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珊珊欲哭无泪,尴尬到想挥挥衣袖留下一句“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其实我是打酱油走错了房间,打扰了打扰了”就原路返回的前一秒,对面又冷淡漠然地抛过来一句话,“你左边墙上。”

“嗯?”什么鬼。

“开关。”

“……”合着我刚才蹦来蹦去找灯开您老人家都知道?这会儿才告诉我开关在哪儿,早在干嘛?看情景喜剧啊?

白珊珊一脸黑线,默了默,转身走向左边墙,抬手,在墙面上摸索。摸到一个凸起,摁下去。

吧嗒一声,大灯亮起,暖橙色的灯光霎时驱走一室黑暗。

光芒照四方,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白珊珊心里的不安减去几分,定定神,调整好嘴角微笑的弧度,深呼吸,转过身,准备甩甩刘海跟沙发上那位爷风轻云淡地来上一句“嗨,好久不见”。

然而目光转回去的刹那,白珊珊那句打招呼的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微微一怔。

男人闭着眼,脖颈略微后仰,靠着黑色沙发的靠背,露出一截修长的颈项和性感凸起的喉结。脸部轮廓的线条刀削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倨傲又利落,眉骨饱满,鼻梁高挺,唇薄而润。和周身那股沉稳冷硬的强大气场不同,他的整副五官非常的干净、清贵、英俊,几乎俊出了少年感。

有那么一瞬间,白珊珊恍惚之间甚至有种梦回十八、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过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

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白珊珊一愣,打量他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往后收,刚好便和那道视线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起。

漆黑的瞳色,深邃且略微狭长的眼形,目光冰冷,没有温度,盯着她,浑身上下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又薄情。这副尊容,着实和“静好”二字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儿。

啧。白珊珊暗自唏嘘,惋惜这副颠倒众生的盛世美颜,怎么就长在了一个心理阴暗的冰山身上。

老天真是瞎。

四目交接的时间只有短短两秒钟,白珊珊随之便移开眼看向了别处,顺便挪挪腿,调整了一下已经有点僵的站姿。

对面,察觉到年轻姑娘的动作,商迟冷漠的视线略微下移,扫过她细嫩的脖颈、纤细的锁骨、藕粉色T恤,然后落在那条泡泡裙上。

纯黑色,纱质,裙摆及膝。往下延伸出两条纤细匀称的腿,长且直,皮肤颜色雪一样,白花花的,被雅间冷黄色的光线镀上了一层薄金。

黑裙,白腿,色彩对比强烈。

商迟搭在膝盖上的食指轻轻跳了下。垂眸,往桌上的烟灰缸里掸了下烟灰,“白小姐不用拘谨,请坐。”

“……”白珊珊微微抿唇。

这人对她的反应从头到尾都冷淡而客气,没有丝毫异样,这不由令还在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把这出故人重逢的戏码演得真实自然既不浮夸又不做作的白珊珊有些纳闷儿——什么情况?

合着这位爷不记得她了。

这么一想,白珊珊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感叹当年大名鼎鼎的天才校草,记忆力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再好不过。

白珊珊心理负担瞬间轻多了,扭过脑袋一看,旁边正好一个贵妃椅。她弯腰就坐了下来,勾勾唇,语气稀松平常道:“商先生,那咱们就进入正题吧。请问您找心理师是想寻求哪方面的帮助?”

姑娘在说话,小巧粉嫩的唇瓣开开合合,嗓音轻软,梨涡浅笑,整个人软糯得像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商迟直勾勾盯着那张粉软的唇,半晌眯了下眼,略倾身,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淡淡地说:“睡不好。”

“……”失眠?心理性失眠还是生理性失眠?

白珊珊正要继续说什么,不料对面的商迟先开口了。

“白小姐,能帮我倒一杯茶么?”他的语气慢条斯理。黑眸盯着她,西装笔挺,长腿交叠,浑然天成的贵族绅士。

“……”白珊珊本来想说“你自己没手吗”,但转念一琢磨,算了,谁让顾客是上帝,花钱的是大爷。于是默了默,环顾四周,瞅见一个雕花铜茶壶就摆在不远处的一台矮几上。

她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子走了过去,弯腰,倒茶。

这个动作使姑娘的黑纱泡泡裙略微收紧,臀型依稀被勾勒出来,形成一个饱满漂亮的小蜜桃。

倒茶的过程中,白珊珊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放肆游移,充满了某种侵略性。

她微微皱了眉,心一慌,定神,飞快倒好茶放回商迟面前。

“谢谢。”商迟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漠然,面无表情,整个人看着清贵又冰冷。

白珊珊看了他一眼,肯定了自己刚才那种像被人用眼神从头到脚给扒光一遍的入侵感是错觉无误。

她坐回贵妃椅上,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记录本和笔,说:“商先生,您说您睡不好,我暂且理解为您有轻度心理性失眠。这样吧,我们先进行简单的沟通,我会把您描述的症状记录下来,回去之后再为您制定治疗方案。”

白珊珊这番话的真实含义其实是:来来来,聊几句赶紧完事儿。回去之后我就把这个单子转交给其它人,这位大爷谁爱伺候谁伺候,再也不见。

可就在这时,雅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砰砰,随后江助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道:“先生。”

商迟:“进来。”

半秒后,江助理推门入内,恭敬道:“先生,亚峰集团的陈总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您。”边说边看了眼一边儿的白珊珊,迟疑道,“您看您是先……”

“原来商先生还有客人呀?那您先忙您先忙。”白珊珊瞬间接话,一副“虽然我很想继续聊但是不能打扰你工作”的善解人意姿态,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东西,边说:“我们下次再约时间面诊,欢迎随时联系。再见。”

说完白珊珊就转身笔直朝大门方向走去,路过江助理时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叮嘱道:“好好照顾你家先生,让他睡觉的时候不许踢被子,盖好屁股,不然会做噩梦的哦。”

江助理:“……”

说完,白珊珊无视助理先生隐约抽搐的嘴角,弯弯唇,清澈晶亮的大眼睛眨巴两下,拉开了雅间门。

“白小姐。”背后冷不丁响起三个字。

“……”白珊珊动作顿住,回头,微笑,“嗯?”

“下次见我,”商迟在沙发上缓慢调整坐姿,侧眸,视线笔直落在女人小巧雪白的脸上,冷淡地说:“不要穿黑色。”

“……”

最终,当白珊珊顶着三个问号离开那间高档会所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看来这位老同学是真的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呢。

阔怜。

下次见你?想起商迟刚才的话,白珊珊有点儿好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登录手机游戏。

哪儿来的下次。

——

雅间内。

江助理往白珊珊离去的方向打望了眼,皱眉迟疑道:“先生,这个心理师有些冒冒失失的。要不要我联系KC换一个?”

商迟垂眸,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根烟,“不用。”

“是。”江助理应声,退出门外。

整个雅间重新陷入安静。

指间的香烟在空气里安静燃烧。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夜色,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出刚才那个“冒失小心理师”的样子:五官精致,身段纤细,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在光下几乎透明,浑身都透着一股俏皮灵动的少女气息,漂亮不可方物。

商迟随手松了松领带,闭上眼睛。

老毛病了。

他最喜欢黑白色,白珊珊雪白的皮肤裹在黑纱裙里,那个女人,再配上那样强烈的色彩差。

会让他兴奋到疼痛。

第3章 经年当年

白珊珊出会所一瞧,贝勒坊里所有的夜店酒吧都已经开始营业了,灯光五颜六色一片,露天停车场里停了无数豪车,街上全是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嘻哈打闹说说笑笑,远望过去,壮观得跟百鬼夜行似的。

白珊珊人美腿长,又是可爱挂的长相,在一群浓妆艳抹就差把“泡我”俩字儿写脸上的美女里很惹眼。于是乎,在她打了个滴滴站路边等车的时候,一阵口哨声从街对面传了过来。

白珊珊抬起眼皮子,只见对面一家酒吧门口站着几个年轻社会哥,一个个站没站相蹲都没蹲相,叼着烟,吊儿郎当的。

看着朝自己吹口哨的不良少年小流氓,白珊珊默默砍了几个游戏里的野怪,望天感叹:自己果然是老了。

换成十几岁时的她,早已经捋起袖子冲过去大杀四方。

可见岁月是把杀猪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顺带也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在修身养性的佛系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不过,佛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这种佛性在她今晚重遇商迟的时候,免去了一场腥风血雨。白珊珊坐上滴滴,看着车窗外斑斓的霓虹灯思绪乱飞。

大脑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接收到了太多信息,有点乱,又有点累。她腮帮鼓鼓地吹了口气,脑袋往后靠椅背,闭眼打盹儿。

十年了。

时间真是过得贼鸡儿快。

——

B市的东郊是出了名的富人区,接白珊珊的滴滴司机也不知是天生话多,还是难得接到富人区的单子太过兴奋,大半路都在叽叽喳喳地跟白珊珊闲聊,一会儿问她这么年轻是不是刚大学毕业,一会儿又问她家里是做什么生意,最后甚至还跟她聊上了电子商务对实体经济的冲击问题。

大哥你姓唐名僧吗?

白珊珊刚开始还很礼貌地和司机鬼扯,到最后实在招架不住斯人的热情,只好以要跟老板谈工作为由中断了对话。

十几分钟后,滴滴车在一栋别墅大门前停下。白珊珊火速下车,在唐僧师傅……司机师傅扯着嗓门儿喊出的“姑娘给个好评哦”中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家门。

呼,世界清静。

她掏了掏饱受摧残的耳朵,举起手机,默默给刚才的滴滴司机点了个五星好评。

评完一抬头,一个盘发的中年妇人刚好走过来。妇人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婶,是白家的佣人,性格温和老实,话也不多,在白珊珊年幼时对她颇为照顾,是白珊珊为数不多的较为亲近的白家人之一。

“周婶。”白珊珊冲妇人挥挥手。

“小姐回来了。”周婶笑,探首往她身后张望一番,“这么晚怎么也不让老陈去接你,打车回来的么?”

“嗯。”

周婶担心她的安全,“小姐还是少坐网约车吧。”

“嗯嗯,我以后会注意。先进去啦。”白珊珊拆开一颗草莓味棒棒糖放嘴里,笑眯眯地冲周婶挥挥手,转身离开。

白家住花园式独栋别墅,家里有佣人有司机有厨师,完美符合吃瓜群众对豪门大户人家的想象和设定。

将近晚上十一点,白宅一楼的大厅仍旧亮着光,灯火通明。

余莉皱着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须臾,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回过头,只见白珊珊背着包吃着棒棒糖进来了。

余莉皱起眉,“这都几点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闻言,白珊珊脚下的步子倏的停住。

自从带着白珊珊嫁进白家的那天起,余莉的全部心思就都扑在了怎么坐稳自己豪门阔太太的位置、栓牢白岩山的心上。为顺利融入上流社会,她学英语、学礼仪、学社交、在短短一周内背记了全球大众小众的各类奢侈品牌,甚至还冒着高龄生产的危险给白岩山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些年,余莉忙着混圈,忙着讨好丈夫,忙着照顾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几乎没怎么管过白珊珊。

仿佛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也无关紧要。

因此,听见余莉骤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白珊珊眨巴了一下自己清澈无害的大眼睛,着实是有那么一点吃惊。不由仔仔细细打量起坐在沙发上的那位穿月牙色旗袍的贵妇。

余莉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眉头皱得更紧,“我在跟你说话。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妇人的实际年龄已经将近五十,但五官艳丽,保养极佳,看上去和三十几岁时没什么差别。气质高雅,落落大方,都不用说话,豪门阔太的尊贵气度就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流淌出来。

白珊珊不禁在心里给余莉点了个赞。看来这些年的修炼没白费。

“今天晚上有一个病人,刚接完诊。”她咬着棒棒糖坐下来,语气柔和而乖巧,“妈妈在等我吗?”

“……”不知为何,余莉觉得白珊珊的这声“妈妈”,叫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讽刺和不屑。她抿唇,盯着女儿。

对方一脸开心地吃着棒棒糖,眸子亮而清,乖巧温顺,没有一丝异常。

对视半晌。

余莉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正要开口,白岩山的声音先一步从楼梯方向传来,笑着道,“是这样的珊珊。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妈妈都很操心你的个人问题。赵家的公子年纪和你差不多,才从加拿大回来,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你们下周见个面吧。”

“赵公子?“白珊珊回想了一下,“上个月来参加爸爸的生日会,喝多了抱着马桶吐晕过去的那个秃头?

白岩山:“……”

余莉脸黑一半,沉声:“白珊珊!”

“哦。”白珊珊一副反应过来什么的表情,顿了下,非常认真地纠正,“不好意思刚才我说错了。不是秃头,是地中海。”

白岩山:“……”

余莉另外一半的脸也黑完了:“……”

“不管怎么说,我先谢谢爸爸妈妈。”一根棒棒糖吃完,白珊珊随手把棍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说,“如果你们是单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那这份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赵公子跟我不太合适。我觉得见面是不用了,倒是可以加个微信当朋友。如果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比如有什么共同利益需要维护巩固什么的。

白珊珊低下头,微皱着眉深沉地思考起来。

余莉:“如果有其它原因呢?”

白珊珊很认真地回答:“微信都不用加了。”

白岩山和余莉:“……”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睡觉了,爸爸妈妈也早点休息吧。”白珊珊笑了下,转身上楼。

然后就依稀听见背后传来交谈声。

余莉低声叹了口气,“这孩子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乖,又懂事又贴心,从来不会顶撞我。”顿了下,“自从来了B市,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白岩山伸手把妻子揽进怀里,“她亲生父亲的事对她打击应该挺大的,性格发生一些变化也正常。”

再往后就什么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