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走,程慈也就没离开,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被沉默和夜色笼罩着,楼道里的声控灯都灭了,程慈半掩着门,于是屋里的灯光都透不过来,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轮廓,还有指尖一点猩红,呼吸声变得明晰,震动在耳膜里。
他身上有细微的烟味,不浓重,也不难闻。还有一点点微苦的药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特殊的味道,大概这是一种味觉记忆,可能以后她想起他,脑海里会多出来的那一点东西。
大王又溜回了程慈的房间,方才那一趟抓猫行动,好似变得多余起来了。
陆胤川一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问她,“明天上班吗?”
程慈忙摇了摇头,“我们有周末。”
他点头,“你要是有空,待会儿聚餐结束,陪我去趟医院吧!”陆胤川垂着眸,睫毛微微颤着,如果仔细听,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我这会儿,状态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程慈都觉得他随时会倒下。
“有空,现在去吧!他们也没什么事,我跟他们说一下就好。”程慈第一次干这种有异性没人性的事,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她自作主张去摸了他额头,烫得惊人,恨不得直接拖着他去医院。
他没反抗,没躲开,只定定地看着她。
程慈分心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没有人陪,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味。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他。
陆胤川没再多说什么,只告诉她,“车钥匙在玄关鞋柜上,帮我拿一下,我头晕。”
程慈进去拿了,替他锁上门,出来的时候,伸手抽了他的烟,“生病就…别抽烟了。”傅子鸣说他发烧还喝酒,怎么能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也有些忐忑,怕他怪她多事。但陆胤川只是垂目瞧了她一会儿,然后低声“嗯”了句。
她下楼的时候给小美打了电话,“临时有点儿急事,你们玩着,走的时候帮我锁门就好,钥匙放门卫那里。”
小美很体贴地没有问她什么。
程慈在停车场见到车的的时候才陡然表情僵了下,沮丧地说:“我…刚喝酒了。”怎么就喝酒了呢?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喝酒呢?
陆胤川“嗯”了声,转到驾驶座那边去,“我开。”
“对不起。”程慈咬了下自己嘴唇。跟着他上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他偏头,有些好笑,“哪来那么多对不起。”
“要不我们打车吧!”
“没事,不用。”
是辆城市越野,很大,她全程手心里都是汗,车子停下的时候,陆胤川却没动,缓了一会儿,垂眸说了句,“麻烦,过来扶我一下。”
头忽然晕得厉害。
程慈愣了片刻,侧头看见他汗水都滑到脖子去了,吓了一跳,跳下车,开了他那边车门去扶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陆胤川撑在她肩膀上,挪下了车。
高大的,男人的身体,火热又滚烫。但因为是个病人,她丝毫杂念也生不出来。脑子里又想起那天他说,在部队落下了不大不小的病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事?
程慈几乎是撑着他去了急诊室,他被带进去检查,程慈坐在外头的塑料椅子上,等得心急如焚,好似电视剧里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仿佛下一秒医生出来,她就要冲过去问一声,“他怎么样了?”
过了半个小时,才有人过来叫她,“陆胤川的家属。”
她对这个称呼也顾不上反应,举手,“这里!”
“去办一下入院吧!人已经送到病房去了,在打吊瓶,怀疑是感冒并发心肌炎,查了心肌酶,结果还没出来,待会儿结果出来会送到护士站,记得拿去给主治医生看。”
她迷迷瞪瞪地听完,生怕自己忘了,磕磕巴巴地重复了一遍,表情比上学时候听数学课还认真。
护士姐姐笑了笑,“没事,别紧张,不懂的再问。”
程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护士给她指了方向,又从手里的一沓纸张中翻出来一个皮夹子,“对了,你男朋友让我给你的。”
钱包,里面现金不多,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面。
程慈接了过来,顿觉魔幻,好像真的变成他家属了,人飘着去办了入院,进了病房,又去护士站那里做登记,护士要打手腕带给她,问她病人身高体重血型什么的,她都不知道。
“去问一下吧!或者让他过来量一下。”
她在那儿跑来跑去,也顾不上尴尬,弄好一切流程,拿着入院告知等各种单子进去病房的时候,陆胤川已经睡着了,在打吊瓶,他穿着自己衣服,病号服搭在床头。
挂的消炎药,护士来静推了一支退烧药好像,叮嘱她注意病人体温。
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单间了,在走廊最里面,这边安静许多,关上门,什么都不太能听不见,只是程慈坐在那里单独面对他,有些无措。
今晚要陪在这里吗?
要不要回去帮他收拾点儿日用品和衣服?她弄好像不合适吧!
给傅子鸣打个电话?
陆胤川要是能找他,肯定就不会麻烦自己了吧!
傅子鸣说他工作都在晚上,是在忙吗?
除了傅子鸣,她也不认识他旁的朋友和家人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些,护士过了会儿进来递体温计,“再给病人量个体温。体温计先放你这边吧!每隔一个小时给病人量一次。记下来数值,拿给护士站。”
程慈不得不把他摇醒了,他刚睁开眼的时候,表情有些微的迷茫,隔了一会儿才“嗯”了声,接过体温计塞进去,偏头哑着声音问她,“几点了?”
“十点半。”
“今晚别走了。”老城区这边,晚上一个姑娘,他不太放心,今晚傅子鸣没在市里,赶不回来,没人送她,“路上不安全,委屈你一晚上。今天麻烦了。”
程慈听见他说今晚别走了的时候心口跳了一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句话,换个场合说,她都要想歪了。
“哦,好。”求之不得。
“去睡吧!”病房有陪伴床,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程慈摇了摇头,“我看着,你睡吧!”
“去睡。”陆胤川忽然笑了下,“程慈,我没那么好,你也可以试着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
程慈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靠他太近,就是怕在还没互相了解的时候,就被拒绝,她这个人,脸皮说薄也薄,被拒绝了,就不太敢继续了。这会儿莫名觉得自己要被判刑了。
陆胤川看着她那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不由摇了摇头。
“让我追你,试着重新了解我、考量我,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啊???
程慈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还是迷糊的。
没听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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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几分甜(二)
-不用,我答应。
你不用追,我可以。程慈迷瞪了会儿,发了消息给他。
-你先不要和我说话,我怕我会怯场,你先听我说完。
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程慈躺在陪伴床上,背对着他,不敢扭过头去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但至少表示,你对我有些感觉。我真的,很开心。
-就好像多年夙愿一朝成了真,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我就不说,我有多喜欢你了,大概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压迫。
-你就当我是一个对你有好感的女生。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试一试,我想说,我愿意。你不用追我,因为我对你也没什么抵抗力。
-年纪都不小了,可能交往后我发现没那么喜欢你,也可能交往后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都没关系。
-我们交往试试吧!
说完自己先笑了,两个人,好没有cp感,想谈个恋爱跟谈判似的。
陆胤川靠在床头,盯着手机看她发的消息,这场合,本来不适合说这些的,但一个姑娘,对他毫不设防地喜欢着,他何德何能,也不是对她毫无感觉,所以想着,试一试。这个想法,不确定什么时候起的,但绝不是想要刚刚说,只是突然话到了嘴边,这会儿其实是有些后悔,总觉得轻易开始,无疑对她对自己都不尊重。
但人生总有很多意外,程慈是意外中的意外,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不清楚,但有些事情,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他在给她机会,也在给自己机会。
程慈手不停摩挲着手机屏幕,等待使人煎熬。
陆胤川终于回了她,很简单的一个字。
-好。
程慈的心跟着颤了一下。那么,这就算,开始交往了吗?
程慈不清楚,说实话,脑子还是混沌着。
就觉得,不真实,哪哪都不真实。
深呼吸,再吐出来,喝了点儿酒,脑袋本来就不是很清醒,刚刚一直在忙,都没顾得上发昏,这会儿酒醒了大半,才忽然觉得疲惫,没多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是惊醒的,记得自己要给他量体温。看时间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
十一点的没有测。
她从床上跳了下去,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把温度计拿出来,想推他一下,又不太忍心。他睡着的时候眉毛也微微蹙着,因为胸闷,头下枕得很高,几乎是半坐着睡。程慈缓了会儿,轻轻地拿开了他的胳膊,把温度计塞到了他领子里,顺着夹在了他胳膊下头,动作小心翼翼的,陆胤川还是醒了,半睁着眼,也没反抗,瞧着她。
这样的陆胤川,显得有些乖顺。
印象里,上一次生病有人大半夜还在照顾,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遥远的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两个人靠得很近,他唇边冒出了细微的胡茬,程慈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呼吸一滞。
陆胤川握住了她的手,“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不放心。”程慈小声说。
醒了,睡不着了,程慈就坐在他旁边,陆胤川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松开,他脑子不大清醒,整个人烧得有些浑浑噩噩,说完没多久就闭着眼睡着了。
程慈守着他,始终没挣开手,靠在他旁边眯了会儿眼,舍不得抽开。护士来巡视,看见两个人手握着手,在床尾的巡视单上签了字,最后一瓶水也输完了,拔了针头,笑着出门了。
跟值班护士在说:“一号床的小哥哥,跟他女朋友也太像演偶像剧了。”
几个护士巡房的时候还会特意过来看一眼,路过好几回,俩人的姿势都没变。
昨晚傅子鸣打来电话的时候,陆胤川还醒着,跟他说自己在医院,傅子鸣简直稀奇得不行。连夜回来,一大早的飞机,没回家,先来医院看他,叫了小莫他们一起,四五个人,来送温暖,一推开门,却先看见一个女孩子趴在床边,手被三哥握着,两个人的脑袋几乎要靠在一起。
晨光透过窗户,这场景,过于温馨了些。
实在和他们三哥不是很搭。
“我靠!”几个人齐声说了句,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什么。
傅子鸣推着人,“走走走,出去出去出去。”
几个人推搡着,虽然都压着声音,两个人却已经醒了,陆胤川起床气颇浓,尤其是这种没睡够的时候,蹙着眉,一脸不悦,程慈睡得腰疼腿疼脖子疼,胳膊更是不像自己的了,也顾不上害羞,慌张抽开手,直了下身又弯下去,靠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被她握了一夜的那只手,这会儿热得发烫。
傅子鸣人精似的,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陆胤川会下手这么快,他实在不是那种很会来事的男人,就算是对人有意思,也不见得会这么快表示出来。
可现在…人都过来陪床了,手都握上了。
这腻腻歪歪的劲儿,真是稀奇到家了。
傅子鸣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缓和气氛,“过来买了早餐。幸亏买得多。”说完看了眼程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莫看着三哥一脸寒霜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睡够,忙上前邀功,“知道三哥讲究,门口买了洗漱用品。幸亏,牙刷买一送一,多买了。不过毛巾就一条。”
你说巧不巧?
陆胤川含混地“嗯”了声,偏头看程慈,“先去洗洗脸吧!”
小莫赶紧把东西递了过去,好奇地看了眼程慈。
她对人笑了笑,逃也似的钻进了卫生间,傅子鸣瞅着人进去了,靠在床边拿胳膊肘捅了捅陆胤川,“三哥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胤川回想起昨夜的事,也还觉得有些荒唐,笑骂了声,“滚蛋!”
怕她不自在,几个人问候了两声,陆胤川就赶人走了,就剩下傅子鸣,叫他待会儿换程慈,让她回去睡。
程慈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傅子鸣笑眯眯看着她,“过来吃早餐吧,三哥怕你不自在,人都给轰走了。”
程慈刚还想问,怎么一下子人都没了,被傅子鸣一说,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陆胤川往卫生间去的步伐顿了顿,回头警告他,“别逗她。”
傅子鸣举双手投降,“得,本来就没什么地位,现在更是直线下降。”
程慈默默过去把早餐都摆出来,问了傅子鸣句,“傅哥你吃了吗?”
傅子鸣何时在陆胤川那里得到过如此温情,忙捂着胸口,感动流涕地说:“吃了,有生之年,我能从陆胤川这边感受到关爱,真是不容易。”
程慈被他表情逗笑。
“他就是…面冷心热。不太会表达。”人还是很温柔的。说完才反应过来,傅子鸣肯定比她更了解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傅子鸣却有些乐,三哥真是可以的。
陆胤川出来的时候,程慈正在缓慢地吃着油条和豆浆,傅子鸣在窗边打电话,程慈给陆胤川让了点儿位置,他坐下的时候,程慈把一杯豆浆推到他面前,陆胤川接过去放在一边,却是把小粽子剥了,放在她面前的一次性餐盘里。
程慈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吃完饭傅子鸣把程慈撵回了家,“以后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我才不想跟你抢。三哥心疼你呢,回去洗个澡睡个觉。”
“哦。”程慈点点头,明显有些失落。但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失落什么。
陆胤川把车钥匙递给她,然后把房门钥匙也塞到她手里,“帮我喂喂猫,猫粮在我卧室的阳台上。”
“嗯。”
傅子鸣“哎”了声,有些好笑地说:“你这也太乖了,干嘛这么听他的话。”
程慈心情不佳,没理会他的调侃。
陆胤川冲她招了招手,程慈忙走了过去,他却只是捏了下她手心,目光直视她,“我没谈过恋爱,紧张不比你少。有什么不开心的,直接跟我说,可以吗?”
程慈慌乱地摇了摇头,“没,就是…有点儿舍不得可能。”傅子鸣转身去窗户边站着,一脸把我当空气的表情。程慈看着陆胤川,脸慢慢红过去,一直烧到耳朵根后头,“没什么真实感。就觉得出了这个门,梦就醒了。”
程慈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感觉自己跟个幼稚的高中生似的。
陆胤川愣了下,他坐在床边,程慈站在他身前,两个人奇异地保持在了差不多的高度,程慈站着,也只比他高了半个头,微微垂着脑袋,跟个被教导主任训话的中学生似的。他沉默片刻,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不会,我向你保证。”
程慈几乎是逃走的。
就觉得被他亲过的手背,跟被火烫了一样。
去停车场拿了车,钻进去的时候狠狠地搓了下自己的脸,整个人栽在方向盘上。
要疯了。
傅子鸣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再过来的时候帮他带几件换洗衣服。”
程慈刚“哦”了声,陆胤川把电话接了过去,“不用了,我让傅子鸣过去拿,你好好休息,这边不用你操心。”
“没事,我在家也是闲着无聊。我回去洗个澡就过来陪你,顺便给你带几件衣服吧!就不用傅哥特意跑一趟了。”程慈低声说着,听着他的声音,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陆胤川沉默许久,好似不知道怎么说,半晌才回了句,“那,好。”
等程慈去开他衣柜的时候,登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欲言又止。
一瞬间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半晌才抚了下自己额头。
贴身衣裤…要不要给他带?
她整整纠结了半个小时,最后几乎是把两条四角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