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坦然。
三老爷便率先嗯了一声:“我信你。你做事,必定是有缘故的。”
二老爷看了五老爷一眼,也跟着点头:“安安你便说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告密说明家造反的是邱楚英。”卫安言简意赅:“那现在,来给明家平反的,也应当是他。只有他,能让到时候明家的事翻盘翻的理所当然,不被怀疑。”
给明家翻盘?!
卫阳清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了,他眼里含着点眼泪看向卫安,好像是在看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说,你要给明家平反?!”
明家当年是给打上了谋逆的烙印,罪名是谋反!
所以九族尽数被诛,虽然没有能活着到京城,可是后来经刑部查证,罪证都是确实的,就是现在,明家也还是个不能提的禁忌。
就是现在,一出现什么风吹草动,明家的人的下场还要被拿出来鞭尸。
卫安却敢说,要给明家平反?
卫老太太终其一生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小姑娘却不知天高地厚,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么重要的事诉诸众人,简直可笑!可恨,又可叹!
三老爷却并不如他一样觉得好笑,他知道卫安从不做无用功,因此虽然此事听起来俨然如同天方夜谭,可他仍旧极力镇定住了情绪,目光灼灼的打断了卫阳清,问卫安:“安安,你的意思是,邱楚英咬出卫家的事来,根本就是你示意的,你其实是想,借着邱楚英,给明家翻案吗?”
三老爷问了目的,二老爷便要问过程了:“可是这如何使得?这可不是小事,尤其还有你的身世在…”
“我的身世,若是明家仍旧是佞臣贼子,自然见不得光。”卫安接了他的话头,目光仍旧冷静镇定:“可是一旦明家的罪名被推翻,我身为明家的后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倒是,可问题是,到底怎么才能把板上钉钉的明家的案子给翻过来?
她还是说的不够清楚,二老爷便有些急切的催促:“安安,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急得很…你同二叔说实话,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卫安笑着看向他:“二叔您知道邱家出事了吧?知道邱楚英…他逼死原配的事吧?”
当然知道,这事儿出的时候,他跟三老爷还合计过,后来见卫安和卫老太太都好似早就知道一般,还觉得可能跟卫安有关。
可是就算是有这回事呢,那又能怎么样?大家都知道,这逼死原配的事,秦家当然想让邱楚英死了,可现在邱楚英又弄出了一个更大的事…
秦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啊?
“雁过留痕,他当年做的事,总是有人知道的。”卫安的笑意猛然加深:“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信当初明家的人还有大伯他们那么巧就全死在了路上…”
第284章 同心
这里头肯定是有猫腻的。
卫老太太也这样认定,所以她到处查了多年,却并没什么收获。
最近卫安接手,也曾经让谭喜和何胜付出过巨大精力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就连追杀卫瑞的那伙人的痕迹,都没抹干净了。
可见背后的人势力庞大。
可是不像是楚王的手笔。
说真的,楚王这人办事,向来是不留丝毫余地,能叫你全家死光,便不会让你独活一个,实在是狠辣中的狠辣。
可是也正因为楚王的狠辣,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犯留下活口这样的错误的。
云南明家当年被污蔑谋反一案牵扯极深,可在楚王的运作下,明家满门仍旧能死的干净而不惹朝中忌讳。
这说明,朝中楚王是有人的。
而邱楚英…他能被楚王挑中来做这件事,卫安不相信只是因为邱楚英这个人,更多的,怕是因为邱楚英背后的势力-------当时的吏部左侍郎秦东。
既然邱楚英一个人办不来这样的事,不管楚王知不知道,他都必定会动用秦家的力量的,秦家也不是傻子,总会留下些东西。
卫安做这么多,把岑二找出来,还让秦升秦东获知真相,自然不是为了替秦家出头,这世上的东西,都是要等价交换的。
卫安给秦家一个真相,让他们提前知道秦芮早已经不在这世上,然后给他们报仇的机会,而秦家当然也得给相等的报酬才是。
三老爷踟躇片刻便明白过来:“安安你的意思是,秦家会跟当年那件事有关?!”
卫阳清却愣在原地看着卫安,半响没有动静。
他不说话,听见三老爷问完了,才看了卫老太太一眼,又去看卫安:“你们的意思,觉得当年明家的案子,当真有冤情?”
当年出事的时候卫阳清也就是个跟家里许久不联系的小知县,就连明家出事的消息,京城云南和建州又隔得千里远,还是明鱼幼投奔他,他才知道的。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兄长和侄子一同也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他查过,不止一次的查过,可是人小力微,什么也查不出来。
到了这两年,尤其是近些日子,他几乎都已经放弃明家是冤枉的这个想法了----太难了,他什么都查不到。
何况隆庆帝金口玉言定的罪,他只要想一想要把这案子翻过来,就觉得是天方夜谭。
偏偏现在卫安和卫老太太却要去做这件事。
他跌坐在椅子上,又接着问:“是王爷的意思吗?”
自己家近些年是什么光景他是知道的,想要给明家翻案,哪有那个能耐。
可就算是郑王帮忙,这条路同样是困难重重,他叹了口气:“王爷恐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他诚恳的望着卫老太太叹气:“母亲,我知道您对明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儿子也同样如此。可是…毕竟是事关一家生死的大事…”
卫老太太便朝他摆了摆手叫他坐下。
“我知道你的顾虑,这也不怪你,害怕也是极正常的。”她目光深沉,态度却轻松:“可总有些事,要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她望了沉默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一眼:“我晓得难为了你们,可是我绝不止仅仅是为了明家。你们要仔细想想,自去年年初的风波开始,到曹文曹安,乃至于近日的冥婚…卫家想要求饶,楚王会让吗?”
三老爷便浑身发冷,他知道卫老太太说的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是他们愿意忍气吞声就能皆大欢喜的事。
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就闯出一条路来!
他向来是敢拼敢做的,便也出声重重的应了一声是,而后铿锵有力的对卫阳清道:“五弟,明家的冤屈若真的洗干净了,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二老爷抬眼,面无表情的笑了笑:“是啊,五弟,要是明家的冤屈洗净了。安安的身世还算是什么事?到时候就算是长宁郡主,她手里的把柄也没什么用处了。你尽管放心便是,我是信得过母亲和安安的。”
他们一个两个的,不是卫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都说能信得过卫老太太和卫安。
卫五老爷作为亲生儿子,自然不能再说别的,他双手垂放在膝上,半响才叹口气。
这些事如今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他只是有些颓然的问卫老太太和卫安:“那母亲,您到底有什么周全的法子?”
就算是拉了秦家下水,秦家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女儿自曝气短?
他们一家子不要性命了?
这根本是不成的。
卫老太太没有答他,反而说起了旁的事:“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你们的,你们父亲走的早,若是他还在,我也就不用担这样多心了…”
“我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件事我一定办得成。”她眼里有泪光闪动,从前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晰的透亮:“只是办是死,不办也是死。我思前想后,卫家不能毁在我手里,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上一拼。”
二老爷和三老爷便对视了一眼。
卫阳清并不再多说。
卫老太太环顾了他们一圈,而后才道:“只是告诉你们,不管事成还是事败,卫家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如果是,当年你们先辈也不能跟着元帝立下这汗马功劳…”
几兄弟并卫安都起身表示受教。
卫老太太很快便听见外头传来的喧嚷声,她朝卫五老爷和三老爷二老爷笑了笑,仍旧保持着镇定和冷静:“不管怎么样,你们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卫阳清仍旧心里没底,不明白卫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和卫安的话都说的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难免就会觉得心慌一点,他攥紧了拳头,心里忍不住的紧张。
等见了黄俊等人闯进门的时候,他更是已经觉得品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只是茫然看向卫老太太。
卫老太太却昂然站起来,目不斜视的越过他们几个,到了黄俊跟前。
第285章 前奏
卫家老太太被宣召进宫的消息,陈家是当天下午便听见的,天气渐渐热起来,陈夫人不过穿了一件圆领的月白色绢衣,外头罩着青色的褙子立在廊下,焦急的来回踱步,好容易见了陈御史,才忽然一把扑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顾不得影响,便急切的问他:“您也要进宫去?”
声音压得低低的,见陈御史点头,整个人都紧张的冷汗涔涔:“您别去…我听娘娘说,卫家此次是凶多吉少了…”
她只差没把话说明了。
卫家这回惹上的是明家的事,她带着些哭腔继续断断续续的告诉陈御史:“咱们现在抽身退步,还来得及的…”
陈御史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轻轻伸手将她的手拿开,陪她进了东次间,叫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才同她说:“圣上传召,我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怎么能不去?”
“卫家就算是要凶多吉少,那也不是立即就能成的事。”他安慰陈夫人:“也没那么快能牵连上我。何况…”
一切事情还未定呢。
胜败仍旧难料。
冯贵妃却觉得卫家的气数已经尽了,她一身缁衣跪坐佛前,虔诚的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好一阵才在掌事姑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淡淡的看了忐忑不安上前来的冯氏一眼,冷笑着问她:“你怕什么?”
冯氏在她的示意下上前搀了她坐下,自己也跟着在她下手坐了,亲自接了茶给她递过去,不安的扯开了笑:“您不知道,我这心里总觉得害怕的很…”
“这有什么好怕的?”冯贵妃保养得仍旧精致的有些过分的眉眼里带着不合时宜的戾气:“要是连这都怕,那你怕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冯氏恭敬的弯了弯身子应是,又试探着问她:“娘娘,楚王妃真的能找到长宁郡主?卫家跟镇南王府哪里能那么轻易就让她把人找到…”
冯贵妃没有说话。
这就是楚王妃的本事了。
既然楚王妃非得要把三皇子的责任推到卫家去,她当然得做些事出来。
何况这些事原本就跟楚王府休戚相关,楚王巴不得卫家死呢,卫家只有全部都死了,楚王才会心安吧,毕竟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是不会反省的,他们只会想着斩草要除根…
她笑了笑:“能不能找到,那就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了。”
她显然不想再多提这事儿,冯氏一时就找不到别的话题了,讪讪的坐了一会儿,才又老生常谈的拿起旧事来说事:“还有件事儿…娘娘,黄家那姑娘不是说,其实不大合咱们三皇子的命格?怕是要另外找人代替呢…”
说起三皇子的事,冯贵妃便果然给了面子,面上现出怅惘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又笑起来。
黄家的人…
说起来她还快忘了,该要记恨的,除了一个卫家之外,还有楚王。
曹安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她心知肚明。
而这回黄家的事,也着实令她恼怒的很,只是她这人素来是忍得住的,有一件事没办成,总得先坚持办成了,才能去想旁的事。
卫家倒了,她才有空去料理楚王。
想起这一桩事儿,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自鸣钟,忽而笑了笑:“时辰不早了。”
戏也该开始唱了才对。
隆庆帝原本没想过在西苑召见卫老太太------当初他始终记得,就是在西苑这里,定北侯老侯爷,也就是他的妹夫,为了他挡住发狂的豹子的事儿…
在这样的地方,总叫他想起些不好的事。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他高高在上的坐在龙座上,俯视底下的卫老太太,轻轻朝方皇后使了个眼色。
方皇后会意,让卫老太太坐,才和颜悦色的问她:“听说长宁身体抱恙?是什么样的重病,居然需要到外地去养着?”
卫老太太脸色霎那间血色尽失,仿佛很慌张似地,一下子竟连跪也没跪住,身子一歪差点儿倒在地上。
隆庆帝在莲子后头便挪开了目光。
卫家…
方皇后连忙叫女官下去搀扶,半天才斟酌着又问:“这是怎么了?老太太怎么受这样大的惊吓,不过是问一声,您不必这样紧张。”
话是这么说,可卫老太太显然是怕极了,双手攥着拳头抖的厉害。
方皇后喝了口茶,也令人端了杯茶给卫老太太,叹了口气便又道:“我也不瞒您,出了些事儿,本宫这里有个人…”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卫老太太的反应,才轻声道:“是长宁身边的旧仆,她跟本宫说了些隐秘,镇南王妃便也求到了本宫跟前,说是找不着长宁的人了…”
卫老太太喑哑着声音摇头:“老身不知道您的意思…”
“真不知道?”方皇后声音仍旧平淡,没有起伏,可周遭的气氛却冷的叫人心颤:“可镇南王妃跟长宁的女儿却哭诉说,长宁是因为知道了您的秘密,才被您送走的?”
她叹了口气看着底下跪伏着的卫老太太:“最近城中因为邱楚英的事流言四起,如今又有镇南王妃和卫玉珑求上门来,有些事,本宫便不得不召您来问上一问…长宁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您跟本宫说句实话?”
卫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仰起头来,似乎颇为踌躇,半响才欲言又止的开了个头:“娘娘…不是老身不说,实在是…”
她面有难色,显见得很是挣扎:“实在是,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老身…”
方皇后轻轻点头,循循善诱:“您不必惊慌,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本宫也听一听,若是实在为难的事,本宫也好替您拿个主意,您说是不是?”
卫老太太便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捏紧了拳头扬起脖子:“娘娘明鉴,长宁得了失心疯了!”她趴伏在地上,似乎到现在也仍旧还害怕的紧:“她自从去了一趟普济寺,便不知道为何说起些疯话来,一时说女儿不是她自己亲生的,一时又说起当年郑王妃…”
她苦笑了一声:“就是明家的那位郑王妃来,说是…说是女儿是郑王妃的…”
第286章 伸冤
未曾料到卫老太太竟不用过多盘问,便说出了长宁郡主被打发走的缘由,方皇后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静默了一瞬,忍住了往后头去瞧的冲动,高高在上呀了一声,而后才好奇又震惊的问:“什么?这是怎么个缘故?”
方皇后的肚子已经极大了,眼看着就要临盆,她挺着肚子摇摇欲坠的模样着实吓人,隆庆帝便皱了皱眉头,朝刘振使了个眼色。
刘振立即便冲方皇后身边的肖姑抬了抬下巴,示意肖姑将方皇后扶住了。
方皇后这才扶着肖姑的手坐稳了,声音冷硬的问卫老太太:“不用我说,您老也知道,明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皇后…
隆庆帝的青梅竹马,煊赫世家中出来的天之骄女,偏偏又不自持身份高高在上,连当年的太后亦对她青眼有加。
隆庆帝当年就算是再厌恶明家的时候,为了云南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曾动过废了皇后的心思。
明皇后死了以后,更是多年没有立后…
方皇后收回心中酸意,回过神来去瞧趴伏在地上的卫老太太:“长宁若果真说了这样的话,您就该早些来回报本宫才是!这事儿事关重大,岂是将长宁送走便能了结的?您老简直糊涂了!”
卫老太太便苦笑了一声,哀哀的喊了一声娘娘。
方皇后小时候是见过卫老太太的,那时候方家只不过是没落了的侯门,家中又有个惯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向来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而那时候卫老太太却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少年夫人…
她是皇后亲妹,长得又美,去了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她年幼时被母亲抱着去舅舅家时,听说卫老太太也曾伸手抱过她,替母亲解围…
方皇后目光复杂,慢慢的缓下情绪来,叹了口气摇头:“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瞒着您了。长宁回来了…她说,卫七不是她亲生,而是明鱼幼所生…”
隆庆帝的脸掩映在重重珠帘后头,半分神情也看不见。
卫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哀戚,她惶惶然不可终日,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明鉴…”
已经是垂暮的老人了…
对比起她从前的风光来,更加叫人心里唏嘘。
方皇后忍不住便让肖姑亲自去搀扶卫老太太起来,皱着眉头说:“长宁说,这事儿是您一手主使,来了个狸猫换太子的主意,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的连自己亲孙女儿也不肯放过,将刚出生的女孩儿溺死在了马桶里…”
卫老太太的眉头便越皱越紧,直至最后终于连额际也渗出冷汗来,她推开肖姑的手,重重的重新跪在地上,重重的往地上磕头。
地上铺着透亮坚硬的大理石,因着天气渐渐转热,并不曾铺地毯,卫老太太的头磕的砰砰作响,方皇后终于觉得从心里慎得慌,慌忙止住她:“老太太快别这样!有话便说话,本宫叫你来,就是想好好问问明白罢了…”
她是知道的,隆庆帝对明皇后终究还存着情分。
卫老太太便哽咽着抬起了头,顶着额头上的淤青和鲜血,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咬牙切齿:“若是她说的有一字是真,老婆子愿意满门抵命!”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犹豫,方皇后一时被镇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温和的缓和卫老太太过于激动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卫老太太眼角有泪,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是平复下来。
隆庆帝喉咙动了动,不由有些心酸,他是看着这个小姨子长大的,也曾将她当妹妹那样真心疼爱,他最知道了,这小姑娘受了委屈,便是这副模样,吸着气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
“大约是从长宁回来那一日开始…家中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卫老太太觉得心累似地,闭了闭眼睛才又睁开:“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说什么菩萨算出来小七不是她亲生的诸如此类的话…”
她叹了口气,重重的冷笑了一声:“一天到晚不知想些什么,连平常最疼爱的小八也顾不上了,由着小八发着高烧却不知道…总是往普济寺跑,说是什么得道高僧如何如何指点,说卫七是郑王妃生的余孽…”
卫老太太说到这里,老老实实的停下来,看了方皇后一眼,才又紧跟着说:“皇后娘娘,不瞒您,您是知道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经被吓破了胆,这么些年来,但凡出些什么事,我这个老不死的便要拿出来跟明家的旧事扯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
“我年纪已经老迈,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了。”她咬着唇,咬的嘴唇泛白,才尽量控制住了情绪:“可卫家还有那么些人呢!他们都是老侯爷的子孙!老侯爷至死都不放心他们,交代我,得要替他守住家业,守住这些孩子们!我总不能让卫家毁在我这个老婆子手里!”
她冷笑了一声,义愤填膺:“可长宁说的每个字却都是要置我们卫家于死地,她说的胡话要是被外头人知道了,卫家哪里还有活路?御史们怕是恨不得吃了我们,原本因为云南叛乱的事,流言蜚语就已经不少…圣上圣明烛照,心地仁慈,才不曾听信谗言…可是三人成虎也未可知啊!”
卫老太太这是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将心比心,要是遇上这种事,方皇后想,她的第一反应,定然也是先把长宁送的越远越好的。
只是她想的就不跟卫老太太似地那样简单了。
什么被鬼神迷了心智了,什么得道高僧?
这事儿分明不简单啊!
她想起冯贵妃一再的挑拨,再想想妹妹进宫时替卫家说的那些好话,心中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卫家…
倒果真好似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似地,连家里的主母竟然都能被人轻易调唆得手,这背后的人,跟卫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287章 重审
隆庆帝不是没有察觉。
当年明家的人,尽数都死在了路上,竟连远房的族人也没留下一个活口,土匪杀人…这个说辞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大过去。
只是那时候他才刚刚登基,万事不稳,若是要严查,再翻出明家是冤案来,说不得他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就要拿这个做文章。
他连自己妻族都杀了个一干二净,最后竟还查出是冤枉了人家,到时候哪里还能服众?
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吃了,这么多年,为求心安,他也尽量当这事儿不存在,连郑王妃明鱼幼那里,也不曾动过什么心思。
只是后来说明鱼幼那里有明家密信,他才令锦衣卫去走了一趟。
查来查去,没查到密信,却把人家夫妻折腾的散了,他心里始终是不舒服的。
这么多年,他对着明家的事,从深信不疑,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现在,越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设局故意陷害…
他终于自高不可及的龙椅上步了下来,咳嗽了一声,双手搀扶起了卫老太太。
卫老太太还在害怕,年过半百的人了,憔悴苍老得不成样子,可见最近是如何被这些流言耗光了心神。
隆庆帝透过她,好像看见了她年轻时的样子-----骄横放肆,不可一世。
对比总是格外残忍。
他心中有不忍,有后悔,又有被欺骗的震怒,而后通通都化为虚有。
他已经不是年轻时的王爷了,他如今已经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要在他面前玩弄手段的人,通通要死。
因此他神情淡淡的,声音格外从容的冲忐忑不安的卫老太太道:“朕自会查个清清楚楚,你尽管放心。”
卫老太太便一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的模样,忙着要跪下来山呼万岁。
态度全然不同了。
隆庆帝看着这个好似随时都能被他三言两语吓破胆的老妇人,心中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半响才叮嘱方皇后:“留定北侯老夫人多在宫中小住几日。”
这几日里,就是定卫家生死的几日。
就算卫老太太是在故意撒谎,留在宫中,她翻不出任何浪花-----如今的卫家,早不是当年的卫家了,卫二卫三都是庶出,卫五也是个拎不清的,成不了什么事。
与卫老太太的谈话告一段落,隆庆帝便咳嗽了几声:“都出来罢。”
内阁几位大学士并秦东和左都御史陈御史便一同从西侧间出来,跪在地上。
隆庆帝免了他们的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问他们:“刚才都听见了?你们怎么说?”
几人之中,文化殿大学士首辅夏松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并不答话。次辅华盖殿大学士赵骅左右看了一眼,便咳嗽了一声:“长宁郡主说的清清楚楚的,供状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呢,卫七的身世如何,在当年建州万安寺都查的出来。人物出处俱有,年份也对的上,臣私以为长宁郡主的供词可信。”
隆庆帝没有表态,目光转了一圈落在陈御史身上,点了他的名问他:“你怎么说?”
陈御史以古板无私出名,说的话也平平整整的没有偏向:“臣却不这样看-----若真是长宁郡主所说那般,那长宁郡主这么些年为何不提?”
他皱了皱眉朝隆庆帝拱拱手,垂下头恭敬分说:“而且臣不才,在查阅众多锦衣卫送上来的资料之后,发觉当初长宁郡主乃是随夫在建州任上,而她生产前后,卫老太太都不曾过问一句,那位长宁郡主口中的孽种,也是老镇南王妃亲自教养长大…”
“这显然不合常理,臣以为其中疑点重重,需要细查。”陈御史下了结论,便恭敬退至一边,并不再多说。
隆庆帝不置可否,举重若轻的哦了一声。
这一声哦意味深长,殿中登时静了一瞬。
等这一瞬过去了,隆庆帝才忽而点名:“既然迷雾重重,就依照陈爱卿的意思,来审一审,好拨云见日罢!”
隆庆帝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赵骅皱着眉头用余光瞥了前头八风不动的夏松一眼,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又去看也低着头的其余三个内阁学士,不由冷笑。
都跟着前头那个去吧,迟早有一天,老家伙会干不动的,到那时,这些人的尾巴,就要换个人去对着摇了。
他这一出神的功夫,夏松却已经带头喊圣上圣明了。
赵骅有些茫然,便恰好听见隆庆帝大笑起来:“说朕圣明?如何圣明?”
夏松便目光炯炯,不卑不亢的弯下腰去:“圣上不偏听不偏信,便已经是圣明烛照了。”
君臣之间俨然极为默契。
隆庆帝便点了点头,让夏松吩咐下去:“令三司提审邱楚英,重查当年明家一案,以查明真相!看卫家究竟有否勾结逆党,图谋不轨!”
赵骅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不知道为什么这重点就从卫家是否替明家养了孩子变成了重查当年明家的事了,就听见夏松并其余人开始齐齐应是了。
他便也忙跟着应声。
隆庆帝嗯了一声,又轻飘飘的心血来潮似地加了一句:“鉴于此案案情重大,牵扯繁多,朕也怕闹出什么旁的事来,冤枉了谁,就由首辅大人做个监察罢!”
三司会审,首辅监察!
赵骅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究竟哪里不对,一时竟已经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背后开始冒汗,直到出了御书房的门也没反应过来。
好似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隆庆帝对于卫家卫七是否是明家的孩子并不那样震怒?
他不是应当听见明家二字便暴怒的么?
可是他竟然能在听见了卫七的身世之后,还听卫老太太的辩解,并且把这辩解听进去了…他望了前头不紧不慢的夏松一眼,紧跟着走了几步喊住了他:“大人!大人请留步!”
夏松的轿子已经候着了,他闻声停下来,示意旁边的兵部尚书不必再说,温和的问赵骅:“文凤有事?”
第288章 心肠
赵骅讪讪看了兵部尚书一眼,又停住了脚:“的确有事想请教大人,不知今晚可能叨扰大人一杯水酒?”
大丈夫能屈能伸。
内阁向来是个讲资历的地方,他原本是嘉禾四十七年的进士,隆庆这一朝才入阁办事,却比夏松来的要早。
可夏松正经连个庶吉士都没做过,又后进内阁,却踩了他一头,他向来是不服气的。
可不服气归不服气,对着干是对着干,什么时候该行什么事,他心里却是有数的。
这回的事,分明透着蹊跷,隆庆帝的态度太诡异了,他还是想先探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