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怕是假的。毕竟要以她自己作为诱饵,且不知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谁会先出手,还是会一起出手。更不知她们会用什么法子来制造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意外。
但事已至此,云想容完全没有退路。要永绝后患。只能用这个法子。她渐渐镇定下来,如果自己乱了,如何能糊弄过对手的眼睛。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临近集市的一条僻静巷子,云想容下了车,与楚晏一同说笑着走在前面,苏淼则无比殷勤的在他们左右。
英姿扶着云想容的胳膊,随时注意观察周围的异状。四名侍卫则分散开来,混进人群,在云想容身旁不足一丈远的位置保护。
云想容虽害怕,也没有心情游玩,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姑且就享受这一次难得的出游。
路边上卖菜蔬的,卖包子馄饨的,卖脂粉饰物的,各类吆喝声不绝于耳,屡屡与百姓擦肩,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步履轻松。
这就是市井百态,如此浓郁的生活气息,是她在侯府里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云想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可警惕却不曾放松。
正当她问楚晏集市上可有什么有特色的点心时,前方突然一阵躁动,一匹矫健的枣红马,发了狂似的狂奔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云想容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之下双目紧闭。
楚晏大叫了一声:“卿卿!”就要扑救。却被一名侍卫拉开。
千钧一发之际,英姿抓起云想容的腰封,运足了力气腾身而起,身法轻盈的仿佛一只点水蜻蜓,硬是带着云想容三两下飞掠开数丈。
那匹惊马没伤到云想容,继续向前狂奔,此刻赶到的侍卫们和力将惊马拦住。
从惊马出现到脱离危险,不过是几吸的时间,云想容扶着狂跳的心脏,对英姿道了声:“幸好有你。”
英姿腼腆的笑了一下。
楚晏这会子已经到了云想容跟前:“你没事吧?”
隔着帷帽,楚晏看不到云想容的面色。但见云想容安然无恙,到底放下了心,对着英姿感激的笑,赞叹道:“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英姿姑娘伸手如此了得。”
英姿给楚晏行礼:“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苏淼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云家表妹,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楚晏最看不惯苏淼那个谄媚的模样,不等他说完,就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担心你还第一个跑了。”
苏淼闻言脸色铁青,想探看云想容的神色,奈何中间隔着一层纱帷。
发生这般意外。集市定然不能逛下去,回到孟府,云想容和楚晏原本守口如瓶。但随行的侍卫却是要回过三夫人的。
云想容才回卧房换了身居家常穿的水绿色细棉布对襟褙子,孟氏就进了屋,紧张的拉着云想容的手:“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逛逛,还会遇上这样的事。”
不等云想容作答,又拉着英姿诚恳的道谢:“多亏了你,英姿,我真要多谢你。”
英姿臊红了脸,连连摆手。手忙脚乱的给孟氏行礼:“夫人言重了,伺候小姐是我的本分。”
“我的儿,你护着卿卿。就是成全了我。自然当得起这一谢。”孟氏随手退下腕子上的祖母绿对镯塞给英姿。
英姿脸上更红了:“我救小姐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孟氏感动的几乎落泪。
云想容在一旁瞧了许久,见状笑道:“英姿,我母亲给你,你就收下吧。”
见云想容发话。英姿这才收好了镯子,给孟氏行了礼。
孟氏拉着云想容问起今日之事的细节,云想容和英姿相互补充着说了实情。
孟氏听罢,道:“你看,为娘的就说外头不安全,你偏偏不听。集市里头什么样的人没有?今儿幸好是带上了英姿”
云想容听着孟氏的唠叨,眼角余光看到房门前楚晏探了探头。
云想容冲着他眨了下眼,示意他稍候片刻。
楚晏便悄然退下了。
孟氏见云想容没事。又叮咛嘱咐半晌,这才回去看曹氏。
楚晏进了便急匆匆的道:“卿卿,你的办法果真管用。我派去的弟兄看到了有人故意用针刺了过路人的一匹马的屁股,的确有人故意害你!”
云想容眯着眼,“动手脚的人逮住了?”
“没有。我那弟兄记得你的嘱托。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远远地跟踪了那人。”说到此处。楚晏的神色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云想容狐疑的眨了眨眼,难道这次跟踪的结果追出的是东厂的人?否则楚晏怎会如此?
楚晏悄声道:“那人到了东郊承平伯的田庄。”
“你说什么?!”云想容闻言,蹭的站起身,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楚晏见状唬了一跳,忙拿了帕子去擦桌子,将闻声进屋来的英姿和柳月都打发出去了。这才低声道:
“你和承平伯有什么恩怨?他要这样害你?再或者那人是故意将咱们的人引去田庄的也未可知。”
云想容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缓坐下:“不会错的。承平伯此人谨慎周密,他的田庄必然如铁桶一般防护严密,寻常人想嫁祸,怎么可能进得去。”
“那…你确定是他要害你?”
云想容道:“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害我。我们年幼时还曾有过交情,到现在已有八年没有见面,他没理由害我。”
无数个问题在云想容脑海中飞奔。沈四回来了?几时回来的?他的手下做什么要害她?是他的命令,还是他的手下擅自行事?他和孟家财产分割难道有瓜葛?若真有瓜葛,他是锦衣卫的人,还是东厂的人?
想起前世她难产而亡之时,天下早已被沈四搅的马上就要易主,各个藩王纠集清君侧三十万大军包围京都,皇帝火速调集神机营、五京营的军队前来护驾…那时京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已站了队的人,生怕站错队。没有站队的又怕被迁牛那才是真正的乱世。
而乱世的罪魁,就是沈四那个煞神!
可是,正因为知道是那个煞神要害她,她就更不能退缩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相当于坐以待毙,她现在必须搏上一搏。自己拼个玉碎,也绝不叫人稀里糊涂的害死!
思及此,云想容眼珠一转,道:“晏表哥,我还要麻烦你件事。”
“你说。”
“等会儿麻烦你帮我送封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反将一军
一场大雨过后,田野泼了浓郁的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香混杂的清香,沈奕昀负手站在廊下仰望如洗晴空,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
已示警过,云想容如何做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沈奕昀正预转身回房,眼角余光见小猴急匆匆进了院门,停下脚步询问的看他。
小猴快步走到跟前,“爷!知县老爷派了师爷来!要求见您!”
沈奕昀疑惑的挑眉,他与兴易知县并无交情,好端端的如何会派了人来?
到了前厅,见一身材瘦小的五旬男子正垂首站在厅中,他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灰色细棉布直裰,头上戴着文士巾。下巴上稀疏的一缕山羊胡已是花白,说起话来胡子抖动:
“给承平伯请安。”扫地一揖。
沈奕昀在主位坐下,微笑着寒暄:“老先生不必多礼,快些请坐。小猴,上茶。‘
“是。”小猴笑嘻嘻的领命下去。自家爷在面对外人时多早晚都是这样客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
师爷在下手位贴边坐了,自我介绍道:“老朽姓赵,今日突然登门叨扰,还望伯爷恕唐突之罪。这是我家大人嘱咐老朽千万亲手交于您的信。”
赵师爷说罢双手将信奉上。
小猴这会子端了热茶,亲手接过信,拆开来确定无事后双手呈给沈奕昀。
沈奕昀展开信纸浏览了一番,唇角微翘,凤眸中却有寒光一闪而逝。
沈奕昀平日孤独惯了,跟自己人身边不需演戏,总是忧心忡忡,很少会笑。可越是遇到棘手的事,他就会表现的越淡然。今日这封信看的他露出这种笑容,小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对。担忧的皱眉,防备的望着赵师爷。
“伯爷”赵师爷迟疑的望了一眼小猴,意思是要单独说话。
沈奕昀放下信,悠然的道:“赵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赵师爷这才道:“我家大人的意思已经写的明白。此番有人亲眼看到在逃多年的江洋大盗进了田庄,若是搁着寻常人家,陈大人只需要写了搜查文书派人执行便是了。可是您的田庄陈大人不敢轻易冒犯。”
沈奕昀颔首,声音温和清越,不答反问:“不知那目击者是何人?”
赵师爷来时听了陈大人吩咐要对承平伯有问必答。闻言委婉的道:“伯爷,这人是谁也不好说。只是陈大人说了,您们都是神仙。神仙打架可不要殃及我们凡人啊。要搜查您的田庄,陈大人是万分为难的。但那位是侯门小姐,陈大人也不敢怠慢,左右为难之际,才派了老朽来请您一个示下。要不您与那位小姐谈一谈?您二位达成共识之后。陈大人在决定搜与不搜?”
说到此处,赵师爷微笑着低声道:“实不相瞒,衙门里的官差和捕快,这会子已在等候着结果,搜与不搜还要看您与侯府那位小姐商议的结果,望您能快些解决了此事。也好不叫我家大人为难。”
沈奕昀感激的对着赵师爷微笑,道:“劳烦赵先生替我多谢你家大人,他的情沈某记下了。我会尽快给他一个答复。”
“是。多谢承平伯。”赵师爷起身行礼。“那老朽告辞了。”
“小猴儿,送赵师爷。”
小猴笑容满面的送赵师爷出门,到了院中,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暗地里塞给赵师爷:“大热天的,劳烦赵先生走一趟。我们伯爷请您吃茶的。”
赵师爷眉开眼笑,将银子收好。客气了一番离开了。
小猴再回屋时,见沈奕昀的俊脸阴沉的仿佛要下雨,眼神锐利中带着愤牛人虽然淡然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吃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隐忍怒气。
“爷,到底是什么侯府小姐摆了咱们一道?搜查田庄,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啊。”田庄里虽没有那个什么江洋大盗,但有些东西若搜出来,皇帝必然会拿着做文章。
沈奕昀冷冷一声嗤笑,“当真是做不得好人的。”他给云想容示警,云想容却给他玩这么一手。
他倒是低估了她。觉得她是女流之辈,原计划搁置,反而想办法给她留活路,她倒好,立马就来摆他一道。
想起小时候他初到济安侯府时,云想容曾经追着叫了他很久的“菊花”。还有她五堂姐当面辱骂她和她母亲,她竟然敢当场就跟人打起来。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女娃是个睚眦必报且果敢铁腕的人。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没有联系,他将她的性子给忘了。
沈奕昀吃了一碗茶,怒气平息之后,他又开始反思自己的作为,最后发现云想容这样做并没有错。他的目的是要给云想容示警,可云想容并不知道。一个姑娘家,逛一次街还遇上了惊马,她必然是吓坏了,以为对方要取她性命。得知是他所为,依她小时候的性子是一定要狠狠报复他的。
只不过,她能追查到他这里,不知是她早有防范在部署过,还是她身边有高手偶然跟踪了郑远达。
若是后者,未免也太巧合。若是前者,事情就复杂了。她是如何知道会有人害她?难道锦衣卫的人已经先动过手,才让她有所警觉?
但无论如何,田庄是万万不能被搜查的。田庄里所藏之物,足够皇帝再灭沈家一次。
云想容啊云想容,你这一次可真是给我找了大麻烦!
沈奕昀放下白瓷描腊梅的茶碗,站起身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见小猴在一旁傻傻的望着自己,道:“别发呆,去,让褚先生立即预备一份厚礼,我要去孟家拜访云六小姐。”
云六小姐是什么人?从没见伯爷身边有过女人啊。莫非伯爷开窍了?
小猴胡思乱想,挠着后脑勺下去传话,不多时候楮天青、卫二家的和卫昆仑就急忙赶来了。
“四少爷,您决定要去孟家?”
沈奕昀颔首,将方才发生之事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最后道:“褚先生和乳娘在家里看家,昆仑,小猴,你们跟着我走一趟。”
“是。”小猴应了,一溜烟冲出去备马。
卫二家的皱着眉头,这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六小姐乖巧懂事,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手段狠毒的一个人!?”
楮天青捋着胡子一言不发,心下叹息了一声。
四少爷到底还是心存仁厚的。若是不手下留情直接按着原计划行事,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不过正因为四少爷仁厚,且知恩图报,并没有将儿时有过点水之恩的恩人忘掉。他才越发觉得这样的人才值得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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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穿了身月牙白绣绯红湘竹对襟掐牙袄,素纱百褶长裙,腰间系绯红腰裙,打素纱宫绦,臂上挽绯红真丝披帛,正斜躺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看话本。
院子里高大的杨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廊前的几盆芍药开的正艳。她乌黑的长发和披帛、宫绦一同垂落在身侧和背后,被调皮的风抚弄。
英姿取了见水色的小袄给云想容盖着肚子,道:“仔细着凉了。回头又要难受。”
云想容对英姿感激一笑,又将注意力放在手中话本上。
英姿道:“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担心什么?”
“您一封信,说不定要搅合的兴易县风声鹤唳呢,您就不怕那边的人对您下狠手?”
“他们不敢。不论是谁,他们都要给自己留退路的。”
英姿点了点头,佩服的道:“小姐若是个男子,定然能做大将军。”
“将军有什么好?我倒享受做个闲人。”
…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个穿嫩绿小袄,桃红比甲的小丫鬟,“云姑娘,才刚二门上来人,说是外头来了一位沈公子,要求见您呢。”
来了?!
云想容挑眉,放下话本缓缓坐起身来,素手随意拂开肩头的长发:“那位沈公子带了多少人?”
小丫鬟看着云想容,眼睛都直了。闻言脸上一红,连忙垂首道:“沈公子就带了两个人。”
“知道了。”
小丫鬟闻言,立刻就要退下。
谁知云想容又补充了一句:“你去回前头的人,就说不见。”
“不,不见?”小丫鬟呆呆的看着云想容。
“对,不见。”
“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小丫头不敢多问,忙行礼退了下去。
英姿问:“小姐,人都来了,您为何不见呢?”
“做什么要见?现在急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云想容,悠哉的躺回美人榻,抓了小袄盖着腹部,又专心的看起话本来。
前厅中,挺下人为难的回了话,沈奕昀一时间无语的眨眼。
卫昆仑生气的眉头紧缩。
小猴惊愕的问:“你们小姐就说‘不见’?”
“是。”
连个借口都不找,真是太不懂礼数了!小猴愤怒的瞪圆了眼,看着自家主子。
谁知沈奕昀却不自禁微笑起来,不是讥诮,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看的小猴和卫昆仑都不知所以。
沈奕昀笑着对那下人道:“既然六小姐事忙,麻烦你转告永昌侯夫人,就说承平伯沈默存特来拜见。”
那人听面前这位和气的沈公子竟是个伯爵,连忙行了礼,连滚带爬的退下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谈判
“小姐,沈公子求见您不成,转而又求见了三夫人。”
云想容放下话本,笑道:“知道了。”早知道沈奕昀会这么做,他离开时都七岁了,应当记得孟氏的脾气,见不到她,自然去走孟氏的路子。她给他闭门羹吃,也不是真的为了不见他,只是为了表明态度罢了。
“英姿,柳月,帮我梳头。”
她早起只随便挽了个发纂儿,才刚在美人榻上看书,头发都乱了。
“是。小姐打算见他了?”
“原本就是为了逼他来见我。自然要见的。”
英姿和柳月都点头,柳月更是满眼崇拜:“还是小姐足智多谋。”
“少拍马屁。”云想容轻轻点了她的额头。
柳月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
云想容重新梳了个随云髻,又命人端了冰糖雪梨羹来吃。
不多时,云娘果真来传话:“六小姐,夫人请您去一趟呢。沈小伯爷回来了。”
让她去内院,且说的是“回来”,加之云娘脸上都是喜欢,可见沈四有多讨喜。
云想容暗自撇嘴,道了一声:“知道了。你去回母亲,我随后就到。”
“是。”云娘行礼退下。
云想容吃了冰糖雪梨羹,又吃了茶,上了趟净房,重新涂了口脂,一切妥当后已经过去了两柱香时间。
英姿和柳月自然知道云想容是故意让沈奕昀多焦急一会,不劝,反而还给云想容提醒。
“要不小姐重新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