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你下午,约了唐思甜。”他用的是陈述口气。

看来阿卡已经把唐思甜来见我的事告诉沈恪了——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打不通唐思甜的电话,自然会来找我。

“我没有,”我挑眉,“我为什么要约她?”

“她的经纪人说…”

“她的经纪人还说是我叫人打的她呢,”我抬起一只手,端详着在SPA馆刚做好的精美指甲,“我才不会打她,我这人爱好和平…从来不打人的。”

“不管是不是你叫人打的…”

“我TM没叫人打她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高声叫起来,连司机都被我吓一哆嗦,“你要是再提这件事,我倒真的想把这罪名给落实一下了,反正你都替我认了不是吗?我不扇她两巴掌岂不是对不住你的三百万?”

沉默。

然后他说:“丝丝,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我没想到,你对我的误会有这么深。”

“你绕口令啊?”我冷笑,“懒得跟你多说,我急着要去见个朋友呢!拜拜!”

挂了电话,我觉得心跳得厉害,跟跑了八百米似的,连胃里都是一阵一阵的难过。我从于慧手里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手机一次接一次的响,我一次又一次的摁掉。

于慧幽幽的说了句,“刚才还白骨精似的,一对上某人,就直接打回原形了。”

我假装没听见。

终于,他发了条短信过来: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我咬了咬嘴唇,回给他两个字:晚了!

关机。

我和于慧抵达金山海边的别墅区时,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

这里的独栋别墅全都是最新开发的,从凯旋门式的小区门楼到进口马赛克铺设的花坛,都足以彰显住户的不凡身份,而每一栋房子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比如我们现在要去的这一栋,光车位就有四个,房子前后各一个一百平米的小花园,前院还特意搭了个玻璃暖房,里面种的居然还是娇贵的兰花,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这地方真不错,”于慧嗲声嗲气的学唐思甜,“我都不知道上海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的确不错,不带GPS导航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鬼地方…我说的是真导航。

一进门我就看见地上坐了四个人——除了江津是我认识的,其他那仨我都不认识——正大呼小叫的斗地主呢,旁边搁着好些个塑料袋,分别装着鸭头、鸭翅膀、鸭脖子、鸭脚爪…

我一乐,说:“哟,这是鸭子开会哪?”

“我呸呸呸,”江津“噌”得从地上跳起来,边拍着屁股上的灰边说:“怎么说话呢!告诉你,我们这儿鸭子没有,鸡倒是有一个!”

“客气点儿客气点儿,怎么说话呢!”我眉眼里全是笑,“鸡在哪儿呢?”

“在楼上!”

江津带着我上楼,后面跟着那三位,一位戴着白手套的是司机,另外俩是邵红军手下的农民工兄弟,这两位走路动静挺大,一脚下去一鼻子灰!

“靠!”我捂着脸,“这灰怎么那么刺眼睛啊?”

民工兄弟甲憨厚的笑着说:“这是石灰。”

我勒个去!

忘了说了,这房子外表豪宅,里面毛坯。

楼梯上了一半我就发觉不对劲儿啊,我说这房子真是通透敞亮,江津笑嘻嘻的说可不是嘛,连个门都没有!

我说,你们不会把人给绑起来了吧?

江津说,哪儿敢啊,我们都是良民。

于慧好奇的问,那她怎么不走?

江津说我也纳闷儿呀,我就对她说了句你不许乱跑,然后她就…真的没乱跑。

“…”

民工兄弟乙也挠着后脑一脸奇怪,说这女的电视上挺好看的,感情是个傻子。

我于是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她没报警?”

司机大哥两手一摊,“她用手机砸我,我一躲,那手机就出去了。”

我朝他指的方向一看,嗨!那能不出去吗?连块玻璃都没有。

我们一边聊一边沿着走廊往里走,其实毛坯房子里说话回音挺大的,可我始终没听见唐姑娘有一点儿反应,猛地想起坏了,这女的别上吊了吧?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最里头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人,长发披肩穿了件白袍,光转脑袋不转眼珠子,缓缓朝我们看了过来,要不是顶上还亮着一盏白炽灯,我真以为撞见《画皮》里的周迅了呢!

我停在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挺客气的跟她打招呼,“你还好吧?”

不得不承认,唐姑娘这眼神儿…还是挺蔘人的,看着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32、绑票的被肉票给揍了! ...

我正纠结唐姑娘要是再不说话,那我是应该是来个当头棒喝好、还是“嘿嘿嘿”狞笑几声以制造气氛好,唐姑娘开口了,伴随着那令人心碎的小眼神,她说:“我早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们是一伙儿的。”

那表情,一半儿像林黛玉,一半儿像刘胡兰。

她接着又说:“在娱乐圈这么久,我什么没见过,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吓得住我么?”

挺硬气!

她跟着还笑了下,“不要以为什么人,都是可以随便得罪的,我们这个圈子的水比你想象中要深很多…跟你说这个,估计你听不懂。”

我说我懂的,贵圈很乱。

她欣然道:“你知道就好,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我摸摸鼻子,说我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的,我只想做点让你后悔的事我就很满足了。

她:…

江津打了个呵欠,说这女的好啰嗦,赶紧的该蒸的蒸,该煮的煮,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于慧也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哪儿那么多废话,抽她!”

我点点头,朝唐思甜走了一步——她立刻往后缩,那表情就跟谁要侵犯她似的,还特应景儿的来了句“你要做什么?”还好我是一女的,换了个男的非得想歪了不可。

我说,我要打你。

她笑了,挺轻蔑的,“你不敢。”

这一惊一乍的,情绪转换挺快啊。

我好奇的问,“为什么我不敢打你?”

“打人是犯法的。”

于是我也笑了,“多新鲜呢,咱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当我没进过局子么?”

说完我发现于慧乐呵呵的在跟江津咬耳朵,江津边听边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于慧一定是在说“其实某人一共就进过一次”、“别提多凄惨了”之类的。

我照着唐姑娘白生生的脸蛋儿打量了下——这会儿虽说看着有点脏,但瑕不掩瑜,还是美人一个,我叹了口气,“不过,我长这么大,都没跟谁动过手,想到要给你一嘴巴,还真是挺…挺不忍心的…”

唐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我话锋一转,“要不还是换个人吧?”

我回头朝江津一看,他立马头摇的好像拨浪鼓,“爷不打女人。”

我又看看于慧,她吧嗒着嘴,“我也没打过人呀。”

这丫头,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

不过没关系,咱不是还带了人么?我笑眯眯的对两位农民工兄弟说:“二位,你们俩谁帮我一个忙?打一下一百块钱,务必把她打到昏迷…”

我估计唐思甜是看见那俩哥们儿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了,她终于尖叫起来,“谢丝丝,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对我?”

我转过身,“怎么你不知道么?”

“不就是阿卡说是你派人打的我么?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呀,是她自己跟警察那么说的…”

我歪着脑袋看着她,学《古惑仔》里的小混混掰腕子,可惜我韧带太松了,要不能掰出点“嘎嘣嘎嘣”的音响效果该多好。

“…好吧,当时我刚刚醒过来,警察来问话嘛,我就说之前才见过你,我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的,可是沈总在电话里叫我不要惹你…我只是说出实情啊,谁知道阿卡和警察会那样推测,这又不能怪我!”

我笑了下,“敢情你还挺委屈!”

“我当然委屈了,”她叫冤,“先是被打到昏迷进医院,然后又被你骗到这个鬼地方来,你知道我损失有多大么?我本来晚上还约了一家制片商谈事情的…对了,我出来之前,跟阿卡说过是你约得我,到现在我还没消息,她找不到我的话,一定会去告诉沈总的!”

她不提沈恪还好,一提,我心里顿时极其不爽。

我点头,“沈恪已经找过我了。”

“那你还不赶紧把我送回去?”她大惊小怪的,“虽然你们俩是假结婚,可当面撕破脸总不太好吧?”

我拧着眉头看着她…假结婚?

我不过是想一想,于慧已经替我问了出来,“沈恪这么告诉你的?”

“对啊,”唐思甜还不忘指着我,“你自己不也说你另有心上人么?你们根本就是做给家里看啊!”

她突然停住,脸上突然出现一种晦暗不明的神情,我顿觉不妙。

“…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

于慧把脸都别了过去,而江津却瞪大了眼。

“我说呢,你干嘛费那么大周折来整我…其实你是喜欢…”丫还特意说的慢慢悠悠的,嘴角带着一丝再分明不过的讥讽,看的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准备把鞋脱下来塞这女人嘴里或者直接一板砖把她砸晕过去省事儿,于慧的手机突然响了,“喂”了一下便递给我,“找你的。”

“不接不接!”

“不是他,”于慧实在是对我了若指掌,“是小苏。”

我刚接过去,就听小苏飞快的说了句,“稍等哦,华哥跟你说话”,然后我就听到那头说,“喂,谢小姐吗?好久没见了。”

我眼珠子转了两圈,才把这充满台湾腔的国语和人名给对上,“啊,是华哥?你好你好,”我心里一边嘀咕这位横跨黑白两道的大佬找我干嘛,一边打着哈哈“是啊,好久没见。”

咦,那位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唐思甜小姐怎么一下捂住了嘴,连脸色都变得跟没刷涂料的墙壁一样白?

就听华哥说:“前两天我回台北了,若不是小苏打电话给我,我还没想到这件事会牵连到你,哈哈,都是手下人没用啦…”

我呆住,“你是说…?”

又瞥了眼唐思甜,发现她嘴唇都哆嗦了。

“就是那个姓唐的女人嘛,不听话,敢跳我的戏,敬酒不吃吃罚酒咯,你放心,我会再警告她一次的…”

我眨巴了下眼,“那个华哥啊,她现在正跟我在一起哎,你要不要跟她说两句?我看她好像蛮渴望听到你的声音的。”

“嘎?”华哥立刻“哈哈”大小起来,“难怪小苏说你很厉害哦,下手真的好快,来来来,你把电话给她。”

我立刻把手机递给唐思甜,还附送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

整通电话,唐思甜除了开头时颤巍巍说了句“华哥”,之后便一直只有听的份儿,说一个“是”字,那脸色就往下惨白一分,看得我都不忍心起来。

最后,唐思甜把手机还给我,一言不发,整个人跟突然傻了似的。

华哥在电话里还是乐呵呵的,“放心吧,我已经叫她不许再给你制造麻烦啦!”

我忙说:“谢谢华哥。”

“下个月我来上海,一起吃顿饭。”

我:…

说实在的,我有点慌。且不说这位老大干嘛为我出头,光这顿饭的邀请,我心里就发憷。丫不会是想泡我吧?这可叫我怎么好啊…

就听华哥哈哈大笑起来,“吃顿饭而已啊,要不要这么犹豫?我又不是老虎,我不会吃人的啦!”

MD你就是老虎,我这会儿也是骑虎难下了不是?

我硬着头皮说:“没犹豫啦,反正到时候只要您来,我一定大摆筵席给您接风洗尘。”

我特意把“你”换成了“您”,这叫用尊敬保持距离。

挂掉电话,我顾不上思考华哥那头台湾老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前还有一只脸色灰败到底的狐狸精呢——唐姑娘看上去精神状态相当不好,眼睛都直了!站那儿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得问:“我说…你没事儿吧?”

她不说话。

于慧跟着问:“叫人打你的是华哥?”

她在听到“华哥”两个字儿的时候明显打了个颤,可还是一言不发。

连江津也蹿上来,一脸饶有兴趣,“你怎么他了?他怎么你了?”

听听,这话问的多有技巧啊。

我看她老不说话,就清咳一声,说:“这样吧,反正现在真相大白了,你把沈恪给你的三百万还出来,我就不跟你计较,怎么样?”

大概是“三百万”这仨字儿太刺激人了,话音未落,唐姑娘就“嗷”一声爆发了 ,扑过来就掐我的脖子,一边掐还一边摇,“那三百万是我的,是沈恪给我的,是我的…”于慧和江津直接愣住了,要说还是俩农民工兄弟手脚利索,一左一右上来就扯唐思甜的胳膊,饶是如此,我还是被掐得直翻白眼儿,好险没昏过去!

我坐在地上,脖子疼的要死,心里更是郁闷——明明是我绑架的她,怎么差点反过来被肉票给做了?

她被俩人左右架着,还不忘用一种极怨毒的眼神盯着我:“那三百万是沈恪给我的损失费,我混成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他…不,因为你!我凭什么还给你!”

“你丫…”我指着唐思甜,“你丫…”

于慧蹲在我旁边,一手揽着我,一手抚着我胸口帮我顺气,看我这么气急败坏的,便替我说道:“你丫活得不耐烦了!”

江津也重重的点头,“赶着投胎呢!”

我急得一把把于慧忽拉开,“你丫说什么呢?什么损失费?”

“那是他给我的损失费!”唐思甜声嘶力竭的,“他说想找人说说话,一个电话我就丢下工作跑去陪他吃饭;他说想要我代言他的房产项目,我推掉整整三个广告去接他的活儿;他突然说到北京了想找我喝酒,我冒着得罪老板的风险爽了华哥的饭局去见他、就为了听他说那些关于你的废话…然后呢?发个博客被他骂,发个照片又被他骂?有种他别找我啊!!!”她吼着吼着,声音渐渐变弱,跟着竟大哭起来,“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心里难过啊,心里难过不想出席饭局不可以啊?心里难过不去参加活动不可以啊?心里难过懒得应酬不可以啊?就因为这个说我不听话,就要打我、就要雪藏我,凭什么?凭什么啊!!!我是个人,我也有感情…”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啊…你们订婚、你们结婚、你们门当户对、你们天作之合,我只能看着,我还能怎么样?”她又是哭又是笑,“三百万,哈哈!为了你,就这么把我打发了!”

她咬牙切齿的指着我,“全都是为了你!”

我,彻底呆滞。

33、你喜欢不如我喜欢 ...

唐思甜的那一大堆话,于慧说她一个字都不信,她觉得唐姑娘为了保住那三百万真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硬是编了那么一个凄凉幽怨的情感故事来,还声泪俱下的演技好到可以去当奥斯卡影后。江津的看法却恰恰相反,他觉得唐姑娘没有撒谎,或许言辞间很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但那些事情应该还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换而言之,唐思甜和沈恪的关系真的很好。

“你们太不了解男人了,”江津给我和于慧上课,“我们男人看女人,首先看相貌身材,其次是言谈举止,再然后就是性格脾气。唐思甜又漂亮身材又好,气质言谈也都算上的了台面,带出去不丢面子,在房里也…咳咳,那啥,她在沈恪面前,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的,绝对是善解人意小鸟依人,何况人好歹也是个明星,百依百顺的,换了我我也找她啊!”

于慧冷笑,“哦,那照你这么说,沈恪他一直就是在装傻?唐思甜对他那份心意比司马昭还司马昭,沈恪要是不喜欢她,干嘛还要招惹她,还来玩什么损失费!”

“这你又是不懂了,”江津循循善诱,“男人对于喜欢自己的女人,就算不喜欢,但总是会有那么一两分‘不忍心’的。”

“不忍心?那还对着唐思甜提丝丝?也太狠了吧。”

“是有点狠,也许他就是想用这些话点醒唐思甜呢?或者…他是实在找不到人说话了也未可知啊…”江津耸耸肩,“我就经常一肚子话不知道跟谁说好,很多话,不能跟家里人说,不能跟一个圈子里的人说,更不可能跟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陌生人说…要是有个温柔听话的女孩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你听你说话,再喝个两杯小酒…啊哈哈,天下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说完,江津还特哥俩好的揽着我的肩膀,“我这可不是帮着沈恪说话,我这是开导你,男人其实就是一感官动物,下半身决定上半身,心里根本没那么多弯弯绕。你就想开点,我觉得沈恪跟那女的没什么,再说就算有什么…这种事儿你还见的少吗?男男女女的,反正就那么回事儿…”

“男男女女哪回事儿啊?”于慧撇嘴,“你倒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巧的很…”

“行了!”我被这俩吵得头晕——那俩民工和司机早就不耐烦了,蹲在地上玩扑克,三缺一斗地主不能,在那儿争上游呢!“你们赶紧把那女的送回去吧,我要走了。”

我觉得很累。

有点儿烦了!

我对于慧和江津说我想一个人开车回去,想静一静,在我主动联络他们之前,请千万别找我。他们都没意见,只是全都用同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半明半寐的,我不喜欢这种眼神。

初夏的夜晚,天空变得特别高阔,我坐在低矮的跑车里都能瞥见天边的星星,郊外的空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花香,一切都很田园很美好。我扪心自问,我这是在干嘛呢?

不就是一男的么?

不就是喜欢他么?

喜欢就喜欢呗!

还能怎样?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然后从那尘埃里,再开出一朵花儿来——我觉得这朵花儿多半就是那女人的意/淫!相对的我却更喜欢王朔的做派,这厮骂人前总是先把自己的位置放的特别低,说自己无耻下流神经病臭流氓,然后坐在坑里骂站在天台上的人,这样对方就很难反击,你想骂回去的时候发现他早就自觉站坑里了,可他骂你则是一骂一个准儿,能把你从埃菲尔塔顶一路骂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我觉得我也是,我承认我喜欢沈恪了,这样我就无畏无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