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好,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总要讲些规矩。”春花顺便告诉留儿,“山东是圣人的故乡,这里的人一定更重视礼教,我们入乡随俗,平日多注意些,就是做不到不见外人,但身边总要有人陪着。”
留儿虽然不耐烦,但也只得听了,让管事的先去传了话,然后准备陪着春花一同去外院。没想到那书生随着回话的管事一同进来,站在院子里等春花的招见。春花见这人如此的客气,自然马上请进来。
那书生扶着一支木杖走进来,竟行了大礼,叩谢卢梦生和小姐的救命之恩。春花赶紧让人拉了起来,说:“我们家同知大人是朝廷命官,恰好遇到了这种事,正是他应该管的。至于拦住惊马,也没什么,无需多礼。”见他腿伤不便,又赶紧让他坐下。
那书生谢了座后拱手说:“滴水之恩,尚应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自然感激涕零。”然后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晚生姓孔,名弘毅,家住曲阜,身上有秀才功名,如今出门游历后返家,没想到遇到了乱民。”
第二百九十一章
春花听书生自报姓孔,现在正在山东省,马上就联想到衍圣公孔家,孔圣人在此时实在是太有名气了。其实若是她的知识足够丰富,只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孔弘毅正是孔家人,因为“弘”字正是洪武皇帝为孔家赐下来的“公、彦、承、弘、闻、贞、尚、胤”八字中的一个所起的名字。便不由得问:“你是孔圣人的后代?”
留儿也不禁好奇起来,“衍圣公府的人?”
“晚生确是圣人的后代,但属于旁支,家住在衍对公府后不远处。”孔弘毅平时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笑着回答。
“你参加过衍圣公府的祭祀吗?”留儿在学习中大约听先生讲过衍圣公府的事情,非常好奇地问。
孔弘毅微微一笑,“孔家的后代都要参加的,我自然参加过。”
“我听先生给我们讲过一篇衍圣公府的祭文,写得特别好。”因在驿站客居之处,房屋狭小,无处回避,而且春花也从没想把留儿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因此留儿就兴奋地与孔弘毅说起话来。
春花便笑着在一旁静听,若论才学,留儿毕竟从小就受过这里的正规的教育,比春花这个西贝货要强多了,而且她对衍圣公府的敬仰要比春花高得多,对于能认识一个孔家的后人更是惊异,接着又请教了无数的问题。
好在孔弘毅年纪虽然不大,但毕竟是出门历练过的人,性格又温和,倒是没有一丝不耐地给她细细讲解孔府、孔庙、孔林的一些事情,就是一旁的春花也觉得有趣。
过了大半个时辰,春花见留儿仍与孔弘毅说得非常投机,便找了个机会插话说:“这次请孔先生过来是有事相求。”
留儿听了母亲这样一说,也想起了正事,“母亲接了不少的拜帖要回,不过我们字写得都不好,就想请孔先生帮忙。”
“不敢当一个请字,但凭驱策。”孔弘毅拱手回答,春花就让人拿出文房四宝,留儿亲自磨了墨,孔弘毅就按春花口述一张张地写了回帖。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每人都写一笔好字,否则在科举上不可能有所建树,孔弘毅的字就相当不错,尽得颜体真髓,春花和留儿赞叹不已。
而孔弘毅见春花对于各位官夫人一概回帖不见,但言辞间又非常谦和,本就因为卢家人救过他的性命而生出的好感就更强了。
几十张帖子写完也就到了中午,春花自然客气地准备了一桌酒席,让管事的送到了前院,陪着孔秀才吃了。
此后仍有拜帖陆续送来,春花自然都请孔弘毅帮忙。偏她休息了几天,晕车的症状非旦没有好转,反倒添了头晕恶心,只得在屋子里静养,一应的事情都交给了留儿打理,就是回帖也让留儿与孔弘毅二人斟酌着回了,留儿她自然放心,孔弘毅更是少年老成。
而且闲来听留儿讲起来,孔弘毅的父亲也曾做过好多年七品的官员,不过因为生性淡泊,特别喜欢收集金石文物,丁忧后便不再出仕,专心于整理早年于各处所得的器物,并著书记之。孔弘毅的母亲是名门之女,与夫君志趣相投,二人每日专心于金石拓片,不喜多问俗事。
孔弘毅很小的时候就考进府学读书,有了秀才功名后又到江南、京城游历,见多识广,很得留儿敬佩。
“其实孔弘毅也学过骑射,县学和府学里定期还要考呢,”留儿对春花说:“这次他遇到流民,若没有他,白县丞等人都不能逃出。”
春花见留儿兴致勃勃地谈到孔弘毅,表面上微笑着倾听,心思却想到了别处。留儿已经十六岁了,她的亲事就如春花预计的一样不太顺利。
大家所知道的留儿是卢梦生的养女,她亲生的父亲是个早就过世了的平民百姓,而她名义上的母亲是二嫁的,再有她的脚是天足。
这样的条件摆出去,平时与卢梦生和春花来往的人家多半不愿意为自家出色的子侄求娶,而差一些的人,卢梦生和春花又看不上,更不用说还有人因为想攀附杨阁老或卢梦生来求娶。还有就是春花总希望留儿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可留儿能见到差不多的男孩子的机会太少了。
在挑了两年后,春花和卢梦生已经确定不在京城为留儿找夫婿,而是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辽东,并请留儿的堂兄鲁指挥佥事和金花等人帮忙。通过书信来往,已经为留儿挑几位年轻的军官,正借着辽东与京城军务来往的机会一一相看。卢梦生的这次紧急调动多少会延迟相看的进程,但春花并没有打算改变原订的计划。
留儿并不适合当高门大户人家的媳妇,春花也希望她像自己一样,不要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而是能够更自在地生活。
眼前的孔弘毅,无疑是吸引了留儿的目光,而且,春花也看得出留儿对他是很有好感的。要知道留儿也相看过几个青年,还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表现出如此的关注。
孔弘毅自然不同于卢家最常来往的军官们,可他也与杨府见到的那些文官和书生也不一样,少了些骄傲和高雅,多了些底蕴和稳重。
就是春花在短暂地与孔弘毅接触后也觉得这个孩子很优秀,生出了喜爱之心,可是她并不看好他们。就算孔弘毅是衍圣公府的旁支,但孔家的人一定都会非常注重礼教,他们无法接受留儿这样的媳妇,就是留儿自己,她也能难融入这样的家庭,更不用说在这样的家庭里幸福地生活了。
但留儿明显没想到这么多,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与孔弘毅很聊得来,又因为客居东昌府,驿站里内外院的分界没有平时分明,她正有些寂寞,找到一个言语投机的人正高兴着呢。
春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动声色,孔弘毅已经找到了因为遇到乱民而走散的小厮,脚伤也很快就会痊愈,没几天他就会离开东昌府回家了,而他们也只待卢梦生在济南府安顿好后来接,那么以后两人各走各的路,未必还有机会见面。
于是春花暗中将留儿看得更紧了,表面却不露生色,好在他们俩人都是心思纯正的人,也没有任何过格的举动,春花便也放心了。
在东昌府住下十几天后,下人进来通传说是前些天卢梦生救下来的白县丞的母亲、太太带着女儿来见她,因为事先没送帖子,而且人已经到了驿站,春花只好让留儿出面接待,“估计是来感谢你父亲的,你只与她们说几句客气话就行了,若是她们因为被乱民抢了缺少银钱,你就看着帮一点。”
留儿笑着答应去了临时充做客房的西屋。
没多久,躺在东屋的春花就听到西屋里的说话声渐渐大了,虽然听不大清,但总能感觉出在争论着什么。春花心里疑惑,留儿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总的来说是个豁达宽容的孩子,待人接物很有章法,怎么就能同客人争吵起来。她躺不住了,坐起来换了衣服,又重新挽了头发,这时早有丫头婆子过来告诉她西屋吵了架了。
春花急问:“出了什么事?”
还不待下人告诉她事情的原委,西屋里争吵的声音大了起来,“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做不了主,赶紧请你母亲出来!”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大约是白县丞的母亲。
“我母亲病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做主,你们还是马上走吧!”留儿也不甘示弱,下了逐客令。
“我们是世代的书香世家,这种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那个老妇人又说。
这时春花扶着丫环的手进了西屋,笑着说:“孩子小不大懂事,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吧。”
西屋里祖孙三辈人,白老太太看样子已经年过花甲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但精气十足。白太太四十多岁,是个很温和的妇人。而白小姐看着比留儿大几岁,很是美貌,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气质娴雅,有如一朵清新的玉兰花,但眼下这朵花更像是已经从枝头采摘下来几天一般,少了几分生气。
春花正暗暗打量着这三人,白老太太气势逼人地大声说:“卢都指挥同知与太太真不愧是夫妻,都一味地摆架子不见人。不过我们白家可是山东有名的书香世家,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卢同知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春花怔住了,难道卢梦生不是救了白家的家眷们,怎么听起来反倒像是卢梦生害了她们一样呢?她扶了扶额头,温和地说:“老太太,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说。”又吩咐下人,“看茶。”
老太太见春花镇静自若的样子,也平静一些,坐下来说:“当日,卢都指挥同知抱过我孙女,如今她名节有失,我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便请都指挥同知将孙女收聘为二房,没想到卢大人一口回绝不说,我儿子去找他讲理时竟不肯置之不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卢梦生走了后曾让人送过一封信,报个平安外又告诉春花,这次的民乱兵斗已经基本平息,但济南府那边因为上一任都指挥同知及家眷尚未搬出官衙,他并不好催促,就让春花就在东昌府再多住些日子,待官衙事情交割完毕后再来接她。又说那边军务极忙,他带着阿瓦住在军营中,一心要将军队在最短时间内整顿好。
一句也没提白家的事,春花明白卢梦生肯定没把白家的事当成一回事,也没想到这家人竟这样执着地找到自己。既然卢梦生对自己提都没提,那么就说明他并无一点的亏心之意。
“我们只好来找卢太太,想来这些内帏的事情,卢太太操办更合适一些。”白老太太说:“我孙女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虽然遭此不幸只能做二房,但卢家一定也要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抬进门,否则我决不轻饶!”
听了这话,春花差一点就笑出声,不用说,卢梦生抱了白家的孙女,一定是救她的时候发生的,那时候是什么情况她虽没见过,但想也能想出来,一定是迫不得已。可是他当初一定没有想到,救人能救出这样大的麻烦来。“那依老夫人所言,我家大人救人救错了,当初就不应该救白小姐?”
“这,这当然不是,”白老太太虽然顿了一下,但依然很强硬地说:“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卢太太自然应该明白,卢大人若不为我孙女负责,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春花明白留儿为什么要赶她们出去了,她站起身冷冷地说:“卢家是不纳妾的,白老太太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祖母,我们回去吧。”原本一直沉默着的白小姐突然起身拉住白老太太,决然地说:“此事原也不应该怪卢大人,不若我回去就剃发做姑子,总不会坏了白家的清誉,族里的老人若还有话说,再不成还有个死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太太抱住女儿哭了起来,“你要是再做傻事,母亲也不活了!”
“不成,卢大人必须为我孙女负责!”白老太太推开孙女,上前拉住春花,大声说:“卢太太,我孙女知书达礼,因为出了这样的事,亲事也退了,没有法子才同意做二房,你若是知礼,就应该将我孙女迎进卢家!”
春花原本就头晕眼花,勉强才爬起来,听着白老太太的喊声更觉得难受,冷不防又被白老太太拉住了一晃,天旋地转,她一下子倒了下去。
“母亲!母亲!”留儿焦急的声音将春花叫醒过来,她睁开,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原来刚刚她昏了过去。
“白家人呢?”春花挣扎着坐起来问。
“母亲,你只管在歇着,别的事情都别管了。”留儿扶着春花劝慰她。
“你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这种事情不好多管的。”春花觉得头还是晕,又觉得胸闷想吐。
这时有下人进来传话,“大夫过来了。”
前两天留儿和驿丞太太都说要请大夫过来,春花觉得自己歇一歇就能好,也就没同意,现在她也不再反对,她也奇怪自己歇了这多天,不但没见好,反倒越来越不舒服,还能昏过去了呢。
一时间,驿丞太太陪着大夫进来,春花看病从不弄什么放帐子的事,就直接半靠在床边,听驿丞太太介绍说:“这是我们东昌府最有名气的周大夫。”又请周大夫给春花诊脉。周大夫诊了脉,又问了月信的日子,便说:“夫人是有了身孕了,这日子有些劳累,脉象有些不稳,我先开几副药吃着,过几天再诊脉。”
驿丞太太高兴地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当真?”留儿关切地问:“我母亲身子可要紧?”
“脉象虽然不大稳,但也没有大碍。只一样,一定要静养,待吃了五日药后我再来看诊。”周大夫认真地说。
“那便请大夫为母亲开了方子,我遣人去拿药。”留儿笑着说:“还请大夫为母亲多费些心,每日过来诊一次脉。”又吩咐外面的管事给了诊金,打了赏。
驿丞太太也上前恭喜了春花,又笑着说:“小姐只管陪着太太,我去送周大夫出去,取药的事也只管交给我。”
春花躺在床上一时间有些发傻,再也没想到自己又能有了孩子。细想这次怀孕的症状,却与有阿瓦时很不一样,也难怪自己一点也没想到。又想到大夫说要自己静养,便躺着不动,由着留儿驿丞太太去张罗抓药煎药的事。
吃了药,春花由留儿小心地搀扶着又躺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事就是养胎,她有了再生一个孩子的机会,怎么也不能有一点的闪失。可现在白家的事,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她拉着留儿的手说:“本不想让你多管的,但也没办法。白家的事你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想好法子,由你出面与她们交涉。”
“母亲晕过去后,白家人也怕了,我就将她们们都赶了出去。”留儿气愤地说:“如今母亲有了身子,更不要管这些事,都交给我吧。”
“她们恐怕没走吧?”春花问。白家的人来者不善,决不会轻易放弃的,以春花识人的经验,白老太太是个很执着的人,
“我忙着照顾母亲,哪里顾得上她们。”留儿满心不屑地说:“还自称书香世家呢,上赶子把孙女送人做妾,真不要脸!”
卢家本就是来自民风粗旷的辽东,一家之长的卢梦生和春花的榜样也影响了卢家人的思想,由春花带大的这些孩子们都有着朴素的婚姻观,留儿正是这样,对于妾室有着先天的反感,白家的所作所为让她非常鄙视。
春花当然也讨厌白家人,尤其是白老太太,言语中还带着些骄傲,好像做为书香世家对于武将有着先天的优越感,就是想将女儿送过来当小妾还要自己去求着她似的。这事肯定还没完。于是她告诉留儿,“白家人要是再来,你一定别瞒着我,毕竟关系到你父亲的官声和我的名誉,不能小看。我虽然不能起床,但该怎么做,我们母女一起商量。”
留儿也懂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点头说:“母亲,我知道了。”
“你父亲那边正忙着,先不必告诉他,过些日子他来接我们时就知道了。”
留儿点头答应了,这时药已经煎好了,她又亲手服伺春花吃了药。
春花服了药,又养了几天,身子果然好多了。听周大夫说她现在可以活动活动,她就开始打听白家的事,果然白家人并没有走,而是也住在了驿站,大约是被春花那天昏过去吓到了,这几天并没有找上门来。
但该来的总要来的,这一天驿丞太太如常探望卢太太,最后吞吞吐吐地说:“这几天卢太太的胎总算坐稳了,我就多说两句话。我婆婆就是姓白的,细算起来,与白家没出五服,总归都是亲戚,找到了我这里,我也是没办法。”
自从卢家住到了驿站,驿丞太太对春花很照顾,春花一向与各类的人都能融洽相处,二人的关系也不错,见她来帮白家做说客,就笑着说:“有什么就说吧,既然出了事情,总要解决的。”
“卢太太这话说得真好,毕竟是京城里来的,见识不同一般。”驿丞太太先恭维了在春花两句,就说起白家的事来,“白家在山东也算得上是大族了,家里也出过几个举人,不少的秀才。白县丞一支属于五房,与宗家很近,家里在也有几百亩地,日子还不错。白家小姐早就与当地大族厉家一个孩子定了亲,可白县丞三年前丧父,白县丞丁忧回乡,白小姐也居家守丧,亲事就耽搁下来了。”
“孝期一结束,白县丞又重新选了官,白小姐的亲事也准备开始办理。结果前些天白小姐被流民掳去,后来又被卢大人救了回来,不知是谁多嘴,厉家的人竟知道了,以白小姐失贞退亲了。”
“卢太太,这退亲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在我们这里,白家人就很抬不起头来,偏偏白家的老族长最为固执,将白老太太找去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不外是让白小姐一死以全名节。白家人也纷纷说白小姐若不死,会影响白家的声誉,白家别的孩子结亲也会受影响。白老太太子孙重多,也不差白小姐一个,竟被说动了。”
“因此白老太太便到白县丞任上,逼着白小姐自尽。白太太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不肯的,好在白县丞也舍不得女儿,夫妻二人便急着给女儿再说一门亲,可白小姐已经快到双十年华了,又遇到此事,一时间也结不上合适的亲事。”
“这期间,白小姐上了一次吊,被白太太及时发现救了下来。白县丞走投无路,就想起了卢大人,便去济南府救卢大人将白小姐收为妾室,卢大人没同意,不过,白老夫人知道后反倒认准了这个主意,这样才有祖孙三人来找卢太太的事。”
春花听了驿丞太太的话,不由得替白小姐感慨一番,其实白小姐被流民掳去,纯属于意外,而且只有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就被救了回来,应该是什么事都没有,可厉家竟然就要退亲,而白家又让她自尽,真是够可怜的。也不怪那天看到白小姐,那样精神不振,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驿丞太太看春花的神色,就知道她被打动了,就又接着说:“毕竟是亲祖孙,白老太太也也舍不得白小姐死,宁肯让白小姐做妾进卢家。”
春花笑着说:“这样不但名声保住了,还能攀上一门好亲。”
驿丞太太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卢太太,你说是不是?”
第二百九十三章
真正的书香世家是怎么也不可能让女儿去做妾,但在哪里也不缺白家之流,一面自称名门,一面把自家女孩送到职高权重人家做妾。送出一个女儿,成本实在是太小,若是得了宠,获得的利益可就大了。以卢梦生的官职,在这里也算得上是高官了。以前在京城里,他们也曾多次遇到过这类的事情,没想到刚到山东,阴差阳错的,又碰上了,而且因为救人过程中的小事,还被赖上。
虽然同情白小姐的遭遇,但春花也决不可能因此就会让步,她正色道:“我们卢家是不纳妾的。白小姐的遭遇,我自然也同情,但卢大人一点错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负这个责。”
“卢太太说的自然是,白家虽然也有借此攀上卢大人的意思,但却原本不是卖女儿求荣的人家,只是想给女儿多找一条出路吧了。”驿丞太太小心地解释着,又说:“卢太太眼下一口咬准了卢大人不纳妾,将白家推了出去,若是白老太太带了白小姐直接找到了卢大人,凭白小姐的相貌,卢大人看了难免不动心,万一在济南府直接收了房,卢太太再过去岂不尴尬?”
她推心置腹地对春花说:“卢太太若一味不答应,传出去名声不好,未免有人会说什么善妒不贤。还不如将人接进卢家,二房也是妾,既然到了卢太太的手下,还不是任卢太太随意拿捏吗。”
“卢家不纳妾,不只是我这样说,卢大人也是一样,白县丞不也碰了钉子?”春花笑着说:“驿丞太太既是白家的亲戚,我便也托驿丞太太去劝劝白家:被掳失节是怎么一回事,谁不清楚?不说有多少的证人,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用不着把别人的闲言碎语当回事。至于厉家如此是非不分,我看这样的人家也不必结亲,退了亲并不是坏事,再寻一门好亲事就是了。好端端的女孩家,又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哪有做妾的道理?”
驿丞太太说了半天,口都干了,原以为卢太太多少会松动些,没想到卢太太同情归同情,却一点也没动摇,与自已依然笑眯眯地说出这一番道理,反倒又让自己去劝白家。但卢太太说的,似乎也满有道理。
正在驿丞太太想要怎么样答话时,留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大约是知道驿丞太太的来意,神色间有些不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向春花说:“母亲,你只管好好养身子,白家的事我已经想出办法解决了。”
“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春花奇怪地问。
“小姐想要怎么办呢?”驿丞太太也好奇地问。
留儿挥了挥手,却只说:“怎么办你们就不需管了,只管再等上几天看结果。”
春花等驿丞太太走后,马上就追问留儿,“你倒底有什么主意,赶紧说给我听。”
留儿刚刚只不欲在驿丞太太面前说,现在对着春花自然要说出实情,“我和孔秀才商量出的好办法:白家之所以非要把白小姐送给父亲当妾,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厉家退亲。厉家退亲又是因为不明实情。孔秀才有一个同窗姓厉,就是白小姐定亲的厉家子弟,因此孔秀才两天前已经出发去厉家,打算向厉家说明那日的实情,这样厉家就不会退亲了,娘也就没有烦恼了。”
春花拍了拍额头,这主意怎么说都是两个年青人想到的,看问题不够深刻、成熟和全面,但孔秀才已经出发两天了,就是反对,也来不及了。于是春花急着问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这些日子时常与孔秀才在一起说话?”
“是啊,”留儿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些天送来的拜帖特别多,都是他帮着回的,他还帮我与白家人讲理,说得陪着白家祖孙同来的一个族叔哑口无言,后来我们想到要去找厉家说清当时的情况,他便急忙去了厉家,走的时候脚伤还没全好呢。”
“你怎么就让孔秀才走了呢?万一他的脚伤因此耽搁了,将来不能全好,那可要影响孔秀才一辈子了!”春花焦急地说,并不是她小题大做,而是科举选士规定,学子首先要没有残疾,若孔秀才腿伤没得到良好的救治,有了后遗症,将来会影响他的前途。
留儿的脸上,到了此时也露出了担忧,“母亲,我只想着厉家赶紧把白小姐娶回去,也就忘了孔秀才的脚伤。”不过她很快就自已解开了,“孔秀才是骑驴去的,他的驴和小厮都找了回来,想来脚伤也不会加重吧。”
“孔秀才倒是古道热肠,不过,他回来后,不管事情怎么样了,你都不要再麻烦他了,他毕竟是个秀才,还是要以举业为重。”
“我哪里是去麻烦他!是他一直主动帮着我们。”留儿笑着说:“母亲,你放心,孔秀才这样帮我们是因为父亲救过他。他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春花细想,这些天里,白家确实非常安份,想来也不只是被自己晕倒吓坏了,应该也有孔秀才和留儿的对应。春花再次看留儿的表情,一派光风霁月,又因为时常照顾自己,她的眼圈有些发黑。于是她又心疼地说:“母亲没事了,留儿你也要多休息。”
“母亲,我身子好着呢。”
春花拉着留儿的手,笑着说:“留儿真长大了,很多事情母亲原来不愿意让留儿这样早就接触,但你总归是长大了,还是要说的。”
于是春花便与留儿分析,“你想想,厉家只得得白小姐被流民掳走就要退亲,这样的人家要么就是古板至极,要么就无情无义。若是母亲是白太太,就是厉家同意重新结亲,我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漫漫一生,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若是只要遇到了困难,夫家的人就要将你抛弃,这样的人你还会要吗?”
留儿原没想到这一层,此时不住地点头,“哎呀,孔秀才已经走了,那可要怎么办?不如我们派人去将他追回来吧。”然后她又赶紧说:“算时间孔秀才已经到了厉家了,这可怎么办好?”
春花瞪了她一眼说:“你遇事就不能不急躁,好好想一想再说话吗?”
留儿垂头想了想,抬起头来时果然稳重多了,她从小由春花教导,头脑很够用,“孔秀才未必能劝得动厉家,就是劝动了,白家会不会同意呢?”
“等孔秀才回来后,我想与白家在一起谈一次,如果他们不是为了攀附我们家,我们可以请东昌府的太太们为白小姐说一门合适的亲事,若是白家人就想把女儿送进门当妾,我们也不能由着她们,就把事情是怎么一回事都对外面说清楚了,再将她们都赶出东昌府,毕竟你父亲的官声才是最要紧的。”
春花告诉留儿,“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也不希望白小姐真的进了庵堂或者真的送了命,我们做人,自然要先顾着自己,但总还要与人为善的。”
“我知道了,母亲。”留儿点点头,“白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就当给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积阴德了。”
“正是这样。”春花又提点留儿,“你去处理白家的事,要注意一点,白家祖孙三人,态度并不一致,白老太太最为坚决,白太太就柔和得多,至于白小姐,别看她要死要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读了几本烈女传之类的,又被祖母用话逼住了。”
看留儿带着些疑惑的目光,春花又接着给她说明,“原本白县丞是和夫人女儿一起遇到这事情的,当时他们什么也没说就上任去了,可见白夫人和白小姐并没有这个主意。可白老夫人知道了,才找过来,就说明是她最坚决,再加上我见她言语间不只是逼着我们,也是逼着白小姐,才有这样的推断。想通了这些,你就根据这几个人的特点,分别对待。对白老太太要强硬,对白太太和白小姐要以理服人。”
孔秀才在离开五日后回来,不出大家所料,厉家确实没有同意恢复亲事。听留儿转达孔秀才的话,厉家的态度非常坚决,女子被流民掳走,就是名节有失,万不能进厉家的门。
春花听了这消息倒没说什么,只是问:“孔秀才的伤怎么样?有没有请骨伤大夫再帮他看看,用什么药我们出才是。”
留儿笑着说:“我看他现在倒比出发时好一些了。刚刚我让管事的去请大夫,孔秀才说不用,只要多歇歇就行。”
“你好好谢谢孔秀才,以后的事情就不要再麻烦他了。”
“我当然也说不麻烦他了,可是孔秀才他并不急着回家,脚上的伤也还要养几天,让我有什么事只管叫他。”留儿对孔秀才的印象非常好,“孔秀才不只是肯帮忙,而且他的学问好,白家人都说不过他。而且听说他是孔圣人的后代,为了名声也老实多了。”
白老太太见自家是武将,一直自诩是书香世家,颇有一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意思,但在孔秀才面前就不敢说什么了,春花也忍不住笑了,又说留儿,“所以呀,平时你总是不认真读书,现在知道了吧,好好读书是很有用的。”
“是啊,”留儿竟然很服气,“听孔秀才说话,还真长学问呢。他说现在大家都信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他的先祖的意思,其实孔圣人并不是如今理学家们拘泥顽固之人,孔圣人说过‘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有,孔秀才说,缠足其实是违反圣人的教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之。’他说孔家都不给女儿缠足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春花的历史知识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在山东以孔家为首的一些儒家一直反对缠足,使这里大户人家女儿缠足的并不多,她吃惊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留儿说“孔秀才说他家女子就都不缠足。”
春花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读读圣贤书,重新认识孔秀才了。
孔秀才带来的消息白家也听到了,又听说春花的身体有了好转,便又提出见春花一面。
春花也痛快地答应了,留儿毕竟还小,白家人虽然被她安抚住了,但肯定是要与自己直接对话的,于是就约好了时间。
没想到在见面之前,卢梦生回来了。
虽然春花想瞒着,但卢家在驿站里发生的事情,东昌府的官员岂能不知,肯定会有人给他传话的。果然卢梦生一见春花就笑了,“太太,真是好消息!”然后过来拉住春花的手,仔细打量她的气色。
春花经过休息和服药,身体明显好转,笑着回答卢梦生的嘘寒问暖,又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一定能好好生下孩子。”
可就是这时,院子里就出现了吵闹声,白老太太听说卢梦生回来,就想亲自与卢梦生说话。
卢梦生当然也知道白家的事,他扶着春花躺到床上说:“儿子在军营中不能随便出来,一切都好。白家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去同白家人说。”然后帮春花将被子盖好就出去了。
到了晚上,春花才清楚白家小姐这件事的详情。卢梦生回来前,她也只能听白家的一面之辞,当初跟着卢梦生一起打流民的人都去了济南府。
原来,那天卢梦生去救人时,流民刚刚将掳来的财物和女眷们赶到了一个山谷,那里聚集了几百被抓来的人。
将流民控制住后,最后要将这些老弱妇孺们带出来时,看到这些人他们都又累又惊,根本走不动了。卢梦生和将士们只得让出了马匹,将他们放到马上,拉出了山里,半路上找到马车后又将她们安置到马车上。
不过对白小姐,他还有些印象,“那天有几个流民首领藏到了半山腰的山洞里,我们并没有发现,有几个人却注意到了,告诉我们后,才将那几个首领抓了出来。今天见面了才知道那里面就有白小姐一个,我还让东昌府的指挥使为这些人报请旌表呢。”
至于抱了白小姐的事,顾梦生无奈地说:“也不是抱了白小姐一个人,山路崎岖,那些人都走不动,只好将他们弄上马,后来又送到马车上,我的马上就坐了三个人,我也记不清有没有白小姐了。”
卢梦生对春花讲清了当时的情况后,又说:“白家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当时被流民掳去的那么多人都乱成一团,只有她和几个人镇静自若,一直手执发簪准备在被污时自尽,最后还能注意到那些匪首藏身之处。我让白家给我几天时间,想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
春花相信卢梦生,但她还是有些不快地躺在床上,忍不住问:“若不是我一定不肯你纳妾,你也会愿意将白小姐收为妾室吧?”
夫妻多年,春花对卢梦生的了解超过任何人,恐怕也超过他自己。当年侯府的老夫人几次给卢梦生安排女人,春花都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相信卢梦生,也知道卢梦生并不喜欢那样的人。他从小过苦日子出身,不爱奢靡,心思端正,律已又严,根本看不上长相妖媚、娇弱做作的女子,而白小姐这样腹有诗书、坚强聪明的女孩才对他的心思。想当年,自己在他心目中正是那样的形象!
不过现在,春花已经没有了自信,她觉得自己没有白小姐有才学,长得也不如白小姐漂亮,也没有白小姐坚强,更何况白小姐那样的年轻,更衬得有了身孕的自己成了黄脸婆。卢梦生对白小姐的好感是很明显的,他也没有掩饰。
卢梦生当然不会抛弃自己,但想到他最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就是硬留在自己身边有什么意思?春花心里不舒服极了。
卢梦生小心地向春花身边靠了靠,一只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肚子,平静地说:“可能会吧。但是,毕竟我们结成了夫妻,又发下誓言,彼此相守一生,所以不管是白小姐还是天上的仙女,我都不会要的。”
“我相信你,”春花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便娇情地说:“白小姐对你有了倾慕之心,你其实也挺喜欢白小姐的吧。”
卢梦生在她耳后轻声笑了,“小醋坛子又打翻了?”然后他认真地说:“白小姐确实是个好女孩,可世上的好女子很多很多,我哪里能都喜欢呢?我只是不愿意白小姐这样的好女孩没有好结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