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芫脸色一僵,有些心虚的回道:“没什么事,就是忘了点东西,回来拿。”其实是她小日子来了,从昨天夜里到今儿早上都有不舒服,薛霭不放心她,中午才回来看看,还说要请大夫来,她臊不行劝了半天才让他没有请大夫。

小夫妻能恩爱,方氏当然高兴,就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幼清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挂在屏风上的大红喜服发呆,怎么也睡不着,尽管什么都想好了,可一想到她要成亲了,会再次坐上花轿和另一个男人从此结伴生活,彼此以夫妻相待时就忍不住有些茫然…

徐鄂的性子看似张牙舞爪,可只要找到他的软肋,顺着毛抹,就非常的好相处,她也很快找到两个人之间舒服自然的相处方式,可是宋弈呢…他有成算,聪明,性子看似温润却是外柔内刚的样子,她真的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和他和谐的相处。

幼清叹了口气坐了起来,走到屏风旁边伸手抚摸着衣服上凸起的花纹,眼角微涩…两世里,父亲都没有看到她穿嫁衣的样子,父亲心里也不好受吧,他说他亏欠自己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教导她,也就没有资格谈什么父母之命,他说这话时是怎样的心情,她能想象的得到!

幼清捧着嫁衣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凄楚,彷徨,无措,所有的情绪都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这些情绪好像一直潜藏在她身体中的某一个角落里,像是恶魔一般吞噬着她的自信,让她恐惧,像是最初最真的那个方幼清,胆小的,懦弱的,令她厌恶!

月光自窗棂里挤进来,将地面割成一道一道的痕迹,像个巨大的笼子,罩在房间里,让里面的人进不去,外面的人也难进来…像隔着万重千山。

过了许久,幼清抬起头来,吉服被她揉的皱皱的,泪痕染在上头,没了方才的惊艳却令她多了一份踏实,她踮着脚将衣服重新挂好,用手抚了抚自言自语道:“已经越来越好了,你还怕什么呢!”

是啊,事情已经往好的方面发展,她有宋弈的相助,总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很多很多。

“小姐。”采芩见房里有走动的声音,便推门进来,见幼清正站在窗口发呆,她微微一愣道,“您怎么了。”

幼清转头望着采芩,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伤春悲秋罢了。”又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奴婢也睡不着。”采芩笑着扶着幼清坐在桌边,“听见您这里有声音就进来了,您是不是也睡不着,在想宋大人的事情吗。”

也不算想宋弈的事吧,幼清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你坐吧,我们说说话。”

采芩坐了下来,幼清道:“过去后,我房里的事情还是交给你打理,具体如何当值就还和现在一样,不同的是比现在多了一个人罢了。”又道,“外面的事就交给周妈妈和胡泉,路大哥负责府中的守卫吧,至于宋大人身边的几个护卫我们就不用再做多余的安排,想必他自己已经打算好了。”

采芩点着头,幼清又道:“灶上的事情就交给苗婆子好了,她擅长做淮扬菜,而裘妈妈则会一些江西的口味,也算是周全了。”她把未来的许多事情都想了一遍,“旁的事情暂时不用多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于她来说,要紧的还是平反舞弊案,把父亲救回来后,一切都可以再做打算。

或许,她的生活也有变动,也未可知。

“奴婢知道了。”采芩点头道,“宋大人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到时候少不得他那边要放两个,这个怎么办!”

幼清喝了口茶,回道:“这个不用担心,他已经买了几个下人,到时候都放在他房里伺候他就成了,要是还剩下的就负责院子里的洒扫,若没有多余的,就用我们带去的四个婆子。”

两个人过日子,其实说起来事情多也多的很,可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采芩一一记着,又道:“奴婢把您新做的那件芙蓉色的素面褙子放在外头了,到时候您换了吉服就穿那件吧,只是,姑爷那边没有准备!”别人家有长辈在,这些东西都不用操心的,可是宋弈一个人,她真怕她们过去后,那边一团乱。

幼清倒不担心这个,笑道:“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他自有办法的。”

“奴婢是睡不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的。”采芩笑了起来,起身给幼清重新整理的床铺,“您再睡会儿吧,明儿一天还有许多事,到晚上肯定是半夜就要起来,根本没法睡觉,您若是这样熬着,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哭了一顿,幼清觉得轻松多了,上了床沾了枕头便睡了个踏踏实实的觉,一直到日上三竿,采芩推着她起来她才醒,跟着方氏见请来的花娘,修了眉染了丹寇梳了头又用从西域传来的带着*的霜露捏拿了一番,做完这些天已经黑了下来,薛思琪看着幼清眼睛发直,和赵芫道:“没想到那个花娘的手法这么好,就那么点功夫,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赵芫直笑,她出嫁的时候也请的花娘,虽和幼清不是一个人,但流程却是相似,现在京中流行女子出嫁前请花娘上门帮着收拾,说是能让新娘子变的光彩照人,她觉得也不算虚有其名。

幼清自己有些不适应,望着鲜艳的指甲,有些发愣。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薛潋隔着桌子朝幼清挤眼睛,等吃了饭他和幼清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道:“明天你要不要为难宋大人?我和赵子舟都想好了出什么题,他若是答不出来,就让他站在门口背《女戒》,若是答出来了就给他两大海碗的酒,喝完了才能进来!”话落,掩面得意的笑了起来。

幼清哭笑不得,回道:“我看你不过是来和我炫耀的,若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这样做了?”

“嘿嘿。”薛潋直笑,想着往后他就是宋弈的三舅哥了,“我…我还真有点打怵。”

幼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既是打怵,你就老老实实的拴着门和他要红包吧,省的到时候为难不到他,反而让他倒打一耙!”她觉得宋弈还是能做的出来的,“再说,就算是答题作诗甚至吃酒,也肯定是有人代劳的,你费这个神做什么。”

薛潋若有所思,想了想道:“你别管了,反正到时候让赵子舟打前锋,我躲在后头!”话落,高高兴兴的走了。

幼清看着薛潋的欢快的背影直叹气,带着采芩和绿珠回了青岚苑,方氏随后而至,幼清看到她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就遣了丫头红着陪着方氏坐着炕上,方氏握着她的手,道:“我原想再多留你两年,等你二姐出嫁了后再操办你的婚事,没想到你却赶在你二姐的前头。”她叹了口气,怜惜的摸了摸幼清的头,“当初你从福建过来,还是个青涩的小丫头,一转眼的功夫就要出嫁了,姑母也没有把你照顾好,反而是你处处替我想着,是姑母没有用…往后你自己过日子了,姑母就更加帮不上你什么了,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和你姑父都在,你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不管对错我们都是护着你的。”

幼清眼角微红点着头,方氏又道:“这里是你的娘家,你要记着,知道不知道。”幼清性子独立,她怕她以后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忍着。

“嗯,我知道!”幼清的眼泪落了下来,前一世她出嫁是二太太过来和她说的闺房之事,姑母过来坐了一刻,看着她哭了一通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上天又重新给了她一次,让她和姑母能冰释前嫌,能从头再来,能像母女一样相处!

“这是十万两的银票,当初是你追回来的。”方氏拿了个鼓鼓的荷包出来,“你贴身放在身上,并不是让你防着什么人,但女子身边有钱心里也有底,以后若是不够用就回来找姑母,我没什么用但贴补你的银子还是有的。”

三十六抬紧紧实实的嫁妆,粗粗算算也要花去一万多两,加上薛老太太添的一千两,姑母面上添的八百里,私下里给的五千两,薛思琴面上添六百两,私下贴的一千两,甚至薛潋都要将自己存的几十两银子拿出来给她添箱,好像她嫁过去会受穷似的,幼清流着泪笑着接了方氏给的荷包…

“你葵水没来,记得千万不要依着他,会伤着身子。”方氏认真的看着幼清,叮嘱道,“九歌虽是有分寸的,可再怎么说都男子,他不懂这些,你少不得要自己护着自己,不能由着他胡闹!”

这些话也只有姑母能和她说了,幼清颔首,回道:“我记着。”

方氏最怕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件事,小姑娘家的什么都不懂,哪一个不是稀里糊涂的,她就是怕幼清…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她也不能一直跟着幼清,靠的还是她自己!

方氏还是红了眼睛,将幼清拦在怀里:“我的儿…你虽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这一嫁往后你就要自己支撑门庭,你还这么小,我实在是舍不得,也不放心!”

是她太自私了,幼清埋头在方氏怀里哭了起来,姑侄二人哭了一通,采芩和绿珠在外头听着也忍不住落着泪,又怕幼清哭肿了眼睛不好看,才打了水进去服侍两个人梳洗。

“幼清。”薛思琪和赵芫相伴而来,一进门就看到眼睛红红的方氏和幼清,薛思琪就笑着打岔道,“娘,我和大嫂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行不行。”

方氏破涕而笑,点头道:“你们姐妹相处的好,陪着幼清说说话自然是好的,也免得她心里害怕胡思乱想的。”说着就望着赵芫,“季行那边,你说过了?”

赵芫点着头,道:“和夫君说过了。”

“那成,我回去了,你们也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丑时就得起来,可别睡过了。”她一边走一边叮嘱采芩,“明儿过去做什么,你们都知道了吧。”

采芩和绿珠点点头,方氏放了心这才出了门。

赵芫和薛思琪一人坐一边围着幼清,赵芫道:“待会儿你起床就记得吃点东西,怀里也塞点,免得饿的时候头晕眼花的。”她是深有体会,“让采芩和绿珠在趁着开席前给你把饭菜温着,闹房的人一走你就赶紧梳洗吃东西。”

幼清笑着点头,薛思琪却忍不住道:“嫂子,你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吃的,就没有别的事情要交代的了?”

还真是没有了,她那天体会最深的就是饿,饿的前胸贴着后背,看着薛霭都恨不得咬两口才好。

“算了,算了,您就别说了。”薛思琪不以为然,这种事哪用交代,她都能想得到,“要我说,你明儿穿喜服的时候,趁着人不注意就少穿两件,天气虽凉快了,可备不住你左一层右一件的套着,轿子又闷又热,你坐着过去也要小半个时辰,到时候满头满脸的汗把脸上的粉都晕的花了,盖头一掀可就是个大花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声的丑呢。”

幼清忍不住被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逗的笑了起来,点头不迭道:“我知道了,明天记得吃东西,记得少穿几件。”

赵芫和薛思琪纷纷点头。

“大小姐来了。”采芩在门口探着头,随即薛思琴就笑着走了进来,“我道琪儿怎么不在房里,嫂子也不在,原来都聚在这里,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幼清和薛思琪都起身行礼,幼清道:“您和姐夫一起回来的?豪哥呢?”

“在娘那边呢。”薛思琴坐了下来,“你姐夫在和父亲还有大哥说话,我就过来找你了,今儿我们就住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一会儿宵禁我们走不得。”

薛思琪听着高兴的道:“那今晚我们四个人一起睡吧。”她跃跃欲试,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把画姐儿找来?”

“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要睡你们睡,我坐着说说话就好,一会儿豪哥看不见我又要闹起来了。”薛思琴笑着道,“画姐儿也别喊了,她身子不好,让她歇着吧,省的被你们闹腾。”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采芩拿了瓜果和蜜饯小零嘴进来,四个人索性都脱了鞋窝在炕上,或坐或躺的姿态各异的说着话,聊着赵芫出嫁时的情景,薛思琴出嫁的样子,直到那边来催了几次薛思琴才回去,幼清和赵芫几个人则是说着话不知道怎么就趴在炕上睡着了,仿佛刚打了个盹儿,外面就听到全福人的说话声。

老太太是隔壁陈大人的母亲,今年六十多了,瘦瘦小小的,但精神很好,也是有福气之人,四世同堂子孙和睦,所以方氏请了她来做全福人。

陆妈妈在路上就塞了个吉利的封红给她,陪着陈老太太进来,幼清就被请了起来沐浴,梳头,上妆…等做完了这些,天才放了亮光!

陆妈妈端了碗饭来,幼清吃了吐在两块帕子上,陆妈妈笑着说着吉利话,将两块帕子收了,笑着道:“趁着口脂未抹您先吃几块点心,一会儿人都到了,您也没空吃了。”

幼清应着是,就着温热的羊乳吃了几块马蹄糕,陈老太太看着幼清啧啧叹道:“老身活了这把年纪,可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让人移不开眼!”她说的很真诚,眼中也是实打实的惊艳,令坐在一边的薛思琪咯咯笑了起来,道,“老太太说的没错,她可不就是天下掉下来的仙女!”说完,就递了块帕子给幼清,“快擦擦嘴,一会儿口脂就上不了了。”却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幼清接了她的帕子擦了擦嘴,拉着薛思琪的手道:“往后你和嫂子好好相处,不准惹姑母生气!”

“说的我好像多淘气似的。”薛思琪飞快的抹了眼泪,“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叫我们担心就好了。”

幼清含笑点头。

外头一阵鞭炮声传了进来,薛思琪跳了起来:“迎亲的来了!”她说着赶紧让采芩关门,“包袱呢,拿来给我!”

采芩忙将装着盖头的和糕的包袱给薛思琪。

过了一会儿由薛思琪吩咐做耳报神的小芽儿跑过来道:“赵公子让姑爷背《女戒》呢,姑爷也没有背,就让人撒了一把银锞子进来,喜的那些小厮哄笑着抢,还起哄让赵公子开门,赵公子快顶不住了。”

幼清想像不到,宋弈为了求亲在门口背《女戒》的样子。

“再去,再去。”薛思琪掩面笑着,催走了小芽儿,道:“三哥还有别的招数,我就不行宋大人能顺顺利利的进来!”

幼清轻笑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芽儿气喘吁吁的跑来道:“赵公子让人抬了两坛子酒摆在门口,说宋大人两个选择,要不然把酒喝了进来,要不然就站在门口唱段昆曲。”

“赵公子是卯足了劲儿要为难宋大人啊。”薛思琪兴奋不已,“怎么样,宋大人是选择喝酒还是选择唱曲儿?”

小芽儿摇着头:“一个都没有选。”薛思琪闻言一愣,小芽儿已道,“平山书院的赵先生来了,听说赵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书院里的先生,一见到先生他就说不出话来,所以赵先生咳嗽一声,赵公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再不敢说话了。”

薛思琪露出个扫兴的样子,道:“然后呢,门开了没有?”

“开了。”小芽儿从怀里拿了两颗银锞子出来,“奴婢也捡到了两颗呢。”

出手可真大方,都是四分的银锞子呢,薛思琪就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对幼清道:“一会儿你就看我的。”说完,紧紧抱着手里的包袱,薛思琴陪着薛家请的媒人夏二奶奶并着赵夫人以及陈夫人纷纷进了门,一屋子的人笑着闹着说着话,热闹非常。

幼清摸了摸胸口坠着的铜镜,上次她出嫁锦乡侯府时,那面放在枕头底下的镜子,被徐鄂压裂了,她不敢让人知道,第二日一早慌忙让采芩出去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摆着!

她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菱袜,上一世袜口绣着的是鸳鸯戏水,这一次她亲手绣了一对并蒂莲。

发髻也不同,凤冠也不同,嫁衣不同,还有这一屋子送嫁的人也不相同…

幼清微微笑着,望着紧闭的房门,耳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紧接着着喜庆闹腾的鞭炮声响了起来,等鞭炮声消弭拍门声便随之而起,有个粗噶的嗓音说着流利的吉利话不断的拍着门…

今天帮着宋弈迎亲的,是他在行人司的同僚,还有几位曾是他在翰林院的同科,这位能随着进内院来的应该就是那位以口才闻名的廖杰廖大人了,听说为人长的白净清秀,却偏生了一副粗噶的嗓音,与他的相貌极为不符,也因此常被人笑话,但又因他的口才了得,常说的人毫无招架之力,所以渐渐的反而名声大了起来,听说礼部早就看中了他,想要将他自六科调任过去!

“不开!”薛思琪昂着头,回道,“方才妹夫既没有背《女戒》,也没有喝那两坛子,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进来了,是他们守门的没有用,到我这儿可没有这么轻松,怎么着也要把《女戒》背了才成。”当初祝士林是照本读的,到了宋弈这里就改成背了。

“这位小姐。”廖杰接了话,“这背诵《女戒》的事多有情趣,确实是个极好的注意,要我说,不但要让新郎倌背诵,我看就是编着小曲儿唱出来都是应该的,但是这些事太有情趣,这会儿大庭广众做了岂不是没了意思,我看,您要不然问问新娘子,是成了亲让新郎倌唱小曲儿呢,还是这会儿就把以后的事儿做了。”他这是把难题丢了幼清。

果然好口才,幼清失笑。廖杰又道:“夫妻同心,听说咱们新娘子可是貌若天仙,与我们新郎倌那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双,又是那善解人意贤良淑德…”他噼里啪啦的把幼清捧的高高的,“这往后成了亲他可就是您的人了,这别人不心疼没关系,您可不能不管他!”

廖杰说的又风趣又幽默,含着荤却又不下流,惹得房里头几位夫人哈哈大笑,夏二奶奶指着张口结舌的薛思琪道:“我看你还是把门开了吧,这要是让他说下去,我看吉时都得耽误了。”

薛思琪没想到宋弈会带着这么个人,她嘟着嘴气呼呼的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宋弈身后,显得又矮又瘦的廖杰,她对着廖杰就翻了个白眼将盖头递给宋弈,带着小丫头赶去外院的轿厅里放糕。

幼清的视线落在宋弈身上,随即微微一愣,红的是喜服白的是面容,俊逸的是身姿,他就这么踏步进来宛若从云雾中走出来的仙人,既有着不染尘埃的脱俗飘逸,又有着世俗里的喜悦和毫不掩饰的期待。

她是第一次见到宋弈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像团火裹在冰外,不协调却又那么的显目,若鹤立鸡群。

宋弈微微笑着,打量着幼清,一眼便落在她的视线中,看到她露出的欣赏赞叹,宋弈眉梢微扬笑容越发的喜气洋洋…小丫头今儿可真是漂亮,像盛开的牡丹,华贵明艳,可偏偏她的那双微挑的凤眼,却又有露着沉静和理智,令她有种难以触及的冷艳,他心头微动缓步走了过去。

闹哄哄中,薛霭在幼清面前半蹲了下来,幼清由薛霭背着起身缓步走出了房间,周遭的丫鬟仆妇们纷纷围着说着恭喜的话,簇拥着他们进了智袖院,主位空着两把椅子,幼清和宋弈并肩磕了头奉了茶,又给薛老太太磕头,转身过来便是薛镇扬和方氏,方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自幼清进门时就没有停过,她想说几句,可要交代的万语千言只道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便扭头去。

幼清低着头,眼泪也是簌簌的落,她膝行了几步趴在方氏的膝上,哽咽着道:“姑母,您也保重!”方氏再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薛镇扬眼角微湿,沉默的看着。

薛思琴和赵芫以及薛思画都在一边低低的抽泣起来,正厅里响起阵阵的抽泣声,宋弈听着,那一瞬间他胸口微窒目光缩了缩,想起了三井坊寥落的喜堂,轻轻叹了口气!

“吉时到了,新娘子要上花轿了。”夏二奶奶说着上前将幼清扶了起来,方氏拿帕子给幼清擦着眼泪,夏二奶奶安慰的拍了拍方氏的手,将盖头盖在幼清头上。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开,周遭安静下来,除了方氏不舍的抽泣声,幼清能听到的,就只有宋弈跟在薛霭身后,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就这样嫁了吗,前生的,此一世的,好的不好的,牵挂的痛苦的都成为了过去了吗,锦乡侯府的喜堂,不学无术的徐鄂,还有种种都从在这一抹铺天盖地的红色中,缓缓的滑过去。

多好啊,至少她有机会将父亲救回来,幼清朝着那抹红微微笑。

上了花轿,颠簸中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再次落了下来,跨了火盆过了马鞍,幼清进了喜堂,依旧是廖杰那很辨识度的嗓音唱和着,她跟着宋弈跪拜,起身,再拜…又被宋弈牵着红绸出了喜堂,幼清虽来过好几次,可盖着红盖头还是有些摸不着方向,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就响起宋弈不高不低的声音:“累不累?”

幼清一愣,怕被人听见,就尴尬的压着声音道:“嗯。”

“再忍忍。”宋弈轻轻说着,回头看了眼幼清。

幼清垂着头,一路进了喜房,在铺着宋弈长裤的喜床上坐了下来。

陈老太太和一位幼清并不认识的老夫人左右各站了一边,观礼的人就朝他们身上丢着花生莲子,宋弈板板整整的坐着,面含微笑,手却隔着宽宽的袖子拍了拍幼清的手背。

幼清微微一愣侧目去看,可惜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却在宋弈的这轻轻一拍中,莫名的安心下来。

那些花生,莲子,桂圆好像能拐着弯似的,都砸在了宋弈的身上。

有人笑着道:“今儿这些花生也似长了眼睛似的,瞧着我们新娘子年纪小长的美,也不忍心砸着她呢!”

陈老太太看着幼清干干净净的吉服,暗暗皱眉,特意抓了把花生摆在幼清的裙子上,才递了喜秤给宋弈,在一片吉利话中,宋弈挑开了盖头!

幼清适时的露出了一个新娘子该有的羞涩微笑。

房间里有人倒吸了口气,夸张的道:“可真是漂亮啊!”

宋弈虽看不出什么来,但嘴角的笑容却越扩越大…

喝了合卺酒,吃了半生的饺子,观礼的人就陆续退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幼清垂着眼帘,就感觉一道视线直直的落在她面上,她有些不自在,不禁抬头去看…

宋弈扬着眉朝她一笑,带着痞气的朝她眨了眨眼睛,悠悠的出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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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努力的存稿君…明天见,哈哈哈哈。

118 新婚

容是幼清再镇定,也忍不住红了脸,怎么也回不了他那一声夫君!

她飞快的移开视线,去打量喜房里的摆设,自门口的摆着的多宝格,到上头陈列的瓷器玉玩,再到正中置放的一张黑漆喜鹊登梅的圆桌,黄花梨瘿木芯方角柜,落着湘妃竹帘子的净室以及摆着喜烛的黄花梨木鹿奔四方的方桌,还有…

幼清把房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等了一会儿,宋弈的视线还是没有移开,幼清深吸了口气转过来,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好看。”宋弈唇角微勾,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又凑过来很近的挨着她,“嗯,还很香!”

就好像她是一盘香气四溢的五花肉似的,幼清微窘!

“今天院子里开了几桌?你请的厨子上门的?谁在前头照看?”幼清决定找点话说说,要不然这样被他盯着,实在是浑身难受。

小丫头真是太小了,讨论成亲时她大约还没有想到和他朝夕相处是什么样子吧,现在这样就露出不自在的样子了,宋弈微笑收回了视线,回道:“开了六桌,请的都是些同僚,郭夫人在前院照看,厨子没请,来的都是郭家的仆妇!”

幼清一愣,问道:“都是郭家的人?”郭老夫人对宋弈真的很照拂啊,“那改明儿你要准备份大礼,好好答谢人家才是。”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和他商量着家里的事情,宋弈心情舒畅,道:“这些我不懂,恐怕还要夫人你多费心了。”

夫人喊的可真是顺口,幼清腹诽,点头道:“那你明天和我说说郭家的事吧,免得我摸不着人家的喜好,闹出笑话来。”宋弈在京城只有一个人,他成亲也没有亲眷来,一个长辈都没有,所以祭祀和认亲之类的事就免了,倒是省了好多事。

“来日方长。”宋弈望着幼清头上的凤冠,“累不累,我帮你拆下来?”看着就很重。

幼清一愣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凤冠是很重,不过她是打算等宋弈去前头陪酒,她再喊采芩进来的,可宋弈仿佛看出她在想着什么,轻声道:“别急,我得要在这里坐上半个时辰!”话落,人就移了过来伸出去拆幼清头上的发冠。

她当然知道他要在这里压床。

“那,谢谢!”幼清很尴尬,歪着头任由宋弈在她头上不轻不重的拆着夹子,离的很近他身上那淡淡的皂荚香味便晕在鼻尖,很好闻有种令人踏实的感觉,她侧目去看,就看到了他微抬的下颌,他的下巴很好看,清清爽爽也没有时下文人爱蓄的胡须,皮肤真不错,净透似孩子似的,幼清正要收回目光,就听到宋弈在她的头顶上方,不轻不重的道:“很好看?”

幼清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还是强忍着羞涩,一本正经的回道:“还不错!”

宋弈轻轻的笑声传了过来,胸口愉悦的震动就响在幼清耳边,不等她胡思乱想,头顶上便是一轻,宋弈将凤冠丢在床上,揉了揉她的头顶:“真是难为你这个小脑袋了,顶了个这么重的东西。”

被他这么一揉,幼清绑在后头的发髻就散了下来,她不满的瞪了眼宋弈:“瞧你,我一会儿还要梳。”

“在自己家里,怎么样都行。”他弯腰打量着幼清,“你这样,也…还不错!”

眼眸明亮若星子一般,熠熠生辉,就这样看着他眼底便有股孩子气,幼清失笑问道:“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茶!”说着便起了身走到桌边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宋弈,宋弈就抬头望着她,就发现嫁衣有些宽松的罩在她身上,他微微皱眉…太瘦了。

幼清没有再回床边坐,而是走到圆桌边的绣凳上坐稳,捧着茶杯垂着眼帘喝着茶,宋弈唇角微勾,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是因为嫁给他而觉得委屈吗。

幼清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望着手里的茶杯,淡淡的道:“不知道啊,那一刻就觉得想哭,大概每个女子出嫁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吧,以后我还是那个我,但是那个家却变成了娘家,别人见着我喊的不再是方小姐,而是…”她又看了眼宋弈,“而是宋太太了。所以才会有些莫名的伤心吧。”

原来不是因为委屈,宋弈笑了起来,道:“却又多了一个家,不是吗。”

这里也是家了吗?幼清笑着道:“是,多了一个家。”话落,宋弈又道,“房里也是请人来布置收拾的,你瞧着,若是有不喜欢的就换了,院子里去年种了几颗海棠,你要是想种,再叫人去办!”

“不用。”幼清摆着手看了眼房里,“我觉得挺好的,能住就好了。”又道,“树多了,夏天蚊子多,有几棵点缀就行。”

女子不都是喜欢布置房间,打扮院落,拾花弄草的吗,为什么她兴趣平平的?宋弈也不强求,含笑道:“好!”话落,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过来!”

幼清啊了一声,看着他身边的空出来的地方,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宋弈忽然握了她的手,幼清一怔下意识的往回抽,却见宋弈含着笑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原来是要给她号脉,幼清松了口气任由他号着脉,过了一刻宋弈放了手,却没有打算像郎中那样说病情,幼清歪头看他,宋弈含笑道:“看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大夫不是应该说一说病情的吗。”幼清微笑着说完,宋弈轻描淡写的道,“嗯,也有例外的大夫!”

也就是说,这位宋大夫是不打算告诉她诊断的结果了,幼清轻轻笑了起来,居然也打趣似的回了一句:“可见不付诊金的也要防着才是。”

这次轮到宋弈微怔,继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幼清没了方才的尴尬和紧张,就这么坐在喜房之中,那么自然的和宋弈耍起了贫嘴。

宋弈愉悦的望着她。

“老爷!”有人隔着门催道,“外头客人催了,说请您去吃酒。”

宋弈应了一声。

“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幼清望着宋弈,“有没有人帮你挡一挡,一会儿喝多了会难受。”

宋弈一怔,笑道:“无妨!”顿了顿又道,“你歇着吧,平时在家里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若都这样不自在,可就真的要受委屈了。”话落,又揉了揉她的头顶,道,“我去了,你若有事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找我。”

幼清点着头送他,宋弈大步出了门。

采芩和绿珠以及玉雪和小瑜并着周长贵家的都进了门,幼清看见她们就笑了起来,问道:“外面怎么样,宋大人说是郭夫人在照看,厨房里乱不乱,你们吃饭了没有?”

“外头有条不紊的。”周长贵家的笑着道,“奴婢来之前还担心这里没人照看会乱呢,没想到宋大人把什么事都想好了,可真是了不得!”女人做这些事是信手拈来,可让一个大男人想的这么周到,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幼清并不觉得奇怪,她总觉得像宋弈的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什么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

“我们在外头用过饭了。”采芩过来扶着幼清坐下来,“小姐要不要梳洗一下。”又望着周长贵家的,“周妈妈,一会儿没有什么事了吧。”

周长贵家的回道:“没什么事了,你们伺候太太梳洗换了衣裳吧,在房里待着也舒服一些。”话落,回头吩咐玉雪和小瑜,“这里有采芩和绿珠伺候就好了,你们去看看姑爷的房间备好了没有,再把咱们带来的东西点一点,仔细让人守着那些陪嫁。”

小瑜和玉雪应这是出了门,周长贵家的又道:“也不分里外了,我去厨房帮着照看着,小姐有什么事就着人去唤奴婢。”幼清微微颔首,周长贵家的出了门。

绿珠和采芩都松了口气,服侍着幼清退了收拾洗了脸,换了件新做的芙蓉色素面褙子,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别了一只玉梨花簪子,主仆三人在桌边坐了下来,绿珠道:“奴婢和采芩还有周妈妈住在前院旁边的耳房里,后院有两排倒座,中间隔着一个角门,里头住丫头仆妇,外头住小厮,路大哥和胡泉也暂时住在那边。”如果人不多,这个宅子其实还挺好的!

幼清早就想到了这些,安排道:“宋大人那边肯定还有人,你们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江淮,先问问他打算住在哪间,把那边的几个人安顿好,其次再安排路大哥和胡泉的住处。”

采芩记在心里,点头道:“还有件事。”采芩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宋大人的房间安排在后院了,小姐…这样会不会有点…”好笑挤压着宋弈似的,让他一个一家之主住在后院里。

“他不是住在隔壁?”幼清以为宋弈住在主卧隔壁的客房里,“他自己安排的吗?”

采芩点点头。

幼清拧了眉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等他晚上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吧。”尽管他们不圆房,可已经是夫妻了,他是一家之主又在朝中为官,这样的安排太委屈他了。

外面热闹的喝酒声传了进来,幼清走过去悄悄掀开了窗户的一角,就望见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放了六张桌子,每个人桌子上都挤挤挨挨的坐着人,有的年逾古稀,有的正值当年,有的意气风发的吃着酒,有的持重内敛的畅谈诗词,非常的热闹。

不是说宋弈在朝中官缘不好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别人家开的席面多大多都是因为家族里有来往的,过来回礼应酬,可宋弈孤零零的一个人,来的人只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开了六桌,行人司也没有这么多人吧!

幼清目光一转,穿着大红吉服的宋弈就撞进她的视线里,他正和一个个子不高国字脸的男子说着话,那人态度恭谦望着宋弈时眼底有着敬佩和惧怕,幼清又是一怔,不由去打量宋弈,宋弈还是一副温和的笑容,听着那人说话。

幼清觉得奇怪,就见宋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国字脸的男人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退了下去。

宋弈又换了张桌子,和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说着话,那人声音很大幼清都能听到放鞭炮似的声音,就在这时,隔着影壁有道嘹亮的声音传了进来:“钱公公到!”

钱公公,钱宁吗?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人轻声问着旁边的人:“是东厂总督钱宁吗?”

有人应着是,随即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穿着宫中内侍见墨绿袍服约莫三十几岁或者更大些的的男子进了门,那人长的很白净漂亮,三十几岁的男子用漂亮来形容似乎有些不妥当,可是幼清觉得对于这个人来说,似乎也只有用漂亮才适合。

“钱公公!”宋弈走了几步朝钱宁抱拳,钱宁还礼,大笑道,“恭喜宋大人!”他声音很高,有着内侍们惯常的明亮却不尖锐,“杂家是奉皇命给您送贺礼的!”

是圣上送的贺礼,而不是赏赐,所以宋弈不用跪,笑着道:“有劳公公走一趟了,辛苦,辛苦!”宋弈寒暄着,就四个小内侍抬了两个箱子进来,钱宁一摆手,前后两个内侍就打开了箱子,随即院子里更加安静下来。

头一个箱子里堆着的是几件宝瓶玉器,后一个箱子里是绫罗绸缎,幼清看不清是什么布料,但是金光烁烁的令人眼花缭乱。

圣上送贺礼是这样送的吗,成堆的抬进来。

“谢圣上赏赐。”宋弈朝着皇城的方向行了礼,钱宁笑着又从身后跟着的内侍手中拿了个匣子过来,“这是杂家的,祝贺宋大人喜结良缘,早得贵子啊!”

宋弈亲手接过来向钱宁道谢:“公公既是来了,若是不嫌弃就留在来吃杯水酒吧。”钱宁摇着头,遗憾的道,“杂家等宋大人这杯喜酒可是等了好久了,可惜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只得抱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