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霍天手臂上还缠着绷带,他着了一件墨绿色暗纹团花长衫,更衬得面容俊魅,他微眯鹰目,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书案。
心中却飞快地盘算着这几日的变动,没想到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而皇上下的圣旨却是这般,这样看来,果然皇上那边已经遍布了他们的耳目,说不定,皇上现在已经被他们捏在了手心,而接下来他们又该如何做…以他们的这几日换人的动作,估计已经按耐不住了。
一切都要加快脚步了。
“那边的人来了么?”楚霍天淡淡地问,手不由抚上伤了的手臂,那日的一刀,深可见骨,好在他反应奇快,逃过断臂的危险,不过那人却也受了他一掌,按道理他是逃不了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人呢…
赵清翎点点头:“就快到了楚京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扮成商贩,已经在京郊外了,不日就能进城。”
楚霍天点点头,似想起一事来:“叫他们不必进城了,如今城里复杂,本侯…亲自出去见他们,地点么…就在‘逸云别院’。”他说完,并无觉得不妥,回过头,忽然见赵清翎半笑半不笑地盯着他。
楚霍天正疑惑自己不妥当之处,忽然赵清翎慢慢应了一声:“哦,明白了”然后又用极低的声音嘀咕一句:“‘逸云别院’还真是个好地方…”
他的声音虽低,但是在楚霍天耳中却是听个明明白白,闻言,冷肃的俊面现出尴尬了几分,轻咳一声:“本侯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可不是…”
“可不是因为思念家中两位夫人,特别是那位…唉唉…其实属下明白,侯爷不必解释了。”赵清翎低笑着接过楚霍天的话,随后出了书房,施了一礼:“属下告退了,属下还要安排他们会见的事务。”
他出了书房,只低头暗笑,德轩过来行了礼,见他的神色疑惑道:“先生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怎么笑得这般开怀…”
赵清翎边走边笑,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见过你家主子了么?怎么样,身子还可好?”
德轩闻言,眉眼都舒展开了,微笑道:“好,挺好的,奴婢看夫人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赵清翎听了哈哈一笑:“‘逸云别院’果然是个好地方,哈哈!”笑完又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叫你家夫人好生准备着,明日侯爷要悄悄过去,去见一位客人,顺便去看看两位夫人,切记不要叫别人知道了。”
德轩听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
那日傍晚时分,欧阳箬用过晚膳,正由宛蕙扶了,去林氏那边的院子走走,顺便带了霖湘过去散散。
到了那边,正与林氏商量着小孩红色的独兜要配什么色的吉祥图案,在外边的香灵忽然进来施礼道:“七夫人,德轩公公过来了,说要事要禀告。”
欧阳箬点点头,出去一趟,随后又进了屋,林氏见她面色有些微红,似又有些青白,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欧阳箬笑道:“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林姐姐先坐着,我吩咐下人一些事。”说着叫宛蕙把霖湘放到鸣莺处,拉了她到外堂细细吩咐了几句。
说完又低声道:“再到我屋子里再去看看,可别有什么事物让侯爷起了疑心,唉…我总是放心不下。”
宛蕙听了,赶忙下去办了。
欧阳箬陪着林氏坐了一会,才慢幽幽道:“林姐姐想侯爷么?”
林氏盯着手中的刺绣,愣了愣才苦笑道:“以前老念着,日子久了也就不想了,如今有了孩子,偶尔想一想,却不是那么苦了。至少有个奔头,不会觉得自己凄苦。”
有了孩子想念也是一种幸福?欧阳箬微微恍惚地出了神,只静静地沉默,停了一会才低声道:“今夜侯爷会过来,来看看姐姐,还有会个客人。”
林氏眼神亮了亮,舒心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云变(三)
到了当夜,楚霍天一行便悄悄到了别院。欧阳箬与林氏在门边侯着,林氏的手微微的凉,还发些薄汗,腻腻的。夏夜的风拂过,尤带有燥热。
“欧阳妹妹,你说侯爷此次是无碍了才过来了么?”她的声音低低地,夜里草虫蟋蟀叽啾,不仔细听倒真不容易听得出来。
欧阳箬轻拍了她的手,安慰道:“侯爷必定是无恙了才过来的,不过此次行踪,姐姐还是藏在心里,日后也别对别人说起便是。”
林氏面上虽有疑惑,却也点了点头,眼神却渐渐炽热起来,向门口张望着。
怀着身子的女人总是比较容易动情,再说已有十来日不见楚霍天,而他又前几天刚逃过一场生死截杀。
若说心情的急迫,连平日沉稳的欧阳箬也微微有些焦急,门外平整的道上依稀可见土色,但是不见一个人影。
过了小半刻,道上渐渐出现几条黑色的影子,似都骑马而来,沉默而带着力度。那些人下了马,别院几位小厮赶紧前去牵马。
当先一人着了一件黑仆色的普通长袍,但是剑眉星目,一身的贵气风华,却正是楚霍天。
他走得极快,几步便到了别院门前,廊下昏黄的灯照着他的面容,依然是神采不减,贵气凛然。
欧阳箬看得有些怔忪,正欲上去,林氏轻呼一声,若鸟一般挣了方才还握着欧阳箬的手,扑上前去。
楚霍天冷不防被她抱住,一回头,却见欧阳箬正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灯火明灭下她的容颜恍若夜间的精灵,美而静谧。
他不自然地挣开林氏的手,低声道:“有客人呢。”林氏羞红了面,手却依然抓着楚霍天衣裳的下摆。
欧阳箬上前,扫了一眼林氏的手,才福了一福道:“侯爷万安,妾身欧阳氏见过侯爷。”声音轻柔,并无波澜。楚霍天点点头,道:“后边有几位客人,你与本侯一道迎着,芝秋先进去吧。这里风大,别站太久了。”
林氏虽心中不愿意,但是依然点头退下了。
楚霍天见她走了,才走过去携起她的手默默站着。
欧阳箬的心不由地砰砰跳动,他的手有力而温暖,沉静而坚定地握着她的手。欧阳箬偷看看去,只看见他坚毅的侧面上冷魅的线条。
“侯爷的伤无恙了么?”欧阳箬打破沉默。“怎么骑马来?也不怕伤口没好全。”她的语气幽幽,带着微嗔,听在楚霍天的心中似凉爽的夏风拂过十分舒畅。
“不碍事,在城里坐马车,出了城再换马,这样快些…”他淡淡道,回过头去,冲她微微一笑。笑意轻浅,却看得欧阳箬面色微红。
二人正说着话,远远地又过来了一队人。
楚霍天面色一紧,放开欧阳箬的手,凝目看着。
那群人到了跟前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又是一阵忙乱。楚霍天静立着,等他们整理好了,两位身着青布衣裳的人上前行礼道:“我等远来行商的人,今日有幸拜见侯爷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当先一人施了个大礼,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厮模样的人却只微微躬了躬身。楚霍天厉目一扫,却并不介意,只淡淡还礼笑道:“路途遥远,几位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本侯略备薄酒,请诸位望笑纳才是。”
欧阳箬跟着他行礼,却听得他们对答甚是奇怪,心中不解,但是面上却依然神色不动,只作没听见。只是那说话之人身后的青衣小厮实在有些奇怪,欧阳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人隐在暗处,面容看不清楚,身形更说不上高大挺拔,但是他只立在那边便有一股气势油然而生。欧阳箬对这类气势十分熟悉,这种只在类似楚霍天之流身上有感受过…难道那人竟是个隐藏在暗处的高人?
欧阳箬心电急闪而过,却见楚霍天的眼光也若有若无地扫向那不说话之人,看来他也起了疑心了。
说话那人到了耳立之年的模样,十分儒雅俊秀,根本不像是个惯行商的商贩。欧阳箬听着他们寒暄一阵,便跟着他们身后慢慢向外堂走去。
那青衣小厮模样的人也亦步亦趋地跟着,欧阳箬悄悄打量,只见他不到弱冠之年,浓眉大眼,十分英挺,一身气度斐然,根本也不像是个做小厮的人。
这两个人非商非仆,却又故意装得似模似样,实在奇怪。欧阳箬耳边又听着楚霍天不咸不淡地跟他们一路聊天,便只能跟在他身边偶尔说一两句。
到了外堂,欧阳箬寻了个借口便下去忙布置酒席吃食,又布置一行人主仆的住宿,因那青衣小厮奇怪得紧,气度不凡,欧阳箬不敢怠慢,特地为他弄了一间比较干净规整的房间。
一通忙下来,也将将到了亥时一刻。欧阳箬回了自己的院子,只坐在妆台前有些发愣。宛蕙进来,见她的神色,上前笑道:“夫人发什么呆?侯爷等等谈了事以后就过来了,夫人可不要魂不守舍的。”
欧阳箬闻言淡笑道:“没什么,我在想别的事情。”正说着,便有丫鬟急忙进来说侯爷到了。
欧阳箬还来不及出屋,楚霍天便到了门口。见她衣裳未换,笑道:“今夜可忙坏你了。”说着大步跨进屋子里来,解了外裳,便要坐下。
欧阳箬未上前,略有踌躇道:“侯爷也辛苦了。今夜侯爷不去陪陪林姐姐么?她还怀着身子呢,侯爷也该陪陪她才是。”
楚霍天一愣,俊颜上有些尴尬与微恼,只恩了一声,道:“本侯都还没站稳了,你便要将本侯推出房门?”
欧阳箬听了顿时大窘,今日怎么的了?竟是乱了方寸!?
楚霍天见她依然站着也不过来,俏面上忽红忽白的,以为她是在吃醋,心中有些气恼。把刚解的衣裳捡起来,又穿上。冷然生硬道:“好了,本侯去便是,你好生歇息吧。”
说着甩手而去,跟来时一样迅速。
宛蕙正捧了亲手煮好的消夜,却看见楚霍天面色不善,又一阵风走了,诧异不已,忙进屋来问欧阳箬:“夫人?怎么了呢?侯爷生气了?”
欧阳箬低了头,丧气地坐回椅上,捂了脸闷闷道:“我将他赶走了,我叫他去陪林夫人。”
宛蕙一听,哎呦一声:“我的祖宗啊,夫人你怎么不把侯爷留下来啊?这回可惨了,侯爷兴冲冲地来,该多扫兴啊。我的天啊。”
宛蕙在一边唉声叹气,欧阳箬只独自出神,半天才缓缓道:“姑姑难道没瞧见么?林夫人见到侯爷那神气,就像见了天下间的至宝一般,往日在侯府她不能率性而为,总是小心翼翼,可如今到了这边,我才知道她对侯爷的心竟是我所比不上的。”
宛蕙听了半晌才道:“可是,夫人对侯爷的心也是真的呀,若说从前那事也过了那么久了,侯爷对夫人也是极不错了,挑不出半点不是。夫人难道还耿耿于怀么?”
欧阳箬面上忽红又忽青白,摇了摇头道:“我早不怪他了。可是,我看了林夫人的模样,我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他对她的好,她是明白的,可是她平日所有的温顺与谦恭下对他真的是一片真心么?还是虚于委蛇?
她真的不知道,不明白…
宛蕙见她的神色迷茫,心里叹了一口气,悄悄退了下去。
欧阳箬呆呆坐了许久,才散了发,换了件衣裳睡下。躺在床上,依然辗转反侧,到了半夜,索性披衣起来,只着了一双薄薄的绣鞋,往外走去。
夏夜微凉,月明星稀,虽没打灯笼,但是脚下的青石板路依然瞧得见。欧阳箬慢慢走着,夜风吹拂带来白日残留的花香,闻着也十分沁人心脾。
她不知不觉地走出院子偏门,来到林氏院门前,默默立了半晌才转了头。
院门紧闭,他们该歇息了吧。
欧阳箬在心里苦笑了下,想回转,转念一想回去也睡不着,干脆走出自己的院子,四处随便走走。
府中的人都歇息了,四周静谧无声,也许只有影卫与暗卫还在暗中查探着吧。欧阳箬也不太在意,只一路慢慢走着。
忽然前面花丛里似有人影一晃,欧阳箬直唬得一跳,定睛看过去,却看不到什么。
她几乎疑心自己撞见鬼了,正想回去,忽然又是一声喀嚓声,好象是什么人在走动一般。
她的心头猛地一跳,脚有些发软,想走又好奇想去看看。她天人交战一会,才咬了牙悄悄上前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云变(四)
只见一个黑影正蹲在水池边写写划划,口中似默默念着什么。
欧阳箬见他在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心才定了定,正想走,忽然那人立起身来,冷冷道:“是谁?!”声音有些稚嫩,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欧阳箬暗道一声不好,只好走出来道:“你又是谁?夜深人静,这侯府中不许下人乱走动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那少年犹豫了一会才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你们府中的下人。不必遵守你们的规矩。”他的语气甚是傲慢,带着清冷疏离的神气。
欧阳箬想起府中的客人,以为是哪个商人的小公子,又见他年纪小却学着大人的口气,心中不由有些发笑,只道:“那好吧。你一个人待着便罢,只是不许乱走,万一别院中的护卫误伤了你可就唐突失礼了。”
那少年见她要走,忽然问道:“你又是谁?”
欧阳箬转过头,淡笑道:“我是楚定侯的侍妾,天热睡不着,出来散散,小公子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若是府中的客人,睡不好,该是我们照顾不周到了。”
少年此时已面对着她,明亮的月色下,欧阳箬头发披在身后,淡烟青色的衣裳宽宽地披在身上,月色若水,泻在她身上,竟似光华隐隐流动,看得他呆了一呆。
欧阳箬见他发呆,只好又道:“妾身形容不整,倒吓着小公子了。”说着便要走。
那少年见她要走,忽然上前道:“你不是楚定侯的侍妾,你是仙子姐姐吧?我竟没见过像你这般美的姐姐。”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欧阳箬又羞又恼。不由转了身道:“我见你年纪小,不知轻重,这次就不怪你。你赶紧回去歇息。”
那少年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低头闷闷道:“原来不是仙子姐姐,我不回去,睡不着。”
欧阳箬见他少年心性,知道他有口无心,并不是那些孟浪之徒,怒气也消散了些,上前道:“怎么地睡不着?床铺可是太硬太热?我再叫下人帮你换一床。”
那少年看了看她,丧气道:“我认床,头一夜定是睡不着的。姐姐别忙了。”
欧阳箬见他蹲在地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冷淡高傲,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看来人认床对他这般心高气傲的少年也是一件羞耻的事,心里有些发笑,但也不由心生怜惜。
“那我就陪你聊一聊吧。等回去了,我叫人送一碗甜乳燕窝汤,你喝了就容易入睡了。”欧阳箬轻笑道。
那少年似眼神一亮,而后又黯然:“我不喝甜的。喝甜汤是那些小姐,小姑娘做的事情,本…本少爷不喝。”他说得极有志气,说完又挺了挺胸膛,好象表明决心一般。
欧阳箬心里越发觉得他有趣,故意拉长了声调道:“哦,可惜啊,听说喝点甜品也能强壮身体呢。这位小公子竟然不喝啊。”
少年一听,急忙道:“那本少爷就勉强喝一碗吧。”欧阳箬只差没笑出声来,点点头。
少年见她口气温和,姿容绝美如仙,心里不由想多多亲近,于是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呢?这么晚还没睡?”
欧阳箬学着他的样子,坐到池子边的湖石上,望着覆了一层银白色的月光的水,幽幽叹了一口气:“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的。”
少年闻言却不以为然:“我不小了,整个天下的事我都知道,若是像你这样,我也天天睡不着,岂不是坏了。”
“天下的事?!”欧阳箬被他的话逗得发笑:“你才多大,怎么天下事你都知道?可不是唬我这未出府门的小妇人么?”
那少年见她不信,有些气急:“哼,说与你听你也不明白。还是不说了,省得说出来吓你一跳!我们男人做的事情岂是你能懂得?”口气满满,竟似挥斥方酋的王一般。
欧阳箬见他着恼也不理会,忽然想到楚霍天今天突然到这别院,又有古怪的一队行商之人,心中明白他定是又在筹谋什么,想来他的事,她根本没办法知道一星半点,心中越发烦闷道:“你们男人都是自以为是…”
那少年撇了撇嘴,欧阳箬又问:“你们是外地的商人吧?不是楚国的吧?”
那少年似怔了怔才道:“你怎么知道?”欧阳箬掩口笑道:“我还知道你出身富贵人家,是个少年公子哥儿。”
那少年越发奇怪:“难道楚霍天与你说起过?”
欧阳箬听得他直呼出楚霍天的名讳,心中微惊,住了口不说话,只幽幽地看着他。在楚地,除了恨他的政敌,没人敢直呼楚霍天的名讳,在四国之中,若他国的皇族贵戚提起楚定侯也必然是钦佩与恭敬,少有这般直接大胆的。
而这面前这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又气度斐然,若说是皇家贵族少年倒说得过去,可是他藏身与行商之中,这意味就更加让人耐以寻味了。
少年不知自己已露出诸多马脚,但是却也知道自己似说错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欧阳箬看了他一阵子,虽然他的面容看不太清楚,但是却也知道他开始不安。欧阳箬心里一叹道:“妾身告退了,更深露重,小公子也该回去了。”
少年见她要走,有些着急:“你话没说完呢。”
欧阳箬轻笑道:“小公子年纪还太小,自然不懂得掩饰,你的气度谈吐,都告诉别人你是出身富贵之家。你若见了我们侯爷就该知道什么是韬光养晦,内敛自如。小公子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着便慢慢走了,渐渐消失在小径的远处。
那少年低头细细思索着她的话,忽然抬头嘿嘿冷笑:“连一个侍妾都能看出朕与众不同,想来楚霍天也该是生疑了。得尽快商讨出个结果,好早早回去才是。”
说着亦是慢慢地回去了。夜风寂寥,吹过平如镜的池水皱起一波一波的涟漪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云变(五)
第二日,宛蕙心里有事,早早便起了身,却见欧阳箬亦是一身清爽,妆容妥帖地坐在妆台前。她心中暗自诧异,正欲要上前问。
欧阳箬回头见她来了,微笑道:“姑姑来得正好,用了早膳与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客人。看缺了什么没有?”她的笑清雅爽洁,若晨起尤带露珠的花,十分动人。
宛蕙只好点点头,欧阳箬收拾齐整便去了西边的厢房去看看。一路上,宛蕙见她神态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心里才稍稍放下来。
她不知欧阳箬并不是那等伤春悲秋之人,昨夜的烦乱过了一夜便消失无踪迹。欧阳箬心里自有盘算,她一间间看过,问候行商的客人吃睡可好,十分殷勤而妥当。
那些商人见她亲来,仓促之间举止有度,并不是粗鄙之人,而之中并没有看到那夜的少年,只有年纪相仿的几位青衣小厮。
难道那夜的少年便是那位古怪的小厮?欧阳箬暗寻思,见他并没有在自己房中,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想。她转了一圈便回了院子,楚霍天的动作的十分,她也只能猜到一两分罢了,不该知道的,她也不想去知道。
经过林氏的院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给楚霍天请安问早,宛蕙动了动她的胳膊道:“夫人别与侯爷置气了,吃亏的是自己。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别多想了。”
欧阳箬点点头,深吸口气,当先抬步进去了。
进去内堂,却见林氏一个人在用着早膳。欧阳箬略感意外问道:“侯爷昨夜没过来么?”
林氏见她过来,笑着起身道:“过来了,坐了坐便走了,侯爷还问我身子如何。我以为侯爷走了是去了妹妹处呢。”
欧阳箬心中猛地一松,笑意也浮上了脸只道:“没有,侯爷也是看看妾身便走了。想来侯爷忙得很,我们是伺候侯爷的人,也不敢去轻易打扰。”
林氏点点头,忽然问道:“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八月十五也快到了,不知道我们要不要回府中一趟。”说着她轻拧了眉头,似有些不乐意。
欧阳箬闻言细细一想,真的是快到了呢,就差几天而已。
日子过得真快啊。什么时候她才刚刚随着楚霍天一路千里而来,而如今就堪堪到了中秋团圆的日子了。
城破,国灭,宫倾…
亡国的痛她还未咀嚼个遍,就过了那么久了。
恍若隔世,原来竟是这般感觉。
她尤自出神,林氏却在一旁絮叨着:“才来这别院不久就要回去,哎…到时候妹妹要跟侯爷说说,十五过后,还要再回来才好。不过这搬来搬去,不知府中的王妃与几位夫人是怎么想的。呀,欧阳妹妹…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她说了半天,忽然发现欧阳箬走神,拉了拉她的袖子,欧阳箬回过神来对她歉然一笑。林氏见她如此,担忧地问:“妹妹该不是想家了吧?家中还有什么人呢?”
欧阳箬低头道:“没什么人,双亲都已过世,族中的亲戚并未多加来往,我便是独自一人了。”
林氏闻言自己却先红了眼眶:“可怜见的,都怪我不好,提这中秋之事做什么。倒叫妹妹伤心了…”
说着拿了手帕擦眼睛。欧阳箬忙强笑道:“没什么的,就是想起在华地的中秋习俗,林姐姐倒要招我的眼泪不是?”
林氏忙擦了眼泪,喃喃道:“好了,不说了,不过这次回去,妹妹可要跟侯爷说说还得回来这里才是。”
欧阳箬对上她充满期盼的眼神,不得不点了点头。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便回了房独自躺在了贵妃塌上。宛蕙见她神色有些恍惚,忙端了一碗杏仁露,问道:“夫人怎么了?林夫人说了什么又让夫人闹心了?”
欧阳箬转了头,看了宛蕙一眼才慢慢道:“她说中秋快到了。”
宛蕙也是愣了半会才反应过来,站了会,才放下碗,慢慢地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欧阳箬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宛蕙摇了摇头:“没了,就一个堂侄子,也不知道兵荒马乱的,到了哪里去了。”她顿了顿又道:“奴婢天天数着日子过,每天都在想今天该做什么,明日又该做什么,却偏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一家团圆的日子。真是该打。”
欧阳箬只是觉得心里酸楚难当,沉默了许久都不想说话。
宛蕙见她神色淡淡,面容清冷难言,只道:“夫人心里难受奴婢是知道的,到了楚京,我们这些没了家国的人,天天脑中就提了着根筋,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可是夫人一路风雨也过了去,这时候可不能停,也不能再退,自己不能先怯了心思才是。”
欧阳箬听了,半晌才点点头道:“姑姑说得是。只是姑姑也累心累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宛蕙苦笑道:“夫人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奴婢们的命都是夫人的。反正夫人好,奴婢也好,夫人不好,奴婢也不会离开夫人。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欧阳箬看了她半刻,转了头擦擦眼低声道:“真是为难了姑姑了。”
宛蕙长叹一声,默默福了一福才出去了。
欧阳箬只拿了帕子半遮了面,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正要昏昏睡去,忽听得身边有人悉数作响,她以为是宛蕙去而复返,慵懒道:“姑姑,我想喝水。”
下一刻,一杯茶水就放到了她的手中,欧阳箬半闭了眼接过,喝了一口,正抬头,却是唬了一跳,失声道:“侯爷,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秋宴(一)
楚霍天一身玄青色暗团纹滚细银边长袍,头束同色玉冠,正坐在她塌边的竹凳上,只静静看着她。
欧阳箬赶紧起身,福了福:“妾身形容不整,侯爷恕罪。”楚霍天也不扶她,一双利目在她面上搜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