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教室前方挂钟秒针的“滴答”“滴答”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就跟催命的丧钟二重奏似的。
这时,不远处的章平安正手持教鞭,表情严肃,雄赳赳气昂昂地进行着第三十八回 全教室无死角式巡逻扫荡。突的,他余光一扫瞥见了什么,眯起眼,教鞭电光火石之间就重重砸在了第三组第四排某同学的课桌上。
平地惊雷,一声巨响,啪!
全班那声响动一惊,吓了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一瞧。只见章老头两道眉毛在那张方方的脸上形成了一个倒写的“八”,凶神恶煞道:“你在干什么!”
承受暴喝攻击的对象是一个清清秀秀个子瘦高的小白脸男生。这小白脸男属于看起来胆子就很小的那类人,让章老头这么一吓,他手一软,夹在虎口之间的钢笔直接“砰”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颤着声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干什么啊……”
章平安又是一教鞭砸在小白脸男的桌子上,怒喝:“交出来!”
小白脸男生闻言,原本就很白的脸色瞬间连最后丁点儿血色都没了。他都快哭了,但还是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做着垂死挣扎:“老师,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章平安这次倒是没吼人了。教书育人多年,见过各类学子无数,深谙五花八门儿各种作弊之道的人民教师表示自己锐利如鹰一般的精锐双眼已看穿一切。他冷冷地哼了声,伸手揪起小白脸男的领子把他拎小鸡仔似的提溜起来,甩了甩小白脸男的袖子。
于是乎,大家伙睁大了眼睛细细一瞧,一枚指甲盖儿大小的小纸团就这么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
众人:“……”
“……”真相大白于天下,铁证如山,百口莫辩的小白脸男闭眼扶额,在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捂着脸呜呜呜道:“老师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
章平安攥着那枚小纸团痛心地别过头摆了摆手,“明天写2000字检查出来。”
“哦。”小白脸男绝望地低下头,坐回座位。
大家纷纷对他投去一丝丝同情的目光。
“哼!都给我看好了!知识是自己的,自己的卷子自己写!要诚实!”章平安站在教室正中间,举起小纸条展示给全班,“谁敢作弊!下场就跟这张纸条一样!”话音落地,两手逮住小纸条用力地撕扯几下,单手举高,潇洒无比霸气侧漏地往空中一挥。
小纸条顿时碎成渣,风中雪花儿似的飘落下来。
白珊珊:“……”
校服领子里忽然冷飕飕地灌进来一阵风,阴森森的,她缩了缩脖子,瞪着满地的小纸条残骸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感叹:啧,残忍。实在是残忍。
考试途中的小插曲很快翻过,章老头继续背着手,缓慢迈着步子巡逻一二大组去了。
白珊珊又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考试结束只剩最后6分钟。
额头的冷汗沿着太阳穴的线条滑下来,凉凉的,痒痒的,滴在面前的数学试卷上。她一双小眉毛皱得紧紧的,咬着笔,内心乒乒乓乓天人交战三百回合,沉思着自己究竟是应该做一个诚实的好学生,还是委曲求全,向万恶的中二大佬底下高傲的头颅。
白珊珊纠结不已。
边儿上的商迟则还是那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
章平安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很好心地给大家伙报了个时:“还有五分钟交卷,请大家最后再仔细检查一遍你们的试卷。”
这声报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珊珊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咬咬牙,心一横,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微动朝商迟方向凑近几公分,语速飞快地低声蹦出句:“我不讨厌你。”
姑娘的嗓音细细的,轻而软,音量也低得几不可闻,像氤氲在江南水乡上那片棉花糖似的雾,吴侬软语,不必刻意便痒进人骨头缝里。轻言细语的五个字羽毛般从商迟心脏上撩过去。
他盯着她浅粉色的唇瓣儿轻轻开合,眸色微沉下去。
他低声说:“还有一句。”
“我只看辅助线,不看解题过程。”姑娘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很认真,一副非常顺理成章也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所以我只说第一句。”
商迟不语,左侧眉峰轻轻一挑,黑眸中漫上丝兴味。
白珊珊没闲工夫跟这位中二大佬鬼扯了。她又瞥了眼挂钟,焦急不已地催促:“江湖救急啊大哥!快点!”
商迟把压在试卷上的书拿开了。
白珊珊定睛一扫,看清楚了,顿时眸光一亮。圈起两指竖起三指朝他比划出一个“OK”,埋下头笔尖狂舞刷刷刷解题。写出过程后到某个计算环节时,懒得打草稿,又抬头扫了商迟的卷子一眼。
照搬。
叒遇到要计算的了。再看一眼,再照搬。
整张试卷,卷如其人:字迹银钩铁画刚劲有力,解题步骤排列得整整齐齐。落笔即成,所有题目均没有任何涂抹修改的痕迹。
抄答案一时爽,一直抄答案一直爽。白珊珊抄得暗爽不已不亦乐乎。
再看看全班,这会儿马上就要交卷了。原本安静如鸡的教室又重新苏醒了过来,一时间,挪板凳的声音、伸懒腰打哈欠的声音、扣笔帽拉笔袋拉练的声音错落响起。
又在某个瞬间突然消失,重归一片死寂。
白珊珊专注于抄答案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诡异的变化。最后一个小问了,她垂着头,认认真真列出计算过程后又扫了眼商迟放在课桌左上角的试卷,一瞧。
嗯?
咋和她列的有点儿不一样。
于是皱眉,一面重新读题一面翘起笔尖儿,在商迟左边儿肩膀上敲了敲,怀抱着“钻研学术问题”的心态小声提出质疑:“商同学,你第三小问是不是写错了啊?AD是垂直GE的,所以这两个小坨坨多边形的面积应该是相等的啊。”
一个声音在她耳朵边上响起,浑厚的大叔音,大写的慈祥和蔼:“商迟同学是对的,你动什么脑子啊?照着抄就行。”
“是吗?……哦,我看错了一个地方。谢谢啊。”白珊珊很有礼貌地感谢了下说话的那位不知名好心人,把自己的错误解法给划掉了。
刚要继续动笔,整个人却突的一僵。
意识到什么,白珊珊白生生的小脖子一卡一卡、机器人似的往左转动九十度,抬眸,一张放大版的人脸猝不及防地进入视野:浓眉大眼国字脸,标志性的发飙前和风细雨似的表情,瞧着她,笑得特和蔼特可亲。
章平安弯着腰背着手,笑眯眯地对她说:“抄年级第一的卷子,放心吧?”
白珊珊:“……”
章平安又扭过头,笑眯眯地看向一旁面色平静而冷淡的她同桌。对她同桌说:“被年级前十抄卷子,骄傲吧?”
白珊珊:“……”
片刻,章老头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宣判:“你们两个,明天各自写一份3000字的检查交给我,题目就叫‘领头羊们是怎样一起堕落的’。另外,今天放学之后去把操场的卫生给打扫干净才准回家。”
——
卷一交,下课铃声响起来。整栋高三教学楼瞬间炸开锅,高三生们收拾好书包,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离开教学楼往校门方向走,浑身轻松。
抄试卷被逮了个现形的白珊珊可就一点儿也不轻松了。她丧到变形。耷拉着脑袋,小肩膀垮垮的,有气无力地把练习册啊文具盒啊之类的往书包里塞,脑子里魔性循环式播放着章平安那句“3000字检查3000字检查3000字3000字检查查查”。
这时小老弟三人组过来了。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白珊珊几句,之后便义薄云天地抄起扫帚表示要与自家大哥共患难,帮她一起去打扫操场卫生。
白珊珊随意地摆摆手,拒绝了。
小老弟们拗不过,只好又安慰她几句便各回各家。
高三一班教室里很快便只剩下白珊珊和她那位中二大佬同桌哥两个人。
收拾完东西,白珊珊把自个儿的碎花小书包往背上一背,捡起放在角落里的扫帚,攥手里,捏来捏去,终于忍不住,暗搓搓地扭过头,往右手边一瞧。商迟微垂着头正在看手机,眸色冷冽,面无表情。
过了大概两秒钟,
“咳……那个,”白珊珊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一手抱扫帚,一手挠挠头,怀抱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支吾道,“我抄你答案,结果连累你又要写检讨又要打扫卫生,对不起啊。”
商迟闻言,没听到似的,脸色平静没什么反应。
白珊珊见他不答话,以为他这是生气了,心头的愧疚更是汹涌如潮,接着说:“要不,你就先回去吧。车棚我一个人去打扫就……”
“东西收拾好了?”商迟眼也不抬,还是那副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
白珊珊下意识地掂了掂背上的小书包,点点头:“嗯,好了。”
商迟没再说什么,手机息屏,起身,拿起靠在黑板报旁的另一只扫帚便转身准备出教室。步子只迈出两步又顿住,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径直走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在她跟前站定,低眸瞧着她。没什么表情。
白珊珊:?
就在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时候,看见对方伸手捉住了她左肩上的书包肩带,直接把她的书包从她背上给取了下来,单手拎手上。转身走了。
白珊珊愣了下,回过神后赶紧抱着扫帚追上去,“商同学,我的书包……”
“沉。”商迟拎着书包往前走,眼皮也没动一下,语气很淡,“你会累。”
“……”
白珊珊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大佬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平淡一句话的时候,她向来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加速半秒的心跳,加快了两拍。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看着商迟笼在夜色下的侧脸,她怔了怔,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之前那个吻来。暴力的,强硬的,野蛮的,掠夺的。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白珊珊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冷漠禁欲的一个人,竟然会那样疯狂地亲吻她……
血液随着乱飞的思绪涌上脸蛋儿。她两颊热热的,耳根子也有点烫,忽然回神,连忙移开目光看别处,暗自做着深呼吸以平复混乱的心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整个儿一中校园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的光昏暗,不足以照亮偌大的操场和空地,四处都黑漆漆的。放眼全校,只有门卫室和零星几个班主任办公室还亮着灯。
起风了,白珊珊有点冷,缩了缩脖子,脑袋完全无意识地往左一扭。操场左侧是一片荒草园。据说当初学校圈这块地的本意是修建大型室内体育馆,但项目上报之后,上级单位一直没批下来,整片地也就荒了。
杂草疯长,窜天蔽日。白天看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四下漆黑,荒无人烟,乍一瞧,跟恐怖片取景地似的,渗人得很。
白珊珊心里毛毛的,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无意识地加快步子跟紧了些。两手抓紧扫帚,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扫着。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白珊珊吓一大跳,慌乱之下连扫帚都扔了,下意识地往前胡乱一拽,抓住了什么。
近了才看清原来是穿制服叼着烟的保安大叔。
罚学生扫操场、让学生们在劳动改造中悔过自新是一中名师们的共同爱好。保安大叔见怪不怪,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就走过去了。
人影渐远。
呼。白珊珊心头一松,长长地吹出一口气。
这时前边儿冷不丁响起个声音,冷清清的,语气在夜色下听着竟显出几分低柔,“害怕?”
“没有。”白珊珊心虚,脸蛋儿热热的,几乎是脱口而出。
商迟微微垂了眸。少女自己毫无所觉,雪白纤细的两只小手却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紧紧的,牢牢的,像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猫。
食指无意识地一跳。
心脏有蛛网似的东西在蔓延。
血液里、骨子里,四肢百骸、寸寸神经,有什么肆虐着咆哮着,想要急于挣脱某种束缚和桎梏。
那股子邪火又上来了,失控感翻涌如海啸,以摧枯拉朽席卷商迟全身。
他面色却依然冷淡而平静。
说:“怕的话,伸手抱我。”
白珊珊整个人一下呆住:“……?”
这位中二大佬请问你又要开启什么奇怪的剧情……
商迟抬眼,视线直勾勾落在少女柔婉娇美的脸上,淡淡地说:“你不安的样子,会让我心疼。”
——
和顾千与射了会儿箭、忆了会儿同学少年之后,白珊珊就又回家睡大头觉去了。一夜多梦,睡不安稳,睡梦中,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顾千与的话:承认吧白珊珊,你对商迟避之不及,其实是怕时隔十年,自己第二次喜欢上他。
可以说是噩梦无疑了。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副熊猫眼的白珊珊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和对面的巨型多啦A梦公仔对视十分钟后,她拳头一握,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然后就洗漱完换了衣服,叫了司机阿陈出门。
阿陈发动引擎,“小姐,去哪里?”
“商氏总部。”
——
市中心,一栋摩天高楼直入云霄。纯黑色的多面玻璃外观,造型独特而不可一世,将后现代建筑艺术的天马行空和放肆张狂发挥得淋漓尽致。犹如天生的帝王,永远站在制高点俯视着红尘俗世中的芸芸众生。
相当符合其主人一贯的做派风格。
白珊珊下车,站在商氏集团的楼下仰着脖子打量了这座庞然大物几分钟后,觉得饿,于是拿出了之前在路上买的包子咬了口。又喝了口豆浆,晃晃悠悠闲庭散步似的走进了商氏集团的大门儿。
整栋26层高的大厦独归商氏所有,大门口处还设了极其完善的安检设备,安检人员数位,一个个西装革履面色冷峻,钉子似的扎在这片象征资本主义顶峰的土地上。
白珊珊过了安检,走向了礼宾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金发碧眼的英籍姑娘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笑盈盈地问。
“我要见商总。”白珊珊也笑盈盈的,“如果他在忙的话,劳烦你帮我找一下江旭江总助。”
英籍前台依然笑着,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白珊珊说:“没有。”
“没有预约的话,很抱歉……”英籍姑娘的面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沉吟着正要开口婉拒,一个西装笔挺的英秀青年便从外面进来了。
看见站在礼宾台前的纤细身影,江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白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白珊珊回头,冲江旭弯了弯唇,笑容甜美道:“我来找商先生。他有空吗?”
“正在会客。不过也没什么。”江旭微微一笑,“整个商氏不会有比白小姐更重要的客人。请跟我来。”
白珊珊笑着道了声谢,接着便跟在江旭身后进了直达顶层CEO专属办公区的电梯。
乘电梯的过程中,白珊珊闲着无聊,边吃包子边问了句商总在见谁,江旭便告诉她,这会儿在商迟办公室里待着的,是星空传媒文化公司的老总钱大岳和他们公司旗下的一个女艺人秦莎,两人来找商迟谈最新一部中法合资电影的投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