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申四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垂头,不敢看任何人。

皇帝的声音,比私下里要严肃很多,他对满朝文武大臣道:“朕听说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医术超群。当日朕钦点他去给永熹侯治病,说过将来有功必赏。如今秦申四乃是立了大功,替朕保住了一位肱骨重臣。至于如何赏他,朕一时还未想到,众卿可有良策?”

永熹侯就上前几步,出列禀道:“微臣性命,皆系秦太医所救。微臣所荐,只怕会存有私情。臣愿听听元平侯之奏言。”

众人就在心里想,秦申四定是太医院提点无疑了。

皇帝都说了,秦申四是他钦点去治病的。

如今治好了,这是皇帝慧眼识珠。

不重赏,皇帝心里如何舒服?

而永熹侯先开口,让元平侯出面。

而秦申四又是元平侯的人…

果然,向来低调的元平侯。此刻却没有拒绝永熹侯的提议,站了出来,恭敬道:“论起来,诸公都不及臣对秦太医了解。秦太医在延陵的明慧大长公主府,服侍了臣之家慈六年。家慈常有赞誉,说秦太医起沉疴、挽病垂,兢兢业业。

当日延陵府天花瘟疫,延陵府太守成立的时疫衙门,秦太医就是做了临时的提点,带了延陵府的数名大夫去了瘟疫地方。救治了数千数万人命。当时陛下还有褒奖”

这件事过去快一年多了,众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经元平侯提醒,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立功的,就是秦申四。

不过,功劳似乎被他哥哥秦微四领去了…

“…两罪一并要重罚,两功一并要重赏,否则赏罚就没了意义。”元平侯侃侃而谈。“臣以为”

“臣也以为,的确该重赏秦太医!”顾延韬看出了元平侯接下来要说什么,立马站了出来,大声压住了元平侯的声音,“陛下,永熹侯胡家。当时误会秦太医治病不力,将其扭送至顺天府…”

听到这里,永熹侯胡泽瀚很不自在。

他脸上浮动着尴尬之色。

“…而秦太医依旧竭力尽忠。治好了永熹侯!这份宽宏大量,不得不赏!将来太医院的众太医,都以秦太医为楷模,何愁太医院不振?臣以为,皇上墨宝乃是天下无双。不如赐秦太医一块匾额吧!”

元平侯姜梁的脸色就变了又变:这个顾延韬太嚣张了,他姜梁话尚未说完。就被顾延韬打了岔,将秦申四的功绩,用一块小小的匾额取代。

永熹侯也怒目圆瞪。

只是他太瘦了,神色恹恹,没了往日的气势。

顾延韬则安静站立,看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决断。

姜梁有心病,不敢在大殿上张狂,和顾延韬争吵。姜梁非常清楚,新帝并不怎么信任他,而他又手握天下兵马,皇帝心里估摸着正找茬对付他。

要不然,顾延韬也不敢如此嚣张。

假如姜梁和顾延韬吵起来,就落了皇帝的下怀。

他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皇帝一时间,脸色隐晦不明。

他没有向往常那样,立马同意顾延韬的提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朝中的大臣向来精明,见皇帝这模样,不似往日对顾延韬的宠信,看顾延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而顾延韬,后背也微凉。

继而想起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这大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亲信,他也不怎么害怕。

好半晌,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对众臣工道:“姜尚书所奏,句句属实,秦太医的确有功于社稷。顾阁老所言,也不差。秦太医的确心怀若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天下医人的楷模。朕想起周易里一句话: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还有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众公仔细想想秦太医所作所为,可当得起‘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八个字?”

秦申四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

他当不起。

在背后出了大力的,是顾瑾之。

而现在,金殿里皇帝和满朝文武,他不敢擅自开口。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的确是很高的赞誉了。

姜梁心头的气,渐渐平顺了不少。

“陛下钦赐墨宝,八个字也太重了些”沉默不语的夏首辅,也终于开口,对皇帝道,“秦太医不仅仅是大善无争,且造福了一方百姓。‘厚德载福’,所载天下之福,岂不更妥?”

皇帝就笑起来,同意了夏首辅的提议。

最后,他亲自写了“厚德载福”这四个大字,送给了秦申四。

又让礼部赏赐黄金百两给秦申四。

永熹侯道:“为了臣之恶疾,不好动国库之银,皇上赏赐秦太医的,臣愿意代出。既成全了臣的忠君,也成全了臣的德名,求皇上恩典。”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下朝的时候。姜梁走得很快。

他折腾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替秦申四争到太医院提点之职,他心里甚是恼火,却也不敢明着发出来,让皇帝抓住个藐视天威。

那个顾延韬,着实可恨。

顾延韬却得意洋洋。

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众人,他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皇帝对他言听计从。

那些没有后台的文武官员,都会来附依顾延韬。

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他很满意这样的。

永熹侯下了朝,他的族弟胡泽逾就连忙来搀扶他。他在朝中站了那么久。早已精疲力竭,明日就要告假了。

顾延韬看了眼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永熹侯,淡淡笑了笑。上前恭贺他身子痊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虽说如今瘦了些,可老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恭喜贺喜。”

永熹侯气得打颤。

去你娘的“大难不死”,哪里来的大难?不过是生病而已;去你娘的老来瘦。哪里老,跟你这个孙子一样年富力强!

永熹侯气得变了脸,顾延韬则拱拱手,快步走开了。

“总有一日,本侯要手刃这恶贼!”永熹侯对胡泽逾道。

胡泽逾没敢接口,只劝:“侯爷息牛侯爷盛牛身子有亏,反而中了贼人的奸计。”

永熹侯这才渐渐把心放了放,神色微缓。

他都被顾延韬气糊涂了。

秦申四捧着皇帝亲笔御书的四个大字。心情愉悦回了家。

有了这四个大字,他在京里开间药铺都不成问题了。

生机有了着落,他不用去摇铃串巷做个游医,心情大好。

下午的时候,永熹侯府就送了金子来。

皇帝说赏赐黄金百两。永熹侯府却送了二百两来。

秦申四感觉受之有愧,就亲自登门。向永熹侯道谢。

永熹侯则叹了口气:“梅卿不用谢。原本我是想附议元平侯,替梅卿讨个提点,哪里知道…算了不提前话。梅卿以后有什么打算,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来告诉我。”

秦申四道谢。

他道:“其实侯爷这病,顾家小姐”

永熹侯现在听不得“顾家”这两个字,就连忙摆手,打断了秦申四的话:“都是梅卿医术好,勿要过谦。我也有点累了,梅卿先回去,他日再来,我请你喝酒。”

秦申四只得告辞。

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送了秦申四到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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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朱仲钧也从宫里回来了。

太后赏了他好些东西,他都拿回来交给顾瑾之收着。

顾瑾之就让丫鬟收到了小阁楼上。

“乾清宫有个小宫女,是江南选送来的。长得很美艳,皇帝却说不喜欢她头发太浓密,就没有选为娘娘,只是做了宫人。皇上说,赏赐给我”朱仲钧对顾瑾之道。

“你要了吗?”顾瑾之问。

“要了啊!”朱仲钧道,“能不要吗?她长得可好看了。小巧玲珑,五官精致,一头浓密的头发,非常的讨喜。我在琼阑殿住了三日,她就在那里服侍了我三日。皇上说,等会儿叫人送到别馆来。”

顾瑾之唇角,有了个淡淡的冷笑。

“很不错。”她道,“既能解了皇帝的疑心,又有美人在怀,一举两得。皇帝说了怎么封她了吗?”

“封个偏妃吧”朱仲钧想了想,道,“太后也见过了,说不错,温婉贤良,将来服侍你我最好不过了”

“她可没福气服侍我!”顾瑾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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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回绝

倘或这个世界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相符,那么,亲王偏妃,就是个二品命妇,她的礼制,除了不发册、不迎亲,比顾瑾之这个正妃少不了什么。

假如将来顾瑾之正式成亲,皇帝不另外册封她的父母的话,宋盼儿这个三品外命妇,看到朱仲钧的偏妃,也是要行礼的。

旁的不说,先要气死宋盼儿了。

这段婚姻,有利的因素,突然就变得索然寡味。

“我不想要。”顾瑾之道,“你既然想要,去皇帝面前说,让她做你的正妃。既然是选秀上来的,家世应该不会差,配得上亲王”

朱仲钧笑着爬上了炕,往她怀里躺:“我是傻子,我怎么去说?你去说!”

顾瑾之推他。

朱仲钧非要往她怀里躺。

顾瑾之让不开,一个用力,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朱仲钧就摔了下去,他闷哼了一声。

祝妈妈和霓裳幼荷忙进来看。

朱仲钧躺在地上,故意爬不起来。

祝妈妈和霓裳就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替他整了整衣襟,祝妈妈担忧的问:“王爷,您哪里摔伤了吗?疼不疼?”她摸着朱仲钧的胳膊和后脑勺,问个遍。

朱仲钧就嘟起嘴巴,看着顾瑾之,不敢回答,可怜兮兮的。

霓裳和祝妈妈都转向了顾瑾之。

祝妈妈就责怪顾瑾之:“姑娘闹归闹,怎么不知轻重,把王爷往地上推?这炕又高,摔出个好歹来,姑娘怎么是好?”

霓裳也道:“姑娘,您快给王爷瞧瞧,哪里摔着了”

朱仲钧赢满了同情分。

顾瑾之心里。没了往日的嬉闹情绪。

她自己起身,不言不语,进了内室。

祝妈妈等人都错愕。

几个人看朱仲钧的眼睛,也多了份微惑。

朱仲钧依旧可怜兮兮的,整了整衣襟,跟了进去。

顾瑾之坐到了西边的炕上,面前摆了纸,正在研磨,她似乎想用写字,来压抑内心的情绪。

朱仲钧就安安静静坐到了她的对面。

祝妈妈伸头进来一看。这两个小人儿是闹情绪呢。看到顾瑾之没有再推或者打朱仲钧,祝妈妈想了想,还是悄悄退了出去。

顾瑾之研磨。手很轻,半晌都没有松开。

朱仲钧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沉默。

屋子里只有研磨轻微的响动声。

过了好半晌,朱仲钧才开口:“别生气!”

“…怎能不生气?”顾瑾之道,“要是你是这个时代的人,我自然会考虑各方因素。忍耐忍耐。可你不是。你明知道这种事多恶心,反而若无其事拿回来告诉我!”

朱仲钧又沉默了一会儿。

“皇上似乎是早已选中了她,我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逛,遇着了她。你仔细想想,明知皇帝在御花园,一个宫女没有人安排。敢闯进去吗?宫里那些宫妃们都是死人吗,让宫女们如此媚上没规矩?”朱仲钧道,“皇帝瞧见了她。就喊过来给我看,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根本没回答,他却拉给太后瞧,说我在御花园瞧见了那宫女,喜欢得不得了。非要她不可。我又不能反驳说没有。我往太后身后躲,皇帝却说我在害羞…他一步步铺好的。想安排个人在我身边”

顾瑾之听了,微微垂首。

她眼底也有几分茫然。

“太后都看出来了,才说好,还问她叫什么名字,把她叫到琼阑殿服侍我。说等过了年,礼部选个好日子,要赐给我做偏妃”朱仲钧继续道。

说罢,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顾瑾之一直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放在心里伤人,说出来更伤人。

没有必要。

过了一世,她所追求的安逸和自在,不应该再受这些事的困扰。

她最害怕的,是她母亲,生养了她的宋盼儿,会为此受打击。

她的家庭…

“众亲王里,只有我和南昌王的兵权最重,而且又是在祖制允许之内,他没有光明正大的法子,不敢动手。他不仅仅赏了我一个,也挑了个给南昌王。顾瑾之,我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护你!”朱仲钧道。

顾瑾之搁在书案的手,就微微曲了曲。

她冷笑了一下。

抬起头,她脸上的冷嘲添了一筹:“是吗,你保护我?”

朱仲钧的脸微变。

说起保护…他的确做得很少,他也亲手把顾瑾之和儿子榕南推到了悬崖边缘,差点让他们跌下去,粉身碎骨。

不管什么理由,他都没法子给自己赎罪。

可是他也让顾瑾之强大起来了。

他的保护,是让她学会了自保,这难道不是一种?

屋子里的气氛就凝滞起来。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瑾之想了想,心就彻底静了下来。

她道:“你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娶回来?”

朱仲钧浮动的情绪,也慢慢收敛。

“我大可告诉你,娶回来也只是做个摆设,不碰她,坚持我们彼此的忠贞。”朱仲钧道,“但是这些话,你会相信吗?”

顾瑾之没有回答。

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