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故事里说的是什么某朝某代,京城里的,只要不是傻子聋子,哪个不知这说的就是刚发生的,震动大雁的叩阍案?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只是单纯的故事,人们听听也就罢了,但若是有现实基础的,那就相当于八卦,而八卦,几乎是没有人不爱的。这一点,在现代明星的绯闻里最能体现了。
这个八卦虽然不算绯闻,但也是香艳。正值的,重点会放在后面,那有些龌龊的,甚至有想那周夫君容貌的。
当然,不管心中怎么想,对于那个恶霸,自然是没有不骂的,对于周家姐弟自然都是同情的,而除了这些人物外,最受人们关注的还有两个。
一个是二十四岁的贡生池诺,就是她帮着周撮儿叩阍的,而另一个则是八品监察御史朱怀,据说在叩阍前,她正在弹劾甘印曦,也是她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案子说给了圣上,令那恶霸贪官来不及掩盖——在老百姓的心中,凡是不好的官自然都是要贪的,而凡是好官,自然都是清的。
以八品御史弹劾五品京官,这在老百姓的心中,那就是不畏强权,大公无私的保险,而且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因此故事出来后,朱怀虽然不能说立刻名满天下,却也是名满京城了。
甚至还有士子说出了什么“做官就要如朱怀”这样的口号。
“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的一拍惊木,做了万用结束词。
下面有人喊道:“老朱,三天前你都说下回分解了,怎么三天后你还是在这里分解?到底要分解到什么时候啊。”
老朱还没有回答,已经有其他人说了:“这要看那些大官们什么时候给咱们个公道了。”
“公道?这都三天了,人还在大牢里压着,这就是公道?”
大雁虽然没有不以言论治罪的祖训,但风气也很是开明,因此百姓也敢在此发表议论。
“陛下圣明,必会有圣裁。”
一个明显是读书人的女子开口道,其他老百姓倒也没有异议。外面如何他们不知道,也不是太关心,反正他们还吃得饱饭,活的也可以,也就同意皇帝还是圣明的。
在下面议论纷纷的时候,高平正坐在二楼隔风的雅间中,她面前摆着四碟精致小菜,一壶酒,但明显都没有怎么动过。
几个丫鬟坐在邻桌,只留一个有寿站在她身后。有寿本是为高平倒酒布菜的,但她几乎没动筷子,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只是她虽然站着,眉宇间却有些忧色,不仅是她,其他几个丫鬟的脸色也不是多好看。
连着三天,高平不断的出入各家饭店,一坐就是坐一两个时辰,也不怎么用饭,就是偶尔的喝一点茶。
高平的身体,她们是都知道的,虽然说最近看起来好了,但离强壮还不是一般的有距离,这要再倒下了,她们哪个都没好果子吃。更何况她们的前程也都还在高平身上,小姐能走能动能出府,她们这些丫鬟才有用,否则天天在内宅,要她们有什么用?
又停了一会儿,高平站起来:“走吧。”
有寿等人连忙跟上去,自有人去付账。
“小姐,小的知道前面有一家新开的饽饽店做的饽饽甚好,花样也多,有甜的有咸的,有带虾仁的带肉松的,小姐可要尝尝?”
出了饭店,有寿笑道。高平本想说不用,见其他几个都希冀的看着她,又改了口:“那就都去买几样过来吧。”
有寿连忙应了。
有寿买了饽饽回来,高平随便拿了一块尝了尝,味道也还可以,只是她却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她开口道:“到福荣斋吧。”
福荣斋就是高家的珠宝店,到了那里,高平也没有下车,使人将吴玠叫了出来。
吴玠上了车,请了安,小心的坐在旁边,虽然高平还没有开口,她也能感觉的到,此时衙内的心情不好。
“刑部那边,你可去打点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平终于开口了,吴玠立刻道:“是,小的已经去走动过,没用咱们府的名字,但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她没有亮出高家管事的身份,但是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何况就算她不去走动,此时案子闹的这么大,那些人想来也是不敢贸然下手的,不过有她走动,那撮儿更能受到照顾就是了。
的确,虽是在刑部大牢,周撮儿的待遇却还是好的,房里的稻草还是干净的,房间是单独隔出来的,也没有多少异味,每天送给他的饭食,虽然说不上好,但也都没有变馊发臭。
但不管送来的是什么,周撮儿都很少吃,最多喝一点水,然后就是不断的叫姐姐、姐夫。
这种状况由狱卒报上去,令三个主审官都有些头疼。
虽说叩阍案一般都是拖不得的,但这次实在有些不一样。
说起来,案子是很简单的,就是一个人抢了另一个人的夫君,然后人家的妻主不满打上了门。
这种事,双方都有罪,若换成普通是普通百姓,只需按照条律来办就好了。但现在是双方的背景都不普通,这其中的分寸就不好拿捏了。
按照三个主管原本的意思,是想将这个案子拖一下,等到风头过了再看,哪知现在满京城的流言乱飞,周撮儿又那个样子,这要是在牢里出个好歹,那不仅甘印曦,他们三个都逃不了人言。
“王大人,现在你说证据不足,不知现在这证据可是足了?”
大理寺卿邓夏拱了拱手,开口。
“依然不足。”王梓山眼也不抬的吐出四个字,见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邓夏虽和她不对,此时也不免佩服。能如此袒护手下,倒也算难得了。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说的却是要说,这一是她身为旧党,自然要给做新党的添些麻烦,另外则是,将来若出了什么事,她也可以推脱责任。
“那王大人觉得什么时候证据能搜集齐全呢?”
“到需要的时候。”
“可有期限?”
“没有。”
邓夏的表情僵了,她冷然道:“王大人,你这是在徇私,圣上和天下百姓都等着呢。”
“就是为了圣上和天下百姓,我才需要搜集到足够的证据。甘凤若生为大家女子,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不说身边的人,其夫君魏公子的名字邓大人也应该是听过的。她又何必为了一个教头的夫君做这等龌龊之事?”
邓夏气的脸色发青,再也顾不得礼仪的叫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王大人你身为……”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原本在旁边看笑话的刑部尚书韦易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冲着两边连连拱手:“两位大人都冷静冷静。邓大人,王大人也是在做分析,邓大人切莫气恼。王大人,此事实不易再拖,这样,最多三天,三天后,无论如何,咱么都要结案。”
没开审就说要做结案,也是这个案子实在没什么好审的,说三天,也就是让各方势力都形成默契,只要没有外部干扰,不用一个时辰,她们就能结案了。
邓夏一甩手:“最多三天,三天后若还未有结果,那我也要学一学朱怀,向圣上弹劾了。”
王梓山没有说什么,显然,也是认同了这个时限。
今天必定又是审不成了,邓夏抱了抱手,说了声告辞,也不等其他两人回答就出去了。
她走后,王梓山和韦易大眼瞪小眼,也没什么趣味,闲谈了两句,王梓山也站了起来:“若无事,王某也告辞了。”
韦易是刑部尚书,在这里,是她的地盘,因此起身相送,走到门口,开口道:“王大人莫忘了三天之期。”
王梓山停了下来,开口道:“王某家中虽寒,但招待韦大人的茶还是端的出来的。”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笑着离开了。
第26章 妥协 (上)
一坐上马车,王梓山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她跺了下脚:“去宁王府。”
马车立刻改变了方向。
王梓山是宁王府的常客,更是贵宾,一见她的车,门房一边向里面通报,一边开门迎接。
“宁王在府?”
“在在。”
门房连声应着,宁王的确在。
此时,她正拿着一枝工笔,仔细的在纸上勾勒着对面的少年。
有些残败的荷花,低垂繁盛的柳枝下站着一个素衣少年,白色的衣,黑色的发,红色的唇,赤裸着双脚,戴着两个金环。
知道王梓山来了,她也没有让那少年离开,直到告一段落,这才抬头收笔,见王梓山的脸色不是太好,她微微一愣:“梓山这是……”
“殿下,我再一次问你,那件事,真不是你做的?”
宁王一愣,过了片刻才想到她说的那件事是哪件,立刻摇头:“梓山,我有必要对你说谎吗?我也对你说了,那天实在是巧合。也不是我府里出了什么东西,会走那条路,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听说那里也能过,就从那里走了。”
“谁告诉你那里能过?”
宁王愣了愣,然后道:“这个,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哪个宴会上听人说过,哦,对了,我还听说,那里有户人家的桂花养的好,从墙外看更有味道,我那天路过,就想着进去看看。”
听她这么说,王梓山的脸色更难看了。
“梓山,这事……”
“殿下,我宁肯这事就是你做的!”
宁王笑了:“我虽希望能得到高太尉的支持,但还不稀罕这种支持。我知道梓山想什么,但这种阴谋不过是一时的伎俩,那个位置,只靠阴谋永远也上不去,你我走堂堂正正的阳谋,又俱何来?现在,重要的是让陛下能尽快支持新政。”
王梓山皱着眉:“现在其他人尚且不说,但这次高家的态度……”
宁王一挥手:“无论高家有何态度,只要新政实施,就是大局已定!在这上面,陛下不问,我不好说,就要劳烦梓山多多努力了。”
她说着,拱手行礼,王梓山连忙避让回礼:“殿下这是哪里话,实施新政,正是王某的夙愿。”
是的,这件事,是不是宁王做的不重要。甘印曦此时是不是被牺牲也不重要,只要能实施新政,只要她能大权在握,那么此时所牺牲的一切都能是值得的。
虽然这样想着,她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
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次的事情倒可以说是一个契机了。”
“哦,梓山已经有办法了?”
“这件事,我看陛下的态度,也还是有些含糊的,甘大人可是陛下一手提拔的,而甘凤若的夫君,和宫中的那位还是本家,此事,若没有叩阍,就算高家闹出来,最后也不过不了了之。”
甘印曦当年不过是一个普通进士,属于那种寒门出身,高高中榜,却被分到了下等县,也是她能干,做出了成绩,机缘巧合之下,竟被刚亲政的安乐帝知道了。
“倒也能干。”
这四个字却比什么考绩评语都有份量,虽然说过后安乐帝自己转身就忘了,却令甘印曦从此一帆风顺,不到十年,就做到了知州的位置。
再之后,她所在州府也连续三年被评为甲等,这一次才真正的令安乐帝记住,然后再一查过去,竟然是被自己褒奖过的,于是直接从州府调到了户部。
品级虽没升,却进了京城。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个平调并不是太理想,但对于甘印曦来说,却是打开了一扇门。
自然,无论从自由度还是孝敬上来说,户部员外郎不见得能和知州相比,但既然她入了圣目,以后只要不出大错,小心经营,自然能步步高升。
她不过四十岁,在大雁,四十岁的五品官,也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日后从员外郎到尚书,就可以进中书省了。
那时候就是封阁拜相,执掌天下,就算不是一代权相,也是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果然,不出两年,她就从侍郎转为了京兆伊。
这个职位如坐火山,但若是坐好了,以后自然有莫大好处。
甘印曦是从寒门杀上来的,虽说也是运气使然,但本身也是深谙官场之道,这两年的京兆伊,做的虽无大功,但也绝无大过,再过一年,她的任期就满了,若无意外,绝对是要高升的。
若不出叩阍这么一回事,就算御史弹劾,恐怕最后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现在会闹的这么大,恐怕原本布局的人都没有想到吧。
想到这里,王梓山笑了笑:“甘凤若流放三千里,甘印曦贬为七星关知县。”
宁王拍手笑道:“甘印曦教女无方,贬为知县正好。至于那周关呢?”
“那周关虽犯了法,却也是义愤之下,她原本是教头,就还让她做教头吧,代州教头,殿下觉得如何?”
“果然是好,梓山这一手,实为大妙。那甘印曦虽是聪明人,但还是要对她交代一番,免得她心声怨怒,你对她说,好好做,一切大有可为。”
王梓山与宁王两人相对而笑。
三天后,安乐朝第一次叩阍案的结果出来了。贪官连降三级,恶霸被流放,这个结果虽说不上大快人心,但勉强的,也能令人满意了。人们最关心的两个人物,池诺也被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虽说身上再无功名,但却名满天下,据说已经有书院向她发出邀请,邀她去讲学了。
而朱怀则升为了殿中侍御史,从八品升为了从七品,虽然只是由八到七,但在百姓的眼中,这就是升官了,以后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恶人受到惩罚,好人得到福报,皆大欢喜。
至于周撮儿?这个更不用担心了,据说她姐姐已经被放了出来,虽说从京官扁到了外面,但还是官。
有其姐的照顾,那周撮儿想来也不会有问题了。
至于那周夫君,一般人感叹两句红颜薄命,还有的,干脆就说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招蜂引蝶呢。
不过总算人们对死者抱着一丝尊敬,流言没能传起来。
即使如此,高平看到这些报告的时候,还是气的两手发抖。
“小姐……”
“出去!”
甘草想劝,刚开口,就被高平喝了出去。
甘草退了出去,高平气的将砚台砸了。
她就算不懂,最近听人说着,跟人学着,一些东西也是知道的。甘凤若的流放先切不说,甘印曦的贬官,却大有问题。
七星关在元西路,若说大雁朝还有能养马的地方,元西路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而且邻着柔然,虽说两国之间不太平,柔软也对大雁禁马。
但无论现在过去,说禁的,又有多少能完全禁止的?现在京城包括他们高家用的马,不都是从外面私运过来的?
自然,私运的有数,但要在七星关找马,自然是要比其他地方容易。然后,下面要做什么?
高平就算是白痴也能想到了,试验新政!
王梓山几个月前提出的保马法因为各方势力的阻止,一直不能实施,现在可算是让她找到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