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他觉得,这是个狠角色。

事实上他的确狠厉,向来是不轻易动手,但动手必一击即中,一招致命。

他这人没什么多余的话,不像一些色厉内荏的人,嘴上叫嚣的厉害,反而雷声大雨点小,他这个人,猛不防就是一刀子,见血那种,面上却永远是一种散漫淡漠的表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秦泽凯观察了他许久,他没什么钱,不赌,顶多在一旁跟人掷个骰子,每次也都稳赚不赔。也不碰毒品,据说他有兄弟是因为这个死的,所以他极其痛恨这玩意儿。至于女人,他倒是碰,有时候会看见他叫姐儿去房间,却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淡,可有可无那种。

秦泽凯对程景明的调查,可谓是细致到极点,从出生到现在,仔仔细细,所有大小经历,人际关系,能拿到手的资料,不能拿到手的资料,他都查过。

而之所以去查这么一个人的资料,是因为他想用他,他们这样的人,需要无比的谨慎。

而程景明这个人,看起来太过难控制,他孑然一身,没有太过明显的反社会倾向,没有强烈的金钱**,也没有对情爱的执迷,佛家说,无欲则刚,是因为没有**的人,就没有软肋。

而沈春和,会是他的软肋吗?

他敛着眉思考,过了许久,敲击着屏幕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他重新拿起电话,恭敬请示,“老板,我跟您说的那个孩子,考察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带到你面前去,我们西区那批货,可以给他练练手…您放心,绝对是个聪明孩子…唯一一点不好,太重情,我查过,他母亲是个老台姐儿,但一直对他极好,为了让他以后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在他十四岁那年就自杀了,所以他性格一直有些封闭,但其实内心里还是有柔软的一部分的…我觉得其实这也算好事,您看,有缺点,更好控制,不是吗?”

-

闫东因为专案组的一些事情,回市局了,春和并没有见到他,只去做了个笔录,警察嘱咐她走人多的地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遇见不对的情况急时报警,让她早些回家去,这件事便作罢了。

出去的时候春和腿还有些软,说实话,她是真的害怕的要死,比有人当面捅她一刀更加恐惧。

只是刚出门口她就看见了程景明,他靠在墙上,在抽烟,不知为什么,春和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她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

程景明掐了烟,定神看了她一眼,蓦地抱住了她,将她抵在墙上,低头看她,“对不起!”

春和有些莫名,仰着头,看见他漆黑深沉的目,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你怎么了?”

“没事!”他轻摇着头,“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

他没说话,只牵了她手,往前走去。

走了三个路口,春和又看见那辆车,停在路口,车窗紧闭,春和蓦地哆嗦了一下,靠他更近了一些。

他抿着唇,把她揽进怀里,叫了辆出租,然后把她塞进去。

“害怕吗?”他问她。

春和摇摇头,隔着车窗看那辆车,“皇庭的吗?”

他“嗯”了声,“是因为我才盯的你,”他又问了一句,“害怕吗?”

“不害怕!”她依旧摇摇头,“我信你!”

程景明倏忽笑了,“傻丫头!”

他真是该死,竟把她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更新晚了,大家别等哦…我尽量日更,尽量肥,偶尔会有事情冲突,所以请见谅,么么扎

第23章 别害怕

车子一直开到条巷口, 春和下意识去看后面,那辆普桑依旧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别害怕!”程景明绕到她这一侧, 开了车门,扶着她的胳膊下来。

春和点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我知道, 如果他们想抓我, 有很多机会,不会跟这么久, 而且离我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三百米左右, 这个距离不适合对我做什么, 更适合监视。”但这种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就像和一条蛇处在一个房间, 哪怕有训蛇人告诉你, 这是一条不会咬人的蛇, 本能上还是会害怕。

面对危险的时候, 恐惧是人类本能, 她知道。

“你很冷静!”程景明走在她左手边, 依旧牵着她的手,“我很欣慰。”

春和靠他很近,这样的时候,这种距离反而让她觉得安心,她攥紧了他的手, “让我猜一猜…有人想控制你,所以要盯着我,是吗?”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春和回答,“你刚刚对我说了对不起,所以我猜这些人是因为你才来盯我的,而且你对我很好,对外人说我是你女朋友。”

他像个领女儿外出散步的爸爸,不紧不慢,循循善诱着,“为什么觉得有人要控制我?”

春和并没意识到这种微妙的氛围,只下意识回答,“你是个很能干的人,这种能干体现在胆量和魄力上,我知道有一种人,或者组织,需要你这样的人,而如果要选择你入伙,你必须要有干净的身世,简单的人际关系,这样可以使你少很多挂碍,但是如果你在这些方面太符合要求,就会觉得你这种人不好控制,最好你要有一个缺点,或者一些软肋,这缺点可以无伤大雅,但必须能够让他们把手指刚刚好贴在你的七寸上,只要你一有异动,那根手指就能准确地掐上去,让你毫无招架之力。”

程景明侧头看她,她回望,“你所有的一切都符合,我听说过,不过我不觉得我是你的软肋,你在营造一种假象。”

没有几步路,很快到了门口,程景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塞到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去开门。

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叫声,他推开,半搂着春和进门去。

“而且你没有东西要给我看,你只是想给别人看,看你对我,有多迫不及待。”春和看着他关上门,又补充了一句。

他依旧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懂得爱,但懂得步步为营者那种小心和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形于声色。”春和想起父亲,年幼时总不解的一些事,逐渐也能体会,“你若是喜欢我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这喜欢未免太克制太冷淡了。”春和笑了笑,“我说这冷淡是你眼神里,行为上。你刚刚在派出所门口抱我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冷淡,不过我知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从去皇庭那一天春和就隐隐有了一些察觉,那天他在等凯哥的时候,他对春和的亲密都是做出来的戏,但这戏到底为什么要做,她并不太明白,到现在,她也只是猜测。

程景明眉开眼笑,大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把她往客厅带,“那今晚陪明哥住一晚,可行?”

春和想了片刻,点点头。

他笑,“你不问我为什么?”

“你要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春和推开客厅的门,走进去,里面的样子,还是上次来的样子,似乎一点都没变过,圆形的地毯上依旧放着那两本英文原著,一本狄更斯的《双城记》,一本《教父》。

春和把那本《双城记》翻开,开篇是那句名句——It was the best of times,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你有没有一刻会觉得,藏身在黑暗之中,光明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行走万里,披荆斩棘,无数人牺牲在路上,可黎明的曙光迟迟不来?”春和问他。

他笑了笑,坐在沙发上,收拢双手,抵在额头,表情慢慢变得凝重,然后开口,声音又轻又飘渺,像是堕入了某种回忆,“会,有时候会觉得黑暗就像是一把枷锁,把目光锁住,你只能看见泥沼里的烂泥腐肉,看见蛆虫在腐肉里钻营,这一切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然后你怀疑,怀疑这世界本就属于黑夜,怀疑光明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臆想。可是不能被打败,若是绝望了,就如了它意,就上当了。”

春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些沉重,转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相信你吗?”

他挑眉,示意她继续。

她说:“我总觉得你和我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起初我觉得像我爸爸,沉默、内敛、眼神凌厉,后来我觉得你像一个认识的叔叔,看不透,一千次会面,有一千次的印象,可以在无数的角色间随意地切换,再后来,我觉得你像那个叔叔的儿子。”

程景明的目光有些复杂,春和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我认得他是在葬礼上,我爸爸在712抢劫案上牺牲,一同牺牲的还有好几位叔伯,他们的葬礼在一起举行,骨灰下葬到公墓的时候,有一个叔叔的墓碑只写了名字和生卒年,没有照片,据说他做了多年的卧底,功败垂成,被恶人枪杀分尸,我们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那个墓碑前,是他的妻儿去祭拜,他的儿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和那位叔叔有六七分相似,想要哭泣又忍下了,想要伸手去碰碰墓碑,最后又收回了手,他的目光很淡,却淡的让人难过极了。”

春和闭上眼,去回想那时候,好遥远好遥远的记忆,如果不是那天闫东说起父亲和712抢劫案,说起死在那次案子的卧底警察,春和几乎都要彻底忘记了那个场景。

并不激烈的场景,寻常的让人不刻意去留意都不会注意,隔了这么多年,春和再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

或许是年长了,更能体会那些犹豫和踯躅间饱含的情感。

春和伸出手,握住程景明的腕,“明哥,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一定很有意义,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但只要你开口,我什么忙都愿意帮。就像知夏,她也在帮你忙,是吗?”

这次没有等他问“为什么这样说?”春和就做了回答,“那件旗袍,我一直不知道做什么用,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不得要领,那天我看见祖母在绣知夏让绣在旗袍上的那个图案,想起旗袍上缀的贝壳和珍珠,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她在试图传递什么消息。”春和皱着眉,关于这一点,她并不能确定,祖母说去订旗袍的时候,她身边跟了一个男人,那时候是六月初,知夏四月份就被卖到了皇庭去,那时候就受了辱,受辱之后的知夏选择继续待在皇庭,并且若无其事地面对身边的人,这必然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不能是为了养父母忍辱负重,知夏虽然善良,但并非毫无原则,所以这个理由一定是强大的,具有使命性的,这种使命感能够让冲抵掉她天生的胆怯和软弱,能够让她重新站起来,变得坚强。

而六月份的时候,离她的死期还有将近一个月左右,离她受辱后也有一定的时间距离,她是个不愿意给亲人惹麻烦的人,所以去和平街裁缝铺不会是求救,一直以来,为了祖母能够安心,哪怕养父母多苛待她,她都没有在祖母面前透露过任何消息,只等长大成人,独立谋生的时候,自己摆脱这一切。六月初的时候,她身边跟的有人,很有可能是在监视她的人,而知夏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还要去找祖母,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想传递消息,但这消息太过珍重,口头书面都无从下手,只好想出刺绣这样的方法。

至于传递怎样的消息,靠什么传递,春和还没想明白。

虽然都是无凭据的猜测,但春和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程景明有些讶然,最后只说:“你的猜测,**不离十。”

这些心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程景明叮嘱她,“最近不要有什么动作,你太擅长抓蛛丝马迹,那些人有些忌惮你。”

春和想起自己今天站在城中村外的思考,问他,“是朱朱老师吗?”

程景明把她按在座位上,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只隐约知道朱然老师有些猫腻。”

春和刚得了他的认可,心里不再那么没底,所以她把对朱然的想法也说出来,“我一直在思考赵钰涵的死和朱然有没有关系,她接受询问的时候脸上那种恐惧是很真实的,描述自己那天都做了什么的时候也很急切,那种发自内心想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的,那这个人,心思也太深了。

“至于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这些我不懂。我只思考了一个问题,动机问题,如果朱朱要杀赵钰涵,会是因为什么?我觉得直接原因可能就是佳佳乐超市那个视频,但那个视频她讲的很清楚,警察也去看了,虽然最后没能留档取证,但大致内容很清楚,就是知夏去买东西的全过程。

“唯一一个疑点,朱朱自己也做了陈述,视频上陈淮给知夏打了电话,而如果因为这个视频朱朱要杀赵钰涵的话,那视频里必然要有明显对朱朱不利的内容吧?再或者两个人是一伙,但这种情况下,朱朱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单单一个陈淮的名字出现在手机上,又不能定罪,为何要冒险杀一个人?”

说到这里,春和停顿了下,看了一眼程景明,他点点头,做了肯定,春和才继续,“事情没有头绪的时候,我喜欢用排除法来分析,假设赵钰涵是朱朱害死的,那视频里一定有对朱朱不利的东西,可视频很显然与朱朱并没有什么关系,反而对陈淮更不利,这也是为什么警察认定朱朱没有作案动机的地方。我一度也觉得不会是朱朱。可后来我听闫东哥说,陈淮否认自己曾与知夏联系过,并提供了相关证据,如果一种事实证明陈淮联系过知夏,一种事实证明陈淮确实没有联系过知夏,两相矛盾的事,必然有一方是错误的,可哪一方都表明没有错误,视频上的确显示陈淮有联系知夏,陈淮也的确有没有联系知夏的证据,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假设这两种事实都成立,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程景明沉吟片刻,跟上她的思路,“如果陈淮的确没有和陆知夏联系过,但是陈淮的名字出现在那个手机上也是真的,那么唯一的情况就是,那个手机的主人另有其人。”

“对,就是这样。”春和拍了一下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我去过知夏养父母那里,她养母说,知夏是有一个手机,但是她没有给她交电话费,所以知夏几乎没有用过。”

所以很可能,那个手机根本不是知夏的。

春和站在城中村外看着朱朱的房子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些想法,现在终于捋顺了。

她在想,那个手机,会不会和朱朱有关系?

第24章 骨折

“还要盯吗凯哥,那女孩儿在明哥这儿过的夜…没出来过, 倒是明哥出来了一趟, 无人店拿了套子…估摸着, 咳,俩人在温存呢吧!”三个人在后巷守到十二点左右,院子里的灯光,十点钟左右就灭了,那女孩儿毋庸置疑是要在这边过夜了。

“回来吧!”秦泽凯吩咐, “既然在那边, 也没什么好盯的。”

三个人就等这句话,应了声是就迫不及待启动了车子。

他们身后, 一辆面包车悄悄跟了上去。

周奇搓了搓困到僵硬的脸, “别跟太紧。”

开车的人应了一声,“没事,这些人警惕性不强,就是一般的喽啰。你说,组长为什么让我们盯着这些人啊!抓到了也没什么用。”

周奇想起在派出所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十七岁的年纪, 遇到事情却难得的冷静, “我怀疑有人跟踪我, 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直在车里,没有出来过,所以没有看见脸。”

警察询问有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没有,跟的不是很紧,一直在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守着,他们应该也不怕我报警,全程跟踪连辆车都没有换,就算你们抓了他估计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怀疑这些人属于某个组织,跟踪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抓我,应该只是监视,今天跟了我好几个地方,我在城中村外的时候开始怀疑他们,那个时候周围几乎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如果他们想劫我,那时候就能动手了。我只是有点儿害怕,但是还好,应该没有事。”

周奇回过神来,笑了笑,“别小瞧这些喽啰,越是不起眼的地方确实容易出差错。记着,我们今晚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他们,盯着就行,看看他们窝点在哪里。”

那辆普桑最后在酒吧一条街停下来,三个人分别进了三家酒吧,融入到人群当中,很快就没了踪影,周奇带着人进去的时候,毛影子都没找着,最后在外面蹲了一夜,那辆普桑,再也没有动过。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开走了车,去菜市场走了一圈,又回到酒吧一条街,钻进了街后的小胡同。

周奇觉得自己再盯也没有必要了,带着人回去了。

“几个人很滑头,鱼似的,游到人群里就没了踪影,酒吧一条街那边乱的很,查起来太难了,我们就回来了,不过至少确定一件事,这些人不简单。”周奇汇报着,“那辆车不是私家车,酒吧一条街后面巷子里一家饭店的公车,用来采购用,饭店挺大,我们悄悄打听了一趟,那辆车一直停在网吧一条街,饭店的员工都可以开出去,连登记都不用,车很破,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爱惜,车钥匙就在车上扔着。”

所以查起来完全没有意义,无法确定是谁开走的车,就算确定了,大费周章找到人,估计也是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跟踪的事完全就像是无稽之谈。至于谁派他们去,为什么派,就更不可能问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

闫东已经从市局回来,带了专案组整个组的人,正式批准将712抢劫案与江县特大走私案并案调查,该行动秘密进行。

江县公安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两个女高中生坠楼案突然又变成了什么抢劫案走私案,这件事已经大到派出所无法插手的地步,所有文件移交,正式由专案组全权接手。

周奇被调到了专案组,以熟悉案情和了解当地局势为由。

“东哥,是你的意思吧?把我调过去。”周奇问闫东。

闫东“嗯”了一声,“我们需要你。”

周奇把这句话咂摸了一会儿,立正敬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还是要好好活着,不然那些坏人谁去抓?”

周奇嘿嘿笑了两声,“能问一下吗组长,为什么突然并案调查了。有新证据了?”

闫东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开会,再细说。”

-

春和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这一觉睡的还算踏实。她依旧睡在卧室,床头放着一根铁棍,程景明昨晚出去的时候替她把门反锁了,和上次一样。

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会把很多细节都考虑到。

春和蹑手蹑脚出去的时候,他还没醒,蜷在地毯上,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睡的不舒服,还是做了不好的梦。

春和挪到卫生间,想着洗漱一下,没找到备用牙刷,先洗了把脸,闭着眼睛把水往脸上泼的时候,春和还在思考,待会儿要不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打扰他睡觉。

正这么想的片刻,洗手间的门开了——她没锁。

程景明进来,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从很高的架子上把备用牙刷拿下来,递到她手里,问她,“怎么醒这么早?”

春和看着高高的架子,心想,怪不得她找不到,又看他一脸朦胧的睡意,不禁问了一句,“我吵到你了?”

他轻摇了摇头,“我睡觉比较醒。”

拆牙刷,挤牙膏,他递给她一个一次性纸杯当牙杯,“凑合着用吧!”

春和“嗯”了一声,看他靠在台子一旁无事可做,腾了一半的地方给他,“你要不要也洗?”

他沉默片刻,然后也拿起了牙刷,两个人对着镜子刷牙,镜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脑袋,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

春和弯着眼笑,想起昨日的惊险,更不知门外是否还有人在盯,这片刻的欢愉,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更觉得乐,“明哥,你传授我一点长个子技巧吧!你说你怎么这么高。按说不该是基因问题呀,我爸妈也都不矮的。”

他笑了笑,拿手按了按她头顶,比划了一下,刚刚到自己肩膀,“你还小,还会再长的。”

“都十七岁了!”春和不满地嘟囔了声。

他还是笑,“说得好像十七岁年纪很大似的。”

“也不小啦!”春和拿手擦了擦被水溅了的镜子,看见自己那张半成熟半稚嫩的脸,“再有一年就成年了。”

很快就高考了,很快就要上大学了,很快她就可以暂时脱离父母的安排,自己对自己做主了。

可是知夏已经不在了,长大好像突然就没了意义。

洗漱完,程景明出去买饭,春和留在屋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春和正在翻相册,冲他招手,“你看,你穿西装多好看。”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倾着身子去看相册,是两个人在影楼时候照的,春和穿着婚纱,个子小小的,脸上还透着稚气,化了妆,也像是个小新娘了,“很漂亮,”他夸她,“以后该迷倒不少小男孩了。”

“能迷倒你吗?”春和歪着头看他。

他随口答着,“自然能!”

春和撇撇嘴,“一点都不真诚。”

然后把相册递到他手上,“给你一份,我说过要送你的,至于你要不要留,我就不管啦。”春和笑了笑,“你将来若是真的有了女朋友,这可万万不能留着,你知道,女孩子醋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是吗?”他也笑了。

吃完饭也才六点钟左右,程景明说:“没人盯了,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春和“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这短暂的闲暇,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那件旗袍的信息,你解出来了吗?”春和忽然想起。

他“嗯”了一声,“但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春和并没有多问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说,坏人什么时候能抓住?”

他回答,“快了!”

春和胡乱点点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出门的时候,一个实心的圆木突然从背后投掷过来,春和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完全避过去,圆木砸在小腿上,她一下子跌到在地上,疼痛顷刻漫上来。

春和扭过头的时候,那个扔了圆木的傻子冲着春和嘿嘿地笑着,手舞足蹈地叫了句什么,鼓着掌小跑进了巷子深处。

春和想起那个疯子砸掉佳佳乐超市电脑的事,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他真的疯了吗?”春和蹙着眉问。

程景明没顾得上听她讲话,跪在地上看她的腿,握在手心轻轻动了下,看她疼得满头大汗,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顿时也蹙起了眉,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说让快点儿开车过来。

巷子很窄,车是进不来的,程景明小心地抱起她,“应该是骨折了,忍一忍,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着她走到巷子口也不过七八分钟的时候,车已经开过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一个硕大的墨镜,春和觉得有些熟悉,却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程景明也没心思解释,只抱她到车上,对着开车的人说了一声,“开快点儿,去医院。”

那人举起手指,在额头上碰了一下,“放心,明哥!”

然后车子便冲了出去,春和觉得疼到麻木,程景明握了她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忍一忍!”

春和有很多话想问,可这是在外面,开车的也不知是谁,于是所有的话都忍下了。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程景明带她去拍片子,的确是骨折,然后打石膏固定,开了药,一切办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

“还要去学校吗?”程景明面带愁容,似乎对这件事很意外,也很愧疚,“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去?”

“不要,祖母身体不好,她要是照顾我,我会良心不安的,”春和说,“要不我这两天住在你那里吧!”她趴在他胳膊上,“不用你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借住一下就行。”

“祖母那边怎么交代?”

“就说我又住校了,周末回滨海家里了,让我妈去跟祖母说。”

“那你母亲那里怎么交代?”他又问。

“实话实说。”春和勉强笑了笑,“放心,她不会来打断你的腿的,她很忙,顶多骂我两句。”她这玩笑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好,他眉目依旧沉着。

“你还是回家的好,我的意思是,你祖母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话,可能会更担心。”他解释说。

春和敛了笑,“我宁愿她担心,也不想她出事…明哥,我觉得早上我被砸的事,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春和轻声说着,“如果我在和平街那边…我不敢想。”

程景明蹙了蹙眉头,他知道她说的对。

“那就先住在我那里!”他说。

春和“嗯”了一声,“现在,去学校吧!”

两个人从医院出去,那个开车送他们过来的男生,依旧在外面等着。

程景明说:“送我们去学校!”

春和上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又看见那个男人的脸,硕大的墨镜摘了,能清晰地看见眉眼,她忽然找到了记忆。

那天在皇庭地下场子里,秦泽凯身边一直站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