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小心。”
李穆松开了手。
妇人面上仿佛掠过一丝羞色,眸底陌陌含水,低声道了句谢。
“恭喜李将军,一战成名,如今是堂堂的卫将军了。妾早听闻将军英名,乃当世少见之英俊豪杰,有心结交,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这回将军归来,妾极是欢喜,但愿能有机会见识一番将军过人英姿……”
她说话之时,又一阵风来,吹起一侧裙裾,高高扬起,露出了几乎整条大腿,如此冬日,竟然没穿任何的内遮,光溜溜一片,雪白无毛,虽只是一闪而过,迅速又被裙裾遮掩,但这画面,也足够触目惊心,看得不远处那偷偷关注着的厩吏双眼发直,险些没滴下口水。
李穆微微一笑:“王妃言重。李某何来所谓过人英姿,不过一粗鄙武夫罢了。夫人若无别事,李某先行告退。”
“瞧把你吓的,妾又不会吃了你……”
她掩嘴,咯咯轻笑,睨了李穆一眼,收紧斗篷,足尖轻轻踢着马腹,驱马从他身边,慢慢地走了过去。
人虽去了,小广场里,却还仿佛留着她媚人心魂的笑声。
李穆看着妇人离去,眯了眯眼,方才面上带着的笑意消失了,转身牵马而去。
……
当夜,李穆换了身衣裳,登门拜访高峤。
虽然已经做了几个月的高家女婿,但这却是他头一回上高家的门。
高七在门口迎他。对着他时,态度是恭敬的,却又有点不自然,向他行了一礼,道了声“相公在书房等李郎君”,便领他入内。
李穆在沿途高家下人各色的注视目光之下,一路被带到高峤书房之前。
书房的门虚掩着。高七抬臂,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即离去。
李穆推开书房的门,跨入,看见高峤端坐在屋北正中的案后,神色严肃,走到了他的面前,向他行礼。
高峤唔了一声,示意他入座。
“小婿站着便可。”
高峤也不勉强,开口先问了几句他京口家中的情况。
李穆道:“因南归走的是原路,故借道先去探了母亲。家中一切安好。多谢岳父挂心。”
高峤点头:“如此便好。这回你立了大功,很是不错。”
“李穆正想向岳父言谢。多谢岳父派大兄前来驰援。虽未能与大兄及时会军,但知此消息,于李穆亦是莫大支持。”
他的语气听起来极是诚恳。
高峤老脸微热,摆了摆手:“罢了!不提也罢。陛下今日擢你为卫将军,可开府参公,你往后有何打算?”
高峤问完,隐隐带着探究的两道目光,落到对面男子的脸上。
“李穆尚无打算。如今只想先接回内子。”
高峤一时语塞,原本想问的话,也接不下去了,只好道:“阿弥如今随她母亲,还在白鹭洲上……”
他看了眼李穆,见他望着自己,咳了一声。
“是这样的,先前你去打仗,她母亲牵挂阿弥,便过去将她接了回来。不想阿弥回来便染了风寒,病了些日子,如今方好转了些……”
他顿了一下,仿佛下了决心。
“莫若明日一早,我送你去吧,将阿弥接回。”
李穆脸上露出笑意。
“多谢岳父。我知岳父分身无暇,明日我无事,自己去接便可。”
高峤迟疑了下,略一沉吟,点头:“也好,我今夜便派人去传个讯,叫那边收拾好。你再等一晚上吧!”
李穆作揖:“多谢岳父。不过一晚上,小婿等着就是。”
……
高峤叫人送走李穆后,唤来高七,命他去传话。
高七待要走,又被高峤叫住了,见他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高七也知这事有些难,相公特意推脱一晚上,怕就是想预先有个准备,否则就这样过去,万一长公主甩脸,大家都难堪。
他方才口中是应下了,心里其实也没底,见高相公忽然改了主意,说亲自过去,暗暗松了口气,忙点头,出去预备动身。
高峤舍车骑马,冒着冬腊月的寒气,赶到了通往白鹭洲的渡口,下了水,终于到了洲上,已是半夜,拍了许久的门,才拍开,进去了,又等了良久,才见萧永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出来。
“这么晚了,你还来?何事?”
萧永嘉蹙眉,扫了他一眼。
高峤搓了搓手,把今夜自己见了李穆,他提出要接女儿走的事给说了一遍。
“阿令,我想了下,阿弥毕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你把阿弥接回来这么些时日了,他要接走,我们也不便阻拦……”
“叫他明日来就是了!我还道何事?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巴巴地特意半夜跑来吵我?”
萧永嘉语带淡淡讥嘲。
“你若乏了,我叫人给你收拾个屋出来,你随意过一晚上吧,别嫌弃。”
说完转身朝里而去。
没想到令自己为难头疼的问题,竟就这么解决了。
高峤忙道:“不必了,这样就好。我不乏,我先回了。明日等他接了阿弥,你也回吧。我叫他夫妇来家里,一道再用个饭。”
萧永嘉停住脚步,转头瞥了他一眼。
“你回去睡吧。我这就走。”高峤忙又补了一句。
萧永嘉似笑非笑的样子,唇角微微扯了扯,转身去了。
高峤目送萧永嘉身影离去,抬手揉了揉额头,对一旁高七苦笑了下:“回吧。”
……
第二天一早,洛神就知道了李穆今日要来这里接自己的消息。
萧永嘉没再瞒她这个。却冷冷地道:“我不是高峤那种泥捏的人。莫说他只升了个卫将军,他如今便是做成了大司马,这种女婿,我也是不会要的。”
“阿弥,今日你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没我的话,更不许露面。”
她撇下了一句话,人便走了。
洛神看着母亲严阵以待的样子,命侍卫守住登岛的口子,吩咐李穆若是来了,不许放入,立刻通知她,心里不禁犯起了愁。
李穆回京了,擢升成了卫将军,金殿恩宴过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接自己。
说完全没感觉,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看到母亲如此厌恶于他,想象着等他到来之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母亲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
这会儿看着虽然还算平静,但怕是在酝酿更大的暴风雨。
那一刻还没到来,洛神就已经惶恐了。
她不愿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想在母亲和这个人之间做什么选择。
她忽然希望他还是不要来的好。
至少不是今天。
洛神在忐忑中过了半天,叫琼枝盯着,一有动静就通知自己。
到了晌午,没见他来。
一个下午过去,渐渐要傍晚了,渡口的方向,依旧空荡荡的。
冬日的白天黑得很快,才不过酉时,天便暗了下来。
白天他都没来,晚上想必更不会来了。
洛神绷了一天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
松气之余,心底里,若有似无地,却又起了一缕淡淡的失望。
或许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强硬态度,这才临时放弃了来接自己的念头吧?
这样也好。
他若知难而退,大家客客气气的,两人离绝了,就当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洛神这样告诉自己。
……
天彻底地黑了。
一条船终于到了岛上,阿菊从船上下来,急匆匆地来到庄子里,寻到了萧永嘉。
“你怎来了?不是叫你留家中协事吗?”
大概是绷了一个白天却又空等的缘故,萧永嘉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倦了。
阿菊神色异常凝重,叫人都出去了,方低声道:“长公主不是叫我留神李穆动静吗?我得了消息,这个李穆,今晚上去了青溪园!”
“什么!”
萧永嘉大吃一惊,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
青溪圆在建康城的东郊,原本是郁林王的产业,郁林王一心修仙,那里就成了朱霁月的别居。每月至少有一半日子,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据说那里就是她养美少年的地方。
“你的消息,来源可准?”萧永嘉的眼底,迅速地掠过了一道阴影。
“千真万确!错不了的!那妇人的身边,有个受过我恩惠的人。便是方才,悄悄寻了过来,说那妇人昨日在宫宴之后,便故意进宫去勾搭李穆,李穆上了钩。妇人今日一早,叫人以郁林王的名义给李穆送去了一张邀贴,邀他今夜去青溪圆赴宴,李穆也未回帖拒绝,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傍晚去了园子,就等他过去了!”
萧永嘉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好个不要脸的贱妇!别人也就罢了,竟连我高家女婿也敢染指!她当我萧永嘉是死人吗?”
她脸色铁青,立刻朝外疾步而去,走了几步,忽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一个转身,径直来到洛神的屋子,推开了门。
“阿弥!你道那个李穆,今日为何失约不来?”
萧永嘉嘴唇发青,眼睛冒火,冷笑。
“他是中了朱霁月那贱妇的迷魂汤,跑去她那里了!你却还在等他!我先前和你讲了多少遍,这个李穆不是个好人,你就是不信我的话!天下男子,全薄幸无情,见了新的,管她脏的臭的,眼里何来的旧人!这回叫你知道了,我瞧你还要不要他!”
她说完,命阿菊留下,好生照顾洛神,自己便转身,匆匆出屋。
洛神惊呆了。
等反应了过来,追了出去,见她已经带了人,朝着渡口方向去了。
洛神两腿发软,心跳得飞快,想叫母亲不必去了,叫李穆和那朱霁月好去就是了,话喊出来,却弱得像是小猫之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行人登船,朝着建康方向去了。
洛神定定地立在那里,怔了半晌,一动不动。
阿菊追了出来,往洛神肩膀罩了件斗篷,带着她回了屋,脱去外头衣裳,安顿她坐上了床,一边替她掖被子,一边低声道:“小娘子千万莫难过。也是老天有眼,幸好知道得早,叫我们晓得了他的为人。如今断了,也没什么。”
她说着,忍不住自己也是叹息了一声:“唉,我听到的时候,也是不信。竟也会是如此之人……”
她摇了摇头:“罢了,小娘子千万莫难过了。”
洛神靠在床头上,一笑:“菊嬷嬷,我没有难过。”
鼻头暗暗一酸,却是险些就要掉眼泪了。
阿菊见她眼眶泛红,不敢再说了,改口问她要吃什么,说自己去做。
洛神摇头,闷闷地道:“我不饿。不想吃。”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匆匆奔走的脚步声,琼树竟啪的一下,扑开了门。
如此莽撞,也是少见。
阿菊皱了皱眉,正要说她,却见她睁大双眼道:“小娘子,李郎君来了!”
阿菊“啊”了一声,嘴巴张成圆形。
洛神猛地转脸。
“李郎君来了!人就在大门外了!”
洛神呆了一呆,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飞快地爬了下去,莫说外头衣裳,连鞋都没趿好,人便跑了出去。
第49章
洛神一口气奔到了大门前,方转过照壁,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情景。
今夜的江面,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潮湿白雾,雾气侵到了白鹭洲上。前头门开着,门口高悬的灯笼,在寒雾的笼罩下,放着昏淡的光。
李穆就站在门外的这片昏光之下,身影仿佛雾夜里的一道沉静峰柱。
洛神不知自己方才何以会如此激动,一听他来了,脑子一热,竟就这样径直奔了出来。
或许是紧张了一天,后又被那个宛如焦雷的可怕消息给弄的心烦意乱,突然得知他原来根本就没去赴约,整个人骤然放松,这才如此失态吧?
洛神意识到自己这般有些不妥,仓促间停了脚步,人就定在照壁之旁。
因方才一路奔着来的,此刻停下,便不住地喘息,胸脯微微起伏着,迟疑间,还没想好是继续向前还是立刻折回来,李穆已看到了她,身影一动,迈步便跨入门槛,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洛神只好站着不动了。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中间隔了一人之距,望着她。
“我回了。”
他笑着说,仿佛昨日才刚离去。
“昨日听你阿耶讲,你前些时日一直病着,如今身子可好了?”
白鹭洲上奴仆成群,洛神极少有独自处着的时刻。但住在这里,依然总是还会有一种空旷冷清之感。
尤其在这样弥漫着淡淡江雾的冬夜里。
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很暖,望着她的两道目光含着笑,亦带着浓浓的关切之色。
洛神脸竟悄悄有些热了,垂下眼睛,视线盯着他衣袍的下摆,嗯了一声:“已经好了。”
片刻的短暂沉默。
她虽垂眸,却也感觉的到,他的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意识到自己竟只穿了件在屋里的中单衣裳便跑了出来。
更甚,右脚脚底传来一阵凉意,才发觉脚上那鞋跑掉了,此刻是光着只脚,站在地上。
洛神顿时大窘,也不觉冷,只想快些回去。
“我先回屋了……”
她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句,转身匆忙要走,肩膀却忽然感到一暖,回头,见李穆竟脱下了他的外袍,走了过来,罩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衣裳很大,又厚又暖,里头仿佛充满了他身体的热气,一落到她的肩上,云团般地,便将她整个人裹住了。
洛神再次定住了。
李穆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底满是笑意,仿佛面前的她,还只是个冒冒失失的孩子。
他替她收了收衣襟,视线随后越过她的肩膀,仿佛看到了什么,走了过去,捡起她方才跑丢的那只软底趿鞋,回来,蹲到她的面前,一手轻轻握住她的右脚腕,稍稍抬高了些,随即帮她穿回了鞋。
身后传来了一阵纷乱乱的脚步声。
阿菊人胖,没洛神身子轻盈跑得快,终于追到了这里,看见李穆竟真的来了,小娘子不但身上裹着他的衣裳,他竟还蹲着,似在替她穿鞋,硬生生地,刹了下来。
侍女们也赶了上来,见状,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