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看完,点点头,又与他们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二人便退了下去。

宛蕙见他们二人走了,进了门来,道:“夫人该给他们个下马威才是,怎么那么容易就放走他们。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怕了他们。”

欧阳箬命她撤了冷茶,淡笑道:“姑姑当他们真的如此胆大欺负我一个新进的夫人么?再怎么样,我还是他们的主子呢。若不是他们身后有人指使,谅他们吃了豹子胆都不敢克扣得如此凶狠。”

宛蕙才略略了然。欧阳箬微颦了眉细思,是谁在背后指使这般对她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便不去想了。

楚霍天自那日后,一旬中便有两三天歇在欧阳箬院子中,“静云阁”上下自然是高兴万分,只是欧阳箬常常告戒下人要谨言慎行,切不可骄横。

宛蕙鸣莺自不必说了,底下的丫鬟都还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自然言听计从。

楚霍天来得多了,对欧阳箬曾道:“你这院子是小了些,要不改天叫惠婉给你安排个好点的院子。”惠婉是楚妃的闺名。

欧阳箬却道:“此院子清净,又深幽,妾身喜欢得紧,不必再换了,多谢侯爷挂心。”“静云阁”离各个院子都有点远,欧阳箬喜静,自然不肯与她们住在一块。再说凌湘渐渐大了,若人来人往多了,是非便多了。

第七十二章 柳荫庇(一)

欧阳箬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前些日子,柳夫人的世子打了鸣莺,虽说风波不大,但是府中的谣言却是不少。直过了好些日子才渐渐平息。

欧阳箬平日若出去散步,看到那些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只是她涵养好,不去理会。只是天长日久,也不是个事。

欧阳箬的担心与宛蕙说了,宛蕙细细想了下,才道:“夫人的忧虑也有道理,小小姐虽然进了府,但是名分上总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保以后长大了不会被府中的世子,郡主们欺负。如今夫人尚年轻,侯爷也甚是宠爱,要趁这劲头给小小姐安个名分才行。”

欧阳箬亦是点点头,但总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便搁下了。

七月的夏天就缓慢而热闹地过了。楚霍天自从去了欧阳箬的院子,一个月总有好几日在那边歇息,若得了什么好事物,也定有欧阳箬的一份。

楚妃见楚霍天渐渐往“静云阁”处跑,也渐渐坐不住,欧阳箬若是请安,便不时地提起换院子的事,只是每次都让欧阳箬委婉推了去。

柳氏对欧阳箬却是热络如前,常常下午没事便过来喝喝茶,聊聊天,欧阳箬对她亦是热情,态度不卑不亢,又时常把自制的香露,香膏送与她。柳氏便十分高兴。

常笑道:“欧阳妹妹的手真巧,前些日子,我涂了妹妹给的荷花香露,闻着分明就是淡淡的,若有还无,可偏偏可巧那天侯爷过来,却道我身上的味道香,说没了那股子烟熏火撩的焚香味,鼻子都舒坦不少呢。”

欧阳箬听了,也只是淡笑着,为她添上一杯新制的茉莉花茶才道:“如钰姐姐喜欢便好,熏香虽然浓烈,但是这天气那么热,闻着便难受。若是身上点几滴香露,汗一出,不仅闻着香,还能盖掉不少汗味呢。姐姐若是喜欢,等时令花开,妹妹便再做几瓶给姐姐,只是这手工活慢了点,还望姐姐耐心等才是。”

柳氏听了笑得眼角弯弯,忙道:“那太谢谢妹妹了,妹妹手下的人也不多,改天我叫我房中的几个闲得没事的丫鬟给妹妹打打下手。把那花园子里的花都摘了来。让妹妹调制。”

欧阳箬展颜笑道:“如钰姐姐也不能下手太狠了,要是把一园子的花都采光了,其他几位姐姐还不把我埋怨死了。”

柳氏闻言,漫不经心地低头吹了吹茶上的浮叶道:“妹妹怕什么,她们能怎么说,顶顶了不起,我采光了她们的花,再叫外边送来一批,才值多少银钱。”

押了口茶,又赞道:“妹妹这般玲珑的人,难怪侯爷那么喜欢还为妹妹破了不少例呢。”欧阳箬闻言,心中一动,忙问道:“姐姐谬赞了,妹妹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几位姐姐,都是侯爷厚爱而已。”

柳氏放下茶盏笑道:“欧阳妹妹太过谦了,你说侯爷出外打仗来来回回十几年了,哪次见他带回来一个半个女子的,有些吃了败仗的别国将军、官员每每送来歌姬美人什么的,都让侯爷给退回去了。还有皇上有时候也赏赐下来,实在推不过了,侯爷才收的。还有那书房,平常人是进不得的。徐氏刚来府中的那些时候,每每找了借口过去,都被侯爷给轰了出来。久而久之,府中的夫人们都不敢去书房去招惹侯爷了。”

说罢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瞧着侯爷对哪个夫人都不那么上心,如今妹妹一来,看来侯爷是真心喜欢妹妹,这是妹妹的福分啊,要好好珍惜才是。”说罢看着欧阳箬,漂亮的月牙眼里满满是真挚。

欧阳箬亦是面上动容,握了她的手劝慰道:“姐姐待妹妹真是一片真心,姐姐也别叹息了,不是还有世子么,这可是侯爷的长子啊,以后还不是要继承府中的一切。姐姐才是真有福分的人呢。”

两人絮叨了一阵,柳氏才回去了。

欧阳箬送她到院门的小径外才转了回去。鸣莺扶着欧阳箬,见柳氏一行人走远了才咋舌道:“夫人,那柳夫人生了孩子好几年了,身段相貌却是美呢。为人也谦和大方,奴婢看着在府中就她是真心对夫人了,可惜那世子太骄纵了些。”

欧阳箬闻言,白皙如玉的面上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反问道:“依你看,府中上下几位夫人都不真心待我了?”

鸣莺顿时语塞,清秀的面上微微惶恐:“夫人,奴婢说错话了。夫人饶了奴婢。”

欧阳箬扶了她的手,嫩如青葱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微嗔道:“你啊,年纪那么小,就懂得看人心好坏了。真不真心对我,难道我看不出来么。以后这些话少说些。”

鸣莺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才笑嘻嘻地吐了吐粉舌道:“知道了,鸣莺下次可不敢了。”

宛蕙正走过来,含笑道:“夫人,这柳夫人送的礼如何处置?”欧阳箬随口道:“贵重的一律封起来,放在库房里,明儿回些礼过去。”

宛蕙接过鸣莺的手,扶着欧阳箬回了屋子,才道:“鸣莺说话不知轻重,夫人不要放在心里才是。”

欧阳箬坐在妆台前,整了整鬓发,镜中的人明眸善睐,面容清扬绝美,只是那一双大眼里含了一丝忧虑。她缓缓道:“她还小,哪里懂得人心险恶。姑姑也是宫里出来的老人,难道不知道在后宫里哪里还有一丝姐妹之情呢?侯府虽小,姑姑又以为如何?”

宛蕙心中猛地一颤,两人相视苦笑。

欧阳箬又道:“不过今日柳夫人说的话倒让我警醒了些,既然侯爷对我如此破例,以徐氏善妒的性子,难保不会再闹。姑姑以后叫下人小心些,我这些日子去王妃请安之时就瞧着她的面色不对劲,她如此按耐,就怕她发作起来不得了。”

宛蕙劝慰道:“夫人怕什么,她再闹也闹不到哪里去,此时不同以往,若是她再闹,也要看看侯爷答应不答应。”

欧阳箬温然一笑,便不再言语。

第七十三章 柳荫庇(二)

楚地夏日天气炎热,欧阳箬最是怕热,天天躲在“静云阁”里,把水果放在井水里掰了掰,到了下午最热的时候才拿来吃。什么绿豆汤,莲子燕窝粥啊,也是不断,饶是如此,也是觉得热得不行。

宛蕙见她怕热,不由道:“夫人既然那么怕热,下次侯爷来了,请侯爷从冰窖里抬几块冰来给夫人,也可以做点酸梅汤冰碗喝,解解暑气。奴婢听说这几日王妃与柳夫人、徐夫人那边都有抬冰来解暑气呢。”

欧阳箬手中不停的扇着竹扇,圆润若象牙雕的玉臂沁出一颗颗汗珠子。她看了一眼外边白晃晃的日光,不由呻吟一声,无力斜靠在石竹做的美人塌上道:“姑姑,你看看外边的日头,冰一抬来准变成水,还解什么暑气呢。”

正说着话,忽然鸣莺满面兴奋地跑进屋子,高兴地道:“夫人,你看德轩拿了什么来了。”

欧阳箬拢了拢解开领口的衣裳,与宛蕙出了屋子,才到内堂,就见德轩满面是汗地指挥着几个小内侍抬着一块东西往堂上的案几上放。

那东西大概一尺见方,用厚棉布包得严严实实。欧阳箬还未问,德轩擦了把汗,忙过来见礼高兴地道:“夫人,这是侯爷叫奴婢抬块冰来给夫人解解暑气用的。咱们华国还未见过冰呢。这下可开了眼界了。”

旁边一小内侍又上前笑着道:“侯爷说了,夫人最怕热了,这冰以后隔两日便要送一块来,可以掰一掰水果,也可以做冰碗吃。府中若没了,便差人去皇宫内府拿便是。”

欧阳箬一听,不知不觉眉眼都舒展开了,忙上前去看,鸣莺手快,一揭棉布,一块晶莹剔透的坚冰呈在面前,正丝丝冒着白气,宛蕙高兴极了,对欧阳箬笑道:“夫人,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你看侯爷还记挂着您呢。”

欧阳箬想肃了面色,却是做不到,只好半掩了面,勉强道:“那姑姑就敲几块做点酸梅子冰碗吧。”

说完,便急忙走进内屋。

德轩见她走得急,拍了拍脑袋疑惑道:“夫人怎了?不喜欢么。”宛蕙掩口笑道:“夫人哪里是不喜欢,分明就是害羞了。”

几人不由得窃窃笑了起来。

欧阳箬回了屋子,只觉得面若火烧,强自平了平心绪,想要去床上睡,却是睡不着。正辗转间,宛蕙含笑捧了一方白玉小碗盛了酸梅汤进来。

“夫人喝点吧。降降暑气。”

欧阳箬闻言,正想说不喝,忽然见那玉碗中的汤水清清,上面还飘着几块小冰块,不由得接过去,一口喝尽了。

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直透心底,直把五脏六腑都慰贴着舒服之极。

欧阳箬喝了一碗,又问道:“姑姑还有么。”宛蕙忙又去端来。欧阳箬直喝了五六碗,才觉得有些凉快了。

宛蕙见她一气猛喝,忙皱了眉头担心道:“夫人不要喝太多了,小心伤了脾胃。”欧阳箬拭了拭嘴唇,笑道:“姑姑看那碗多小,两口就没了。不碍事的。”

宛蕙疑惑地看了看她,自语道:“这梅子汤酸得要命,竟是这般吃法…”说着嘀咕着走了。

欧阳箬只觉得身上凉爽了许多,坐了一会困意上涌,便躺在凉塌上迷迷糊糊睡了去。不知是不是睡前喝多了冰,便梦见许多希奇古怪的蛇虫异兽,睡也睡不安稳。

似乎过了不久,猛然醒来,见夕阳西下,金光四洒,竟然是到了傍晚。欧阳箬只觉得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不想起身,只盖了薄衾躺在凉塌上发呆。

宛蕙进来几趟,欧阳箬才勉强起了身,正梳妆时,似乎外边有人猛地喝骂几声。宛蕙的手一抖,不由扯下欧阳箬几根长发。

欧阳箬亦是一惊,与宛蕙对视一眼,宛蕙忙把手中的象牙雕花梳子一放道:“夫人且等等,奴婢去看看。”

欧阳箬自己草草挽了个宝月髻,也顾不上插什么珠花,只着一根翡翠长簪,换了件薄衫就出了屋子。

外边的喝骂声越来越大声,欧阳箬仔细一听,原来竟是徐氏似正在训人。间杂着有人细细的哭声。

欧阳箬正快步走出去,心口却不知为何剧烈地跳着,似乎正要跳出心口。

出得屋子,宛蕙正跪在地上与徐氏说话,身边还跪着一个“静云阁”里的一个丫鬟。鸣莺正抱着凌湘远远地看着。

欧阳箬走过去,接过凌湘,见她如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忙柔声安慰了她,便叫鸣莺抱到屋子里。

徐氏见欧阳箬过来,冷了艳丽的脸蛋,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欧阳妹妹,你教导的好丫头啊。如今主子得势了,底下的丫头也嚣张了是吧。”

欧阳箬步上前来,先见了个礼,按耐下心中的嫌恶才道:“徐姐姐怎么今日过来了,为了什么事这般气恼,给妹妹说说,妹妹定当好好管教。”

徐氏闻言猛地伸出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指着欧阳箬怒道:“别给我姐姐妹妹的叫,我可担当不起。我问你,是不是你把冰给抬到自个房里用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从华地里来的残花败柳,侯爷给了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赶欺负到我徐凝霜头上去。”

欧阳箬一听,只觉得头昏昏地,嗡嗡地响,身子晃了几晃,白着脸道:“徐夫人如果这般说话,可就是冤枉了我。这冰分明就是侯爷叫人抬来的,怎么是我自个去抬来的。”

徐氏冷冷一哼道:“别蒙我了,你当我不知道,这冰前些天我就向内府要了,可今天我底下的人去取,却说是到了你这边,若不是你自个抬了,也是施了你的狐媚子伎俩,哄得侯爷给你。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欧阳箬只觉得血气上涌,白玉般的手紧紧地扯着手中的帕子,银牙暗咬,冷冷连声道:“好好!既然徐夫人如此说道,那我自然没话说。就当是我的不是。改日定当上门道歉。可这地上跪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徐氏还未说话,宛蕙便起身道:“回夫人,香灵是不小心撞了徐夫人,所以就…”

徐氏挑了挑画得浓而长的眉,斜了眼睛看欧阳箬:“这丫头走路不长眼睛,今个就让我好好替你管教管教她,好让她记得出门要带眼睛。来人!把她捆起来打!”

徐氏有备而来,丫鬟嬷嬷带了一大堆,底下的人平日惧她的淫威,如今得了她的命令,如何敢不从?几下便把那小丫鬟香灵捆了起来。

欧阳箬只气得面色青白,宛蕙忙上前扶着她连声道:“夫人,夫人,别气坏自个。”

徐氏见她清丽的面上青白一片,心中甚是得意,手下的嬷嬷丫鬟把香灵压在地上,一板一板地打下去。顿时满院子都是她凄厉的惨叫声。

欧阳箬耳中听得她的哭喊声,又急又怒,恨恨对徐氏道:“徐夫人,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静云阁难道是你能当家作主的么?我的下人得罪了你,由我给你赔不是便是,你无端打她做什么。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才十一二岁,你这般打下去,难道不怕出人命么?”

宛蕙在一边只急得心若火焚,只恨不得扑上前去替她挨打。

徐氏此时却是不怒,拿着帕子掸了掸自己的裙子,涂了血红色胭脂的唇扯出冷笑:“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这一顿打是让你好好明白着自己的身份,可别逾了矩去。”

欧阳箬闻言,怒极反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画了精致容妆的脸一字一句道:“身份?!徐夫人大概忘了吧,你我的身份皆是侯爷的小妾而已,姬妾与姬妾,请问徐夫人我欧阳箬的身份哪一点比你低了?再论身份,我可是欧阳世家嫡长的长女。你不过是徐侍郎庶出的小姐,与你平起平坐,我还嫌低了我的身份呢。”

徐氏听完怒得跳了起来,啪地一声,摔上欧阳箬的脸,顿时欧阳箬雪白的面上现出五爪印。

两旁的丫鬟忙上前拉她,宛蕙更是上前护着欧阳箬,急道:“夫人别说了,等等叫王妃来评个理,这平白挨了一巴掌,真的是…”

欧阳箬挨了一掌却是不闹,只恨恨地盯着徐氏。徐氏破口大骂:“你这个狐猸子,在华宫迷得那华帝亡了国,现在又来把侯爷迷得神魂颠倒,你当我不知你的来历么,只不过是残花败柳,还敢如此嚣张跋扈。来人,把那丫头往死里打,谁叫你们停手的,快打。”

香灵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背上鲜血直流,血色模糊,最后声音渐渐低了。打着的嬷嬷面上也现出不忍。

欧阳箬回头一看,满腔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宛蕙不住地抹着泪哭道:“夫人,快救救香灵吧,再打下去她便没了命了。”

欧阳箬心念电转,忽然捏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宛蕙忙往内堂跑去。

欧阳箬头晕目眩,只强撑着不昏倒在地。

徐氏与她隔了两丈距离,亦是满腔恨意地盯着她。

过了小半刻,门外忽然来了一群人,当先就是柳氏,她甩开扶着她的丫鬟,急匆匆着上前道:“都反了吗?不晓得侯府的家规了是么?敢私自行刑,若是王妃知道了,定把你们一个个撵出府去。”

那执了板子的嬷嬷忙住了手。欧阳箬见她们住了手,快步上前去想要把香灵扶起来。还未到跟前,猛地头一阵眩晕,几乎晕了过去。

宛蕙跟在柳夫人身后,见状跑上前把欧阳箬扶着,对着旁边几个丫鬟一迭声叫着:“你们还不快把夫人扶进去。把香灵抬进去。快啊…”

柳氏难得严厉地瞪了徐氏一眼怒道:“徐妹妹,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往日你闹一闹也就算了,如今却要闹出人命来,虽然只是个下人的命,但是你也知道侯爷的脾气,若是那人被你打死了,你自己想想看后果吧。”

说完赶忙跟进了屋子。徐氏听得面上顿时变得难看,一想起楚霍天的严令,心头不由地发寒,忙叫了丫鬟嬷嬷回了去。

欧阳箬只觉得自己脚似踩在棉花上,眼前一片昏暗,气也喘不过来。模糊的人影在跟前飘来飘去。

她张口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胸口越来越闷,似乎有人在摇着她的身子,不停的唤她。

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七十四章 月下舞

欧阳箬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地,意识如烟般飘散。不知过多久,似有人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渐渐地飘忽的意识慢满聚拢,欧阳箬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楚霍天担忧的眼神。

“啊,侯爷来了,妾身…”她刚想起身。楚霍天忙把她按住,平日冷峻的眼神放柔了许多,和声道:“快些躺下,你的身子要修养。”

说着只盯着她的面上看,深邃的眼中含着惊喜,似乎欢喜不尽,却不说出来一般。眉眼嘴角满满都是把人溺毙的笑意。

欧阳箬渐渐觉得身上不那么沉重,见他直盯着她看,不由得摸了摸脸道:“侯爷,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怎么这般盯着妾身呢。”

手刚抚上脸颊却觉得隐隐的痛,这才想起来曾被徐氏打了一巴掌,苍白的面上不由痛色一闪而过,眼中的恨意亦是掩盖不住。

楚霍天见她微皱眉头,清丽绝美的脸上闪过痛楚忙道:“脸上已经上了药,你放心,本侯已经狠狠地责罚了她,你别再恼,过些天等你好一些,再叫她过来与你陪不是。”

他说完眼中亦是带了三分的恼意与三分的怜惜,握了欧阳箬的冰冷的柔夷,欧阳箬扭了头,默默不语。

此时宛蕙进了门,满面喜色,道:“夫人可要吃什么,尽快开口,这身子要多养养才好。”

欧阳箬见她神色欣喜,疑惑地问:“怎么你们都是笑的,香灵呢,她好了么?”

宛蕙惊讶地道:“夫人难道侯爷没告诉你么,夫人您有喜了。”

有喜了?!

欧阳箬只觉得自己脑中空白一片。

“有喜了?有喜了…”她喃喃地念着,机械地转过头去看着楚霍天。

楚霍天笑着揽了她在怀里:“我方才见你刚醒,怕你太激动,又伤了身子,便想等一等再告诉你。”

欧阳箬看了看满面喜色的宛蕙,又看了看面上柔情似水的楚霍天,脑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大,看着他们一开一阖的两片嘴唇,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楚霍天当她是欢喜得呆了,哈哈一笑,搂紧她道:“箬儿,你看,你有我们的孩子了。哈哈!我们的孩子!”他长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欣喜,眼中满满是柔情与自豪。似乎这才是他第一个孩子。

“孩子!”欧阳箬猛的清醒过来。忽然若虚脱一般,倒在楚霍天的怀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霍天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饿得狠了,忙命宛蕙去端燕窝粥。他低了头,疼惜地对她道:“你放心,这孩子我一定很疼的。呵呵,我竟不知道你怀了孩子,能让我这般高兴。哈哈…”

欧阳箬埋在他的怀里,他的笑声震动着她的心。一下一下,震得她的思绪越发破碎了。

燕窝粥他亲自喂了她一口一口地吃,夜里又宿在“静云阁”里。

夜朗星稀,草虫啾啾。一室的静谧安详。

欧阳箬却是睡不着,只睁着大眼呆呆地望着头顶的云白色蚕丝绢帐子,身边的楚霍天已然安眠,发出微微的呼吸声。欧阳箬扭了头静静看着,但见他俊颜如玉,风姿如神。若平日看去,一张脸说不上霸气十足,但气势却是十分摄人心魄。

可如今到了夜里,他在梦中眉眼都柔和了,似乎还梦见了什么,嘴角扯了一丝笑。他的手横在她的腰间,似怕碰了她的肚子,僵硬着护着,连睡梦都不敢放松。

欧阳箬看着看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蜿蜒在面上,滴在了被衾里。

默默落了一阵泪,便索性起身。

夜凉如水,丫鬟们都歇了,宛蕙已是睡了。她行走在黑暗的过堂里,只着着棉底的绣鞋,木然地往后院走去。

周围寂静无声。她步上凉亭,坐在冰凉的石凳上,茫然四顾,坐了一会,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就低低吟唱:“晓梦凝愁,泪断阑干,偏青鸟不传云外信。落红满径,香蝶锦绣,唯觉石凉惊心寒。郎心远,妾情难,…”她一遍一遍地唱,两行清泪在面上蜿蜒成河。

长袖曼舞,薄薄的夏衫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长长的发在夜风里撩起,飞舞。她边歌边舞。银色的月华下,这词繁华似锦,却透着惊心的寒。似在哪听过,是了,是了,就在那城破那日。她缩在黑暗的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渺茫的歌吹,声声字字,刻入她的心中。

月色寂寂,似连天上的月都凝视着她的悲愁。

不知过了多久,她舞得颓然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忽然掩面痛哭。

“你是不是不愿意怀着我们的孩子?”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欧阳箬抬了泪眼看去,只见楚霍天只披了一件外衫,立在亭前。

他的脸一半在显在月色下,一半隐在阴影中,高大的身躯冷冷地立着一动不动。欧阳箬瞧不出他的神色,也不想再费心去猜。只坐在地上低低地笑:“孩子!孩子!可我的凌玉呢。我要我的凌玉…我错了,我不该把她送出去…”她笑着笑着就变成哭声,挣着爬到他跟前,月下的她鬓发凌乱,泪水横面,只死死揪着他的长袍道:“侯爷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我日日做梦都梦见她,哭着问我,母妃为什么要把她送了出去,为什么,她在外边饿了,累了,都找不到母妃…我竟然这么狠心…竟然这么狠心…”

欧阳箬哭着伏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肺都疼得都要掏出来。

凄凉的哭声若丝线一般缠绕着这小小的院落。过了不知多久,只听得一声叹息。楚霍天把身上的长袍解下,将她包起来,抱在手中。

手上的她轻若羽毛,低低地啜泣声无助而委屈。他的面上带了怜惜:“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忍了不少委屈。但若你肯信我,我便帮你找回你的孩子。”

欧阳箬从恍惚中猛地惊起:“真的吗?”她的身不由地颤抖着,抓着他的袖口,似乎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真的,难道你不相信我楚定侯说的话么?”他哈哈一笑,笑声朗朗,竟似能驱了夜的漆黑。

第七十五章 十五宴

欧阳箬破涕为笑,郁郁的心思散了许多,身上裹着他的外袍亦觉得温暖如春。楚霍天含笑看着她,慢慢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看你,又哭又笑的。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般任性。天大的事若闷在心里,憋也憋疯了。”

欧阳箬搂了他的脖颈,只觉得眼睛肿得难受,便靠在他胸前,不说话。

楚霍天又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着心结。你也不是那般信我。先前是我对你不住,不该…”说着长长叹息一声。

欧阳箬亦是沉默。

两人默默无语,回到房中,宽了衣,楚霍天便搂了她沉沉睡去,不再提起。

欧阳箬亦是哭累了一会便睡了。

第二日,待欧阳箬起身时,楚霍天早已上朝了。

欧阳箬躺在床上,懒懒不想起身。宛蕙却是转进屋子,笑嘻嘻地道:“夫人,奴婢昨夜想了好久,夫人如今是有身的人了,这生冷辣寒是万万不能再吃了。奴婢为夫人拟了十几道菜与补品呢,到时候轮换着吃,保证吃得身子强健,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世子。”

鸣莺跟在其身后,也是满面是笑道:“哈哈,到时候夫人再生个小世子,与凌湘便能一起玩呢。”

欧阳箬闻言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袍对二人笑嗔道:“你们也想得太早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还小呢,哪里那么紧张。”

宛蕙扶过她坐到妆台前,翻过菱花海兽葡萄铜镜,对着镜里道:“夫人看看,徐夫人留的爪子痕不见了。等过一两天,她便来道歉了,夫人也该释怀了。”

欧阳箬侧了侧面仔细看,真那五指红印真的消失不见了,脸上亦是不肿了。

她点点头含着冷笑道:“是不见了,如今她也嚣张过了,该有人好好整治她一番才是。”

正说着话,去外边打水的鸣莺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王妃过来了。正被迎进来了。”

欧阳箬一惊,忙叫宛蕙随便打理好她的长发,因脸还有些肿,便略略扑了一层薄粉。挑了一件烟霞色锦绣彩蝶戏花长裙,外披一件半透明金沙烟罗衣,头梳堕马髻,两边各簪两只掐金丝蝴蝶发钗,耳边插了一朵临时从外边绞的半开月季花,双耳垂明月玉铛。

整个人贵而不张扬,但却美得有精神。

欧阳箬打扮妥当,才快步出了屋子,一进外堂见楚妃正喝着茶,两边的丫鬟正伺候着。欧阳箬赶忙上前跪安道:“妾身欧阳氏拜见王妃,请王妃恕罪。”

楚妃见她拜下,忙上前扶起,笑道:“妹妹劳苦功高,我这做王妃的心里如何不高兴,想着哪天大家多多替候爷开枝散叶才是。”

底下的几个夫人忙起身应了。楚妃又叫人看座,对她道:“徐夫人我已叫人去请她过来了,今日定要叫她来道歉。你也别忙了,我们自家姐妹还讲究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