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惜日的娘亲半年后过世了,田惜日为母守孝。此时,他自然不能去提婚约之事。

他只有等,但他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两年。

期间,母亲几次让他娶正室,他都无意,后来母亲知道了他的心思,虽然不喜,却也不特别反对,毕竟田惜日的身份足以与他相配。这也是巩固家族的一次好机会,只是,他家三代单传,百年来,子嗣不昌,所以祖上都是很早便娶妻娶妾了,他如今已十八岁,虽有了几房妻室,但仍就无子,自然颇多受到母亲的叨念。

时间匆匆而过。

等待,渐渐让他不自觉的想着她,念着她,偶尔画出她的样子,那一晚的嫣然一笑,那一晚珠帘后的绝色之姿。

他一直在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年,期间,偶然间,办差时遇到了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如研,一见,便觉举止很像田惜日(他想象中的),便下了聘娶回府中。

不久之后,又在禧恩阿玛的六十大寿上,认识了舞伎兰儿,乍见时,觉得兰儿的身姿尤像惜日(他想象中的),便又纳了她为妾氏。

但始终,他都无法满足,因为他一直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他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人儿完全属于他。

终于,两年后,母亲先入宫面见了太后,闲聊时有意提起了他的婚事,两日后,明路亲自进宫面见太后,郑重重提娶田惜日为妻之事,太后审视他许久,问道:“明路,你为何欲娶田惜日为妻?”

他答:“情之所钟,至死不悔。”话一出口,他亦一怔。

太后沉默,她没想到明路会说出‘至死不悔’这个词,太重了。

在太后心里,明路和惜日有些相像,明路为人处事圆滑,惜日待人接物灵活,明路深藏不露,惜日聪明慧诘,都是人精。但她喜欢聪明懂事的孩子,索阁、明路、惜日,这三个少年,她都喜欢。罢了,索阁拒婚之事已害了惜日那丫头,既然明路真心喜欢惜日,那么何不成人之美?她最终点下了头,应允了这门婚事。

而他,彼时才知对她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

两年后,十香楼。

小香梅以前是傅津府中的名伶,近来,被他安排在十香楼登台唱戏,欲引出大罗山贼的二当家张归一,张归一性喜男色,喜欢听戏,也喜欢听琴,尤其喜欢男生女像的男伶,这一久,明路放出风声,每日来捧戏子小香梅的场,令新人小香梅的名声如日中天,可几日下来,仍就不见张归一出现。

小香梅唱到高潮处,他向台上扔了一锭银子,却蓦然看到随他之后,另一锭银子是他扔的一倍大,心中忽感不悦,待抬头去看,才发现二楼那个刚刚扔银子的男子正凝神听着戏,而他长得,竟然貌似田惜日!

那一刻,他忍不住看了再看,越发觉得那男子有七八分貌似田惜日。而那男子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大庭广众盯着一个男人看,有失身份,而且他没有龙阳之癖,虽然京中高官贵人家里盛养男宠,但他不屑为之。

他压抑住心中的好奇,继续听戏。

直到戏结束,众人散了场,他与纳兰等人刚好走到楼梯口,恰好碰到了自称李瑜的男子。

傅津说道:“怎样?这位公子长得俊吧?刚刚远看着就觉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这近处一看,怕还要比盈盈更胜几分呢。”

纳兰在旁万分感慨:“是啊,可惜了,就是个男的,你看他的喉结,啧,要是没这特征,我还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喉结?明路向李瑜的喉结看去,果然。

李瑜抱拳笑道:“几位公子过谦了,小弟初次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刚刚若有冒犯,还请担待。”一开口,声音低沉带了些苏州口音。

纳兰笑道:“原来是外地人,难怪会不识得我们几个。”

几番客套,李瑜说话很中听,纳兰,傅津二人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李瑜似乎颇有好感。那李瑜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看他们正在兴头上,便提出要请他们喝酒。

而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冷眼旁观面前的这一切。

借故想攀附他们四人的人很多,并不足为奇。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竟然貌似田惜日!这一点令他不得不暗中戒备。但若说面前这李瑜是女扮男装却又不像,因为他没有耳洞,还有喉结,声音也是十足的男性。

但,他下意识的仍存有疑虑,暗中观察着李瑜的一举一动,想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待到了万花楼,明路有意地注意着李瑜的神色。

可那一晚,刚进万花楼时,李瑜进门时险些跌倒,他下意识回身去搀扶,不料李瑜竟跌扑到了他的怀里,那一刻,怀中感觉到的是一副柔软的身躯,他忍不住的心神微荡。

那一晚,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这个看似青涩的李瑜明显是第一次进青楼,但性格却很是爽朗,喝酒不输于他和禧恩,待看到她因亲吻身侧的女子而面露羞涩时,明路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想,这李瑜应该只是貌似田惜日吧……田惜日这样的大家闺秀定不会是这样,也决不会作出这些事情的。

那一晚,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李瑜貌似田惜日的缘故,他渐渐地心醉神迷,竟然真的醉了,他许久都不曾这般醉过,醉得不省人事,醉得似乎在梦里见到了田惜日,只是……田惜日却把他的脸踩在脚下……

醒来后,他甚觉头疼,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就看见站在门边有点惊惶失措的李瑜,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却听他傻笑着回道:“明郡王醒了,我去叫丫头打洗脚水来。”

洗脚水?明路捂住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额头,迷迷糊糊的想道:是他听错了?还是他还在做梦?唔……再次倒在了床上。

回去的路上,他和李瑜同路,一路上,头痛仍旧持续,他无心多话,默默的走着。身旁貌似田惜日的李瑜似一种提醒,令他越发想见田惜日,如今他们之间已有婚约,要见一面并不是难事,既然如此,当下心里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忽然很想立刻就见到田惜日。在府门门口一看到管家,就立刻吩咐他派人去田府送拜贴。

而那一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明路一辈子也不能忘。

他终于见到了田惜日,她果然和李瑜长得很像,而除了这一点,其他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那一天,他多年的梦,轰然破碎。

但他不相信,那会是真实的田惜日,他仍就怀疑!

他暗中命小香梅去试探李瑜,他就在屏风后面看着小香梅和李瑜的一举一动,但毫无收获,李瑜没有任何破绽,难道是他多疑了?

直至下午纳兰约他们一同下水洗澡,李瑜见到纳兰脱衣,尴尬的别过头去,脸竟然红了,李瑜的神色令他再次生疑。让他一同下水洗澡也被他找理由拒绝了。令他疑惑愈深。

当晚,当傅津提议去偷看田惜日时,他看着李瑜,忽然也很想确定。

他想确定,再一次确定,这个李瑜会不会是……

而这一次,最终的结果,是他带着一颗残破不堪的心逃离了田府。

梦彻底的碎了……

他又一次喝醉了,几乎不省人事,恍惚间察觉身旁有人让他依靠,鼻端闻到了淡淡的幽香,和梦里的她一样,他忽然紧紧抓住了梦里边的人,不让她逃开,不让她躲避……可下一秒,梦却碎裂了,她不见了,他徒然地放开了抓住虚无的手指……

第二天,午时过后他才清醒,又是一夜的宿醉,醒来时头痛欲裂,喝了一碗解酒茶,疼痛稍解,管家向他禀告,因为一些意外,没有跟踪到李瑜的住处,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因为已没必要,因为李瑜不会是田惜日,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一天,他独自喝着闷酒,忘记了和纳兰他们约好的时辰。

酒入愁肠愁更长。田惜日,原来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田惜日,他的梦碎了,只剩下失落和苦涩。

待他想起与纳兰、傅津之约,匆忙赶到翠峰楼时已经迟了,一进门他就看到李瑜站在台上与人比赛,只见李瑜正直直盯着在他之前进入的一名公子,神情复杂惊恐,就向是见到了他最怕见到的人一样,他心中疑惑,快步走至那人面前,回首一望,蓦然,也是一怔,天下间竟然有这么俊美非凡的男人,甚至比瑜弟还要俊美几分。

那人叫龙茗,上台与瑜弟比试琴技。

瑜弟先开始弹琴,琴声悠扬,他忽然全身都沸腾了,几乎疯狂,这琴音正是当日大佛寺他听到的,难道当日大佛寺抚琴的不是田惜日而是李瑜?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李瑜而不是田惜日,一切都弄错了,就因为李瑜和田惜日长得太像?!

看到台上龙茗情难自禁的触摸和李瑜的羞涩,那一刻,他忽然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或许瑜弟正是怕此人与他比赛吧,此人当真厉害,只用口哨声就让大家如痴如醉,就连他听到那样的口哨声都似看到了李瑜变成了田惜日,李瑜就是田惜日,在那一刻,田惜日与李瑜重合,所以,之后,他看到李瑜当场要脱衣送给龙茗时,他失态的上台制止,却不料李瑜的手劲也很大,争扯间李瑜的衣衫破了,入眼的是一副货真价实的男性身体……,那一刻,他的心真的凉了。

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风流公子(上)

明路本打算带田惜日去一个地方。但是,在经过刚刚这件事后,耳中听到田惜日那句:“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了。”心里升起了一股怒气。

他就是他!他明路从来不曾属于任何一个人!更不会属于田惜日这样的女人!

明路冷厉的注视着田惜日,对她的厌恶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田惜日依旧笑得千娇百媚,像是压根就没感受到他的怒气和厌恶一样,心中更怒,更厌。

冷哼一声,再也不顾田惜日当下痴痴的注视,也不再顾忌外人的眼光,拂袖离去,连一句虚伪的告辞都懒得说。

惜日见明路冷漠嫌弃的离开,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注视着那决然离去的身影,目光亦变得冰冷。

轻声冷哼一声,闭上了双眼,深深出了口气,暗道:他终于放弃带她去什么劳什子地方了,谢天谢地!不管什么地方,如今这种时刻她还是少露面的好,此时此刻,田双必然还假扮她的模样出现在大佛寺中,她得尽快赶回去,以免另生枝节。

立刻俯身抬步上轿,吩咐道:“回府。”

惜日先回了田府,遣退了小丫鬟,换好便装,坐上马车出了田府往她暂住的老宅赶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回老宅的途中,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

傅津,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公子,混世魔王。

凡是认识傅津的人都知道,其性喜女色,最是不耻男色。

说也奇怪,他父亲还有他大哥都性喜男色,府里还养了许多男伶。但唯独他这个公子哥对此十分厌恶,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傅津绝不近男色,甚至性喜男色者他都不耻与其为友。

但,自从认识李瑜后,似乎一切有了不同。

不得不承认,货真价实的男子李瑜很吸引他。

李瑜,乍见时只觉其丰姿俊美,举止优雅,结识后,更觉其才高八斗,胆色过人。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他,才子,美男,他见得多了。比李瑜更媚惑人心的男伶他也见过,但从来都不曾令他心生惋惜之情。

唯独这个李瑜,总令他有种错觉……

还记得,有一次,他喝得七八分醉了,看着对面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畅快喝酒的李瑜,会不知不觉的发起呆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李瑜女装的样子,直至李瑜发觉,微醉的对他而笑,眉角眼梢瞬间扬起的风情,竟然令他控制不住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之后,他真的喝醉了,模糊不清的扯住一人喊道:“瑜弟,你有没有妹妹!让她嫁给我!一定要让她嫁给我!”手被甩脱,只听那人说道:“傅津这小子又醉了,胡说八道。”乍一听,好像是禧恩的声音。而那时,瑜弟已经离开了,没听到他酒醉后的‘肺腑之言’。

事有巧合,虽然李瑜被确定绝不是个女人,这当然令傅津万分惋惜,但却有一个和李瑜十分相像的女子,那人正是田惜日。

明路的未婚妻,他未来的嫂子之一。

以前,傅津对田惜日颇多鄙夷,认为她不过是空有美貌,狂傲跋扈,不可一世。

但自从遇到李瑜,又在那一夜见到了真正的田惜日之后,一切有了改变……

那样的女子,那样的田惜日,当真惊世骇俗!令他永生难忘!

甚至有一次,他在梦中竟然梦见了那个穿着似花蝴蝶,张开双臂夸张的奔向他的田惜日,嘴里面居然喊着:“津津……”

他惊醒!一摸额头,都是冷汗……

直至今日,每当提起田惜日,他和纳兰都会不约而同的唏嘘不已。而看到李瑜,不知为何,总令他有种和田惜日重叠的错觉。

听明路说起明儿一早要进宫见皇太后,而且会见到田惜日。

说起田惜日的大名,他和纳兰同时都暧昧的笑了。

明路明显知他们笑的含义,却没有言语。

他突然有个想法,道:“长得相像的二人同时见面的场景应该非常有趣,明路,不如明日你带嫂子来,我和纳兰去找瑜弟,让他二人彼此认识认识?如何?”

明路明显气息一滞,一双凤眼微眯了起来,这么多年,傅津已经十分了解明路。看到明路微眯起的双眼,傅津知道,明路对这个提议也很感兴趣。

再加上纳兰在一旁的鼓动。

明路果然没有拒绝。

傅津隐隐的有了几分期待。

第二日,他与纳兰约好一同来到瑜弟的住处,却见大门落了锁。

他们扑了个空。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人,只得走了。不禁扼腕应早点派人来通知瑜弟。

二人在街上走着,傅津正侧首听纳兰说着话,却没在意一辆马车他身侧经过,刚巧,傅津身旁有一滩积水,马车速度稍快,溅起了污水溅得傅津一身都是,傅津猛然回头,大喝了一声:“站住!”

赶马的车夫一回头见是京城名少之一的傅津,立刻勒停了马儿,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跳下车来不停的向傅津陪不是。

但傅津是何等人,伸手就给了车夫一巴掌,车夫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是不停的作揖,显然是认识这个混世魔王的。

纳兰在旁摇着头,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一旁车夫不停的作揖陪着不是,傅津看着不停道歉得车夫,竟然越看越怒,猛然一脚把他踹倒在了一旁。

傅津目光冷厉,移向了马车,见马车停在那里原地不动,车身并不华丽,便喝问道:“车上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还不下车向……”

后面的话忽然凭空噎住了,就像是一个正在滔滔不绝大声说话的人被忽然点住了哑穴一般。

此时,马车一侧车窗帘被一双玉手掀开了半边,一张芙蓉面露了出来,……

一旁纳兰目光突然一亮……

只听到,车中之人,以极甜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知道,你借故拦住我的去路,不过是想见我一面,唉——这年头,太多的登徒子要一睹我的芳容,千方百计的要见我一面,唉……做一个美女真难啊。”

傅津目瞪口呆。

纳兰哭笑不得。

车上之人捂嘴咯咯一笑,向傅津抛了一个眉眼后,对一旁怔愣的车夫道:“走吧。”,才妩媚地放下了车窗帘。

车夫听到主人命令,犹豫的看了一眼正有些惊怔的傅津和纳兰,见他二人没什么反应,立刻爬回了车上,急忙驾着马车跑了。

马车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纳兰轻声问道:“她是不是就是田惜日?明路的……”真是说不下去了,明路真可怜,想到此,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

傅津依旧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没听见纳兰说的,也忘记了一身污水。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田惜日和李瑜真的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这一点,让他震惊,因为这世间真的有一个女版的李瑜。

纳兰低叹了口气,拍了傅津肩头一下,傅津这才回过神来,听到身后纳兰感慨道:“唉,这田惜日每一次见到都令我等惊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