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股大力便狠狠在白珊珊背脊处推了一把。

她脚下不稳,踉跄两步,进了游戏场。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身后同时传来关门声和许妙意味深长的五个字:“祝二位好运。”

“砰”一声,游戏场的大门关上了。

白珊珊孤零零地站在狭长昏暗的走廊上。周围仿佛真空,安静至极,甚至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

黑色绸带蒙住了双眼,双手也被束缚,看不见东西,也无法使用双手。视觉的消失和行动受阻无形中便将人内心的焦灼不安无限放大。

之前某种一直被白珊珊强行忽略无视的情绪犹如惊涛骇浪,翻涌而来,将她灭顶吞没。

商迟在哪里?商迟在哪里?

她嘴唇无意识地发着颤,在这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突的,她用力甩了甩脑袋。

不行,要冷静。

越慌越容易出错,越紧张越容易失误。

要尽快冷静下来才行。

心里翻江倒海毫无章法地思忖着,白珊珊站原地,吸气吐气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心绪终于稍微平复几分。她定下神,在脑海中回忆着之前许妙的话。

“游戏场内共十四个隔间,中间一条通道,通道左右两边各七间。左侧是1-7号隔间,右侧是8-14号。每个隔间都装有隔音玻璃和三层吸音壁,隔音效果极佳,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就算是歇斯底里的咆哮,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

“通道宽4米,每个隔间的内部构造一模一样,面积大小都是9平方米,并且隔间门与隔间门的间距一致,都是3米。隔间门处都设有门槛,门槛上装红外线感应装置,你跨过门槛,即为选定该隔间,隔间门会自动开启。如果错误,你会听见走廊通道响起警报声,同时意味着工具斧下降七公分。如果正确,走廊通道会响起世界名曲《斯卡布罗集市》,听见这首歌,就意味着你找到了商迟。”

……

每个隔间都有门槛。

门槛。

白珊珊在黑暗中挪动着脚步,试着往左侧方向靠近。突的。足尖踢到了某个突起物。

这就是1号隔间。白珊珊在心里默念。

每个隔间的间距是3米,正常人的每一步的步距大约是0.6米,也就是说,每走约五步就是下一个隔间。

“……”此时眼睛形同虚设,白珊珊抿了抿唇,在脑海中飞快模拟出整个游戏场的空间布局。并将想象出的模拟隔间依次编号排列。

之前司马邢说过,玩家A被囚禁的房间号,是由玩家A在进入游戏场后,由玩家A本人随机决定。

那么……

白珊珊将自己从现实的无边黑暗中抽离出去,置身于自己脑海中构建出的虚拟游戏场中,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1-14号隔间门。

商迟,1到14,你会选择哪一个号码?

就这样,她沉吟片刻,脑子里“嗖”的窜出来一个猜测,当即做了个深呼吸,提步朝前走去。

——

游戏场内的每个隔间,都是以隔音玻璃将之与通道隔断。

整个游戏区都没有开灯,昏沉黑暗,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灯投落下一束幽绿色的光。

商迟安安静静地坐在隔间内,黑眸沉沉,直勾勾盯着窗外的白珊珊。

纯黑色的绸带蒙住了姑娘的双眼,柔弱娇小的身躯在黑暗中孤独地、缓慢地、摸索着前行。仿佛最后一个骑士,孤军作战,毫无退缩之意。黑色绸带挡住了她大半张小脸,只露出了小巧挺翘的鼻头,和粉软的唇。

此刻,那张小小的唇抿得紧紧的,带着一腔孤勇的毅然。

数秒后,商迟看见白珊珊默数着步子,停在了某个隔间门口。然后站定了。

商迟抬眸看了眼隔间上的门牌数字,12。

商迟眸色突的一深。

三十年前的十二月,在整个内达华州都在欢庆耶稣降生之日的那一天,红灯区妓女接客的破屋里诞生了一个男婴。

他与上帝出生在同一天,但迎接他的不是希望和祝福,而是周围人嘲笑鄙夷的目光和各色各样的流言蜚语。

商迟从没过过生日。

在他看来,那样罪恶、不堪的日子,没有丁点纪念意义。

直到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号,他的公主,那个笑起来时,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会被染上一抹草莓甜香的小姑娘,捧着个小蛋糕,为他点燃了生命中的第一束光。

第46章 念念不忘

当年高三。

入冬了,十二月初,B市迎来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风呼呼地吹着,雪花仿佛被扯破了的棉絮肆意飞舞在空中,四处飘落,漫无目的,整个儿一中校园的建筑、绿植、操场,都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银装素裹,

一中的诸学子们换上了厚厚的冬季校服,蓝白色,厚棉袄厚袄裤,乍一瞧就跟扫大街的环卫叔叔环卫阿姨似的。每逢周一的升旗仪式,或是每日固定的做操时间,操场上就成了“环卫工作者的海洋”,就差人手一把扫帚了。

对此,众学子怨声载道群鸡愤鸣。

B市虽位于北方,却并没有冷到一入冬就离不开暖气空调的程度。由于冬季校服太丑,往些年,就有以一米六大佬为首的这么一群学生,他们不穿冬季校服,整个冬天就靠在秋季校服里塞棉袄贴暖宝宝度日。

这种做法,艰辛是艰辛了点,但大家觉得很值得:冬季校服暖是暖和,但是丑,秋季校服里塞厚衣服,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好看。

在丑与麻烦之间,一众少年少女们果断都选择了后者。

但也不知今年德育处抽了什么疯,查校服查得特别严,自“即日起,请全校同学着冬季校服上学”这条通知一出,教导主任就带领着她手下的一帮学生会开始搞事了——每天一大早就气势汹汹地守在校门口,谁不穿冬季校服,谁就不准进学校。

强权压迫下,白珊珊不堪重负,终于向德育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换上了奇丑无比的环卫阿姨同款冬季大袄子校服。

被强行换装的一米六大佬很丧。

到学校一瞧,她那位豪门大佬同桌哥也换了冬季校服。冷漠沉郁得跟冰山似的盛世美颜底下,是一套蓝白相间的大袄子,白珊珊心里一下就平衡舒坦多了。

但,这种平衡和舒坦并没有持续上多久。

她同桌个高人帅,又有强大的气场加持,因此,白珊珊多看商迟几眼,就觉得没那么滑稽了。相反,大概真应了“脸好看的人围个破抹布都好看”这句话,那件丑陋的大袄子校服穿在商迟身上,竟破天荒也变得好看了起来。

还颇有那么几分大牌秀款的调调,有型酷炫,走在时尚尖端。

白珊珊本就丧,想到自己被校服连累得这么丑,而她同桌依然耀眼如朝晖日月,她更丧了。

丧到她在这天的数学课上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给钢笔加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把墨水全都呈抛物线状,嗖地一声洒向了就坐在她旁边的她同桌。

彼时商迟正在看亚里士多德的未译版《尼各马可伦理学》。低着头,眉眼冷淡,面无表情。

突的,几滴小黑墨从天而降,刚好洒在他面前的书页上。与此同时,他明显察觉到自己左颊传来了一阵异样触感,像有雨滴溅到脸上似的。

商迟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侧目,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墨滴飞来的方向。

身着冬季校服的少女就跟颗胖胖的小粽子似的窝在自个儿座位上,小小一只。左手捏着支钢笔,右手还攥着瓶墨水。大概是对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惊,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他,瞪得溜圆,整个人看着木呆呆傻乎乎的。

商迟静几秒,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语气非常冷静地道,“白同学,你在干什么。”

“……”白珊珊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不怪白珊珊太震惊,实在是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惊悚:墨水不止溅脏了她同桌的书,还溅了她同桌一身。无论是商迟冷白如玉的脸颊还是他那身巴黎时装周秀款般的冬季校服,都没能在这场事故中幸免于难。

完了。完犊子。

这是白珊珊在回过神后脑子里窜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商迟继续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咳。”小姑娘抽了抽嘴角,随后干巴巴地朝他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小白手挥挥手里的小钢笔,干笑道:“意外意外。我,我刚才加墨呢,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大佬……”

商迟眼睛继续盯着她,嘴里却淡淡喊了个名字,“张志奥。”

张志奥是白珊珊他们班上的一个同学,性别男,爱好男,女里女气,大家都管他叫张娘娘。平时只要一有空,他就会从书包里摸出个小镜子和一把小梳子,照来照去梳自个儿那几嘬刘海。就坐商迟前边儿的座位。

乍一听见自个儿的名字从商迟口中喊出来,张娘娘愣了下,随后才猛回过神把身子转了过来,战战兢兢而又谄媚地笑了笑,试探:“商同学,您叫我呢?什么事儿啊?”心头却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这位平日里谁都不搭理的大佬中的大佬。

然而,出乎张娘娘和白珊珊的意料,商大佬只是没什么语气地说:“镜子,借我用用。”

白珊珊:“……”

张志奥:“……”

“啥?”张志奥先没反应过来,看一眼商迟左脸上的几滴墨水儿,再看一眼边儿上拿着瓶钢笔墨的白珊珊,瞬间顿悟,“哦哦,好的。”说着就开始在书包里翻镜子。

见状,白珊珊心头一慌,忙忙道:“那什么……商同学,你脸上是弄了一点墨,镜子什么的就不用照了吧。”接着眼风一斜扫向张志奥,“娘娘别找了,镜子,不用。”

张志奥动作卡住。

商迟还是非常平静,重复一遍,“镜子,借我。”

张志奥:“……”

张志奥:气氛好凝重的样子。一边儿是一米六大佬,得罪不起,一边儿是大佬中的大佬,更得罪不起……两个大佬我个小虾米都不能惹,怎么办怎么办?害怕。

就在张娘娘欲哭无泪,朝白珊珊投去一道卑微弱小又无助的求救式目光时,他们一米六大佬总算是说了句话,将他解救出了水火。

“商同学,我都说了你不用照镜子。”白珊珊格外认真地摆摆手,指了指商迟课桌上的书,“这本书我赔你一本新的。”

说着话,姑娘又指指他被溅了墨水的校服,“这件袄子我给你拿去干洗,到时候再送还给你。”说着顿了下,视线抬高落在他的左脸上,小手隔空戳空气,“至于你脸上的墨嘛……”

白珊珊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包湿巾纸,挥挥,小脸上冲他绽开一抹阳光灿烂的笑,“我帮你擦干净。”

张志奥:……?

张志奥:大佬夫妻之间的情趣果然很特别。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张娘娘眼观鼻鼻观心,转回去坐正了。清清嗓子,一副“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表情。

商迟盯着她,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白珊珊这会儿还沉浸在弄人一身墨的愧疚中,没多想,倾身便靠了上去。

距离缩短,少年英俊的面容放大,身上清冽的、陌生的、强烈的异性荷尔蒙气息就那么直白分明地窜进白珊珊鼻子里。

噗通噗通噗通。只一刹,白珊珊听见自己的心跳疯了般加速几拍。

“……”怎么回事?

邪了门儿了。

白珊珊一滞,几乎是瞬间便把身子撤了回来。耳根子有点烫,脸颊也有点热,好像全身都无形之中被人放了把火。

她拿着湿巾纸有些呆愕地杵在位置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商迟端坐不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姑娘瞬间绯红的小脸儿,将她眸子里刻意掩饰的慌乱收入眼底,食指轻轻一动。语气依然很平静,“怎么?”

“……”自然一点。自然一点。

脑残么。你连亲都被他亲过了,靠近过去擦个脸而已,紧张个什么?

白珊珊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定定神,这回直接就贴过去了。抬起手,湿纸巾轻轻沾在商迟的脸颊上。

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特写,周围一切喧闹的人声,仿佛都有瞬间消失。

静。

静得好像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个距离看,他的脸型轮廓更加的分明。冷白色的皮肤,深邃的双眼,还有高挺笔直的鼻骨,皮肤光滑到没有丝毫瑕疵。湿纸巾轻轻擦拭着那些墨滴,只隔一层薄纸,白珊珊的指尖能清晰感觉到商迟脸颊的触感,柔软的,细致的,轻而易举就侵袭她手部的感官神经,传递向大脑,带起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与悸动。

她甚至能闻到他唇齿间清冽微凉的呼吸。

商迟的面色淡漠如水,黑眸直勾勾盯着姑娘咫尺的脸蛋儿。娇艳泛红,像秋日里熟透的石榴果。

他闻到了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像是盛夏时节的草莓泡进了牛奶。

商迟眸色霎时深不见底。

“……”白珊珊听见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分明只是短暂的几分钟,却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好一会儿,那些墨水都擦干净了。白珊珊逃也似的与他拉开距离,心跳如雷,又慌又乱,但表面上却还是副淡定如常的样子。

她随手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若无其事地说,“你的书,我今天放学就去买。放心。”

商迟嘴角弯起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没有说话。

“哦,还有你的校服。”姑娘指指他胸口和衣袖处沾上的墨滴,笑,眉眼都弯成一双小月牙,“麻烦你跟你们管家叔叔说一声,今天来接你的时候带一件外套。你上车之后就把这个外套脱给我,我干洗好了再还你。方便给我一个你家的地址吗?”

——

白珊珊把商迟的校服送去了干洗店。

周末上午,干洗店的老板给她打来电话,说衣服已经干洗完毕,询问白珊珊是否需要他们直接将衣物送还上门。

白珊珊考虑了下。她觉得自己之前既然已经说了要把衣物亲自送还,那就一定要自己去还,于是婉拒了干洗店的好意,收拾收拾出了门儿,去把衣服取了,然后便抱着厚厚的冬季校服到路边打了个车,报上了商迟之前给她的地址。

云新区锦城大道1号,商府。

约四十分钟的车程后,出租车在锦城大道靠边停下,司机大叔一副不好意思的语气,笑着说:“小妹妹,这儿都是私家园林,连那些林荫道都是私有地。我车开不进去,劳烦你自己走一截啊。”

白珊珊对司机大叔表示理解,给钱下车,然后就站在路边儿给商迟打了个电话。

嘟嘟两声,通了。

“喂,商同学吗?”白珊珊问。

“到了?”听筒里传出一道冷清清的嗓音,比他现实里听着更加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