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顾不上想玉兰的事,她跟在常妈妈后面出来,等打开帘子时,玉兰已经不吭声了,小琴和留儿正想悄悄地回自己的院子,常妈妈一定是不想她操心,把事情安抚下去。

春花扶着门说:“都进屋里来!”

留儿的衣服皱了,裙子下摆撕破了一块,倔强地站在一旁不说话,小琴的衣服粘了泥,跟着她们出门的宝笙和宝箫也很狼狈,很明显除了留儿,剩下的三个人都哭过。

“怎么回事?”春花问。

没人回答她。

春花看向小琴,她今年十五,是大孩子,“小琴你说。”

“十爷说少奶奶是改嫁的,留儿是拖油瓶!留儿就与他打了起来。”小琴哭着说,“十一爷和十二爷要去帮十爷,我们就过去拉着,那些小姐们就在一旁笑。后来留儿把十爷打了,大家就都散了。”

小琴和留儿与侯府里的小姐们一起上课,但少爷们自然是分门别院的,很少有接触,“你们怎么遇到十爷的?”

“我们上完课,回来的路上,十爷堵住我们说的,还做鬼脸。”宝笙和宝箫也跟着哭着诉说。

“你们赶紧都回去换衣服,洗洗脸,”春花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留儿别走,我有话说。”

待大家走了,留儿露出了害怕来,“母亲,我是不是惹祸了?”

春花让人打水进来,亲自给她洗脸,告诉她:“别人不惹我们,我们不惹事,若是有人惹你,你打回去是应该的。我觉得你做得没错,只是你还是个小孩子,打架时容易受伤,以后还是不打的好,有事可以回来找父亲和母亲解决。”

“别看十爷比我高,可他打不过我,”留儿见母亲认为她做得对,马上就神采飞扬了,“我把他打倒在地上,还踢了几脚,十一爷和十二爷都吓得不敢吭声。”

“但是把人打伤了也是不对的。”春花又说,她没想到留儿竟然武力值这么高,她不过是跟着顾梦生每天操练时练一会罢了。

“我有分寸,根本没用力!”留儿说:“父亲告诉我,小伙伴打架时要打肚子,一拳下去,对方就疼得站不直了,还看不出伤痕。对敌时,就要更狠,直接打心口、眼睛这些要害。”

“你父亲都教你一些什么呀!”春花无语了。

就在春花还没来得及同留儿讲清道理时,十爷的生母桃姨娘带着他闯进屋子里找春花,“少奶奶,你看看,十爷被打成这样,你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春花慢慢起身,笑着说:“桃姨娘请坐,小孩子们闹着玩,算不得什么!”说着指了指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留儿,“看,我们家的孩子不也是一样!”

“哪里是闹着玩?”桃姨娘拉着十爷的袖子说:“你看看,身上都伤了。”

“哪里有伤,我看看?”春花真就上前去看,结果,留儿说得很对,十爷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衣服都脏了。”桃姨娘只好说。

“常妈妈,拿两匹好缎子给十爷做衣服用。”春花看桃姨娘收了缎子,自己转身对着十爷严肃地说:“你说错了话,留儿打了你,我便不追究了,下次若是还犯,我就让你哥哥打你,你记住没有?”

“你是嫂子,就这样对兄弟说话?”桃姨娘听了后马上又发作了,将两匹缎子扔到了地上,高声大喊。

“桃姨娘要是敢在我这里撒泼,我现在就让人打你一顿!”春花语气森森地说,把桃姨娘吓了一跳,本想坐在地上闹,就停住了。

正在她犹豫期间,卢梦生进了屋子,他看看一身狼籍的留儿和十爷,又瞧瞧桃姨娘,皱了皱眉。留儿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晃着说:“母亲说,若是十爷再欺负我,就让父亲打他。”

既然太太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是留儿被欺负了,于是顾梦生就瞪了一眼十爷说:“听到留儿的话了吗?好好记住,谁要欺负留儿,我可不客气!”说着握起硕大的拳头让十爷看看。

桃姨娘赶紧带着十爷走了,春花笑着喊人:“让玉兰去把这两匹缎子给桃姨娘送去。”

玉兰去送缎子,被桃姨娘骂了几句,进屋回话,眼睛还一直含情脉脉地看向顾梦生,“桃姨娘说什么也不要,骂了半天,还把缎子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然后带着十爷去找侯爷告状去了。”

“不用担心,侯爷会公正处理的。”春花平静地告诉她,“这两匹缎子就交给你,一定给桃姨娘送去。”

“可这缎子已经脏了呀?”

“我拿出来时是干净的,脏了与我无关,”春花还是很淡然地说:“你必须把缎子送到,要是桃姨娘不收,你就天天去送,给她讲清道理,直到她收下为止。”

桃姨娘是个泼辣货,给她送缎子不是个好差事,想完成也没那么容易。玉兰喜欢找事,那就给她找个好差使吧!

顾梦生向着春花一笑,意思是称赞她这事办得好,太太的小脑瓜特别灵活,玉兰她们想和太太斗,真是不自量力。要知道,太太是给祖母面子,对她们都手下留情了。春花收到他的信息,得意地还了个笑脸,知我者梦生也!

玉兰只有又抱着两匹脏了的缎子出去,绣婷、小鹊和玉簪刚刚都在院子里晃,正是顾梦生下衙的时间,她们天天都会过来,听了这些事,一个个地溜了回去。少奶奶要发威,她们这些下人小胳膊哪里能扭得过大腿?

大家都以为春花听了改嫁什么的,一定会非常生气,其实她并不在意,改嫁本来是正常的事,而且实情怎么样,梦生和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在侯府里,不止有人说她改嫁过,还有人背地里嘲笑她卖过馄饨,笑话她的大脚等等。作为一个新认回侯府的儿媳妇,经历一些暗流是必然的。可能还有人想通过这些试探她和梦生的深浅。

只要是没找到自己面前,春花不打算理会,但是,若是像今天的情况,她也不会一味退缩。

花团锦簇的侯府里,其实已经由最繁华的阶段走向了下坡路,只是大家还看不出来罢了。第一代的泰宁侯军功赫赫,现在的侯爷也亲历战事,手握兵权,可是侯府下一代的男儿,就只会忙着内斗抢爵位,这样的侯府有什么前程而言?

顾梦生和自己在这个时机回侯府,很不巧,会遇到不少的事,但她也不怕。侯府是梦生父祖的家,春花只看梦生的想法,若是他想争什么,做为妻子,她自然要尽力相助,可是梦生不想,那么他们绝不会加入到侯府的争斗中,但当然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

只是留儿,春花怕留儿心灵会受伤,可是又不知怎么说,才能开解她,春花带着她到里间换衣服,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留儿,他们说你拖油瓶,你是不是特别生气?”

“嗯。”留儿点头称是。

“母亲对不起你。”春花心思非常复杂,留儿小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太多,从小带到身边,自然舍不得交给别人,而且还觉得自己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条件。可是留儿大了,跟着继父和自己生活,是不是最好的呢?

别的不说,她有个改嫁名声的母亲,对她就是一种伤害吧。

“母亲没有对不起我,”留儿的眼睛黑亮亮的,目光纯真,“母亲千辛万苦将我养大,我只有感激母亲,孝敬母亲。不管谁说母亲坏话,我都不会饶过!”

留儿的这种想法,不用说也是来自梦生,他自己有切身的经历,对母亲的爱体会得更深,又经历过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伤痛,他将他自己的感悟都教给了留儿。

春花发自内心地笑了,“留儿赶紧把衣服换好了,我们今晚吃火锅。”

换了衣服出来,留儿就对顾梦生讲了事情的原委,还委屈地哭了。这孩子在别人欺负她时一颗眼泪都没掉,可是当父亲把她抱到膝头安抚她时,她却忍不住了,又哭着说,府里的少爷小姐们时常嘲笑她和小琴。

过了会儿,顾梦生哄好了留儿,小琴也换了衣服过来,这孩子从小就被吓坏了,养成了懦弱的性格,打架时能帮着留儿已经就很不容易了,春花也安慰了她几句,就让人把火锅摆上。四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小琴虽然大了,但梦生和春花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起吃饭也很平常。

到底是小孩子,吃上好东西,留儿很快就高兴起来,小琴也有说有笑的。春花笑着让常妈妈和陈妈妈,“妈妈们带着小丫头们下去吃吧,我们自已动手吃得更香。”

顾梦生喝着春花给他烫的酒,吃着热乎乎的火锅,再看着笑眯眯的太太,心里的焦躁不快都消散了。虽然在侯府里,别别扭扭的地方不少,可是只要回了自己的小院,见到太太,就同过去在千户所里一样,浑身上下都舒服。

可晚饭还没吃完,就有丫环过来传话,老夫人让春花带着留儿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又突然有事,今天一定两更,向大家表示歉意!

二更下午一点发。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听到桃姨娘去找侯爷告状,顾梦生和春花都觉得这件事情就算完结了,毕竟小孩子打架不算什么事,而且也没有什么后果,侯爷再怎么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的。但现在老夫人插手,就说明事情升级了。

顾梦生马上说:“你们继续吃吧,我去与祖母解释一下。”

春花拉住了他,然后对留儿和小琴说:“你们赶紧回自己的院子,要是没吃饱,就随便吃些点心,然后就赶紧睡下。剩下的事情都是大人们的,你们只管好好睡觉。”又叮嘱常妈妈几句,自己换了衣服,披上厚厚的披风,与顾梦生一同去了福寿堂。

顾梦生也没再拒绝,太太现在不去,明天就更难面对祖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如今他也弄清了不少。

而春花呢,本应让梦生也回去,但她知道梦生是不会同意的,加上她也很打怵自己去见老夫人,有他在场自己就觉得有底气多了。

老夫人这个人,非常很有能力,但控制欲也特别强。虽然这样大的年纪了,可精力充沛,几乎府里的每一件事都要她来决定,家务事表面上分二奶奶和三奶奶管,但差不多所有的事都要回老夫人。

就是侯爷有什么事情也要同她商量,二老爷更是让她管得唯唯诺诺,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当然对侯府里的媳妇们,她的规矩就更森严了。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想出门没有她的批准根本不可能,每个院子里的小事她也喜欢插手,如今留儿的事惊动了她老人家也正常。

“要是我们还在辽东镇就好了。”顾梦生突然说。

春花却想,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在什么地方,而是他们一家自由习惯了,对侯府的束缚并不适应。

顾梦生明显也想到了这里,他果然接着说:“如果我们不进侯府,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春花受的压力比梦生还要大。顾梦生是个男人,他可以随意出门做事,但自己却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世俗、礼法、血缘、亲情,每一样都约束逼迫着梦生,他必须进侯府,而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只能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于是,她紧握了梦生的手,梦生也反握了回来。

福寿堂里灯火通明,不少的下人捧着碗盘鱼贯向外走出,看来是刚刚用过晚餐。顾梦生和春花在外面等了会才被传进去。

桃姨娘满脸泪痕地带着十爷站在一旁,嘴里还在嘟囔着,“请老夫人为十爷做主啊!”春花注意到十爷的右臂上有一块青痕,明明刚刚还没有,可现在突然就出现了,春花对此嗤之以鼻。

见孙子和孙媳行了礼就站在一旁,并不上来请罪,老夫人不快起来,她威严地问:“那个拖油瓶怎么没带来?”

“祖母,留儿哭了半天,刚刚睡了,我想她不过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事,过来也没什么用,就没让人叫她起来。”老夫人的话一出口,春花就悄悄拉住梦生,上前回答。现在正是隆冬,昼短夜长,天早就黑了下来,说睡下了能过得去。

不过老夫人的话实在太让人寒心,她就没想到她的孙子小时一定被人这样骂过?梦生对留儿特别好,当然是因为自己,但他们相同的经历一定也是很重要的因素,眼下顾梦生心里不知道有多气呢,自己感到他的身子都有些微颤。

老夫人大约感到了顾梦生的异样,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于是换了称呼,但她的气势并没有减少,反而质问春花,“听说不止那孩子打了小十,孙媳妇也跟着与桃姨娘动手了?”

春花看了一眼桃姨娘,见她只是低头抹泪。也不知桃姨娘怎么想的,说一个孕妇会打人,也实在太过了吧,而老夫人就会相信?不过,面对着侯府的掌权人,春花还是将事情讲了一遍。

“不管怎么样,也是那孩子打人了!”老夫人沉着脸说:“本想把她当侯府的小姐抬举,可实在上不了台面,你们不会管教孩子,放到我这里替你们管管!”

“鲁留儿姓鲁,她本也不是侯府的小姐,就不劳祖母了。”顾梦生突然开口,声音还算平静,但却透着异样的坚决,“以后留儿就不同侯府里的孩子们一起上课,我准备单独请个先生教她。”

大约是很久没有被人反驳,老夫人就愣住了。

能把女儿送到老夫人身边养,是多少人盼望的事。不用说教养得有多好,只是将来说亲事出嫁都要上一个档次,所以很多旁枝亲戚家的姑娘们都要想办法到老夫人面前讨好,如果能在老夫人跟前养一两年,那可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虽然是想借此将留儿管住,间接地影响折柳院,但也觉得是自己给了他们恩惠,本想等着孙子和孙媳妇的感激,结果一下子被顶了回来,根本受不了。

一旁的桃姨娘忘了继续哭,睁大眼睛看了过来。先是听老夫人要教养留儿,她还有些担心,人到了老夫人身边,以后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还不得凡事踩十爷一头?但接着顾梦生竟然反驳了!

春花则从心里赞成梦生的决定。鲁留儿从小就在辽东的白山黑水间长大,生性活泼,大方爽朗,而侯府明显不适合她,当初将留儿带到侯府也许就是错误的决定。

这时泰宁侯大步走了进来,对桃姨娘和十爷很不满地瞪了一眼说:“我不是让你们回院子里,别再闹事了吗?”

“老大,你不要说他们母子,”老夫人拦住侯爷的话,“是我听了这件事,把她们娘俩找来的。”

“那母亲想怎么办?”泰宁侯问。

“我想怎么办?”老夫人似乎被激怒了,她提高了声音说:“这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谁肯听我一个老婆子的话!”

“母亲,”泰宁侯跪了下来,示意儿子和儿媳也跪下来,说:“我们都听您的。”

春花挺着大肚子也只得跪下了,好在顾梦生紧紧地扶着她的胳膊,帮着她保持平衡。

看到儿子、孙子和孙媳跪在眼前,老夫人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那好,让那孩子给十爷磕头赔礼,这事就过去吧。”

“你们赶紧将那孩子带过来,给老十陪罪也就完事了。”泰宁侯站起来对着顾梦生和春花安抚地说:“论辈份,老十本也是她的叔叔。”

顾梦生也站了起来,又将春花扶起,沉声道:“父亲,这不关辈份的事,我刚刚同祖母说过了,鲁留儿不姓顾,她以后就不跟侯府的孩子们在一起上课了。至于今天的事,我看她没错,不用赔礼。”

“你!”老夫人握住胸口,用手指着顾梦生,喘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侯爷上前帮她顺了顺气,也指着李梦生说:“你还不跪下认错!”

可顾梦生跪下了,但却不肯认错,他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但语气依旧那么坚定,“小时候,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说母亲的不是,我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和他打一架。”

屋子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老夫人和侯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怒气。

春花并不愿意他们直接发生冲突,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怎么也不可能改变。她赶紧温言调解气氛,带着笑意说:“我也快生了,实在顾不过来,而鲁留儿原来在辽东镇学的进度与府里的孩子不一样,我原来也打算另给她找个先生,此时正好禀明老夫人和侯爷。”

她递过去的橄榄枝,泰宁侯接了,他的神色缓了下来,点点头说:“那就如此吧。”又对老夫人说:“母亲,这件事,老十也不能不罚。”

老夫人没理他,转身对顾梦生和春花说:“你们先下去吧。”

顾梦生却没动,他依旧跪在地上说:“祖母、父亲,我想将折柳院对外的大门打开,单独分出去住。”

对于顾梦生这个想法,春花也大吃一惊。既然顾梦生重新认祖归宗,那么他就应该在这里住到侯府分家,通常要等到侯爷去世后。至于侯夫人,因为她并没有抚育过梦生,又有自己的亲儿子,按律法梦生也不必奉养她。

可他们进侯府不过一个多月,他竟想到了这里,他是因为自己有孕了却吃点什么都不方便,还是上次自己同老夫人请示想回杨府看望姑母却没被批准,还是留儿受了委屈才这样说的?

但他能想到这一点,不用说完全不是为了他本人,他一个男人,侯府里纵然有多少规矩,都与他无关,他完全可以在外面自在快活,他是真心把妻子儿女放在了心里。

顾梦生正在同老夫人和侯爷讲原因,“我从小在辽东长大,吃惯了那边的饭菜,侯府厨房不怎么对我的胃口;还有每天出门要在府里绕上大半圈,不如直接从侧门出去方便;有朋友过来,在侯府的外书房也别扭;我还打算把跟着我过来的一些军士带过来…”竟把原因都拉到了他的身上,这一个多月,他是完全明白自己的苦处了,也冷眼看清了侯府的一些真相。

“折柳院与府里相通的大门留着,我和媳妇每天早晚来给祖母请安都不变。还免了孩子们在一起胡闹。”顾梦生条理分明地说着,“请祖母和父亲同意!”

这次不止老夫人,就连泰宁侯也目瞪口呆。

老夫人将面前案几的把推翻了,指着顾梦生大骂道:“我锦衣玉食养着你们,竟养出你这样忤逆不孝的东西来!”

可她的话一出口,大家都更静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欠的债还了,心情终于放松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肯定是老夫人平时对晚辈发火时最常说的话,但是她忘了想一下,这种指责对顾梦生是不适合的。

顾梦生从小没用过顾家一文钱,他回侯府时,一进门就给老夫人送上御赏所得的宝石,给泰宁侯来自瓦刺的俊马。虽然侯府并不在意这点东西,但顾梦生自然也是以此表明他的立场,他不是个破落的子弟,回家寻求蔽护施舍,而是堂堂正正地从三品武官,认祖归宗。

顾梦生后背挺得直直的,虽然是跪在地上,但气势竟一点也不弱。

此消彼涨,平时精神十足的老夫人的腰似乎弯了些,她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泰宁侯一眼看见仍在一旁的桃姨娘和十爷,大喝一声,“滚,滚出去!”

十爷抱着桃姨娘大哭起来,早有下人过来将他们拉了出去。

泰宁侯看着顾梦生倔强的样子,转身对老夫人说:“母亲,折柳院原本就有门,重新打开也不费力气,梦生愿意,就由着他吧。”

春花没想到泰宁侯能同意,接着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竟也点头了,“侧门打开是为了你们方便,但不是分家。”

顾梦生和春花自然赞成,若是刚认祖归宗没多久就分家,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对顾梦生也不好。

就有些像谈生意,双方相互试探相互妥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可若真是做生意,现在双方就会都很高兴,自然要把酒言欢,庆祝一下。但一家人谈事情这样最后达成一致,就正好相反了。

每一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不知说什么好,也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顾梦生和春花先告辞离开,留下老夫人和泰宁侯。

泰宁侯就坐到了母亲身边,他们母子从小相依为命,经常这样坐在一起商量些事情。不论是当初被困在北平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时;老侯爷宠爱妾室将他们差不多忘了时;还是泰宁侯终于继承爵位时,他们母子就都这样守在一起,分享着恐惧、孤独、幸福…

老夫人就喟然叹道:“当初你看到他的时候,先不要认亲,回来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也养不熟。”

“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将他认回来,并没有想那么多。”泰宁侯也感慨,“不过,再怎么也是我的骨血,认他回来我一点也没后悔。”

“我也不是不让你认,只是一些事情应当先说清楚,不能让他在家里无法无天的。”

“母亲,算了,梦生从小吃了不少苦,听说她是靠浆洗衣服将他养大,我们能补偿就多补偿他一些。”

“你这话是在怪我了?”老夫人的声音高了起来,“难道是我将她赶走的吗?梦生从小吃了苦也是因为我吗?”

“母亲息怒,”泰宁侯赶紧站起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梦生这个年纪就靠自己当升了从三品的同知,比起家里的几个子侄都强多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也寂寥起来,“世子和三爷身子骨都不好,还不是随了你媳妇?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儿子,不过,爵位无论如何也不能传给小三的,那样侯府没几年就会败了。”

“那梦生呢?”

“你想也不要想!”老夫人提高了声音,可她很快又降了下来,“倒底不是从小养大的,他的心并不在侯府这边。再者他娶了个寡妇,将来请封的时候,连夫人都不能封,大家指不定会怎么笑话呢,除非他愿意另娶。”

泰宁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老夫人,“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看他们小夫妻的样子,肯定不能同意。”

“他们的意思倒不重要,关键是杨家,肯定会给儿媳妇撑腰。”老夫人早就想过要顾梦生休妻再娶的事了,但有杨家的关系,她只能放下这个心思,就又问道:“梦生媳妇倒底和杨阁老家里是怎么一回事?武成侯府的小媳妇说得那样肯定,说不准里面就有什么事。可是梦生媳妇就是咬准了不认,不如我们找人打听一下?”

“武成侯府一向上不了台面,他家人说的话哪里能信?”泰宁侯不以为然地说:“再说杨阁老家里哪里能发生那样的事?梦生媳妇又生过一个孩子,她原先夫家的人还在定辽前卫做官,决不可能错的。”

“虽然是这样,”老夫人自言自语道:“可我总觉得不大对。”

顾梦生和春花静静地走回了折柳院,两人梳洗上床后,春花抱着顾梦生的胳膊说:“梦生,祖母和父亲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做为枕边人,春花理解顾梦生,他原本对老夫人和侯爷有着很深的孺慕之情,尤其是对侯爷,他确实是梦生从小男孩起就想去寻找的父亲。而他们相认后,相处也很融洽,毕竟血缘的关系是最强大的纽带。

所以他们间发生矛盾时,梦生心里会很难过,她提醒梦生,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

“我知道,可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都能忍。”顾梦生在春花的大肚皮上轻抚着,“可我还有你,有留儿,很快还会有儿子。我不能为了侯府的人们满意而让你们一直受委屈。”

“我也能忍,”春花说:“我可以先把留儿送到杨府住一阵子,等风平浪静后再接回来。”

“不用,你是我的太太,留儿是我的女儿,我要让你们过好日子。”顾梦生说:“祖母和父亲对我不错,但他们应该对你们也一样,可我只看到了祖母在为难你们。你不好说话,我却要说清楚。”

顾梦生就是这样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嫁给了他,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会护着自己的。

“这件事你想多久了?”春花问。她了解顾梦生,从百户到千户到同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他做事养成了谋而后动的方式。很多事情他都反复思考后才决定,有些事还与春花商量。他要把折柳院的大门打开,开设小厨房,决不是一时冲动。

“住到了这里不久后就想了,但一直没想好,你这身子又这样,就没对你说起,”顾梦生叹息着说:“我想慢慢劝说祖母同意,但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

春花抱着顾梦生的手又缠紧了一些,这样的事情中,顾梦生是是最为难的,既不想太太孩子受委屈,可顶撞了祖母心里也不舒服,她劝道:“你有空多陪祖母、父亲聊聊天,大家把话说开了,就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了。”

“我会的,你有身子,不要想那么多,赶紧睡吧。”

春花相信亲情,她觉得梦生会和他的亲人们和睦相处,于是她就放了心,靠着他很快就睡了,睡得还很香甜。

没两天,顾梦生看了日子,找人过来,将折柳院对外的大门重新打开了,又将外院也整修一番,而对内院的门,虽然不锁,但是加了守门的人。

离正院最近的一个小院建成了厨房,修了正式的灶台。院子里几处不合心意的地方也改了改,春花觉得与自己单独过日子也差不多了。

当然要添的东西和人也都不少,忙了几天才弄得差不多。而侯府那边各处也得了吩咐,将他们夫妻的份例分出,木炭、食材、衣料等不错日子地送过来,春花也没有推让,一一收下了。

虽然放了从靖远堡过来的几个军士们看门,但那些孤儿们最终没有接过来,顾梦生担心春花太过操心,加上折柳院空闲的地方并不多。于是留儿小琴便每日坐车到那边上课,有了路上这么个放风的机会,又能与过去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倒高兴得什么似的。

冬青的亲事也在这时候办了,她在靖远堡时就与一个姓南的小旗定了亲,而南小旗正好也跟着顾梦生进了京。他们原来就定今年成亲,结果一件事接一件事拖了下来,总算现在稳定了,亲事也就顺理成章。成亲后,冬青继续在那边管事,有什么事到这边来请示一下比过去方便。

就这样,春花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多了,而她的肚子也更大了。

到了十二月十七日半夜时,春花突然觉得不对,她动了动,顾梦生马上醒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家里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琼花还特别送来了可靠的稳婆、奶娘,顾梦生更是草木皆兵,每天都要早些回来,然后一直跟在太太身边。

“我肚子痛得厉害了,让稳婆来看看吧。”

看过后,春花就被顾梦生抱到了产房,一阵阵的疼痛让她额上冒出了汗珠,梦生帮她擦着汗问:“还有多久才能生啊?”

稳婆笑笑说:“没那么快,明天能生就是好的了。顾同知赶紧回去睡一觉吧,明早过来就行。”

可梦生却不肯走,春花也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先陪我一会儿,等快生了,你再出去。”

“我一直陪着你,”顾梦生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劲,“我是上过战场的,什么晦气都能镇得住。” 这时的人们认为生孩子是晦气的事,所以男人们都有不能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