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如花怔了下,心里有些沮丧,她来之前想好了,不能失态,不能表现得尖锐…可是…可是她怕,她怕一切的一切都会像小说或是电视里演的那样,因为文初从根本上来说,的确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之所以瞒着文初,只是不想他多想而已。”夜然继续说,“他的性格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会冲动,文老爷子逼他回国念S大这件事情,就已经在他们的父子关系上有裂痕了,所以…文伯父才会请我这个外人代劳。我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立场来处理这件事,不过文伯父只是想托我问你一件事,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自然会很高兴。”
“什么事?”鲁如花忍不住问着。
“很简单,文伯父只是想问你,你和文初,真的合适吗?”夜然简简单单的答案。
“合不合适,不是我回答了这么简单。”
“当然,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文老爷子也不是。如果你和文初的感情是肯定的,没人能拆散。”夜然看着鲁如花愈发戒备的神色,笑了。
两个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夜然处在一个受人所托的尴尬位置,而鲁如花又处在一直小心防备的状态,所谓的交谈,最多也只能说是认识了罢了。告别的时候,夜然仍旧是客气又礼貌,可鲁如花心里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高兴或轻松。她想,也许自己是想太多了,但愿如此。
“坦白讲,今天和你所谈的内容…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鲁如花自嘲的语气。
“哦?”夜然饶有兴致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鲁如花双手捧着小小的茶杯,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会拿出一张支票,然后冷冰冰地对我说:想要多少,开个价吧。”
夜然半皱了眉苦笑,“看来我打电话给你的语气不大好,让你误会了。”
“不是的。”鲁如花摇了摇头,杯里的茶汤袅袅飘飘的热气,使得对面的夜然似乎又模糊了几分,远了几分,“如果我是文初的家人,可能…可能我也会担心吧。”
“你理解最好。”夜然并不拐弯抹角,他看得出来,对面这个女孩子也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所以文伯父才会有此一问,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文初。没错,他非常好,可是毕竟涉世未深,从小到大一直非常顺利,也非常单纯。而你…我并不是批评你,可你的生活对文初来说,也许稍嫌复杂了点。你们认识还不到半年,交往也不深,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有一天也许会觉得对方其实还很陌生,并且同彼此的生活习惯是格格不入的。如果真有那一天,吃亏的往往是女孩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鲁如花打断了夜然,她并不怪夜然的直接。她明白,站在夜然的角度,能够用那样的语言来表达也许已经是最婉转的说法了。
“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了解文初。”鲁如花微笑着想着,说着,“其实有的时候,我连我自己都不大了解。我总以为自己很累了,支持不住了,可是每次又都挺了过来。夜先生,你说得对,我和文初交往不久,相互之间的了解真的不是很深。可是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感觉并不完全取决于时间的长短。他的确很单纯,不高兴的时候会立即说出来,高兴的时候又蹦又跳像个孩子。我想…我想你大概已经对我的生活做了个大概的了解,的确,对于文初来说我可能是太复杂了,可我还是那句话,没人能够代替文初做决定,只要他愿意试着了解我,那么…两厢情愿的事情,谈不上哪个吃亏。”
“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夜然瞧着鲁如花,意味深长地问。
鲁如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答了句:“我是对文初有信心。”
夜然笑了起来,“和你谈话,我总觉得你不会只是十九岁,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下一个面对的可能会是文老爷子,文初大概没对你说吧,文老爷子快回国了,专程回来。”
“就因为我?”鲁如花愕然。
“也为了文斐和他未来的妻子。”夜然简单回答着,并不隐瞒。
应该说,他今天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坦白说,他开始对面前这个倔犟的女孩儿有点担心了,文家并不势利,但是文老爷子一向强势,所以文斐文初两兄弟才会一直对他们的父亲抱着那样敬而远之的态度。如果鲁如花是个温顺的性格,可能还比较容易被文老爷子所接受,可现在看来…反倒未必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鲁如花,夜然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个他曾经爱的女人,可她们两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气质,如果说共同点,可能只有一个:倔犟的眼神。方才鲁如花回答他的问题,说她对文初有信心。可她的信心来自于哪里?感觉吗?
夜然很想对她说,感觉也许是最不可靠的来源。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忍心…
夜然说得没错,几天后,文初的父亲,也就是文略语回国。
文略语回国时,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去接机,而只是在住进夜然名下的夜氏会所后,派私人助理知会了文初一声而已。就连文斐也是事后得到消息,连夜带着未婚妻方大大从L城赶回S市。
之后,由文略语“钦点”,文家“全家”的团聚宴,设在夜氏位于青峰山顶的会所,之所以选择了夜氏会所而没有选择文斐经营的酒庄,也正从侧面反映出文略语对酒庄的无视和不以为然。
虽说从小在S市长大,可鲁如花却是第一次来到青峰山顶,除了没有时间,同时也因为这山顶一向比较神秘,传说是属于私人地界,原来所谓的“私人”就是夜氏,景色果然很美,也很“特权”。
除了景色,鲁如花更感兴趣的是会所的钢琴式建筑。看得出来,这建筑设计得匠心独具,非常有个人风格,而且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饰,无一不浸透出设计师精雕细琢的痕迹。在S大,鲁如花的专业就是建筑学,她甚至在想,这个会所完全可以作为课外参观学习的一个采风地点了,可惜…这里的主人也许不会同意。方才在会所门口又见到了夜然,不过在文初面前,还要装成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打着招呼。夜然的戏演得很好,眼神都不会晃一晃,鲁如花觉得很无奈,这样戴着面具的人生,好吗?夜然说得没错,他的确和文初是好朋友。鲁如花悄悄问文初,这个夜然的背景是什么,文初只是回答说他是个好兄长,管理盛世集团。
盛世…即便鲁如花只是个学生也仍旧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想不到夜然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还真是不可小瞧。
“如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文初的脸骤然在鲁如花面前放大,皱着眉问着。
鲁如花怔了下,心思从长廊顶部的石雕上收回,安静地看着文初,“我在听,你刚才说的是,你的父亲不喜欢女生披头散发,所以我今晚梳了个老气横秋的盘发啊。”
文初瞧着鲁如花,命令自己扯出个微笑,却是极勉强。
他的紧张从昨晚就开始了。文初清清楚楚地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回国看看”这么简单,说得更明白些,父亲第一是为了文斐的未婚妻方大大,第二就是为了鲁如花。想不到父亲会这么紧张他和文斐的事情,只不过,很难说他紧张的究竟是因为担心儿子,还是担心文家会失了面子了。
他怕,他了解父亲的个性,他知道父亲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固执的心。他昨晚想了整晚,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自己绝不能再任由父亲摆布,从专业上他已经屈服了,在感情上一定要坚持自己的选择。他在脑海里设计了无数在餐桌上可能发生的场景及应对方案,总之,他不会让鲁如花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人的不公平对待,这点,他保证。
一整天的时间,他带着鲁如花进出各大商场,只为选一套合适的赴宴装。父亲不喜欢女生衣着鲜艳,所以他帮鲁如花挑选了一套纯白的羊绒套装裙,另配了同款同色系的长靴、外套、披肩、手包。
当鲁如花从换衣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安静娴雅,唇边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很美,可不知道为什么,文初心里就是恍惚了下,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也许是紧张吧,即将见到父亲的紧张…
正文第十四章:我不是自信,我是相信他(3)
“文初,你的手冰凉!”鲁如花握住了文初的手,“你父亲就那么可怕吗?不过是见个面,吃个饭而已。即便他不喜欢我,我对他也没什么威胁啊,我们现在刚刚大一而已…”
“你胡说些什么!”文初嗔怒,“什么叫没什么威胁,你对他是大大的威胁!你明明就把他儿子抢走了。我警告你鲁如花,你做过的事情要负责,休想玩弄我一下一走了之!”
鲁如花愕然听着他的指控,苦笑,“文初,我是该夸你中文水平有进步,还是说你讲话驴唇不对马嘴?”
“可是…”文初犹豫的神色。
“可是什么?”
“如花,我让你穿这样的衣服,改变发式…”文初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不是说你从前不好,其实我更喜欢本色的你啊,只不过你也知道老人家规矩会多些…我绝对没有想改革的意思!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鲁如花笑着打断了他,“我没有不高兴,你以为演电视剧吗?我的自尊心没那么脆弱,谁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漂亮些见家人呢?换作是你见我的父母,我可能会命令你更庄重也说不定呢,文初,别为我担心。”
“你真的…没事?”文初松了口气,悬在心里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又得到了鲁如花肯定的回答,让他喜出望外。
“文先生,有请。”会所的服务生彬彬有礼,手示意内堂方向,看来,文略语下楼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庭?父亲神神秘秘地来,也不通知两个儿子去接机,到了之后自顾自地住下,一个家庭聚餐还要助理来通知,鲁如花在心里苦笑了下,手被文初拉着朝内厅里走去,文初的手,冰凉冰凉的。
步行走过欧陆风格的外厅,随着服务生、文初和鲁如花的走近,内厅的两扇门无声无息地从里面被打开。鲁如花明显感觉到文初握着她的手一紧,有些诧异,从没见过文初紧张到这个样子,他的父亲真的那么可怕吗?
深吸一口气,鲁如花朝厅里面看去。
内厅很大,仍旧是欧陆风格,桌椅器具均为乳白色,并不是鲁如花所以为的金碧辉煌,却在细节处暗藏着几分收敛的奢华。靠墙的酒架上搁了许多红酒,厅的左半侧是休息区域,正中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年长者,应该就是文初的父亲文略语。
鲁如花明白,对初次见面的长者盯着看是极不礼貌的,可是她不得不说,文老爷子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若是文略语再年轻个二十岁,恐怕在座的男士们无一能与他的气场匹敌吧。毕竟,那是他那个时代的人身上所特有的一种味道。
文略语的左手一侧,坐着的并不是文家人,是夜氏会所的主人,夜然。夜然大概是正在跟文略语交谈,眉间的恭敬之意还未散去,一双眼睛却自然而然地掠过文初和鲁如花,下巴轻颔,算是打过招呼,却更像是对鲁如花善意的提醒。
夜然的旁边,是文斐和方大大。文斐对于鲁如花来说自然是稍熟悉一些,方大大却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让文斐哥百般迁就的女人和鲁如花心目中所想象的不大一样。原本以为文斐哥喜欢的即使不是风华绝代也是百般妖娆的吧,可是这个方大大清爽利落的装扮,更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看到鲁如花和文初走进来,她立刻扭头看着,毫不掩饰的眼神对着鲁如花好奇地打量一番,随即便欣赏地笑着,不扭捏,不造作,落落大方。
也几乎是在那一刻,鲁如花便喜欢上了这个方大大。
“爸、大哥…大嫂。这是我女朋友,鲁如花。”文初先开口,语气是别别扭扭的恭敬。他说到大嫂和女朋友两个词的时候却刻意肯定的语气,带了三分迫不及待,似乎是急于和文斐联合同盟。
文初这一开口倒把方大大吓了一跳,让她忍俊不禁。文斐却相当满意弟弟的态度,神色极受用。
“伯父,您好。”鲁如花硬着头皮打招呼,坦白讲,她开始有点紧张了,毕竟对方是文初的父亲。
“鲁小姐,请坐。”文略语开了口,声音低沉,是鲁如花所想象中的腔调,很客气。
“谢谢伯父,您叫我名字就行了。”鲁如花话音刚落,就已经被文初拉着坐在了沙发上,和文斐、方大大刚好面对面。
“也好,大家都随便些。”文略语点点头,可他的样子,再配上他的语气,所有人都不觉得能够“随便”起来。
“如花,你弟弟还没回S市吗?”文略语的话,至少向众人传达出两个信息:其一,他清楚鲁如花的家庭。其二,他清楚鲁如花的动向。
文初心里压着的紧张骤然变成逆反,“爸,看来你果然还是老样子,最喜欢查这个查那个。”
鲁如花愕然悄悄拉了拉文初,经过和夜然的谈话,她当然是知道文略语对自己一清二楚。
文略语扫了眼文初,只是淡然说:“没半点儿礼貌,文初,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文初还想说话,却被方大大忽然打断了,“文伯父,我爸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嗯。方老身体一向可好?”
“挺好的。”方大大笑着回答。
“令尊是?”夜然有些奇怪,问着方大大,听上去,文略语和方大大的父亲好像是熟识的。
“夜然,你应该也听说过方新伟这个名字吧!”文略语代替方大大回答。
夜然恍然大悟,方新伟他自然是知道,应该说这个名字是太有名了。他思考了下,笑道:“原来将门虎女。”
方大大这次倒脸红了,忙挥手,“我可没继承我爸的英明神武。”说完,自己先笑了个不亦乐乎。
方新伟…方大大的父亲是方新伟,那么她的爷爷一定就是方军了。方军是老革命家了。鲁如花心里有着小小的惊讶,难怪方大大身上透着股军人的气质,原来是自小长在军队大院里的。
“爸,人也到齐了,我们入席吧,”文初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我今晚回去还要画画。”
文略语扫了他一眼,只是嗯了声,便先起身,走向中侧屏风旁边。
所有人站起身,陆续跟着文略语入座。
屏风后面,别有洞天,西餐桌,全套的刀叉汤匙早摆放得整整齐齐。
鲁如花自然是挨着文初的,坐好后,文初的手便偷偷从桌下伸了过来,紧握住了鲁如花不肯松开。鲁如花悄悄把手往外抽了抽,得到的却是文初的瞪视,只好作罢。
桌上先自搁了些开胃菜,席间诡异的安静。文斐文初两兄弟沉默得让人头皮发麻。方大大和鲁如花也不好说些什么,相比之下,自如的反倒只有夜然了,他示意候在一边的服务生可以上菜了,便仍旧和文略语闲聊。
闲聊的内容无非是S市的变化,以及注意身体之类的,鲁如花侧耳听了几句,不经意间看向对面坐着的方大大,后者也正好奇地看她,见眼光被捉住,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旁边的文斐伸手过来,拍了拍方大大的额头以示警告。
鲁如花忍不住笑了,下意识看向文初,他却还是沉默着。
正沉闷着,服务生推着餐车安静地进入,文初终于松开了牵着鲁如花的手,脸色却更凝重了。文斐则是斜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手指轻叩着桌子。
夜然忽然笑着说道:“菜品是我安排的,法式,菜色很新鲜,大家试试。”
“夜哥你一向不喜欢法餐,怎么会是你安排的?”文初终于开了口。
文略语看向文初,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
鲁如花看了看文初,并没说什么。
“法餐也不错啊,刚好配我带来的酒!”文斐懒洋洋地接话,又看向方大大,“夜氏会所的大厨非常不错。”
方大大微笑着点头。
头盘是较普通的牛尾清汤,文初刻意放慢了动作挑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合适的汤匙,他是做给鲁如花看。鲁如花当然明白,安静地看了看他,并没说什么,只是照做了。
他知道这菜式一定不会是夜然安排的,而是父亲。法餐的吃法极复杂,程序也多,父亲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看别人出丑!对于这种低劣的方式,文初的心里的气一点点地沉积着,他时不时地偷瞄下鲁如花。他担心鲁如花会明白,会生气,会拂袖而去。虽然鲁如花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可越是这样,文初越是担心。
“虽说进餐礼仪是要安静,可是伯父,我们毕竟是家庭式的聚会,若是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我怕会消化不良。”夜然再次笑着打破了沉默,“都好久没见了,大家都轻松点吧。”
“夜然你不知道吗?我家的特点就是沉重。”文斐皱着眉,认真而又夸张的语气。
文略语瞟了文斐一眼,只微嗔了句,“胡说八道。”
可神色间并没有显得不悦,夜然了解,其实文家真的就是这样的在外人看来诡异的相处方式。可是文初的表现未免像赌气一样了,小姑娘鲁如花,倒是坦坦然然的。正想着,鲁如花刚巧抬了头,眼光捕捉到夜然善意的好奇,便客气地微笑了。
正文第十四章:我不是自信,我是相信他(4)
头盘的汤和沙拉吃得差不多了,二盘便上菜,是法式蜗牛。
“我不喜欢吃这个,我吃牛排好了。”文初微皱了眉。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个?”文略语反问道,“怎么回国口味都变了吗?这道菜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文初只是笑了笑,示意服务生来撤盘,没错,他是喜欢吃,可吃这种勃艮第蜗牛是要用钳子和双齿叉,如果没吃过的或是不常吃的人,用这类工具必然会不熟练,到时候光是对付这蜗牛就足够让人难堪了,整个餐厅,没吃过蜗牛的人大概只有鲁如花。
换句话说,文略语摆明了要让鲁如花难堪,一想到这点,就让文初非常生气。
“麻烦你,我要吃牛排,这位小姐的也换掉。”文初干脆自己对着站在身后的服务生说。
服务生看向夜然,夜然点点头。服务生便先是撤掉了文初的盘子,刚要继续撤掉鲁如花的,鲁如花却开了口说:“不用了,谢谢你。”
这下,连文初都怔住了,不解地看着鲁如花。
鲁如花半低着头,右手轻轻拿起搁在一边的小钳子,用钳子夹住蜗牛壳,然后左手用叉,灵巧地挑出蜗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品尝了几只后,抬头赞许地对着夜然,说:“大厨的手艺果然是很好的。不过…”
鲁如花停顿了下,转头对服务生说着:“麻烦你,帮我把白葡萄酒换成波尔多好吗?谢谢。”
“嗯,好搭配,请帮我也换掉。”方大大接过话题,“这蜗牛冷了就不好,文斐,你还不吃吗?”
“我懒,你帮我取好不好?”文斐笑着把自己的盘子也推给方大大,“太太,麻烦你了。”
方大大被他一句“太太”叫得顿时满脸绯红,偷偷推了文斐一下。
这一打趣,桌上的气氛终于有点轻松了,只有文初心里惊讶得不得了,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感觉怪怪的,他想帮鲁如花解围,可是鲁如花熟练的动作,她甚至还知道吃蜗牛应该配什么样的酒…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S大后面的一家炒田螺,如果大家有时间不妨去试一试,我来请客。”鲁如花轻声细语地说着,“那家的料放得特别足,什么蒜茸啊、豆豉啊,还有红天椒之类的一起爆炒,又香又辣,好吃极了。”
“你说的那家叫田记吧?”夜然微笑着接过话,“的确不错,是家老字号。”
“对啊对啊,你也知道那家?”鲁如花很高兴。
夜然点点头,他的确知道,因为那家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最喜欢去吃的。只不过现在是物是人非。他最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为他亲弟弟的夫人,苦笑。
“田记?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文初讪讪地插话进来。
“改天一起去好了,不过不能让小姑娘请客,”文斐看向父亲,“爸,还是你请好了,这一桌人你最有钱。”
“没点规矩!”文略语扫了儿子一眼,也并不生气,“吃完之后,鲁小姐可有时间?夜然这里备了些茶不错,可以试试。文斐,你可以先送大大回家。”
一个被称呼为“鲁小姐”,另一个却被直呼其名称为“大大”,孰亲孰疏,鲁如花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其实这也是早该预见到的情况,不是吗?
“好的,谢谢伯父。”鲁如花淡淡地应了…
二十分钟后,鲁如花已经和文略语坐在了会所二层的茶室,而文初是被夜然硬拉着才没有跟上去。
看来那个夜然果然是喜欢茶的,上次约自己见面在茶庄,现在他自己的会所茶室也相当有感觉。
“鲁小姐,你觉得…文初怎么样?”文略语开门见山,大概他不想浪费一点儿时间。
鲁如花并不意外,只是如实回答,“他是很好的人。”
“确实,文初单纯、直率,喜怒形于色,”文略语点点头,“他这种性格,交朋友是不错,不过…相较鲁小姐,他就显得太不理智了。鲁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他其实和你并不大合适?”
鲁如花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长辈,他是文初的父亲,他有权利对自己进行询问,不是吗?可是…说没抱过什么信心是假话,她多希望文初的父亲会祝福她和文初,会不干涉这段所有人看来都不合适的感情,可是从那法式晚餐一开始,她就该明白了文略语的意图。
“伯父,您早就知道…法式蜗牛我应付得来,是吗?既然夜然都有我的资料,想必您也知道,我曾经在S市的法餐厅打过一年的工。”鲁如花苦笑了下。
文略语看着鲁如花,点了点头,“鲁小姐的确是聪明人。没错,我从没想以这种低劣的招式来为难你,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看清楚一些事情。那就是文初并不成熟。其实即便你对付不了那难吃的蜗牛又怎么样,我相信至少今天在座的人里面没人会笑话你,可文初却偏偏那么冲动想要保护你。从某种层面上讲,其实最介意你的背景的,或者说最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人,反而是文初。”
鲁如花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的确,文略语的话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一直想去掩饰、一直不愿承认的难堪。文初带着她去买衣服,紧张到手冰凉,甚至像刺猬一样防备着所有的人,他是好心,可是好心的背后却是他压根儿就介意…介意别人的眼光。方大大今晚也同样是第一次见文略语,可是她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衣着,因为她的背景,因为她的背景让她根本无需去依靠什么衣着。
“文家不是你所想象的家庭,我也不是那种非要破坏儿女幸福的老顽固。毕竟你们现在认识不久,彼此之间压根儿谈不上了解。我承认,鲁小姐你非常出色,如果文氏有幸你这样的员工,会是件很好的事情。可是谈到更深的层面,我并不认为你是成为文初女朋友或妻子的好人选。”
“伯父。”鲁如花抬起头看着文略语,“我们刚刚才大一而已,文初和我都会首先以学业为重,而且…我承认,您一定比我更了解您的儿子,可这并不代表在今后的日子里他永远不会成熟起来。的确,他今天的表现是很紧张,可是并不代表他介意我的家庭,我的背景。相反,他是太紧张担心我会自卑…”
“你觉得,有必要让他从你的身上去学会成熟吗?”文略语话锋由温和转为严肃,“坦白地说,我希望我两个儿子能够接手我的公司,这没错。可退一万步讲,我宁肯我的事业付之东流,也不想让它被别人控制,更不希望我的儿子处在一个劣势的位置,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鲁小姐,文初的家庭已经决定了他一生都会很顺利,他更需要的是一个温婉、贤淑,永远以他为荣的女朋友,而不是一个共同艰苦创业的伙伴。如果你只是做他的朋友,或是好朋友,那是我非常乐意见到的。这些话只是我作为一个长辈的忠告,并不代表我会强迫你离开他,或是强迫他离开你。路遥知马力,鲁小姐,你和文初的将来在你们自己手上,虽然…那很渺茫,近乎于零。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鲁如花默默地看着文略语,默默地点头。
明白,她当然明白,文略语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她明白。他不会跟儿子撕破脸,他了解文初,更了解文初的逆反心理,他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让儿子变得更聪明罢了。甚至…甚至在鲁如花的面前,他都是那么语重心长。应该说来,他今晚是成功的,他成功地让文初在众人面前显得那么失态,而这失态所打击到的不是别人,却是鲁如花。生活不是电视剧,那种扔来一张支票去打发别人的行径,怎么会是文略语去做的事情!
半小时后,夜然派了车子,送鲁如花和文初回家。下山的路依旧很美,天晚了,也刚好可以看看S城依山傍水的灯火辉煌。
一路上,文初和鲁如花都没有说话,只不过,两个人的手一紧紧地握着,给彼此以力量。方才出会所的时候,文斐和方大大来跟他们告别,文斐一反平时嬉笑的表情,反倒是有些严肃,他看着鲁如花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惋惜和遗憾,这些,鲁如花看得出来。
正文第十四章:我不是自信,我是相信他(5)
回到文斐的房子,文初和鲁如花两个人分别安安静静地洗漱了,文初近乎是“客气”的语气和鲁如花说了晚安,然后就去了文斐的房间睡,这许多日子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并没有越雷池。
鲁如花缩在被子里,房间是地暖,空气应该是热的,可她仍旧觉得有些冷。即使刚洗了热水澡,她的手脚也是冰凉的。
回来之后,文初并没有问她文略语单独跟她讲了些什么,其实不用问他也明白吧,他的沮丧是显而易见写在脸上的。
春节以来两个人共同营造的甜蜜气氛,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晚上淡淡地消散着,文略语用自己的方式在提醒着她和文初,他们也许并不合适。
床角的壁灯孤独地亮着,光线并不强,昏黄的温暖,带给人安定。门忽然被轻轻地叩响,这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叩门的自然是文初。
鲁如花围着被子坐了起来,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门被慢慢地推开,文初站在门口黑暗处,难过地看着她。
“我表现得很差劲儿,是吗?”文初的声音很低,略有些沙哑。
鲁如花安静地看着他,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朝他伸出手。
文初慢慢地走了进来,站在鲁如花的床前,俯下身,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角、眼睛、嘴唇,轻轻地。然后拥着鲁如花躺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再说话,亲吻就是他们最好的疗伤方式,一个心疼、担忧,另一个恍惚、迷惑。他们需要用吻来证明彼此,温暖彼此。文初的手温柔地滑进鲁如花的睡裙,轻轻地抚摸着,并没有侵略的味道,只是一点一点地试探,像是要了解鲁如花的每一寸肌肤。鲁如花没有拒绝,由着他的举动,可最后关头他却停下了。
“文初,如果你想…你可以要。”
“现在不,等…等有一天,我能配上你。”文初的声音低低的,透着难过。
关了壁灯,窗帘拉得严严的,卧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床头那部散发出幽蓝夜光的车型电话,文初搂着鲁如花,紧闭了眼睛,好像睡着了的模样。鲁如花看着他,手指轻轻滑过他脸颊的轮廓,滑过他宽宽的肩,指尖连心,居然会隐隐地痛。
“文初,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鲁如花喃喃说着,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喜欢你,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很温暖、很纯粹。今天你没有表现得差劲儿,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这就是你,你就该是这个样子。没错,你不老练,你很紧张,可那又怎么样?如果你是一个心机很深,深到可以去对付你父亲的人,我反倒会觉得害怕。你父亲说,你太单纯,他说得没错,可我从来不认为单纯是贬义词。相反,这是我最珍惜,也是最欣赏你的地方,你迫不及待地想要保护我,你尽量去站在我的前面,如果这样的你,我都要批评为差劲儿,那我才是差劲儿的那个。没错,今天我还是有点难过,可不是为了你的表现,而是…我一想到因为我,你就会因为自责而去改变自己,想到这点,我就难过。单纯就单纯吧,那又怎样?冲动就冲动吧,那又怎样?不理智就不理智吧,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
鲁如花说着,她知道文初在听,他并没有睡着,虽然不回答,可是他搂着她的手臂却愈发用力,紧紧地把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的皮肤光滑、温暖,有淡淡的清新的香气。没错,她说那一番话不是违心的,不是为了安慰文初,她仔细想过了,仔细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文初一直是单纯的,这点从认识他那天起就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可人总有长大的一天,她愿意陪着文初长大,即便最后像文略语说的,会得不偿失,那又怎么样?自始至终,她没想过得,又何惧失。
文略语对文初的估计没错,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可以让文初感到沮丧,可是他对鲁如花估计不足,毕竟,鲁如花是仙人掌。仙人掌不仅能够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保护别人。
年轻的缺点,是容易冲动,容易被伤害。可年轻的好处,却是伤口复原得快。风雨之后,彩虹来得迅速。
那晚的事情,文初和鲁如花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尤其是文初,他仔细想了很久,更确定了父亲的做法本意就是让自己出丑而已,而自己真的就上当了。承认这点,比让他上当还更令他气愤。所以,文略语在国内待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文初一共去夜氏会所三次,每次不超过一个小时,只是陪父亲吃吃饭而已。他以为父亲会对鲁如花做出一些评价,可却没有,却在言语间暗示若是他仍旧想在国外学画,也不是不可以。这次文初学聪明了,不拒绝,也不答应,以他自己的方式挑战着文略语的耐心。
文略语离开的时候,文初带着鲁如花去送机,文略语看着他们,只对着文初说:“半年后,法国见。”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文初年轻气盛,冷哼了一声算是对父亲的回答。鲁如花不明原委,却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心里小小黯然了下。
应该说来,文略语此行回国的事情算是办完了一半。对于方大大,他是比较满意的,方大大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有些鲁莽,却不失天真、善良。对于这样的女孩子,他认为文斐足以应付得来,而方大大神秘的将门背景也可以为文家添上几分光彩。至于鲁如花,大致也和他所想象的差不多,他并不急于做些什么破坏,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太早。不过,文初的每一步都仍旧在他的安排之下,他不会允许有半步的行差踏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