回到卓家之后,看着大房、四房一起斗沈氏母子,二房、三房夹在中间如履薄冰,左右为难。当时对班氏的话深以为然,觉得所谓侯门深深深几许,说的再对也没有。及至后来与宁摇碧定了亲,想着即使宁家大房、二房不和睦,但既然雍城侯府也不过父子二人,人口这样的简单,只要守好了门户不使大房有机可趁,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到这会才察觉到,何谓无孔不入,何谓平地生波!

苏史那的揣测,也许是谬误,也许是他身为月氏人,又和祈国公夫人有私仇,故而将大房想的格外不堪——不管怎么说,苏史那可能猜错了,但他的推断,却也不无可能。

而且仔细想来,这种可能与不可能,在五五之间…

卓昭节用力掐了掐掌心,心头沉重,本来.经过这两年的苦学,再加上游氏精心挑选的陪嫁,她自以为掌管好人口并不复杂的雍城侯府并不难,但如今看来究竟她还是太年轻了些,比之苏史那这样老练狠辣之辈,终究显出了稚嫩来。

假如这一次当真大房有所图谋,如今雍城侯走了,宁摇碧也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在这偌大侯府里——旁的不说,大房既然能够连雍城侯的枕边人都收买上了,趁这个机会阴她一把,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亏得宁摇碧把苏史那留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欧氏

卓昭节思索良久,道:“如今我去插手?还是禀告给祖母?”

之前苏史那说什么这么做可以讨雍城侯的欢心,但话说到了现在,之前那番话可以当作没听见过了——这月氏老者已经明说了他的眼里只有申骊歌的骨血,对大凉的贵胄不过是面上尊敬着,私心里这些人的死活荣宠他根本就不关心。照卓昭节来看,恐怕在苏史那眼里,自己这个才进门几日的主母,都比雍城侯更重要些。

既然如此,苏史那所谓建议卓昭节讨雍城侯欢心那肯定是随口说说的,他根本就没把雍城侯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建议自己的主母去讨雍城侯高兴?

但苏史那还是建议卓昭节管起此事,卓昭节自然要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仅仅想让自己去提醒纪阳长公主,再次借助长公主之手,来彻底的震住大房?

苏史那微微而笑,道:“君侯与主人前脚才离开长安城,后脚府里就出了事情,某家以为总是要个理由的。”他提醒道,“不是给君侯,不是给主人,也不是给长公主,而是——给皇后娘娘!”

“既然圣人这些日子以来精力有所衰退,皇后娘娘最是疼爱真定郡王,为真定郡王计,这样的风吹草动,皇后娘娘确实不会不过问。”卓昭节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慎重的道,“我知道了,多谢苏伯的提醒与告知!”

苏史那拈须笑道:“某家是个粗人,又出身异族,不比中土士族耳濡目染的细致,做事每有卤莽的地方,还望主母莫要见怪。”

“苏伯乃是九郎的左右膀臂,这些年来,九郎赖你实多,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从前也还罢了,到底我没有过门,何况我的祖父,确实曾亲近于延昌郡王,许多事情,不告诉我,我也不想问。”卓昭节沉吟着道,“可如今我已为宁家妇,岂不知道从此就是宁家人的道理?如若往后再什么都不知道,我对苏伯也不隐瞒——或者我不会说什么,然而确实伤心的。”

苏史那笑着道:“主母不必多心,如今某家岂非就来与主母坦白了?”

卓昭节说得自己都快动容了,见苏史那却还是八风不动,心头暗啐了一口,心想你若是当真什么都与我坦白了那才叫见鬼!

但苏史那既然不肯说,卓昭节如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她兴致一淡,看了看辰光,就逐客道:“苏伯既然这么说,我便就放心了,不想今儿这话一说到了这么晚,倒是耽搁了苏伯这许多辰光。”

苏史那当然听得出来她赶人的意思,就起身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使女服侍卓昭节安置,卓昭节少不得要把冒姑叫了商议:“姑姑说这苏史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冒姑知道如今卓昭节心里定然不是很痛快,遂安慰道:“他不是寻常奴仆,娘子不好拿他当下人看的,如今这些个事情,他不愿意说,娘子追问恐怕也没有什么结果,但好在他对世子定然无二心,既然如此,娘子就随他去罢。”

“我也知道不好拿他当寻常下人看待。”卓昭节叹了口气,“如今我才过门,也没指望他立刻拿我当主子看,可你看他,这哪里是不拿我当主子看呢?这根本就是拿我一起算计上了,怎么说我也是九郎的妻子,他这样一忽儿想称量我就称量我,一忽儿想叫我去和皇后回话我就要去,他这是拿我当下属么?九郎也没有这么对我的!”

冒姑慈爱的一笑,道:“娘子这话可就孩子气了,这苏史那怎么好与世子比?”

卓昭节心烦意乱的道:“好吧好吧,我说错了——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不求他对我恭恭敬敬言听计从,但他也别老是筹划的时候把我算计进去,仿佛我是他的牵线傀儡一般啊!你说今儿这事情,说来说去,他什么底牌都没露,倒像是专门过来叮嘱我给皇后娘娘回话的一样,偏我还不能不谢他!”

“虽然这么着,但他来提醒也是件好事,这个咱们都疏忽了。”冒姑坦然承认皇后的召见她也没想到,道,“到底世子之前身无官职,对朝事咱们也不能听到太多,如今世子有了工部员外郎一职,这会偏又去了翠微山,在打探消息上终究慢了苏史那一步,今日他若不过来说,恐怕隔两日皇后娘娘的召见到了,咱们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又道,“苏史那从前可是月氏一族的柱石,这样的人物,即使如今自甘仍旧居于下仆,总归有些傲气的,娘子就当念他这些年来照拂着世子平安的份上,莫要与他置气——娘子想啊,世子总归什么都向着娘子的,可这苏史那陪伴照料世子多年,焉能没有情份?娘子若是恼了苏史那,叫世子晓得,岂不是左右为难吗?”

被她这么一说,卓昭节才觉得怒意稍敛,道:“好吧,念着九郎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这两回的自作主张、还有他算计我的事儿了。”

想了想,又道,“苏史那虽然多心,但我却在想,倘若大房那边当真要这么算计父亲…祖母还在呢!”

冒姑微微一笑,道:“娘子到底年轻,经历得少,这种事情,只要豁得出去,就算有长辈护着,那又怎么样呢?”她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娘子大约没听说过祈国公夫人从前是怎么对付祈国公的两个庶子、就是如今大房那边的三郎与五郎的罢?”

卓昭节蹙起眉,道:“听我倒是听说过点的,据说祈国公夫人让人引坏了两个庶子,后来惹得祖母动怒…”

“哪里这么简单?”冒姑冷哼了一声,道,“敬茶那日,大房的人都到齐了,不过那日事情多,大房的人也不少,许是娘子没留意,那宁三郎和宁五郎,看着倒是极齐整的两个郎君,可那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站在那儿久了,简直都要摇摇晃晃!照婢子来看啊,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废了!”

她说到“废了”两个字时,语气古怪,卓昭节如今也已为人妇,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禁微微一惊:“竟然至此?”

“祈国公夫人心毒着呢!”冒姑冷笑,“这宁三郎和宁五郎,相差了一岁,但不是同一个生母,其中宁三郎的生母是因为宁五郎的生母进门才失了宠的,失宠后,索性就投靠了祈国公夫人,守着宁三郎过日子,祈国公夫人倒也待他们母子格外的体贴——按着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小郎君到了七岁就要独居一院,祈国公夫人忍耐到那宁五郎满了七岁,故意给他安排了四个各有颜色又心术不正的使女…据说打头的一个,还是她特别从楼子里寻到的!”

顿了一顿,冒姑道,“才七岁的小郎君知道个什么呢?而且他生母一个妾又没资格亲自管教儿子,那宁五郎住到前院去了,把门一关——祈国公膝下子嗣众多,后院一直都交给了祈国公夫人,不出事就不过问,那宁五郎那么点儿大,就落在那起子人手里…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了!”

卓昭节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又问:“那宁三郎呢?他的生母不是投靠了欧氏的吗?”

“这就是祈国公夫人的狠毒的地方了。”冒姑冷笑着道,“宁三郎的生母在宁五郎的生母进门之前是最得宠的,仗着祈国公的宠爱——虽然因为淳于皇后的缘故不敢公然不敬正妻,但生了宁三郎之后,时不时的也给祈国公夫人上个眼药什么的…后来她失了宠,重新向祈国公夫人低头赔罪,曾在正房外跪过几天几夜,祈国公夫人故作宽容了她,之后几年都对他们母子十分照拂,那妾对她还感激得很,却不想,祈国公夫人是恨在了心里,故意隐忍不发罢了。”

卓昭节忙问:“然后欧氏怎么对付宁三郎的?”

冒姑道:“宁三郎就比宁七郎大了一岁,宁五郎的事情闹出来后,约莫也才十岁罢?当时还是宁五郎的生母察觉到儿子被人算计,小小年纪居然元阳已失,且形容枯槁——你说那做娘的得气成什么样子?她在祈国公跟前痛哭失声,祈国公自然要叫了祈国公夫人去问责,祈国公夫人就把事情全部推到了宁三郎的生母头上去!”

“那妾就这么认了?”卓昭节蹙眉问。

冒姑道:“她想不认也不成,之前祈国公夫人早就预备好了坑等着她呢,那几个害了宁五郎的使女都曾与那妾过往过,尤其是打头的那个,是与宁三郎的生母同一个楼子里出来的,祈国公夫人一口咬定那一个人是宁三郎的生母弄进了府,又劝说自己给了宁七郎,就为了报宁五郎的生母争宠之恨!再说,即使知道是祈国公夫人拿她顶罪,为了宁三郎,那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毕竟本朝有淳于皇后在,嫡妻可不是好亏待的,祈国公与祈国公夫人少年夫妻,总归有点情份在的,也不想为此就闹出休妻的事情来,也更愿意相信是那妾所为。这么两个人都说是那妾,不是也是了。”

卓昭节道:“那妾认了之后呢?”

“之后当然是被打死了。”冒姑叹了口气,道,“谋害子嗣,怎么能轻饶了她?但那妾一死,宁三郎没了生母护持照拂,宁五郎的生母又怎么会放过他呢?宁五郎的生母依葫芦画瓢也把宁三郎身边的使女买通了,又逼着厨房里给宁三郎一味拿壮.阳之物补身子,就这么一来二去,宁五郎到十二岁上时就吐了血——祈国公夫人轻轻松松的又把宁五郎的生母铲除掉!”

卓昭节低嘶了一声,道:“欧氏果然好狠!”

“本来祈国公夫人这番用心还没人能发现,却是纪阳长公主老是看不到这两个庶孙,有一次问了起来,以长公主的阅历,那还不是略听一听就觑出端倪?当下把祈国公夫人叫过去详细逼问,才知道祈国公夫人如此阴毒!”冒姑道,“为此纪阳长公主也气得不轻——说起来这也是娘子的福分,正因为祈国公夫人对庶子尚且如此狠毒,咱们世子的生母申夫人,以及苏史那,与祈国公夫人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虽然沙场上的事情本来不该算成私仇,到底月氏也投了大凉,先帝和圣人都把这事情揭过去了,可祈国公夫人却未必这么认为。

“长公主殿下怜爱世子,担心世子年纪小,被祈国公夫人算计着走了宁三郎与宁五郎的老路,这才…”

冒姑郑重的道:“祈国公夫人舍不得自己亲生骨肉,如今大房里除了已嫁的宁七娘外,可还有足足三个庶子与一个庶女呢!祈国公夫人豁出一个来栽赃君侯,有什么不可能?恐怕在她看来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卓昭节捏着被子,愣愣想了半天,咬牙切齿的道:“她做梦去罢!真当我们雍城侯府全是死人吗?!”

第三十三章 淳于皇后

苏史那果然老谋深算,次日一早,坊门才开,皇后身边的贺氏就轻车简乘的到了雍城侯府。门房禀告到卓昭节跟前,卓昭节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赶到前头迎了贺氏,入厅奉茶。

寒暄了几句,贺氏就笑容满面的道:“娘娘有些日子没见世子妇了,前日世子又跟着君侯去翠微山公干,娘娘想着,昨儿个世子妇与世子才分别,怕还要忙上一忙,今儿料想没什么事情了,就让婢子来请世子妇入宫一叙。”

“是吗?可叫娘娘挂心了。”卓昭节佯讶,轻轻拿帕子掩了口,笑道,“还劳姑姑走这一趟。”

贺氏谦卑的笑着:“婢子可是好容易跟娘娘讨来的差事!世子妇可别不信——娘娘都说了,世子妇这副好容貌,多看一眼,都能年轻好几岁,世子妇说,这天底下哪里有不想着年轻点儿的人?这不,婢子今儿可是豁出去老脸,这才抢得了这个机会来请世子妇的,图的就是这会饱一饱眼福,好叫婢子这张老脸能看一些。”

“姑姑这话说的,姑姑如今哪里就老了?我看着正是花到正好呢!”卓昭节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绯色,轻嗔道,“要说看人啊,我更爱看皇后娘娘呢!娘娘那身威仪气度,真真是真凤之身!越看啊越是敬爱,那才是看一眼都能沾上一辈子的福气的!”

贺氏笑着道:“娘娘可喜欢世子妇了,再说世子妇天生福气好,出身公侯人家、父母在堂、兄姐俱全,一家子如珠如宝的,如今又嫁得高门贵婿,夫妻恩爱和睦…说到这里,娘娘昨儿个还嗔圣人来着,道是世子与世子妇还在新婚,怎么就把世子派出去了?”

卓昭节抿嘴一笑:“这也是圣人给九郎一个机会,让他能够为圣人、娘娘分一分忧,这可是旁人抢都抢不到的,我该谢圣人才是。”

“怪道娘娘与世子都喜欢世子妇呢!世子妇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就是贤惠。”贺氏说着,话锋一转,笑着道,“世子妇若是没有旁的事儿,照婢子看,不如咱们现下就走罢?娘娘今儿个叫御膳房里做了甘草花儿姜丝梅、鯚鱼脍,说都是世子妇爱吃的。”

“这可真是罪过了,我没先进宫里去给娘娘问安,还要叫娘娘这样为我费心,我怎么敢当呢?”

卓昭节嘴上谦逊着,心知这是皇后要留自己在宫里长谈、问个究竟了,暗暗庆幸昨儿个苏史那提醒的及时,不然自己待在侯府里不知道圣人这段时间以来精力消退的事情,今日可是很难说出皇后关心的回答的。

因为如今侯府没有旁的主人在了,担心自己离开后会出什么事情,卓昭节留了冒姑看家,只带了阿杏等人随贺氏进宫。

轻车熟路的到了蓬莱殿,淳于皇后正等着,皇后身穿绛紫地联珠对鸭纹锦上襦,系郁金裙,臂上挽着石榴红绣折枝百花的披帔,绾四环望仙髻,髻上簪一累丝赤金衔珠凤钗,凤口衔的一串珠子,是绿翡翠间红珊瑚,最下面一颗火红的红鸦忽,光芒闪烁,极为夺目,正正垂在了皇后的额上,将皇后的眸子映得极为明媚,这样的明媚里,又带着经久居高临下的骄傲与自信。

见着卓昭节,皇后很是高兴,招手道:“快上来给本宫瞧一瞧。”

卓昭节只道皇后有几日没见自己,特作亲近的表示,就含笑依言从旁绕上丹墀,到得凤座跟前,淳于皇后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却问左右:“是瘦了不曾?”

左右之人都笑,贺氏尤其笑得不怀好意,点头道:“回娘娘的话,婢子看着也觉得世子妇是瘦了。”

卓昭节不明所以,听她们一致说自己瘦了,信以为真,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笑着道:“兴许是成婚忙碌所致。”

“成婚之前,女家都兴给女儿日日炖些滋补之物吃着的,照理来说,成婚之前应该丰腴一些才是,怎么会瘦呢?再说婚礼当日,是极忙碌,可忙碌的都是旁人,你这做新妇的人,难道不是坐在那里等着旁人替你打扮好了,跟着行完了礼,出门登车就行了吗?”淳于皇后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所以说啊,成婚怎么会叫你瘦下来?必是弄错了!”

卓昭节一头雾水,随口敷衍道:“娘娘说的是…”她正琢磨自己该怎么回话,贺氏已经撑不住笑出了声来,给她揭秘道:“世子妇如今变得瘦了,难道不是因为世子前儿个走了,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一下子就瘦了下来?”

贺氏话音刚落,整个蓬莱殿里都笑成了一团——卓昭节这才恍然大悟,合着淳于皇后与贺氏是联起来戏谑她呢!

她不由羞红了脸,轻轻挣开淳于皇后的手,跺足嗔道:“娘娘好没正经,我信任娘娘得很呢,所以娘娘说什么都信了,不想娘娘这样来笑我!”

又说贺氏,“贺姑姑也是的,娘娘不正经,贺姑姑不说帮着劝说娘娘,倒还要助纣为虐起来了,真正都不是好人!”

淳于皇后笑着道:“啊哟,你不好意思做什么?如今长安城里听说都传遍了,道是九郎与你恩爱得不得了,日日夜夜都舍不得分开的,连你视事他也要跟着——这么好了,一下子分开,你怎么能不瘦?再说你这是思念自己夫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娘娘忒没正经!我不跟娘娘说了!”卓昭节被淳于皇后说的面红耳赤,作势要往丹墀下走,淳于皇后这才忍了笑,道:“好孩子回来罢,本宫与你说着玩呢!”

到底是皇后,卓昭节这两年虽然是蓬莱殿的常客,在淳于皇后跟前如今也自然得很了,总归也不能像对自己家里长辈那么置气,闻言就势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将信将疑的道:“真的不讹我吗?”

淳于皇后啼笑皆非,道:“你们瞧这孩子,这般的小心眼,本宫不过笑了她一回,她如今连本宫身边都不敢待了。”

“这还不是娘娘不正经,说得人家都站不住脚了,自然不能待了。”卓昭节嘟起了嘴,故作委屈的道。

淳于皇后笑着道:“好吧好吧,是本宫不正经——你回来,本宫与你说话儿,这回不嘲笑你了,行了罢?”

卓昭节这才走了回去,早有机灵的宫女递上绣凳,让她就在凤座旁坐了,皇后就携了她的手,复仔细打量了一回,卓昭节正警惕她会继续说“可不是当真瘦了”这样的话,未想皇后却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露出惆怅之色来,道:“你生得与你嫡亲祖母真是像,看着就仿佛是活脱脱的她当年在跟前,只是你性情比她要温和些,眉宇之间的锋芒不及她强盛。”

“娘娘?”卓昭节一怔,未想淳于皇后会忽然说起梁氏,本来照她的好奇,是很想就势追问几句的,但之前宁摇碧说过,梁氏当年确实成全了圣人与皇后这一对,然而如今这两位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母仪天下,再提梁氏当年对他们的施恩,未免有落了圣人与皇后颜面的嫌疑。

所以自从圣人登基以来,梁氏当年拒婚和力劝先帝成全圣人与皇后的事情,众人都极有眼色的不提了。

因此这会卓昭节心念转了几转,就微微笑道:“我也没见过祖母呢,只听人人都说我生得像祖母。”

淳于皇后道:“可不是么?两年前你头一次进宫,本宫乍一看到时差点叫出了声来,你那嫡亲大姑姑,本宫是见得多的,她是你祖母唯一的女儿,可一点都不像你祖母,偏你这孙女,竟传了个十成十——把她这副好容貌继承了下来!”

卓昭节笑着道:“这或许是祖母福泽罢。”

“也是,她在天之灵,定然也是常要庇佑你们的。”淳于皇后淡淡的笑着,道,“不过说起来,你虽然眉宇之间的锋芒不及你祖母,然而说到这出阁之后在夫家的景遇,你却比她福泽深厚多了,许是你祖母在天之灵护庇着你罢。”

卓昭节明白这就要切进正题了,便轻笑着道:“娘娘说的极是。”

“本宫在这深宫里头,都听说你与九郎恩爱的事儿了,你可别恼,本宫可不是在笑话你,照本宫说,旁人有笑话你的,若是那话语不客气,你也犯不着被人说得站不住脚——少年夫妻,往后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这会子不恩爱,往后还怎么过呢?难道要到老再恩爱不成?”淳于皇后轻蔑的道。

卓昭节晓得皇后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毕竟淳于皇后自己与圣人当年据说也是极恩爱的——若不然,圣人怎么会为了皇后,虚置六宫,堂堂九五至尊,却一生仅一女子相伴、并许皇后随意干涉朝政及储君之立?

固然淳于皇后没到与圣人一起临朝的地步,但满朝上下也都清楚,淳于皇后发的话,圣人一向不会不听。

淳于皇后甚至还因为自己是圣人未登基之前的发妻,所以泽被天下一切正妻——像宁摇碧与卓昭节这样的元配夫妻,再恩爱,在淳于皇后看来都是乐见之事。

她感激的谢了皇后——之前雍城侯主动在朝上向圣人为宁摇碧请了差事,跟着纪阳长公主又似有敲打之意,这些人虽然是为宁摇碧考虑,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总归是认为卓昭节容貌生得好,把夫婿勾引得日日夜夜不肯离开她半步,以至于往那不求上进的路上去了。

卓昭节嘴上不能说什么,心里岂有不委屈的道理?

她没过门之前,宁摇碧又何尝做过正经事儿了?

可她一过门,这还是新婚没满月的时候,宁摇碧游手好闲,就成了她不对。

如今皇后这番话,显然也是暗示皇后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但皇后却是极赞成他们恩爱的,也不认为这是卓昭节的责任。

皇后对她的致谢微微摇头,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总归是见不得旁人好,你要去除尽了也不可能,不在跟前说的,权当没听见罢了,在跟前说呢,这样的人,也没必要饶过…说起来,雍城侯府的人不多,你虽然年轻,但大约也管得过来的罢?”

卓昭节会意,皇后这是先对她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如今是该轮到她回报皇后了,当下心领神会的叹了口气,道:“要说起府里的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儿个,我还不得不去打扰了一回祖母呢!”

淳于皇后果然关心的问了起来:“哦?九郎前儿个才走,你昨儿个就去寻二姐了?难道是谁给了你委屈受不曾?”

“委屈倒是没有,只是两个伺候着父亲的人为了一副赤金耳坠子争吵了起来,又涉及到了其中一人的表妹——那个表妹进府,据说之前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这些人出入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卓昭节抿了抿嘴,轻轻叹道,“娘娘你说,这事情,我是不是只能求祖母替我操这个心?”

淳于皇后啧了一声,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据本宫所知,无论二姐还是戡郎都是知理重规矩的,如今你是雍城侯府的世子妇,这些事情本就该归你管,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管就是了,事事要二姐替你操心,到底显得小孩子气了。”

卓昭节抿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若只是为了一副耳坠子,便是涉及到了从前的大总管的些许事情,我也不敢就这么去打扰了祖母的。”

她顿了顿,道,“却另有事情…不瞒娘娘,今儿个娘娘不召我进宫,过上几日,恐怕我也要进宫来讨主意呢!到底…祈国公府那边,总也是亲戚…”

这就是真正说到正题了,淳于皇后眯起眼,微笑着道:“好孩子,你细细儿说,本宫一准给你出主意!”

第三十四章 太子妃的告诉

卓昭节在路上已经将苏史那昨日的暗示梳理了一回,此刻略作思索,就轻声馒语的说道:“九郎走前三日,曾被父亲叫到正房那边去,回来与我说了件事儿——就是…就是大伯母打算让四堂姐与夫婿和离,再择高门子弟,可是四堂姐却与夫婿恩爱得紧,不愿意舍弃了如今的夫婿去嫁名门,是以,就不愿意,大伯母因此恼了,趁她这回回来,索性把她人扣在了府里,不许出去,另外打发了人,到那许家去迫了四堂姐夫写放妻书…”

她说到这里,淳于皇后已经微微皱眉,道:“欧氏怎的如此势利?”

“咳,大伯母这么做,四堂姐知道之后自然也是心里很难过的,但大伯母现下里一意孤行,想来是如今听不进去大伯父等人的劝说,四堂姐又孝顺,怕祖母晓得之后再为她操心,思来想去,就求了父亲。”卓昭节一副“宁瑞婉其实并非有心”的模样,柔声道,“娘娘也晓得,父亲与大伯父其实是有些罅隙的,但父亲向来就心软,何况再有罅隙,这嫡亲兄弟,嫡亲侄女,总归是一家子人,是以,父亲听了四堂姐之请,虽然觉得这样会得罪了大伯父与大伯母,但也不忍见四堂姐与四堂姐夫这样夫妻分离,就有帮四堂姐的意思。”

淳于皇后何等精明的人?卓昭节先说雍城侯的两个妾出了事,再说宁瑞婉祈求雍城侯——而这两件事情的顺序,却正要反过来,立刻明白,雍城侯那两个妾的事情,恐怕与宁瑞婉有关——这么一想,皇后岂会不明白,祈国公府有所动作了?

而且,这动作还是冲着雍城侯去的。

雍城侯与申骊歌的事情,皇后当然不会不知道,也不可能没想到,祈国公府这一手,也算是对症用药,从皇后的角度来看,那就是足够的阴险毒辣!

皇后的目光冷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微笑着道:“戡郎确实容易心软,只是这件事情他就做的过了,怎么说也是大房的事情,何况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他一个做叔父的夹在里头,到底也不是一回事,更不必说原本他就和祈国公有罅隙,再给宁瑞婉去说事情,恐怕兄弟之间,更添伤痕。”

淳于皇后称雍城侯为“戡郎”,一般是外甥,祈国公却是祈国公,称宁摇碧和卓昭节都是排行,叫宁瑞婉却是名字,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九郎也是这么想的。”卓昭节柔声道,“不过九郎如今去了翠微山,娘娘也知道,我才过门,也不大清楚长辈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他叫我先不要管,我自然是听九郎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道,“只是听九郎说,父亲当日已经口头答应了四堂姐要为她设法的,可是…前儿个府里出了那副坠子的事情,因为涉及到之前九郎发作的前任大总管宁世忠,我也是不想轻易扰了祖母那边的清净,可是宁世忠怎么说也是先祖父留下来的人,所以请教过苏伯后…想了想,还是把事情求到了祖母跟前。”

淳于皇后沉吟片刻,道:“二姐怎么说的?”

“祖母不大高兴,昨儿个叫我先回府里理事,毕竟如今侯府这边也只我一个人。”卓昭节抿了抿嘴,道,“我现下愁的却是…昨儿个伺候父亲的人在祖母跟前招出来,得过大伯母那边几回好处,如今祖母恼着,父亲与九郎晓得之后,恐怕也会生气…这样,四堂姐…”

她叹着气道,“所以还要求娘娘给我出个主意罢,我听着四堂姐的事儿也心疼她的,可如今这个样子…我想即使父亲和九郎回来之后,总也是不便为四堂姐说什么了,免得大伯母疑心,但若要把四堂姐就这么不管,又怕父亲应允却未做到,心里难受。”

淳于皇后目光凝了凝,微微笑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方才本宫也准了你,你把事情说来,本宫总是要给你出主意的。”

卓昭节忙恭敬道:“求娘娘指点!”

“说到底,宁瑞婉是不是再嫁,这总是后院里的事情,戡郎一个男子夹在里头到底是不伦不类的,这件事情,他既然为难,来与本宫说,不就成了吗?”淳于皇后淡淡的笑着,笑意却连目光都没染上,道,“本宫恭为皇后,几件婚事,料想还是管得了的。”

卓昭节抿嘴一笑,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也是糊涂了——还为难,这有什么可以为难的呢?这件事情来求娘娘那是再对也没有的,我如今可先替四堂姐谢过娘娘了。”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苏史那好生了得,他昨晚寻自己说的东一件西一件,如今居然全部都应了——淳于皇后现在最担心最听不得的可不就是祈国公府算计上了雍城侯吗?

这意味着,延昌郡王一派,开始死灰复燃。

对于年岁都已不再年轻的圣人与皇后来说,这意味着臣子们开始置疑起他们扶持真定郡王的能力。

这对于执政多年的帝后来说,显然是无法容忍的。

淳于皇后得到了自己所要了解的消息,也没了心思再与卓昭节说笑,敷衍几句,就道了乏,卓昭节觑着皇后脸色,自是识趣的告退,连贺氏在雍城侯府提到的留饭的话也不说了。

淳于皇后就让贺氏送她。

贺氏陪着卓昭节才出蓬莱殿,就见太子妃着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扶着一个使女的手,正缓步拾阶而上,两下里见到,卓昭节自要快行几步,好到与太子妃差不多的台阶上行礼问安。

太子妃摆手免了,微笑着问:“母后在里头吗?你这是要回去了?”

“方才皇后娘娘道了乏,世子妇就告退了。”贺氏在旁代卓昭节道。

太子妃一听,怔了怔,随即道:“啊,那我也不去打扰母后了。”就转了身,索性与卓昭节一起下阶,道,“正好咱们一起走两步,九郎这两日去了翠微山,如今侯府里头就你一个,左右兴宁坊离宫里近,七娘你这两日若是闲了,不妨到东宫寻定成玩耍,她现下也闲得很呢。”

太子妃提到了定成郡主,卓昭节倒想了起来,笑着道:“上回在真定郡王府里起初还看到郡主的,但转过身来就不见了。”之前真定郡王为了庆贺赵萼绿有孕,请了交好的几位同辈到郡王府里小聚,也是趁机密议。

那一日卓昭节记得才到时,是看到定成郡主在的,毕竟定成郡主虽然不是太子妃亲出,却是太子妃一手带大的,与真定郡王一向情如同胞兄妹,既是嫂子有喜这样的喜事,她怎么会不去凑个热闹?

但那日歌舞伎人上来之后,卓昭节看得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发现宁摇碧一干人都不见了,后来赵萼绿说是郎君们全在书房里议事,却没提到定成郡主——之后因为卓昭节和赵萼绿说起了家伎一事,却把这位郡主给忘记了。

“她啊,尽胡闹。”太子妃摇着头,道,“那日功课没写完就跑了出去,后来心虚,给她嫂子借了间屋子补功课,许是觉得丢脸,求了萼绿不要说。”

卓昭节不禁掩嘴笑道:“郡主真是可爱。”

太子妃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玩了些,功课都不肯用心。”说着,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的道,“倒是与九郎有些像,俱是有天分却不肯用心的。”

卓昭节正待说几句定成郡主的好话,太子妃却忽然凑近了她耳畔,轻声道:“父皇、母后,如今俱盼望着九郎好生用功。”

见卓昭节要说什么,太子妃竖起一指,示意她噤声——这个时候,贺氏也会意的落后几步,侍者都离了段距离,太子妃的声音,低不可闻,道:“父皇、母后年岁已长,长公主亦然,九郎乃是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儿…父皇与母后都曾答应过长公主,须为九郎安置一份锦绣前程!”

卓昭节动容道:“多谢太子妃娘娘!”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太子妃淡淡一笑,道,“好啦,你心里有数就好…等九郎从翠微山回来,料想你也知道要怎么和他说的,所以我说,你往后闲下来,可以常和定成来往,如今凤奴成婚开府,虽然离得不远,到底也不在东宫了,这孩子与她兄长嬉闹惯了,现下难免觉得寂寞,你又离得近,又不像萼绿才有了身孕,定成懂事,也不敢总去闹她嫂子,我可要替她讨了你那儿的清净。”

卓昭节抿嘴一笑:“郡主是极可爱的,能与郡主常来往,也是我的福分呢!太子妃娘娘且请郡主等两日,我这两日府里有些事情怕是要收拾一下,还得去祖母那边一回,过两日我定准送帖子到东宫。”

太子妃笑着再和她寒暄了几句,就道:“宫车来了。”

两人分乘宫车,告别之后,各自回去。

等回到雍城侯府,卓昭节问冒姑:“今儿可有事?”

冒姑道:“咱们府里倒没什么,长公主殿下那边还没传消息来…不过晋王小郡主倒是送了张帖子来,说上回答应给娘子画一幅小像的,打算明儿个上门,请娘子先选好了当时穿戴的衣裙和钗环。”

卓昭节没想到唐千夏会先提起来,愣了一下才道:“之前我与晋王小郡主约的是等我选好了再请她来的,如今怎么她主动过来了?”

冒姑猜测道:“难道是为了…”

“之前唐千夏是讹过卓芳甸,但如今祖母与皇后娘娘都过问起了这回的事情,料想也不必她再费这个心了。”卓昭节沉吟着道,“恐怕是凑巧罢。”

冒姑道:“那娘子明儿的穿戴?”

“一会找出来咱们选一选。”卓昭节道,“总归这位郡主的画技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能得一幅小像也好!”

“晋王小郡主这儿反正只要作画,倒先不必管,婢子想的却是,娘子今儿个进宫去,按着昨日苏史那的提醒把事情都说了,又把皇后娘娘的注意力引到了大房那边去…之前长公主要处置大房不是还不叫娘子在旁边听与看的吗?如今娘子这么做,是否会叫长公主殿下不喜?”冒姑有些忧虑的问。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与祖母都是极精明的人,咱们这点儿道行,在她们跟前,哪里够看?我被皇后召进宫里去,祖母哪儿还指望我能瞒什么事情?祖母不会怪我的。”

冒姑沉吟道:“若是如此就好了。”

“定然不会责怪的。”卓昭节平静的道,“你想祖母为什么在长公主之中也位列第一,皆因祖母乃是圣人唯一的胞姐,圣人与皇后娘娘都是极尊敬祖母,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叫了我去问话,祖母又没阻拦,显然祖母没有把这些事情瞒着皇后娘娘的意思。”

——再说,真定郡王如今已经是非继位不可、不继位无路可走的局面了,纪阳长公主心爱的小儿子雍城侯又是真定郡王这边的中流砥柱…真定郡王一旦失位,雍城侯父子哪里能得好?长公主在两个儿子中间到底是偏向了幼子,如今根本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所以在同样支持真定郡王的皇后面前,纪阳长公主怎么会瞒下这样重要的消息?

第三十五章 登门作画

这一天,一直到了傍晚,纪阳长公主府那边才传了消息过来,过程如何不知,但尤氏、吕氏自这一日起在雍城侯府里再也没有见过,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还是怎么了,这就很难说了。

至于祈国公府——祈国公夫人再次“病倒”,现下家事完全交给了十娘子宁娴容,甚至纪阳长公主为了给孙女撑腰,还把身边两个老嬷嬷拨到了宁娴容身边给她掌眼,有这两个从宫里陪嫁出来的老嬷嬷在,又有长公主之命,宁娴容不说从此大权独揽、彻底架空了欧氏,但也足以给欧氏添尽堵了。

而欧氏这么一病,当然再也难以拘住、也没理由拘住宁瑞婉,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让宁瑞婉即刻回许家去,甚至告诉她往后没事就不要总是回娘家来了,当以侍奉公婆丈夫为要,这显然是看穿了、或者就是这么疑心宁瑞婉帮着欧氏设套企图谋害雍城侯。

此外宁世忠也得了长公主的处置——这位大总管据说是被打发到乡下去安置,只不过究竟是怎么个安置法,那大概只有长公主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才知道了。

卓昭节听了这些消息后,盘算了下,就吩咐阿杏研墨,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写了,跟着又打发了阿杏,不许人在旁,接下去细细的写了足足三大页纸,巨细无遗的讲述了这几日的经历,又补了两张诉说相思之情,跟着想想,忍不住又写了一点…

如此,最后足足写了十几张纸,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估计宁摇碧拿到后,看也要看上半天。

写完后,她看了又看、检查了又检查,少不得涂涂改改,末了自己再誊写一遍,这誊写中自然又忍不住要加上几句娇嗔的话儿…这么好半晌,她才晾干信笺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封好,唤进阿杏:“叫人把信快马送到翠微山去。”

阿杏拿信在手里一掂量,就知道卓昭节这么半晌在屋子里做什么了,不禁抿嘴一笑,道:“是!”

第二日,卓昭节照例听下人挨个进来请示事情,才把这一日的事务分下去,外头人进去禀告:“世子妇,晋王小郡主过来了。”

“我去迎一迎。”卓昭节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群青色连云纹暗花缎窄袖上襦,墨绿地折枝花卉纹锦绣半臂,腰上束着五彩宫绦,下拖着月白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留仙裙,又扶了下回心髻侧的一对累丝点翠青鸾衔翠珠步摇,道。

她带着人到了门口,正巧唐千夏指挥着随从从马车上挨个的搬下笔墨纸砚来,见卓昭节出来,就在阶下向她一点头,笑着道:“七娘,这可是你的不对,我既然答应了你画小像的,怎么你却一直不去喊我?亏得我自己想了起来,否则岂非失信于人了?难道你嫌我画的不好,当日只是敷衍我来着?”

“郡主这话说的,若是连郡主的画都不好,那整个长安还有能看的画了吗?”卓昭节笑着迎下台阶去,道,“我这日可不是一直忙着?不然早就请了郡主过来了。”

唐千夏闻言一愣,道:“我只当你把事情忘记了呢,所以昨儿个打发人提醒你一回,今儿就直接过来了,倒是没想到你叫事情绊这了…那这会可方便?不然我过两日你闲了再来?”一面说一面就要叫人把才搬下来的东西再装回去。

“正巧今儿有空。”卓昭节伸手挽住她手臂,笑着道,“只是郡主怎么还带了这些来?我这儿的书房都有的。”

唐千夏认真道:“你不晓得——虽然旁人的笔墨我也不至于用不了,但不是自己用习惯了的东西总归用着不舒服,随便画画倒也罢了,要想认真画一幅好画,到底要带上平常所用之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