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炼药房里的解释与春色
当黄药师摆开架势坐下来,冲阿容示意先好好的把话说明白的时候,阿容就开始泪奔。但是她又不好不说,已经开了这口要再缩回去反而更扎眼,好在也就她和黄药师,要是人多了就是再泪奔她也不敢张这口。
“是这样的,我在一本残篇上看到的,上面有写各种药材不同部位的药效差异。就好比化血藤,新叶效弱,老茎则更好,而红椟则是越赤者效果越好,药效弱的需加大份量,药效强的可以稍稍减量。这也有点像是药性,有温平寒,弱的要以量补益,强的则要减量。”阿容说完就拿了几种药材来,向黄药师细说了这几株药材不同部位有什么样的不一样。
有些药材,光从香气和味道上就可以区分,而阿容拿的就是比软好分辨的。这样一来黄药师竟然也陷入了沉思,拿着那些药材尝了又尝,看了又看,最后说道:“这就是你炼的药效总比别人更明显,更接近药方所预估的效果的原因所在?”
总比…听到这个词,阿容撇了撇嘴,忍住想浑身上下挠的欲望,然后点头应道:“是,但不仅仅是这样。我在外颠沛时,曾见一名售麦青粉的老先生,制得一把好秤,细微的把一两分为五十分,并把这个新的计重名称命名为‘克’。当时年纪小,觉得好玩,就跟在那老先生身边看过一些时日,所以才…”
听完阿容的这句话,黄药师顿时像是想通了什么,张嘴就说:“所以你的手比别人的手更准一些,配药的份量从来没有出现过分毫差错,就算是有累微的差错,现在的药秤也完全秤量不出来。”
“是,有句话说得好,失之毫厘,谬之干里。同株异效加上药材份量上的差异,再加上每个人对火和时间的掌控不同,成丹才会有成色的好坏之分。”说完这话,阿容莫明地想到了量化操作。
不过炼药就好比炒菜,西方人的食物制作的每一个过程几乎都可以量化,然后中国人做起菜来,是永远没法量化的,每一个厨师都会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同一道菜味道也可以不同,药师炼药也是一样。
西药可以精确到单位,一单位那是肉眼前看不见的,一管抗生素往往可以用几十上百万单位来量化,所以流水线生产,药效可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但中草药即使是在现代,成药也无法量化到那样的程度。
细琢磨了一番阿容说的话,黄药师点头起身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去配药,我也配一份,看看会有什去不同。”
于是黄药师把这话一说完,阿容就更加泪流了,她本来就是以节省药为目的,可没想到反而要多加一炉的药量。掐了把自己的胳膊,阿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特大号的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上了配药台后,阿容就把自个儿的杂念抛到一边,抽开药屉取药、分药,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滞。黄药师在一边看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总之黄药师这时候不会出声。
他等着看炼出来的药效,如果有差别才能提到正程上来,一个理论是不是成立,那就是一个字一一试。试的结果成,那理论就是可行的,要不然就只是理论而已。
等阿容配好了药后,黄药师上了药台配药,俩师徒各自升炉开炉,正反药相投,师徒俩做来几乎没有任何程序和时间上的差异。
正在转猛火歇着的间隙,门被推开了,黄药师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不是挂了牌子吗,怎么还开门,有点眼色没有,赶紧出去。”
这时候的黄药师才显出他连云山一霸的气场来——那吼声真叫一个中气十足,阿容听了忍不住捂耳朵,心里默默地为来人祈祷,别被吓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她哪里料得到,来的人不仅没吓着,反而也中气十足地回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占着就不让别人用,哪有这道理。”
“师公…谢大家,公子!”阿容一听声音就赶紧起身行礼,再一看除了药王还有谢仪温和谢长青,这下人倒是来得齐整了。
李泽生冲阿容招了招手说:“还是咱徒孙乖觉懂事,来,师公看看你的药炼得怎么样了。”
一听药王这么说,阿容连忙让开了地儿,这三位眼看着是要往她这来了。
其实药王之所以要到阿容这来,是为了给阿容把把关,黄药师炼药的本事自然不用说,所以药王不关心,倒是对这徒孙有点拿不准,所以才来关照一番。虽然阿容炼出了炉中火,炼出了疫症的丹药,可毕竟年纪小着,经验总有不如。
在药王面前,阿容总是不自禁地露出乖觉来,老是觉得这老先生身上,有一种属于大医者的风范和气度。至于黄药师,阿容侧着脸,这也是个老邪,有时候牲格乖张起来,比东邪还邪:“师公,您坐这。”
她这乖顺的模样让黄药师忍不住看了眼,心说:这到底谁徒弟,怎么就不见她这么鞍前马后地侍奉自个儿!
却说药王坐到阿容的药炉前,看了药炉里的状况和炉火,对阿容赞许了两声,这时谢大家上前一步也看了眼,对阿容说:“阿容这炼药的架势,倒像是大先生当初的仪态。”
先生,于是大家都沉默了,药王叹了口气说:“她去得早,不说也罢。”
这所谓的大先生,其实是位女药师,那就是药王的夫人,黄药师家舅妈,人称张大先生。阿容也是前些时候才知道的,这时候当然不再作声,于是一行人又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药炉。
这时候阿容是和谢长青站在一排的,谢长青不经意地扫一眼时,却发现这姑娘竟然也在瞧自已,于是谢长青就说:“阿容,看什么?”
“你这几天没睡好吧,我觉得你现在是一副站着就能睡着的模样,是睡不着还是没捞着睡?”可能是那时疫症时照得上手了,这会儿问起来自然极了。
她可没注意前头两人外加旁边炉子前的黄药师都竖起耳朵来了,这华丽丽的JQ被人正大光明的围观着,而她呐是完全的不自知。
就阿容说的这句话,让谢长青不自觉得感觉到愉悦,嘴角便浅浅地上扬,虽是疲累了,但那笑容依旧像是雪后春里早开的花朵,且灿烂且清澈:“有些睡不着,这两天夜里吵了些。”
“所以说,学功夫也是不好的,耳朵灵眼睛利,一只苍蝇飞过去都地动山摇一样,真是凡事有利有弊,得了金钱草,就吃不着法王蒿。”阿容无视那笑脸,她现在习惯了,看着也就不那么扎眼扎人了,反而是说话越来越利索,完全没有把人当爷的那观念。
也许是见过谢长青最脆弱的时候,那真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了,这时候的阿容自觉和人有了共患难过的情义在,所以说话自然顺溜多了。
这会儿前头的药王随手撒了撤火,该实火了,撒完火就看了眼谢仪温,那眼神多明显,意思就是:“你抢我徒孙当媳妇,我这徒孙我且还没捂热呐,这就指使你儿子开抢了,你们家都不厚道。”
谢仪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后头,心里就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呢?”
在谢仪温看来,自家这儿子对哪家姑娘都不上心,凤西家的姑娘“倾城容色”,那是个个百里挑一的姑娘,他连看都不爱多看一眼。
弄得谢家上上下下连带着宫里都替他操心,可又不好逼着他,毕竟当年他遇的那些事实在削人得很,万一逼急了他来个走天涯,那就真叫一个鸡飞蛋打。
所以当谢仪温猛地发现儿子不怎么排斥这姑娘的时候,谢仪温还挺高兴,连大公主也是心里跟放下了块大石头似的。
这时候后头那俩说到哪儿了,开始说到霜花症和水患区的防疫上去了,黄药师点了点头,心想:“我现在明白这俩为什么能看对眼儿了,一样的痴子。”
阿容是浑不自觉旁人想些什么,这要是在现代,她这举动言辞真算不了什么,顶多就一点头之交的口吻,可不是没事瞎搭几句,免得太连安静更不好受。
等撤火养药时,这俩还在谈疫症,这下另外三人都受不了了,心说:“你们俩就不能谈点别的!”
出炼药房时,阿容忽然说了一句:“其实可以试试夜生香,点燃了放炉里,可以睡得沉些。”
“嗯。”谢长青应完转身,脸上有莫明地笑意,这会儿可不是春风里开花,而是大夏天里的芙蕖了,那大太阳底下明亮得都有些扎人眼。
此时正春风来,院子里半墙的迎春花正开着嫩黄嫩黄的花朵,似一伸手便可拥一怀春色。有人不禁看了一眼,只觉得春天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带事先有个预兆的。春来了,雨水也该停歇停歇了,水患要消停了才能干点别的事儿!
只是春是说来就来,事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就是春还有倒春寒呢…
90.同一味丹药的差与异
一夜生香,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迎门一开竟是满院子红红灿灿的花开了,原来竟是桃花。二月末里还有寒风,这时节的桃花在一片冷清里犹为浓艳,甚至带着几分近日来少见的灿烂清艳。
起身出门后,阿容忍不住在桃花开满的廊下站了站,那一刹那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从天地之间散发出来的那种生机,也忽然明白为什么药师们炼药大都选在春天。万物有生发之气,人也感觉像是新生一般,炼出来的丹药也一定是带着向上的生气的。
她只在桃花前站了站,就听到耳边响起了如春风、桃花一样熨帖的声音,拂过耳畔时便如那眼前的桃花一般,灿烂初及春:“已见桃花又是春,往年这时节正是去看桃花汛的时候,今年怕是谁也没这心思了。泾河上头的雨见停了,只是还没开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落下雨来。”
“开春下雨半月,点谷下雨不晴,看来这天气还是要反复的。”阿容叹了口气,在这靠天吃饭的时代里,不晴是件多么严重的事。稻谷不能播种,菜长不势不好,很多植物都容易烂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话阿容心里有点儿不对劲儿,心想着这对话的语气,怎么感觉都像是熟捻极了的两人。
于是侧着脸看了谢长青一眼,这才发现那位也在看着她,她眨了眨眼,就见谢长青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然后阿容的小心肝儿就乱蹦了好几下,她伸手拍了拍胸口,差点被自己脑子里生出来念头给噎死在当场。这念头的内容十分之简单,那就是一一谢长青动心了,而对象是她!
而这时候,谢长青已经顶着那愈发灿烂的笑容转身了,没看到阿容眼里那如同顿悟一般的神色:“阿容,走吧,去炼药房。”
“噢,好!”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阿容心说别胡思乱想,这人见谁都是这么满脸子的笑,就没见他冲谁动过怒容,这样神仙模样的人,冲人笑靥靥的再正常不过了。
稳了稳心神跟上去,进炼药房的时候,谢大家、药王和黄药师早已经到了,正在那儿看着丹药。两炉丹药被分别放在药盘上,三人正在那儿查验着。
“性状上是没什么不同,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看来还是要试药性才能知道了。”药王这就算是下了结论。
其实在阿容看来,两炉相同药材炼出来的丹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更何况黄药师的炼丹水准不是一般的人能比得了的。所以性状味上没有太明显的区别是很正常的,但只要一试药,药性的不同就会让人瞬间明白差别在哪里。
所以有的药,从性状味上无法区分时,药效就是唯一的检验标准。阿容坚信这一条,所以对药材的份量才这么执着。
要试同药异炉的丹药,当然还是得同一个人来试,长者在堂自然是年少的来试,这活就落在了谢长青脑袋上。两份丹药各两颗,先服用的是黄药师炼制的丹药,在谢长青试药的时候,其他人就坐在炉前,黄药师说:“没吃早饭。”
药王也摸了摸肚子说:“确实忘了这事儿。”
然后谢仪温也记起来,一拍掌说:“是啊,忘了吃早饭,我说怎么老觉着不对劲呐。”
这下三人就齐齐看向阿容,阿容也看了眼那三位,于是拿了根通炉来,拨了拨还有余温的炉底,从炉子底下弄出一堆灰蒙蒙的东西来。
一见这些,黄药师就特顺手地抄起一个开始剥开:“是紫实,青河城的紫实个大香好,用来煨着吃确实合适。”
“师父,泥煨鸡在这儿,你要不先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阿容伸手敲开了泥,然后找来了油布放上头。于是在谢长青试药的当口上,几人吃得备加欢实,煨了整晚上,早已经是熟透了香透了,这时候再吃那真是满嘴留香。
约是半个时辰后,谢长青睁开眼来,朝大家伙点了点头说:“确实可行,冲而和融,发散于血脉经络,可扶正驱外邪。”
那就是成了,阿容忍不住高兴起来,既然药方可行,那她胸口那块大石头就落地了,至少经她嘴提的药方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反而是有利于病患的。
见试完了黄药师的丹药,药王又指着阿容的丹药说:“现在试这两颗,如果药效确实可行,那待会儿就安排药师们都过来炼丹。”
这一颗药下去后,半个时辰过了,谢长青还是没有睁开眼来,阿容不由得心里有些疑惑,她对自己的炼制手法和炼出来的丹药是有信心的。但是都过了半天了还没睁开眼来,她就担心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药效出现了差池。
直到阿容都快失去耐性了,药王也都快坐不住了的时候,谢长青睁开眼睛来,一睁开眼就看向阿容,眉眼间颇是有些考究的意味在:“与药师炼的丹药并无药效上的差异,只是药效更绵长一些,淳厚而气劲十足,在血脉径络里留存的时间更长一些。”
用内劲行药,就好比是在药里加了催化剂,以图短时间里清楚药效。所以,如果谢长青在运功行药时都这么说,那就说明阿容炼的丹药确实是绵长淳厚,可以长时间作用于经络血脉。
听完这句话,阿容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没练岔了。在她眼里,这样的药效地是应该的,要不然又何必选直接作用于血液的云堂丹,这丹药所需要的药材即贵重且不是太常见的药材:“那有没有什么反效果,比如会引起哪里不适。”
这些听着有些逆天的丹药,阿容就担心这个,如果有反作用,那还不如老实点用其他丹方。
谢长青摇了摇头,答道:“一切无碍。”
有了一切无碍这四个字,方子就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这时候只要再去召亲起药师、药令们来,把药方公布了让大家伙开炉炼药就行。
不过在这之间,黄药师把要招人来的谢仪温给拦了下来:“等会儿,如果是阿容炼的药药效更好一些,那么阿容…你总该给我们个方法,怎么才能更精确药量?”
这问题让阿容下意识地就想回一句凭手感,可是黄药师那眼神直瞪着,其他三人也疑惑地看过来,阿容就十指交缠地动了动才说道:“把秤校得更淮一些,把药因效分得更细一些。”
“这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你先把玉堂化丹的药细分一下,至于秤…”这时候黄药师看着谢仪温,然后说道:“这就要靠你了,老谢。”
玉堂化丹就是这改方后的丹药的新名称,黄药师让阿容取名,阿容就长嘴加了个字,新丹药就算是成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们师徒俩到底在说些什么。”谢仪温一语道破,现在他们可什么也不明白,这师徒俩卖的到底是什么关子。
这时黄药师才“噢”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两炉丹药药方没有任何不同,性状味也近似,但从药效上来者,阿容炼得更符合预期的药效。阿容说,同一株药不同部位及年份的药效都会有差异,而且我们眼下用的药秤远不够精淮。所以才最终造成了同样药材、同样炼制手法,却炼出了两炉天差地别的玉堂化丹。”
天差地别…阿容撇了撇嘴,立马说道:“师父,没你说的那么大差别,只是余劲更长一些。
“只是余劲更长一些,阿容你这徒弟做得不地道,起初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现在又说没那么大差别。师父只相信药效,所以你也别遮掩了,赶紧把你知道的那点儿倒出来。”黄药师觉得,自家这徒弟得逼,逼得紧一点就能倒出点东西来,要是不逼她,说不定她这傻里傻气的又缩回去了。
这下另三人也看着阿容睁圆了眼睛,而阿容呐,在那儿纠结了又纠结,心里叹了老大一口气儿,末了眼珠子左溜溜方溜溜,知道自个和这回是逃不过去了。
其实阿容这个人吧,就是缺少点安全感,一个人在这泱泱时空里,在心没有托付前,哪来的安全感。所以对于把自己懂的东西宣之与众,她向来不乐意,就是怕给自己惹事。
于是阿容思考了一会儿,弱弱地说出一句:“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事和我有关。”
“我说你是不是我徒弟,这不好出风头不爱显摆的,真是半点不像我。”黄药师自小出身阀门,年少时哪懂得藏拙这种事儿,所以一路是出着大风头过来的,要么人怎么能称他一句变态呐。
“我怕麻烦。”阿容这话答得实在,却把另几人都给惹乐了。
谢仪温这时说道:“你应该想想,藏宝珠于杂木匣里更显眼,还是藏宝珠于琉璃盏里更麻烦?”
张了张嘴,阿容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其实她觉得都麻烦。
“但凡是宝珠,藏着才麻烦。”谢长青意味深长的一句,点破了阿容的处境。
是啊,阿容姑娘,您肚子里有货,所以藏与不藏迟早都得惹麻烦啊,这件事儿您也该悟明白了!
91.药师们的围观与疑问
说起来,谢长青真是个能够直指人心的人,他一句话就道出了阿容眼下的处境。
而阿容呢,是好装傻扮憨,又不是真傻了憨了,所以一听谢长青的话心里也透亮。谢长青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了,可是她担心的是这宝珠摆出来会小命堪忧,舒坦的小日子难保:“摆着也麻烦。”
似乎是了解了阿容心里的想法儿似的,谢长青又多说了一句:“那得者摆哪儿,宝珠在禁宫珍楼里,不过嵌壁之用,就算真有人身入珍楼窃宝,也没准会对嵌壁的宝珠多看一眼,反而在杂木匣里就难免惹人凯觎了。”
这两的对话,旁边三位看着皆是会心一笑,谢仪温心想,“这俩小的还是默契,心思也彼此通透,不错不错!”
“那好吧…”阿容咬了咬下唇,心里特纠结,其实暗藏与明摆这本来就是两难的选择。
其实吧,说到底了,阿容还是没能明白,药王的徒孙,黄药师的徒弟已经很惹眼了,所以她再做点什么,也不过衬衬这惹眼的身份而已。说通了阿容后,招呼药师们炼丹药,因为新的药秤还来不及做,所以每一份药都得阿容亲手来配。于是药师们进了药房里一看,哟,连黄药师都拿的是自家徒弟配好的药。
于是钟药师想了想说:“黄药师,这是在练硅弟的手感呢,我看阿容已经不错了,你别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不经折腾。”
这样一说众药师们也都一想,是啊,这可不就是练配药手感和手法时常用的方法么,于是当即也就不多问了,然后药师们到了配药台前等着拿配好的药材。
有句话说得好啊,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药师们在配药炼药上哪一个不是行家里手,阿容的配药手法当然不消说,行云流水一般,药师们看了直点头,暗道:“不愧是变态教出来的徒弟一样的变态。不过当药师们多看几眼时就发现不同了,那不同自然来自干药量,有增有减有补有损,每一样药都有稍稍的偏差,但最终一过秤却分毫不少。也是钟药师跟阿容比较熟了些,于是就上前一步问道:“阿容,这份药的见月木是不是多了点,沙油果却少了点。”
配着药猛地听见有人近前来问,阿容才从配药台里抬起头来,一看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七名药师并着十几名侍候的药侍,虎视眈眈地看过来,从前在总房里也不过就是这阵仗了。还好她已经见多了,很快稳了心神说:“钟药师大人,是这样的,见月木老枝药效更好,新枝需加一分药材。不知钟药师可还记得《惠民药书》上的一句,,见月木,新枝弱于老枝,炼方时需记新枝添一分…而沙油果色纯正、无虫的,药效更好。”
这话说完了,钟药师愣了,所有的药师也都愣神了。
忽然有名药师说:“上古药书里,就是这么分类药材的,这就是原因所在吗?”
这名药师的话让阿容也愣了,原来上古药书这么厉害,不过她目前看到的就只几本,还有很多是她见都没见识过的,“药师大人,上古药书我看得少,不过记得药书上确实有关于上药减,中药平,下药添的记述。”
“啊,是啊,就是这个理。我们炼丹药时,有时候即使是同一个药方,同样的炉火也会炼出略有差异的丹药来。”一句话通了,十句话就通了,十句都通了,自然就哪里都好通了。
眼前的都是些聪明人,脑子灵活好用,又一心一意扑在药上,当然是一说就明了。阿容看这样也隐隐松了一口气。原来在施药制药的人眼里,只有药理,没有太多的外在杂事,这个认知让阿容觉得无比舒心。这时候有位药师提出了疑虑:“那难道我们回头去,又要这样分药,岂不是太过麻烦了些。”
倒是不待阿容张口答话,另一名药师就说道,“麻烦点倒是没事,关键还是药效,如果每一种丹药都能达到上古之时那样,这么点麻烦算些什么。过百岁寿,享百年安,这不就是我们炼药的目的,施药祛疾直需良策,这就是良策了。”
“要是这样,那咱们卫朝可就真是处处皆是老寿星了。”药师们遥想起上古之时,人人得享高寿,均龄过七十,而现如今的卫朝均看不过五十三。
自然那时侯人人皆懂习功法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还是以丹养性,以丹养生。丹就不仅仅是祛疾疗病了,而是延寿益命,是长寿保命用的。只是上古各家都自珍,卫朝之前又经战乱,哪还能回复到从前那样的时景。
这样一来,众药师们对炼制玉堂化丹的兴趣就更大了,拿了配好的药材之后,在黄药师那儿问过了火候,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炼起丹药来。在众药师们炼药的当口上,黄药师抽了个闲工夫到配药台边上,看着正在忙着配下一轮药的阿容说:“徒弟,也不是这么难是不是,你要把宝当宝,当然有人来凯觎,你要不把宝当宝了,谁还能上赶着当这是宝不成。所以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再藏着掖着我就真要拿拿当师父的派头了。”
师父的派头?阿容不由得看了黄药师一眼,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儿,小姑娘眼神里多明显的一句话呀,那就是,“师父,您拿师父的派头,会是什么样的派头,跟徒弟抢煨紫实的那派头么?”
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件事以后,阿容终于透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有什么不必尽藏,那些不会惊天动地的拿出来现现无妨。她现在是药王徒孙,还是连云山的大师姐,做点与身份相衬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身份有多大,但好歹也算明白自己有点身份了,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啊!
玉堂化丹炼出来以后,霜花症果然见退了,一炉丹药可以让三个霜花症患者康复,这用药量低得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期。连带着大家伙看阿容也是高抬了一眼,从前只是拿著看黄药师弟子的眼光,如今嘛自然就多了些对这姑娘的认同了。
“改药秤还是得找擅制秤的老匠人,一定要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工巧匠,要不然是绝对不成的。”在秤上阿容没有动手能力,只有动嘴能力,这也得感谢从前跟着爷爷一块儿去看过制秤的老匠人,要不是当时好奇多问了些,现在也准得抓瞎。
这老匠人倒也好找,历史上的纯手工时代,总是不会缺乏巧夺天工的手工艺人。在阿容说完这话后的第二天,制秤的老匠人就到了青河城药馆。
却恰巧碰上阿容去了药园里看药材和菜。这两天不见雨,反而见了些日头的影子,她就想去看看药材和菜怎么样了。有仆妇们照看,又另外派了药侍去管理着,还有老农帮忙,药园里例是一片生机,比起从前来真是要好上很多了。
也许是地气回暖的缘故,药材和菜都长得不错,有几种药材再过十天应该就可以收第一茬儿了,所以阿容也放下心来。
等回药馆的时候管事说老匠找来了,阿容就跟差管事去了内堂,挑了帘子一看。哟!满满当当的好大一屋子人,药师们这会儿可能是撤了火,都在这儿围着那老匠人,问的内容极其简单,那就是能不能做出一斤分为五百克的秤来。
“五百克,克?这倒不算是件太难的事,只是我需要时间细琢磨,药师大人们需要这秤做什么?”那老匠人对于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药师有些不适应,因为他们肯下正在他面前特和顺地请教,是请教,请教啊!
“当然是拿来秤药,这药材是祛病疗疾的东西,越细致越好,越准确越好,所以才拜托您老人家帮忙,替我们这些施药制药的人制出这一斤分五百克的秤来。”药师们见识到了玉堂化丹的作用之后,对准确药量和细分药材更加的执着了,所以眼下他们才能极和顺的和一个普通的匠人问话答括。
要知道,药师是个尊贵的职业,这些人往常里可是被宠坏了的一群人,少见对谁有这么好态度的,所以老匠人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啊。这时钟药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阿容,连忙招呼了阿容一声说:“阿容,赶紧来,跟这位老伯好好说说,你那秤要怎么个制法儿。”
“老伯都已经成竹在胸了,又何必我再多言呢。”阿容对这些老匠人天生来的敬重,在没有标尺。没有机床的古代,他们手工制品的误差甚至大大小于机床和现代精确仪器的测量,人永远不是机器可以替代的。
上天给予人最好的礼物就是一双灵巧的手,在没有机械以前,人们善于利用它,但是在有了机械以后,人们便依赖于机械了。蔫知,这世界上的一切,最终都是以十指操控为上的。
“诸位药师大人的交托,老汉一定尽全力办。”
于是一场关于量的革新,以这小小的青河城药馆为源,渐渐地在卫朝蕴酿起来…
92. 一杆秤的执着与新衣故人
制秤是一个很精细的话儿,因为秤成以后要做的就是使人更加精细的事儿,所以不得不慎重。那老匠人也是个负责而谨慎的,所以制克秤还需要一段时间。
正好眼下天见了晴,菜也陆续地可以吃了,原来有些菜只半个月左右就可以食用。真是快吃快长,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出来了。这时青河城里不止是药园可以供菜,还有阿容给仆妇们的种子,发到各农户家,如今也是一茬一茬的菜出来了。
被水泡过的菜在晴了两天后就开始腐坏,阿容见状也长舒了一口气:“坏了好,免得有人弄到市上来害人。”
入月底的时候要开始寻思种粮开田的事了,水这时候也退了,眼见着水患渐渐平熄时。却又闻得说泾河后段的坝垮了,又是死伤无数。谢大家带了些药师赴后段,本来阿容也说要去黄药师却把她留了下来。
“阿容,那里的事有其他药师们操心,倒是你,也该好好跟着我了。要不然这师徒之名不就瞎白话了。而且,你留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整理药材的用量,虽说上古药书上有,但总不能谁要看都去上古药里翻,你和长青就办这事儿,谁让你们俩都是好看书的,一个个倒背如流。”黄药师也同样是倒背如流,所以这件事主要还是得他们三个负责。
看起来是件挺容易的事,但由于过于繁杂,一是需要时间和精力,二是需要细心谨慎,要对药材了如指掌。所以最终才决定由黄药师领着这两小辈儿办这事,药王近来也会长驻,所以药王也算一个。
而阿容一听是办这件事,想想也是,泾河后段垮坝是救死扶伤的事。而她这虽然看似简单,却是影响于无形的事。
于是她在心里权衡之后,就有了决定:“是。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回连云山?”
只见黄药师挥了挥手说:“不急,这不是克秤还没制出来吗,等制出来了再说。对了。说到回云山。拜师典也办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回了连云山,我再选个好日子,到时候把拜师典行了,那以后你就名正言顺。再也不用操心珠在木匣招来麻烦了。”
名正言顺,阿容把这四个字在心里细琢磨了一番,然后露出点慧黠的笑脸来,教黄药师看了直摇头,你说笑就笑吧,傻笑咱也习惯了,偏偏这似傻还聪明的笑,让人看了就觉得更痴憨了。
过了几天后,那老匠人把秤送了来。送来后阿容过手一掂量,然后分了许多份药材。每份药材特意有差有异,一过秤后冉看果然是分毫不差。
这时黄药师看阿容一脸的满意,就知道这秤成了,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成吗?”
“成,老人家的手艺果然好,这秤真是精准得很。老伯。以后怕少不得还要麻烦你,可别烦我们才好。”阿容这么一说,不但黄药师高兴了,那老匠人也是满脸欢喜。
“来。我过手试试。”黄药师说着拿过了秤。取了几份药材出来,过秤一量,果然有很微小的区别。大约在十克左右,由此可见黄药师的手也是很准的。但是黄药师不满意,差了十克,十在黄药师看来是个很大的数宇了。
见黄药师有炸毛的迹象,阿容连忙开口说道:“师父,十克不多,真的。”
可是这时候阿容的话听在黄药师耳朵里还是不爽,刚才看着阿容误差不过是一克上下,甚至很多是一点儿也不差的,再看自己十克,黄药师哪能满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说的。”
听黄药师这么说,阿容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心道“师父,您真执着。”
施药制药之人的执着,阿容算是见识到了,接下来的很多天。黄药师都在跟秤较劲儿,阿容说:“师父,咱该回连云山了。”
“不急,等我把这儿过淮了再说。”黄药师不耐烦又暴躁,虽然控制在五克左右了吧。可他还是不满意,对于一个执着又吹毛求疵的人来说,五克是不可以原谅的。
其实阿容想告诉黄药师,在现代加减五克都在可控的误差内。但是黄药师那疯狂又执着的劲头让阿容到嘴的话都收了回去。她欣赏执着的人,那意味着这样的人更加纯粹而且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