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还有一种切身的感受,自己挣到的钱,花起来确实心痛,但没经过辛勤劳动得来的,却不那么珍惜。自己到了杨家,花起嫁妆来从来就没手软过,就是这个原因。
再有涂三爷和方太太夫妻真算是好人,自己顺顺利利地到了辽东,也是借了他们的光,所以请客也是应该的。
方太太又客气几句,便与春花专心等着浑锅。其实,春花是冤枉了涂三爷,涂三爷给了方太太二十两银子,让她一路上花用,还特别嘱咐她不要让于娘子破费。肖鹏的表妹,又特别托了自己,涂三爷是个讲义气的人,办事大方。只不过他一个男人,不可能跟着于娘子一个寡妇多来往,自然不知道方太太将这二十两银子都变成了自己的私房。
说起来也要怪涂三爷,他给的是两个十两的元宝,方太太见了成色十足的元宝,哪里舍得剪开用!再说她得知于娘子有一千两银子后,把原来对这样一个年轻轻就守寡的于娘子的一腔怜悯消得差不多没了。
只要把孩子送回夫家,有一千两银子做嫁妆,人如此的年轻,还长得那样娇俏,于娘子再嫁个什么样的不行?自家还没有一千两银子的家底呢,真的用不着同情于娘子!
一时间,几个浑锅好了,店家亲自带了几个伙计送到了客栈。春花要的两个贵一些的浑锅是给自己这边一个,方太太那边一个,另外六个是给涂三爷的两个伙计和十个雇来的车行人。
要是依春花的本意,大家一起出门,自然就都要一样的浑锅,可是路上经历了一次类似的事,春花认识到了就是商人这个阶层并不像高门大户那样讲规矩,但上下尊卑的秩序也是一丝不乱的。
她要对与伙计车行的人不分上下,影响了涂三爷,以后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春花便要了两样浑锅,就是如此,方太太犹低声说了她两句,“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给伙计们要个一百钱的就行。我们家三爷对伙什一向极宽容的,你却更甚。”
春花笑着应了,方太太喜欢说就说好了,她怎么做还不是自己的事?不离大格就行了。
吃罢了浑锅,味道确实鲜美。春花与范娘子、大丫在一起逗着留儿玩,留儿也渐渐地与春花熟悉了,也肯让她抱,只是总不及范娘子亲。
晚上又拿了几个钱到客栈打了几壶热水,大家洗漱了便睡,明日还是要一早走路呢。涂三爷一路上虽然没催促,但看行程安排就知道他在赶路上一点也没放松。
广宁府那边,他只留下几伙计看店,哪里放心得下,心里早就恨不得飞回去,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店铺。
从京城到山海关,对涂三爷来说,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对春花则差不多还剩三分之二。
但过了山海关后,又不同于关内了。远山近水都变得豪迈起来,除了苍松翠柏外,树木被秋风吹成了各种的红黄之色,染得山原大地艳丽多彩。田野间庄稼已经接近成熟,成片的麦田在秋风的吹拂下翻起一阵阵的麦浪。
一幅广阔的新画面在春花眼前展开了。
这画面是如此的吸引春花,她被辽东镇粗犷的美惊呆了。只眼前所见的美景,春花觉得自己就是放弃了多少的东西出来,都是值得的。
为贪看美景,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不在车内坐着,而且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如今的她不必再藏在车中了,出了关,根本不可能遇到认识自己的人。
到了这里两年多,春花还是第一次这样恣意地活着。摆脱了郭少怀、谢氏他们,也离开了同样限制她的杨家,告别了京城和那些种种规矩,现在的春花才是真正的春花。
虽然一路的生活条件确实比杨家、侯府,甚至肖家都差得多了,没有减震的木轮车子坐时间长了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颠得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投宿的地方简陋非常,卫生条件堪忧;一日三餐简单无味;还有更多的不便…
但比起自由来,这些又算些什么?
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春花也一一笑着迈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坎。
出了关后,已经很少再见到大些的城镇,倒是各处星罗棋布地分散着驿堡、递运所、烽火墩台、路台,往来的大多也是兵士。一年前,春花还不知道鸳鸯战袄是什么,现在满眼看到了都是这种红袢袄。
就连晚上,他们住的地方也是在沿途的驿堡、驿城。这种驿堡驿城就是小型的城池,城池不过一里见方,一般设两门,里面有专门为传递各种信息而设的车马,当然各类的商人也聚集其间,成为附近的商业中心。
这里的客栈比起关内又相差不少,有的地方也只能算是勉强找个地方住下来而已,方太太不禁开始了抱怨,但春花还是整天笑嘻嘻的。
这样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广宁府。
广宁府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在战国、秦、汉时属辽东郡,晋、隋时属昌黎郡。明太祖经略辽东,深知此地为连接东北与华北的咽喉要地,自古为兵家必争,故重修广宁府,并将辽东总兵府置于此地,此时可以说是山海关外的第一城。
眼前的广宁府有着几里长、三丈高的青砖城墙,虽不及山海关城雄伟壮观,但城墙东北角建的双塔很有特色,做为辽东镇总兵驻地,也别有一番威严的气象。
广宁府内的繁华不逊于山海关城,除了总兵府,还有辽王府也设在广宁府,只不过永乐皇帝靖难时,因辽王听从建文帝之命而去了南京,故而当今皇上不喜辽王,但辽王的封地王号还都保留着,眼下的辽王在辽东镇并没有多少的影响力。
应该正是因为广宁府里有这样多的达官贵人,这里的繁荣较山海关还多了一分。
涂三爷的布店并不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而是在相对差一些的地段,考虑到福记目前的产品只是中低端,他这样的选择倒也合适。
布店是典型的前店后院型的建筑。从布店的后门进去,里面就是家人居住的院子,这铺子不是涂三爷自己的产业,而是他租赁的。但想来他不是有要买下来的打算,也是打算长期住着,院子里面收拾得非常整洁,留下的几个伙计算着日子早将屋子打扫干净。
方太太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见了体体面面的新家,马上就激起了无上的热情,将春花几人安排到东厢房住下,又指挥着几个伙计烧水、准备物品。
涂三爷家里没有下人,按律法,庶民是不能蓄养婢女奴仆的,但是按这里的规矩,店里的年轻伙计也同家里的下人差不多,方太太指挥着他们烧火买肉打酒,张罗着做答谢宴。
这也是方太太会过日子的地方,到了自家,便不在外面买饭菜,而是自家做,能省下不少的钱。
春花也赶紧洗漱了带着大丫去帮忙,范娘子把留儿背在身上过来拣菜。加上打下手的伙计,几个人一会儿就做出了三个席面。
一个是涂三爷请车行的人吃的,最为丰盛,吃过席面,结了钱,车行的人就会离开了涂家,他们是惯跑这条路的,还会带着别的商人回京城。就是涂三爷有时也托他们带些货物,并不是每次进货他都要亲自去的。涂三爷和春花又分别给肖鹏带了书信,也托车行的人带去。
每二个席面是方太太请春花一行人吃的,因都是些女眷,菜要少上一些,但并不逊于涂三爷那一桌,甚至还有条河鱼是仅此一份的。
至于第三席,是给伙计们吃的,菜色就要差得多了,主要是前两席多余的菜,又添了一大锅炖菜。
春花瞧着方太太的行事,知道这就是此时的风俗人情,看着人人都满意她的安排,便暗自记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春花便在涂三爷家里住下,因为涂三爷要找到合适的人将春花带到定辽前卫,这种事情是要等机会的。
春花也不急,路上她从来都是一张笑脸,并不等于她不累。她也急需休息,还有范娘子母女和留儿,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疲劳和不适都是难免的,大家好好地养上些日子再继续赶路正好。
春花在方家并不闲着,她帮着方娘子做饭,甚至还到店里招呼客人。几次后,方娘子就不肯让春花帮着她做饭菜了,而是让她一心在店里帮着卖布料。
布店的客人是以社会上中下层的女性为主,这些人也是最挑剔的人群,她们可能挑上一整天也定不下来买哪块布。店里的伙计们固然殷勤热情,眼光也好,也能帮着推荐,但有时涂三爷也让方太太出来答对一些女客,毕竟女人间好说话些,这也是涂三爷要将方太太接来的原因之一。
做布店生意的,人的样貌得差不多,皮肤也不能差,这是布店招伙计的标准,因为每个伙计都是店里的模特。涂三爷这里也不例外,新进的布料,大家都要做上两身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地站在店里,来买布的客人就会指着人说,给我来一块这样的布料。
方太太身着紫色暗花绢布的夹袄,下面是素色裙子,外罩桃红色折枝花纹比甲,衬得肤白如玉,和气富态。而春花所代替的于娘子,因为正在孝期,上身着青色小袄,领口袖边镶着极细的白色牙子,下面一条素白裙子,清丽无双。
在这里,就是穿着什么样式、颜色的衣服,也有相应的律法,比如庶民不能穿用命妇的霞帔,以及表示不同品级的花纹,而贵族妇女所穿的合领大袖对襟衣服,庶民也不能用。还有禁止用金绣,只限用紫色、绿色和桃红色等颜色,而禁止使用大红色、鸦青色和明黄色等。
这些都是布店的常识,方太太和春花的衣着正是符合这样的规则,并且为他人推荐布料时也要考虑到这些。
涂三爷这里进了新布料,传扬出去后,店里的人流就多了起来,方太太与春花打扮成富丽和清雅的两个极端,不少的女人看着就心动,也买了同样的布料,带得店内生意红红火火。
春花尤其擅长让那些心中犹豫的客人下定决心,其实她并不劝人买那一样,只是将每一种的效果给客人展示了,又细细地帮着她们比较,最后将选择权交回她们,结果却比一直地向客人推销要好得多。
方太太让春花帮着招呼客人,春花也甘之如饴,她前世就是做生意的,这次出门也打着想重新做生意的主意,眼下的机会也算是练手了。倒是看得范娘子母女都快傻眼了,三姑奶奶出了京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店生意好,银钱滚滚而来,方太太乐得合不上嘴,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加了菜,晚上睡前,又与涂三爷商量,“这于娘子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这几天店里生意这样好,虽说是因为来了新布料,但她功劳也不小。”
“于娘子招呼生意是极好的,又会待人接物,还有几个婶子大姐的向我打听她的情况呢,旁边开饭店的刘太太最急切,已经托我给于娘子和她家的老大牵牵线。”
涂三爷本来一天忙下来,累得没什么精神,听方太太如此一说,赶紧嘱咐她,“你刚来,不知道情况,可别随口答应别人什么。刘太太的大儿子脾气极不好,原配的媳妇听说总是受气,去年生了一场气病死了,这个线可不能随便牵。”
方太太笑着说:“这些我哪里不懂,还用你嘱咐我。刘太太我又不熟,怎么能给她牵什么线呢?我不过是与你说说罢了。不过于娘子有一千两银子的嫁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谁还管她是不是寡妇呢,还不得抢着聘娶。”
涂三爷说:“这一千两银子的事,知道的人没几个,你可不许说出去。”
“看你说的,我就那么没眼色,连这个都不知道?只是我有个主意,想和你商量商量。”
“你又有什么主意?”涂三爷警惕地问。
“于娘子虽然是个寡妇,但我就爱她那个人品行事,长得又好,我娘家的三弟如今也十六了,与她年纪相仿,不如就娶了她,拿了她的嫁妆做本钱,也到广宁府来,与我们一起做这布店的生意。本钱多了,咱们也能每次多进些布,成这条街上最大的布店,你看着怎么样?”
“不可!”涂三爷的语气很坚决。
“我娘家的三弟你也见过,是个老实孩子,又不曾婚配过,哪里配不上于娘子了?”这事方太太已经盘算了两天,心里觉得十拿九稳的,没想到涂三爷先反对,便急了,“若你不愿意与他们合伙做生意,他们有一千两银子做本钱,干什么不行呢?”
“这不关生意的事。” 涂三爷说:“你可知于娘子此行是要去投奔夫家的堂侄,要是她想再嫁,在京城就嫁了,何苦等到这里呢?”
“她到辽东来是为了将孩子送到鲁家,带着一个拖油瓶,再嫁也不好看,等孩子送到了鲁家,她这样的年轻,怎么能守得住,还不是得嫁人。”
方太太见涂三爷不吭声,又絮絮地说:“又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的,这样年轻哪里能守着,也没这样的道理,就是官府也不禁寡妇再嫁。三弟你也知道,并不是那不成器的人,也不辱没于娘子的品貌,不正是一门好亲事?”
涂三爷想了想说:“我原不想对你说,但既然说到这里,你也想想,于娘子品貌不俗倒还罢了,可那行事的气度可不不像一般人家出来的。肖鹏原来就是有一番来历的人,我看他这个表妹恐怕也是一样。再者,肖鹏托我带于娘子过来,言辞间恳切异常,我还没见他对哪个人这样上心过,那天于娘子出来见我时,我见肖鹏的两只眼睛就没离了娘子,他平时可是从不与女人拉拉扯扯。”
方太太马上八卦说:“可是肖鹏看上于娘子,想收她为妾,又没有成?”
涂三爷笑道:“你偏对这些事上心,我一个大哥,怎么能去问肖鹏内帏间的事,不过有些疑惑,又因你说三弟的事,才告诉你。”
方太太想了想,越加觉得是这么回事,“肖鹏定是对于娘子有意了!否则怎么会给于娘子一千两银子,就不知于娘子为了什么没留在肖家,难道她是想送了孩子再回肖家?”
涂三爷却不肯再和她分析这些了,一翻身睡了,方太太辗转反侧,倒有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又细看于娘子,相貌自然是好的,细皮嫩肉,确实不是贫家小户能养出来的。听了涂三爷的话,本该断了想法,但关切娘家弟弟,忍不住还是想探问。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她对于娘子说:“这几日我抽空见了街坊四邻,倒有好几个人问你,可有再嫁的心思?”
春花倒很镇静,既然离家出来了,她早就有这方面的准备,便笑笑说:“我夫君离世才一年多,孝还没满呢。”
方太太当然知道于娘子的孝期,不以为然地说:“夫妻恩爱,守孝也是应该的,只是守了一年就行了,旁人就觉得已经情谊深重,用不着非守上三年。”
春花便不再答话了,让方太太倒无言可说。又找机会提了几次,春花都是这样的话,她庆幸自己用了于娘子的寡妇身份,对于亲事的问题,只要以守孝推了,再这样低头不语,谁也没办法。
又过了十几天,涂三爷说过的田掌柜来了。田掌柜是在定辽前卫开布店的,小本生意,不可能到京城进货,都是到广宁府取货的,与涂三爷打了几次交道,觉得他的货又好又便宜,因此已经是涂三爷一个固定的客源了。这次涂三爷到京城进货,他是知道的,因此算着时间过来了。
将货物的事情结完了,涂三爷也将他请到家中,摆了一席,因田掌柜是有年纪的人了,便将方太太和春花也都叫来,在一间屋子里另设了一席一共吃饭说话,并将事情说与田掌柜。
田掌柜自然满口答应,但回程时间,他暂不能确定。原来,他来时与定辽前卫的几个商人一起过来的,大家又是随定辽前卫领军械的兵士一同前来,大家约好一同回去。
田掌柜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留着一把山羊胡子,黑白斑驳,神情也很和蔼,对春花说:“向来领军械都用不了多久,大约也就是一两天之内,必然返回定辽前卫,于娘子赶紧收拾好东西,老夫一有消息便过来告知。”
春花自然点头答应,又问了些定辽前卫的事,涂三爷也没去过那里,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惊喜的是田掌柜还认识鲁千户,并了解些他的情况,其实也不算是意外,定辽前卫下属五个千户所,鲁千户就是其中之一,在定辽前卫也算是大人物了。
鲁千户四十多岁,家里只有一妻,没有妾室,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听说鲁夫人还怀着一个。这人仁义豪爽,济困救贫,在定辽前卫也颇有些名气。也确如于娘子所说,千户所里鲁家的亲戚并不少,有十余家,都是陆陆继继投奔而去的。
这些消息对春花是非常有用,因为于娘子那时并没有与春花说太多鲁千户的事情,其实她做为一个后进门的年青媳妇,也并不太了解。眼下春花也是这样解释的,涂三爷和田掌柜也没有奇怪,在这信息流通非常差的时代,这种情况很常见。
春花听了田掌柜的介绍放下了心,鲁千户是个好人。田掌柜还吞吞吐吐地暗示了鲁千户的夫人不贤吝啬,春花记在心里,又请教了田掌柜定辽前卫那里的风俗人情。
请田掌柜为她定了两辆车子,然后春花收拾好行李,又在广宁府买了礼品,据田掌柜说,定辽前卫那里比起广宁府又差得多了,很多东西都买不到,那里的人也分外喜欢广宁府出产的物品。还有留儿也渐渐大了,能吃些糕饼点心了,这些东西必须备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只过了两天,田掌柜就通知春花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领军械的兵士们已经办完了公事。
因为田掌柜事先打好了招呼,所以时间虽紧,春花也准备妥当了。方太太很是不舍,毕竟处了一个多月,于娘子是那样和气懂事大方的人,拉着春花的手哭了一场,又备了丰盛的酒菜送行。
说了些依依不舍的话,又约定到了定辽前卫后让人捎信来,春花便坐上了田掌柜帮着雇来的车子,与一队兵士、十几个商户、还有几个出门办事的人一同出了广宁府。
春花事先曾问过涂三爷和田掌柜,为什么要与兵士同行。原来过了广宁府,少有居民,尽为军屯,地阔人稀,很多地方空旷如野,偶有豺狼出没,随兵士出行自然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处于一个卫所的兵士与商人间本就认识,于行程中,兵士保护商人,商人往往会请酒吃席,正是互利互惠。
眼下也是这样,先是定辽前卫最大的铺子的掌柜孙掌柜在驿堡请吃酒,然后是一个姓刘的掌柜,第三天是田掌柜,那些小些的商铺便合伙请客,井然有序,显见是大家商量好的。
在离开广宁府之前,涂三爷当着春花的面,给了田掌柜十两银子,请他安排好于娘子等人一路上的食宿。按这里的物价,这些银子是足够春花这些人用了,因此,春花每天不用自己操心食宿,都由田掌柜来安排。
而且同行的商户中也有一个女眷,正是定辽前卫最大的铺子孙掌柜携带的妾室,并带了个小丫环。孙掌柜的铺子是一家大商行派往定辽前卫的分铺,销售各类杂货。
因为都是女眷,休息时春花便与和氏凑到一处说了一回话。
听她说,孙掌柜是商行东家的远房亲戚,所以才谋得这个掌柜位置,他在定这前卫已经有一年多了,各项事情也都理清,这次便借着采购货物将家小接过来。因为地方偏远,孙掌柜的妻子体弱,又要照顾孩子,便让和氏过来了。
和氏原是孙掌柜太太的丫环,是孙掌柜太太见自己不能同丈夫到卫城来,将她由通房丫头抬为妾室的。她相貌不错,又收拾得整齐:头发上插着两只金簪,两耳挂着金耳坠,手上戴着两三个金戒指,手腕上一边一只银镯,身着银红大花缎夹袄,葱绿竹纹裙,见了春花一身朴素,只戴了几件银饰,便有些傲气。
此时的人极重妇人打扮,就是贫家,也少不了用上几件银饰,实在没钱的人家,也会戴上些包银的东西,要知道女人身上的首饰也就是家里的门面。
春花对和氏的倨傲不以为意,只笑着说家常话。
没想到刚刚与兵士们说话的孙掌柜竟又踱了回来,立在春花与和氏身边笑着问:“于娘子是要去投鲁千户的?”
这孙掌柜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相貌周正,因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又读过几天的书,同和氏一样,也有几分傲气,对田掌柜这样的小本经营的几个人并不多说话,眼下倒是对春花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因是路上休息,春花与和氏便站在路边,坐了一路的车,只想站着散散,见孙掌柜过来搭话,春花便笑着福了一礼说:“正是呢,我与鲁千户家是亲戚。”
“想来是老家那边日子艰难吧。”孙掌柜问。
春花笑着应是,孙掌柜这样搭话很不符合这里的习俗,以前她与方太太在一起说话时,涂三爷若是见了,便走开去,男人这样往女人堆里凑是不体面的。
而且春花之所以要与和氏在一起说话,为了就是躲开前来搭讪的人。这一路上,女人太少了,总有些人过来搭话,有那么三五个人一直围着春花转,尤其是一个叫赖光的,简直和狗皮膏一样的讨厌。
和氏是有男人同行的,那些人自然不敢过来,春花同她在一起目的就是减少别人来纠缠她。再就是田掌柜不如涂三爷一样会照顾人,他只是每天让人把饭菜给春花她们送来,别的就万事不管了。和氏毕竟有丈夫同行,有些事情还是方便得多,自己也能借点光。
没想到,孙掌柜会这样的不识趣。
但孙掌柜显然没认识到,又说:“鲁千户也不富裕呢,他一人的俸禄要养百十口人,连个妾室都没纳。”
春花只能是笑一笑,眼睛却看向和氏,和氏已经有些不高兴的神色了。于是她便说:“不如我们走上一会儿,也疏通疏通血脉?”
和氏马上点头应了,“我正觉得浑身都坐得僵了呢。”
春花向孙掌柜点了点头,便与和氏沿着路边踱着步。
孙掌柜竟也跟了过来,与她们并排走着,又说:“于娘子怎么连根金簪子也不戴?定辽前卫只有我们一家铺子卖首饰,到那里,不如于娘子去挑根金簪?我看挑支莲花纹的最适合于娘子了。”
春花瞧了瞧和氏板着的脸,马上捂着肚子说:“我怎么肚子突然有点痛,先回马车上了。”说着快步走开了。
看来这和氏不是适合多来往的人,春花思念起涂三爷和方太太来了。
当时春花与他们同行时,涂三爷特别细心,很多小事也都能替方太太和春花想到,所以一路行来,虽然也有很多难处,但春花还是很顺利地渡过了。
可眼下,大家在路边休息,有人拿出锅来煮了开水,要是涂三爷在的时候,早就将水为方太太和她端过来了,但眼下,田掌柜只与一群商人们喝着茶水在一起说着话。而那烧好的水,正由一群兵士们围着,不论是春花、范娘子还是大丫谁去取,都会被他们调笑。
秋日里的天空没有一丝的白云,太阳直直地射了下来,就是坐在车里,大家也都是一身的汗,现在都想喝水。
春花要叫田掌柜,范娘子拦住她说:“我去吧。”
春花拉住她,范娘子是个特别老实腼腆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她出面还不如春花自己呢。环顾四周,春花向一个特别小的兵士招了招手,喊“勇子”。
她听到大家都叫他“勇子”。
春花这一路上同行的人近百,其中大半是领取军械的兵士,领头的有两个,一个是定辽前卫军储所的总旗卢梦生,一个是军屯临时调来带兵协助运送保护的总旗孟万达。这两人级别相同年龄也相仿,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因为是运送军械,孟总旗只负责安全保护,而一切行止都以卢总旗为主。
孟总旗共带来了三个小旗,每个小旗带十个兵士,另外还有二十个赶车的民夫,而卢总旗只带了一个人,那就是勇子。
勇子听有人喊他转过身来,见春花向他招手,就跑了过来笑着问:“你找我?”
春花拿出来一个大碗笑问:“你能帮我们倒一碗水吗?”
勇子接过碗,跑去倒水。他长得很单薄,看起来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鸳鸯战袄穿在他身上肥大得可以把他整个人装进去,所以就在腰上缠了一根绳子,有些滑稽的样子。
很快水就送了回来,勇子蹲在一旁看范娘子喂留儿喝水,他长相普通,皮肤黄黄的,但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条缝,露出白白的牙,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可爱,春花确定他年纪不会到正军要求的十六岁。
“勇子,你吃点心吧。”春花从车里拿出一盒子点心,打开给勇子。
“哎呀,”勇子看到春花折开了木头匣子做的点心盒子,有些吃惊地说:“这点心是广宁府里买的吧,我以前吃过一次,可好吃了。”说着伸出了手,犹豫一下挑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吃了。
春花见他吃得仔细,知道他是舍不得,当他吃完了一块,就又让他再吃一块,“不了,留着给小妹妹吃吧。”眼睛在点心流连了一下。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春花笑了笑说:“勇子,我买了好多的点心,随便你吃。不过,”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勇子说:“你先去洗洗手,手上的脏东西吃到肚子里,会肚子痛的。”
勇子并没有因为春花的话而不高兴,他确实只是个半大孩子,春花的话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了,马上听话地到了河边洗了洗手,接过春花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吃了两块点心。
留儿喝了水,也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着,勇子喜欢地在她的脸上摸了摸,问:“我能抱抱留儿吗?”
春花笑着点头,没想到勇子一个小男孩还很喜欢孩子。
很快勇子就与春花几个走得很近,每到住宿或休息时,勇子就到她们这里来,没几天,就连送饭之类的事也都由勇子包下来了。勇子特别喜欢留儿,只要有时间就过来逗留儿玩,留儿不知怎么,也非常喜欢这个大孩子。
勇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春花只说了一次,他便每次过来前将手洗上一回,虽然不是非常干净,但也能说得过去了。春花侧面问了一句,果不其然,勇子没有娘了,对没娘的孩子,只要是个女人,都会生起爱怜。
于是春花和范娘子又帮他洗了头,洗了衣服,把这个原来邋邋遢遢的孩子收拾干净整洁。勇子变了个模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勇子知道于娘子是鲁千户的堂婶后,就改口□□花小婶了,“我大哥,就是卢总旗,与鲁大哥他们都是好兄弟,你是鲁大哥的堂婶,我也叫你婶子好了。”他看了看春花又说:“你也没多大,我就叫你小婶吧。”
他又告诉春花,“鲁千户可是个好人,定辽前卫的人都佩服他,小婶你就放心吧,鲁千户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春花没人时悄悄问勇子,“你多大了,不是说过了十六岁才能当正军的吗?”
勇子倒不忌讳,也没像春花那样降低声调,“我今年十四,因为我父亲折了一只胳膊,当不了正军,我是老大,就顶上来了,卫里的人都知道。卢伯父与我父亲原来最好,卢大哥为了照顾我,就让我随他在军械库。”
春花看着瘦弱的勇子,摸了摸他的头,又打开一匣子点心让他吃,“你长得太小了,多吃点。”
勇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吃得挺多,但就是不长个。”
这倒是事实,有的男孩子就是长得晚,春花笑着说:“这不是急的,再过上两年,你就一下子长高了。”
“小婶,你说我能长卢总旗那么高吗?”
卢总旗确实身材高大,看来勇子是把他当成自己的目标了,春花告诉他:“你多吃,多活动,一定也会长得很高的。”
勇子高兴得吃了半匣子点心。
有了勇子,春花几个人有什么事方便多了。他非常勤快,总是帮着她们干活,打水烧水还有帮着递送些东西,人又小,大家也不把他当大人,没什么避讳的。
春花也向勇子打听了些定辽前卫的事,卫城里人多少人,兵士多少,居民多少,她慢慢形成了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第五天,晚上到了沙河驿堡,申正已过,已经有人在驿站借了锅灶做饭,春花与范娘子母女抱了留儿沿堡外的小河边走走。坐一天的车之后,浑身不舒服,只想活动活动。
沙河驿堡与一路常见的驿堡一样,方便日常生活,建在一条河流旁。因天色尚早,小河前的南门还大开着,堡内的人也有不少在河边淘米洗衣打水,稍远处的下游,不少同行来的兵士下了河中洗澡。
虽然过了中秋,夜间天气已经很冷了,但这几天,秋老虎发威,白天热得要命,这些兵士们随车行走,早就汗湿衣襟,见了河水,哪有不想下水的?听总旗官的安排,留下看车的人,都去洗澡了。
春花心里也痒痒的,但再痒,她也不可能下水去游一游,就是想把鞋脱了,脚泡在水中都不成。虽然辽东较京城好多了,她终于可以自己出门,但再过格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走了没多久,留儿哭闹起来,范娘子说:“应该是困了,今天中午没睡,我们回去吧。”
春花平时与范娘子、大丫从来都是同进同出的,今天她有些事情,她便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走一走。”范娘子对春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便带着大丫回了了驿堡。
春花一人沿河边漫步,太阳渐渐西斜,光芒转为金色,照在波光荡漾的水面,将一河的水映得如同金汁一般,溢彩流光。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激起了春花的思绪,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还有这一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