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明白这一点,一味愚昧想和皇帝争,就是自寻死路。
这么简单的目的,皇帝差点就办复杂了。
“小七,咱们别一味说气话。”皇帝勉强一笑。
顾瑾之的话,他虽然知道是恶意激怒,仍是听进去了,有点心灰。
他知道顾瑾之不钟情他,并非做作遮掩,她是真的不爱他啊。
知道实情,非常不甘心,又有点生气。
“我说的都是实话。”顾瑾之道“您见我生气了吗?气话一说,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皇帝气结。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翻滚上来。
“顾瑾之!”皇帝头一次连名带姓,这般厉喝她。
她方才站起来,就没有再坐下去;而皇帝刚刚试图平复情绪,又坐了下去。
所以现在两人对峙,顾瑾之站着,皇帝坐着。
顾瑾之居高临下,占了优势。
皇帝从小就是居高临下,做太子的时候也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被人如此压迫着?
他猛然站起身来。
哐当一声,他坐着的板凳被他带翻了。
屋子里动静很大,楼下都能隐约听到。
守在雅间门口的徐钦不知情况,又闯了进来。
皇帝越发暴怒。
他不好冲顾瑾之发火,就将火气都泄在徐钦身上:“滚出去!再敢未得命而闯进来,你摸摸自己的脑袋!”
徐钦看了眼四周,没有异样,是皇帝自己的板凳翻了,连忙道是,又退了出去。
“不许你这么放肆!”皇帝吼完了徐钦,又吼顾瑾之“你好大的胆子!你如此辱君欺君,朕要灭你九族!”
“我不在乎。”顾瑾之道“死了,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更加美好安静。到另一个世界,我和他们还是一家人。你却落个滥杀无辜的昏庸名头,被人唾骂千载。后世的君主教育储君,就会像你的父亲教育你别学前世的昏庸君主一样。你又有什么好处?”
皇帝更是气不来一处。
他跟顾瑾之说的这些威胁之词,平日里若是对哪个大臣和妃子们说了,他们立马能吓得瘫软。
何曾有人这么神态自若的和皇帝辩驳?
偏偏这些词,在顾瑾之身上一点用也没有。
她像个地痞无赖。
皇帝恨不能掐死她。
他想要封上她那张不饶人的嘴。
想着,皇帝又伸手,把顾瑾之拉了过来。
这次,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顾瑾之就被他带到了怀里。
“别用强的。”顾瑾之任由他搂着,道“您是嫌自己还不够狼狈吗?您现在看上去,跟个没出息的土匪一样。皇家先灵在泉下看着您,他们都在痛心疾首呢…”
皇帝顿时觉得顾瑾之烫手,猛然推开她。
他自己,也后退了数步。
四五分的酒意,只剩下两分了。
他盯着顾瑾之,眼睛有点红。
顾瑾之轻轻舒了口气。
快到了傍晚,暖色夕阳照进雅间,碎光落在皇帝的脸上,他神情里有些懊悔,更多的是失望和不甘。
他怔怔看着顾瑾之,想说什么,始终没有开口。
他转过脸去,对着窗口沉默。
瑰丽的夕照落在他的肩头,雪色夏衫衣摆随风缱绻。
他负手而立,久久没有挪动身子。
晚霞在他的肩头,从绚丽化为一道残红。
天色已经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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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的徐钦一直留意里头的动静。
异常的沉默,让他很紧张。
可想着顾瑾之手无缚鸡之力,应该无碍,他又强行放下心来。
天色越来越晚,再不回宫,路上倘若出了意外,不容易防备。
他几次想进去。
而后,他终于听到了声音。
皇帝的声音。
很悲凉、很无力的声音再说:“朕从未想过有一天在你面前这么狼狈。朕想了很久,怎么和你好好相处。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能了。你的心,在仲钧身上…”
“是。”顾瑾之道。
“你说得对,朕只有那么一个胞弟,朕还有个含辛茹苦把朕养大的母亲。哪怕不顾兄弟情,也要念及母亲的。”皇帝道“你嫁给仲钧吧。等你嫁给他,就知道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也许回过头来,你还觉得朕不错。”
顾瑾之没说话。
“…朕想封你为后的。”皇帝突然又道。
顾瑾之的双眸,有了点滴起伏。
“你不相信?”皇帝自嘲笑了笑“朕一直在安排,等着接你进宫,封你为后。可惜你更爱仲钧…”
顾瑾之的神情,又沉默了下去。
皇帝转过身,看着顾瑾之:“你太不知道惜福。没关系,唐高宗封了他的庶母为皇后,唐玄宗娶了他的儿媳为贵妃。和庶母、儿媳相比,你只是朕的弟媳妇,朝臣骂朕也抵不过有先例在前。你去吧。”
顾瑾之的脚没有挪。
她站在那里,看着夕照在皇帝脸上变幻,他的眸子里由失望又浮起希望。
顾瑾之便觉得,从前经历的爱情磨难,都不足为道。
如今,才是碰到了难题。
“是。”顾瑾之行礼告辞。
临走前,她问皇帝“如果我不是仲钧的准妃,皇上,您还喜欢我吗?”
皇帝仿佛遭了雷击,整个定在那里,眼神刹那无光。
如果她不是仲钧的准妃…
回宫的路上,皇帝想起他对顾瑾之的心路。
初次见她,她还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稚嫩的脸庞,浓密刘海覆盖前额,脸雪白如凝脂。
是个很可爱的女娃娃。
那时候想让她进宫,考虑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顾氏和顾延韬。
很快,他就把顾瑾之赐给了仲钧。
那个时候,他没有半点犹豫的。
再后来,顾瑾之疼仲钧,皇帝看在眼里。
她和仲钧的爱情,纯真又美好,让皇帝分外羡慕。而皇帝内宫的女子,个个乌烟瘴气,勾心斗角,让皇帝很眼红仲钧和顾瑾之的简单。
他想要的是顾瑾之,还是她和仲钧的爱情?
可他不是仲钧…
顾瑾之跟了他,怎么能重复她和仲钧的感情呢?
他有点头疼。
可想到顾瑾之非要嫁给朱仲钧,他又怒火中烧,这是嫉妒,他知道。
说他不喜欢顾瑾之,他的怒火又来得莫名其妙;若说他喜欢顾瑾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什么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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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之和朱仲钧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着。
朱仲钧没有开口问,顾瑾之也没有打算说。
诡异的气氛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好半晌,朱仲钧一把握住了顾瑾之的手。
他掌心冰凉,却汗涔涔的。
他攥的顾瑾之的手有点疼。
“顾瑾之,皇帝我来做,怎么样?”朱仲钧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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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节差点失控
封建君主制的年代,所有人都隶属皇帝。
哪怕是皇后、皇子公主,都是皇帝的附庸。
朱仲钧贵为亲王,在外人看来权势显赫。可他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随手碾死的蚂蚁。
所谓祖制,所谓人伦,所谓律法,都只是遮羞布。
需要的时候,拿出来遮遮。
不需要的时候,规矩制度甚至法令,狗屁都不是。
皇帝,人主也。
他是天下之主。
整个天下,包括顾瑾之,都是他的。
挣扎也是徒劳,除非把他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来。
朱仲钧握住顾瑾之的手,他冰凉的掌心,沁出了一手的虚汗。
“我从政六十年,难道不如他一个养在深宫的混账小子?”朱仲钧狠戾说道“他不当我是兄弟,我又何必顾忌?”
皇帝想要朱仲钧最宝贵的东西,朱仲钧就想要他最宝贵的东西。
“造|反?”顾瑾之反问“成本太高了”
谋反,进一步太难;退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若是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争皇位这场竞赛里,没有第二名。
拿不到第一名,就要黄土埋骨。
朱仲钧还要开口,顾瑾之轻轻摇头,阻止他道:“回家再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应该躲在密室里说。
朱仲钧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紧紧握住顾瑾之的手。
雨后黄昏,徐风里有泥土的清香。
车子回了家,海棠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垂花门口等着。
宋盼儿急坏了。
她糊里糊涂的,顾瑾之就跟着朱仲钧出门去了。
宋盼儿不知道是谁,怕他们孩子胡闹,吃了亏。
她派人去追,顾瑾之和朱仲钧早已走远了,没跟上。
“是谁?”宋盼儿逼问顾瑾之“谁这样嚣张,到咱们府上请人,连话都不说清楚了?”
“是皇上。”顾瑾之道。
宋盼儿气势汹汹,就变成了错愕惊讶。
“皇上?”她不相信“皇上请你们进宫,何必如此?”
“不是进宫。”顾瑾之笑道“皇上寻了个幽静吃酒的地方,让我和王爷去陪。他头一次溜出宫,想自在些。他只有王爷这个亲兄弟,不叫我们,叫谁?”
宋盼儿将信将疑。
她看了顾瑾之好几眼。
顾瑾之神态自若。
朱仲钧也含笑。
这两人看着都很高兴。
宋盼儿最终相信了。
她叫了丫鬟服侍顾瑾之和朱仲钧净面。
坐在东次间歇息了一会儿,煊哥儿下学回来了。
乳娘也带了小十和小十一过来。
宋盼儿先安排丫鬟给顾延臻送了晚膳,才和孩子坐下吃饭。
饭毕,煊哥儿给顾瑾之使眼色。
他有话和顾瑾之说。
顾瑾之就起身告辞。
朱仲钧和煊哥儿跟着她出了院子。
煊哥儿想单独和顾瑾之说话,而朱仲钧紧紧跟在他们。他对身后跟着的朱仲钧很不满意,瞪了他一眼。
“你这小鬼”朱仲钧看在眼里,就佯怒道“你总是瞪我做什么?”
煊哥儿不说话,气鼓鼓的。
“等你姐姐嫁给了我,不让你到我府上去看她。”朱仲钧威胁道。
煊哥儿眼睛就睁得大大的。
他有点惊惶拉了顾瑾之的袖子,低声说:“七姐,咱们不跟他一起走,我不喜欢他!”
顾瑾之哈哈笑,对朱仲钧道:“你先去我那里,我送煊哥儿出二门。”
朱仲钧给煊哥儿做个鬼脸。
煊哥儿气急败坏,跟顾瑾之告状说:“七姐,他人坏,以后对你不好”
顾瑾之又笑,道:“他倒不坏。”然后转移话题道“你寻我有什么事?”
煊哥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道:“七姐,你和娘说说,我能去趟嵩山书院吗?八哥写信来说,他很想念家里人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