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带薄嗔,双眸流动如秋水,人面绯红胜桃花。原辰夜心中一荡,凑近她含笑道:“林妹妹,晚上有没空?我们约会去吧。”
“才不和你去呢。”林月弯断然拒绝。
“别拒绝得这么快嘛,好歹也考虑考虑先。这样我很丢面子的。”原辰夜做出一付受伤的模样来。
“你的面子很多很多,我替你丢几个没什么大不了,上别的妹妹那里找回来就是了。只要你一发话,一大堆MM愿意为你补面子。”
林月弯丢下这句话,就飞快地跑开了,燕子般轻盈的身影。原辰夜目送她离开,唇角是一成不变的潇洒笑容。那神情倒不像是林月弯拒绝了他的约会,倒像是接受了他的约会一样。
林月弯跑上教学楼前的小道时,槐树林那边有人喊她:“林月弯。”
是明日朗,他立在那棵小槐树下,人与树一般挺拔端秀。
林月弯转身朝他走去:“明日朗,你还在这里。”
明日朗敏感地听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遇见原辰夜,他说你在这里…教育他了。”林月弯一脸了然的微笑。
明日朗自然明白原辰夜把方才的事情都告诉她了。不由一怔,没想到原辰夜会如此毫无顾忌,若是一般人,想要追求一个女孩子时肯定会把自己的花心史瞒得密不透风。即使是前情瞒不过,这刻也不该告诉她自己刚刚和别的女生‘亲密接触’过吧?这个原辰夜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我很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你呢?”
“我也觉得,既然是个学生,又是在学校,行为还是要收敛一点比较好。”
林月弯和他的意见一致,明日朗的脸上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她也不喜欢原辰夜的行为,那她理应会远着这种人吧。
“你看这棵小树,越长越好了。”林月弯抚上当日曾受过伤的枝桠,如今都快看不见折断过的痕迹。
明日朗顿时想起来,“林月弯,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他从衬衫口袋掏出那只可爱树发圈,托在手心递给她。
送出一生中的第一份礼物,送给一生中最初爱慕的女孩,明日朗的脸突然变得很烫,心突然跳得很快,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栗。
看着他手里的发圈,林月弯一怔,脸颊瞬间红透。
她迟迟未接,明日朗就一直定定伸着手。静默中,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暗潮一般呼应着。
半响后,林月弯轻轻伸手拿起那只发圈,指尖轻触下,明日朗的掌心炽热滚烫。
“好别致的发圈,你自己去买的?怎么想起买这个?”林月弯想像不出明日朗跑去发饰店里的情形。
“我不是拿了你一根发绳嘛,就想买新的还你。在一家饰品店里挑了半天,就喜欢这棵可爱树造型的。本想买一对给你绑辫子,可是他们只有一只。你要是用不上…就收着吧。”
秋光明媚,秋风清爽,风中甜馥的一缕桂花香。十六岁少年的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额际微微沁汗,熠熠生辉的眸子温柔又热烈。
心跳,慌乱,亦欢喜,十六岁少女只觉脸烫得不可自抑,垂下头去,也藏不住一脸殷红蜜意。
一只小树造型的发圈紧紧握在她的手里,一个树般挺秀的身影深深植进她的心里。
叮——下课铃声响了。
教学楼里开始有学生走出来,他们不便再在槐树前面面对视地站下去。双双走回小道上,明日朗一步之遥地跟着林月弯。
“林月弯,我晚上来你家找你好吗?”轻声地询问,带着浓浓的渴求。
“晚上,有什么事吗?”
一个少女独居的家,晚上不太适合接待男客。
明日朗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妥,忙道:“不是晚上,是傍晚,我想…我们一起去夜市吃云吞。你答应过我的,我伤好了就去。我已经都好了。”
林月弯想起来了,“好,那你来吧。不过要告诉明夫人,让老洪送你来,不能自己一个人跑来。”
明日朗大力点头,眉眼荡开喜悦一重又一重。
***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月弯坐在萧星野的单车后座。一二三四地和他说着话:“今天语文课教的那篇古文你一定要背出来,英文课的新单词也是一样。代数的四道大题你…”
话没说完,萧星野闷声打断她:“体育课的时候,明日朗给你什么东西了?”
林月弯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萧星野一身大汗地从体育馆出来后,还没走上教学楼前的小道,就远远看见明日朗和林月弯双双立在槐树林前。明日朗定定地伸着手,林月弯迟疑了半天,方从他手上拿起一样东西。两个人的脸颊,纵然隔了那么远,也是一目了然的酡红如醉。
“他…送了我一个绑头发的发圈。”
送绑头发的发圈,萧星野猜想了很多东西都没有猜到是女生饰品。明日朗怎么会想到去买这种小玩意送人,他家里那么有钱,应该要拣那既贵重又不俗气的东西买给喜欢的女孩子才是呀。
“他怎么会想到送个发圈给你?”
林月弯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当日她如何用发绳为受伤的小树‘接骨’,而明日朗如何用鞋带换走了那根发绳,所以如今特意选了一个新发圈送给她。
萧星野越听越吃惊,突然想起他曾经踢断过一棵槐树枝,此树就是彼树吗?
他的求证被林月弯证实:“就是你和秦广风在道上踢着球玩时踢折的那棵树,当时明日朗在教室窗口都看见了。”
“他看到我们踢断树枝后跑掉了,然后又看到你来替小树‘接骨’?”
“是的。”
萧星野心里震动,原来明日朗会注意到林月弯,竟是拜他那一脚所赐。一种自树强敌的懊恼感,顿时蔓延至满胸满怀。郁闷情绪无处发泄,只有双足发力拼命地蹬车。突然哗啦一声,脚下一空,车链条断了。
林月弯跳下车:“唉呀,怎么办?”
萧星野蹲下去弄了半天,表示放弃:“没办法,只有推到前面那家修车铺去修了。”
那家修车铺大概还有两站路远,萧星野让林月弯先搭公交车回去,他自己慢慢推。想想一会明日朗还要去她家找她,林月弯也就没有坚持留下,坐上公交车先走了。
萧星野一个人没精打采地把车推到修车铺。老板一看,说他这车链条没什么用了,接都接不起来,最好换新的。可铺子里却没有链条了,老板说明天去补些配件回来才能替他换,让他把车先留下。萧星野只好把车放铺子里,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家。
第三十五章
暮色一寸寸侵上粉紫的天空,萧星野孤单地走在落叶堆积的街头。满地黄澄澄的枯叶在他脚下轻响着碎,一种寥落感油然而生。
走近绿杨里时,他突然听到一个高高拔起的声音响在马路对面:“你就是偷了她的钱包,我亲眼看见的。”
是丁玎玲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勇敢地、坚定地、毫不畏惧地响着。萧星野立马站住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公交站台上,丁玎玲正狠狠瞪着她面前一个黄头发的男人。
“臭丫头,我警告你,再乱说话我敲掉你满口大牙。”黄头发袖子一捋,露出的胳膊有常人两个那么粗。
丁玎玲后退一步,她身旁一个家常打扮的中年女人则后退两三步,满脸恐慌地道:“算了算了,我没丢钱包。你走吧。”
丁玎玲不服气:“你的钱包明明被他偷走了,他用一个长镊子从你口袋里镊走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臭丫头,你真是找打。”
黄头发开始耍横了,一个巴掌虎虎生风地甩过来。半空中被一只手捉住:“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跟我上那边巷子里单挑。”
丁玎玲又惊又喜:“萧星野,你来了。”
黄头发斜着眼睛把面前的健硕少年看一眼:“小子,想替人出头要掂掂自己的份量,我奉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萧星野盯着他一字一句:“我、管、定、了。”
“好,走,我就跟你去单挑。”
丁玎玲对萧星野很有信心:“萧星野,揍他,揍得他满地找牙,再不敢偷人钱包为止。”
两个少年不谙凶险,竟真和黄头发走到偏僻小巷去单挑。结果黄头发还有帮手在侧,三个人摩拳擦掌地逼上来。
丁玎玲大叫:“不是单挑吗?三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
“是单挑哇,他一个单挑我们仨。”黄头发一脸流氓嘴脸。手一挥,三个人和萧星野打成一团。
“你们无耻、下流、卑鄙。”丁玎玲气得直跳脚。眼看萧星野力敌三个大男人,渐露颓势。她左右一顾,拣起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头砖块朝着那三人砸。有一块砸上黄头发的头,他嗷的一声大叫。
“臭丫头。”黄头发掉过头气势汹汹朝着她冲过来。
丁玎玲见势不妙,手里一时没有称手的石头可抓了,抓起两捧土,朝着他眼睛一撒,黄头发立马双手捂脸蹲下去。
“哎呀——眼睛,我的眼睛。”
那端两个人被他的惨叫分了心,萧星野忙一脚踹退他们,趁机脱身。跑去一把拽住丁玎玲的手,撒腿狂奔。
“快跑。”
那三个人只略为迟延便追上来,萧星野抓着丁玎玲的手,带她在小巷里左绕右绕地跑。他速度快得像脱缰的马,能听到风在耳边呜呜作响的声音,丁玎玲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子,却竭力咬紧牙关坚持着。终于甩掉了那些穷追不舍的人。
确定安全了之后,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同时跌坐在地。萧星野喘了半天缓过劲来:“你没事吧?”
丁玎玲还在喘,脸色发白,说话声不成调:“没…没事。”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别乱出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知道吗?”
“知道了。”萧星野怎么说丁玎玲怎么听。
再坐上一阵,丁玎玲气息一平缓,马上精神就来了。
“萧星野,你刚才好帅呀!你想打架时的样子好帅,跟人打架时的样子更帅,打不过人家时,你连逃跑的样子都还是那么帅…”
“你给我闭嘴,一说话就像个花痴。”
萧星野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然后站起来:“走吧,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家。”
他站在面前,丁玎玲方看见他的校服外套破了。本来小西服外套的后摆是开叉式,但叉只开到腰际,现在这开叉直裂到了领子处,整件外套的后面等于成了两块布。
“萧星野,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萧星野看看自己身上,“一定是刚才打架时撕破的,没关系,一会找个裁缝铺子缝一下就是了。”
“不要找裁缝铺子,你脱下来我给你缝。”
“你?”萧星野一脸怀疑。
“我会缝的,你忘了我们女生有上家政课。我包里就有针线盒。”丁玎玲边说边掏书包。
“不用了,我还是找裁缝铺用缝纫机踩一下,又快又方便。”
“不行,萧星野,你就要给我缝。你是为我打架才扯破衣服的,我一定要为你补好这件外套。”
丁玎玲说着忘形,跳起来就去扯他穿在身上的外套,“你快点脱下来给我缝。”
萧星野忙不迭地避:“你干什么?大街上你注意影响好不好?”
丁玎玲这才惊觉不妥,红着脸缩了手:“那你快脱给我,我不给你补好衣服我不回家的。”
萧星野拿她没辙,把外套脱下来甩给她:“真是怕了你了,你动作快点啊。”
从小巷里转出来,是一个街心花园。四面台阶围绕着一个圆形花圃,花圃中间有着小小的假山喷泉。丁玎玲在台阶上坐下,就着头顶的路灯给萧星野缝衣服,
她的动作很慢,上家政课才学了钉扣子锁扣眼这种最基本的缝纫功罢了。像这样整块衣襟用直线缝合成一体,难度比较大,她上了手才惊觉不是那么好缝的。起初只管一针接一针纫下去,转眼纫了一半,还当自己很厉害。结果翻过来一看,才发现纫得歪歪扭扭,本来该是笔直的一条中缝成了S形,顿时傻了眼。只得拆掉重新来过。
“你根本不行啊,算了算了别缝了。”
萧星野发现她原不在行,想把自己的外套拿回来,丁玎玲抱在怀里不肯:“我行的,我行的,你再让我试一下,我保证缝好。”
“小姐,你不想回家我还想回家呢。我可是肚子饿了。”
“要不你先去随便吃点东西吧,你吃完东西来我就缝好了。”
萧星野没办法,左右一看:“我去那边面包屋买点东西过来吃,你坐在这别走开。”
丁玎玲非常乖巧点头:“你不来,我哪也不去。”
在面包屋里挑了几块蛋糕面包,再买上一盒牛奶一瓶可乐。萧星野拎着一袋东西走回来,远远就能看见丁玎玲埋头苦干的身影。
她坐在台阶的最高处,头顶是街灯淡淡的晕黄,将她整个人笼住。灯影里,她拈针引线,时起时落的手势,含着一种无声的韵律般轻灵美妙。这一刻的丁玎玲,全然不是素日里那个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花痴’女生。柔和灯晕下的拈针女孩,仿佛坐在久远之前的时光里,温婉细致如一阙词。
萧星野顿住脚步,遥遥地把她看了半响。突然想起小学时有次和人打架,衬衫钮扣全部被扯落,回家后妈妈替他一枚枚钉上新的。当时也是这样晕黄的灯光,妈妈一针一线地缝,一字一句地叮咛:“星野,以后不准再和别人打架。打架的孩子妈妈不喜欢。”
他以后就乖乖地不和别人打架了,因为妈妈不喜欢。
直到妈妈离开了家,他才开始又和别人打架。因为那些人说他是妈妈不要的孩子。
越打越勇,越打越狠。无所谓有没有人喜欢了。
每次打完架,衣服不是有撕破的口子就是有扯落的钮扣,再没有人替他缝补。还能穿的就将就着穿,不能穿的就扔。连记忆中的温情一点一点地扔掉。
却突然,在这一刻,萧星野记起了那些曾经的温情往事。原来从未真正扔弃过,只是把它埋进了心底。如影像刻入光碟,时间的播放器总在某个时刻将诸般往事重新播出。
夜风卷着落叶吹过来,仿佛有砂迷了萧星野的眼,他低下头去揉了又揉,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
丁玎玲再一次被针扎了手,这次扎得比较深,不得不停下来吮一吮手指头沁出来的血珠。
“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着急,我很快就好。”不意萧星野这么快回来,丁玎玲忙又拿起针来准备开工。
“不急,先吃点东西吧。”萧星野把蛋糕和牛奶递给她。
丁玎玲也饿了,既然萧星野说了不急,她乐得先吃饱肚子再干。
萧星野用可乐就面包,三口两口就吃光了。吃完后他拿过那件外套来看,丁玎玲费了半天功夫,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
“那个,这种直线缝,针脚又要细又密还要反复对比才能缝直,所以得慢慢地缝,着急不得。”
丁玎玲情知自己的动作太慢,塞着一嘴蛋糕嘟嘟哝哝地解释。话一说完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一会很快就好,一会儿要慢慢地缝、着急不得。萧星野一定要发飚了。
“不能在这让你慢慢缝,时候不早了,你还没回家家里会担心的。”
萧星野心平气和的口气好得让丁玎玲吃惊,他的话也说得在情在理。她想一想,确实没办法在这里慢慢缝了,否则起码要缝上两个钟头才能回家。家里真会当成失踪人口来办了。
“那…我拿回家去替你缝好不好?我保证缝得比裁缝师傅还要好。”
丁玎玲一脸祈求之色,语气小心翼翼,唯恐萧星野不会同意。谁知他答得爽快之极:“好,你拿回家去吧。什么时候缝好就什么时候给我。”
“我会尽快缝好给你,一定不会误了你换校服。”丁玎玲像抱着金山银山一样把外套抱在怀里,一脸笑意粲然。
萧星野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是他头一回对她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
榜晚七点半,门铃被按响了。
林月弯打开门,明日朗站在门口。橙黄T恤配上白长裤白夹克,在晕暗的楼道里,整个人温暖和煦如阳光。
他带了礼物来,一盒糖果。透明美丽的水果饴糖,一粒粒,圆圆的,橘黄、浅绿、粉红、淡紫…是看得见的甜蜜。
显然,他当这是一次正式的约会。脸上的笑容喜悦又赧然。
林月弯双颊泛红地接过那盒糖果,未曾启封,似乎就能闻到那浓醇的香甜。
老洪开车把明日朗和林月弯送到了东华街。这里是步行街,车辆不许入内。于是他在外头的停车场等他们。
广记云吞铺,食客盈门。
林月弯偕着明日朗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着,等了半响,才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要的两碗云吞。
别家铺子里的煮云吞,云吞和汤是混沌一体的,青菜和香菇直接堆在碗里。而广记的煮云吞,汤至清如水,云吞一个个小巧精致,薄透的面皮下是半晶莹的粉色肉馅。在汤中仿佛小鱼般浮着。碗里只撒了细细的葱末,佐味的青菜和香菇另用小碟盛着。
明日朗看着那碗清水般的云吞汤,不由要问:“这是高汤煮的?”
林月弯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尝了一口,其味鲜美,前所未有,明日朗不由要道:“这汤看起来清淡如水,怎么喝起来这么美味?”
“这里的厨师说了,真正上品的高汤,就是至清如水,没一点浮渣泡沫。听说是把猪大骨剁开,再用纱布裹了,慢火细煨,煨足十二个小时才行。”
“难怪味道这么好。”
明日朗一口气把自己那份吃掉一半。抬眼一看,林月弯还未动箸,不由奇怪:“你怎么还不吃?”
林月弯端起自己那碗云吞,朝他已经半空的碗里分了一半。含笑道:“你喜欢吃,多吃点。”
“那你吃不到多少了,我可以再叫的。”
“这店里生意那么好,刚才没叫三份,这会再叫肯定要等上好久。反正我吃过好几回了,比不得你头回来,所以你多吃一点吧。”
对着面前又是一碗满的云吞,明日朗慢慢地吃,有种舍不得吃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