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把我弟弟惹生气了?”黎初遥不经意的问。
“没有啊。”
黎初遥不信:“那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怎么知道呢?”韩子墨一边洗菜一边说:“我刚刚起床,看他在喂你妈吃药,我就说:哎呦,初晨啊,你真孝顺。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孝顺,永远做你妈妈的好儿子,你姐姐的好弟弟。没了。”
“就这样?”
“就这样。”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黎初遥不解。
“就是啊。”韩子墨看见黎初遥迷惑的神情显得特别高兴,重复着她的语气说:“那有什么好生气的。”
厨房外,一个刚准备走进去的身影,闪了一下,又转身离开了。
黎初遥没看见,而韩子墨却看见了,他放下手里的青菜说:“我去拿个东西。”
黎初遥瞪着他的背影说:“有什么东西好拿的,就知道偷懒,晚上不给你吃饭!”
韩子墨没被她的威胁吓倒,还是跑出了厨房,黎初遥摇摇头,只能自己洗菜了。
韩子墨走到客厅,往前面的阳台上看了看,阳台上少年站在满天晚霞之中,满脸的没落,韩子墨走过去,推开门,少年看也没看他一眼,韩子墨站在他的身边,从口袋摸出一包烟,低下头点上,抽了一口问:“当年你改名换姓的时候,不是说不会后悔的吗?”
“我没有后悔。”少年漂亮的脸上满是倔强。
“那就好,没后悔就好。”韩子墨用力吸了口,又道:“不过,就算你后悔也没用。”
黎初晨轻轻握起双手,轻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好心提醒你而已。”韩子墨说完,将烟灭掉,烟蒂丢在阳台上的花盆里,转身回到屋里,继续帮黎初遥洗菜去。
黎初晨依旧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屋里传来黎初遥的呼喊声,似乎是在叫他吃饭,他转过身去,见家里已经开了灯,他站在黑暗的阳台上,往屋里看,屋里的两个人端着碗盘走出来,摆在桌上,男生嘴馋的偷吃了一块,女生抽手拍了他一下,男生笑嘻嘻的,好像被打了也很开心。
他们两人靠的那么近,近的让他特别难过,就像又回到小时候,他完全被姐姐和黎初晨排除在外的那种感觉。
不管他多么多么的羡慕,多么多么的用力靠近,可是,就是得不到。
啊…别说得到了,连触碰,都不可能,连想都不可以。
黎初晨缓缓低下头,抬起手,在黑暗中,一边又一边地摸索着他手心中的掌纹。
其实,他早就认命了。
一世孤苦,这是他从出生就注定好的命运。
“初晨,进来吃饭了。”黎初遥见叫了弟弟一声,他还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便走到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推开门,让屋里的灯光渗进黑暗的阳台,照在黎初晨的身上,他木然的站在那,望着她的眼神似乎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黎初遥被他这样的眼神刺痛,心疼地走过去问:“初晨,初晨,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黎初晨撇过眼,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难过?”黎初遥抬手,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仰头望着他漂亮的眼睛,不让他逃避她的追问。
黎初晨忽然伸手,猛地将她紧紧抱住,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姐,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是你弟弟?”
“那当然了。”
“那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不要我?”
“还用问,那当然了。”
“这样啊…”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这就好。”黎初晨歪着头,默默的睁着眼睛,靠在她的颈脖边,呢喃着说:“这样我就不后悔。”
“好啦,好啦。”黎初遥觉得自己的弟弟是在跟她撒娇,便笑着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晃着,拍着他已经长的很宽阔的后背说:“别胡思乱想了,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除非你娶了老婆,不要姐姐了还差不多。”
“我不会的。”黎初晨连忙说。
“这谁知道,说不定那天就带个漂亮妹子回家了。”黎初遥调侃道。
黎初晨还想再保证一次,可韩子墨却早已等不及了,推开玻璃门叫唤道:“你们两个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啊?菜都凉了。”
黎初遥听到他的叫声,便放开黎初晨,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吃饭去。”
“嗯。”黎初晨抵着头,跟在她后面走,无视身后那道愤愤的眼神。
韩子墨有些不甘心的忽然冲上前去,从后面一把抱住黎初遥,吓的黎初遥大叫一声:“你干嘛!”
“我也要抱抱。”韩子墨憋着嘴巴说。
“走开啦。”黎初遥拉着他的手,就是拉不开,只能让他用力抱着揉了两下才被放开。
她转身瞪他:“你真无聊哎。”
“嗯嗯,人家吃醋嘛。”某只又开始卖萌撒娇耍赖了。
“吃醋你个头,吃饭啦。”黎初遥最吃不消他这套了,真不知道他这一米八的大个子,长的也挺英气勃勃的,为什么撒起娇来这么的…嗯,贱贱的,让人想揍两下。
“好啦好啦,吃饭。”某只狗皮膏药又粘了上来,搂着黎初遥往饭厅走。
几人还未坐下,韩子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他妈妈的电话,接起来道:“喂…”
他招呼还没打完,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个女人焦急的说:“子墨!你赶快回家吧,你妈妈要跳楼自杀啊!”
“什么,林姨你说什么?”韩子墨心中一阵乱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向他涌来。
“你妈要跳楼自杀,你赶快回家来劝劝吧”
“我马上回来!”韩子墨这次听清楚了,他连忙挂了手机,疯了似的往外跑去。
黎初遥和黎初晨对看一眼,都觉得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放心这样惊惶无措的韩子墨自己跑出去,便追了上去,在院子里看见韩子墨在发动车子,却发动了好几次都没打着。
黎初遥连忙打开驾驶室的门,把他拉出来推到副驾的位置上,帮他系好安全带后,熟练的打着轿车,开出了院子。
一路上,韩子墨都在用力的咬着手指,拨着电话,可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急的眼眶都红了,黎初遥一手开车,一手握住他不停的颤抖着的手说:“没事的,没事的。”
黎初遥不停地安慰着他,可越是这样说,事情越是不顺,高峰时段的马路上堵的要死,车子停了半天一动不能动,韩子墨心急如焚地使劲按喇叭,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韩子墨推开车门,不管不顾的跑下车,沿着人行道往家里狂奔,黎初遥怕他太激动会出什么事,连忙叫黎初晨赶紧跟着去,自己把车开过去。
他们两个下车好一会后,车流才开始动了起来,黎初遥心里也很着急,不知道韩子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把车开到韩家市区的三层小别墅外,便连忙下车冲了进去。
别墅太大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转不清方向的四处看了看,刚想选定一个楼梯往上走,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两声巨响!
黎初遥吓的心里一惊!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往前走,打开直通后院的木门,只见种满名贵花草的庭院里,笔直地躺着两个人,一个身材肥胖,一个身材较小,身材较小的女人躺在男人的上面,男人的胖胖的手还紧紧的抱着她,似乎在掉落的最后一刻,还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保护怀里的人。鲜血从那两个人的身体里渗透出来,染红了褐色的土地和白色的大理石走道。
黎初遥抬手,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唇,脚底像是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步沉重的挪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韩子墨的爸爸和妈妈。
“韩子墨…”黎初遥轻声地叫他的名字,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她莫名抬头,只见三层楼的屋顶上,有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伸着手,使劲的维持着往下捞的姿势。他的身后,有两个人紧紧地拽着他,才使他不至于也跟着掉下来。
“爸——妈——”韩子墨疯狂的哭喊着。
黎初遥似乎感觉到,那从空中坠落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感觉到心里一阵阵疼。
她多么希望,这个生下来就像被上天恩宠着的大男孩,永远永远不要遇到不幸的事。
他应该一直笑着,阳光灿烂,又有些贱贱的。
而不是像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喊。
韩氏夫妇的坠楼就像一颗忽然爆炸的炸弹一般,炸的所有人都晕了,韩父在W市也算的上是个大人物,黑白两道通吃,有不少人都将自己的积蓄放在韩家的公司投资,而韩氏夫妇坠楼的原因又是因为钱,以至于很多人都认定,韩家是要倒了。
不少人,第一时间就来医院找韩子墨要回放在他父亲公司的投资款,一群带动一群,发展到后来,不止投资的,集资的,借贷的,连银行的都来了。
韩子墨一瞬间就被他们围攻蒙了,在他印象里,他家有的是钱,怎么会忽然一下子跑出这么多人,说自己欠他们钱呢!
韩子墨捂着耳朵逃避着,不停的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事等我爸爸醒了再说。”
可是人群不听他辩解,围着他要钱,韩子墨快要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人挤了进来,往他面前和要债的人中间一插,朗声道:“我们公司又没倒闭,你们急着要钱的话就去公司财务要,只要有凭有据,自然会按合约还你们钱。”黎初遥双手环胸,望了望四周要债的人说:“不过我们公司账上也没什么钱了,去晚了可就要等等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四周围着的人瞬间不见了,全部往公司跑去,黎初遥一把拉过韩子墨说:“快,马上转院。”
“为什么?”韩子墨问
“你们家账上一百块都没有。”黎初遥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这句话彻底把韩子墨打倒了,可事情似乎还未就此结束,为了躲避追债的,父母不能住进最好的医院,病情又恶化了,本来从昏迷中稍微清醒过来的韩妈又陷入昏迷,而韩爸则是一直没醒。
另一面,公司空账的事被爆了出来,所有和公司合作的施工队都害怕拿不到工资而停工,因为账上资金不足以支付银行的利息,所以就连不动产都被银行查封,公司的股价也从那天开始一路狂跌,一系列黎初遥之前担心过的事正在一件件发生,所有的人都知道,韩家要倒了。
而一向不问世事,只知道玩乐的韩子墨别说是重新撑起公司了,就连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的,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他现在变成了过街老鼠,连面也不敢露,他父亲病前欠了太多人的钱,黑道白道都有,谁都想找他讨债。
可他现在穷的,连父母的医药费都付不起。
要不是黎初遥帮忙垫付一下,他父母早就被赶出医院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种从天上跌进泥里的感觉,让韩子墨崩溃了!他不知道怪谁!他不知道怪谁!
他明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爷,可是现在呢?
为什么他会落到快要家破人亡的地步!他害怕,他不解,他接受不了!
“都是你!都怪你!”韩子墨疯了,他失去理智一般的拉过黎初晨的衣领,大声冲他喊着:“都怪你!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我们家收养了你!才会变成这样!才会家破人亡的!是你!都怪你!都怪你这个丧门星!都怪你!”
“韩子墨!你在胡说些什么!”黎初遥走过去,使劲拉住韩子墨,把他往后拖,不让他伤害黎初晨。
“我没有胡说!我妈说的,他一生下来奶奶给他批命就说他命中呆克!会克死身边所有的亲人!他爸妈不信还养着他,结果没两年就全死了,后来又到了奶奶家,奶奶怕他一直把他赶在院子里住,却还是被克死了!现在你又来克我们家了!又来克…”
“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和刺痛感让疯狂的韩子墨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疲惫到通红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那人说:“清醒一点吧,韩子墨。他早就离开你们家了,他现在叫黎初晨,是我的弟弟,要丧也是丧我家,和你们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韩子墨笑了,特别冷,特别残忍的笑容,指着黎初晨说:“你以为你家没被他克么?你以为你家没家破人亡吗?你弟弟早就死了!十四岁就死了!你妈也早就疯了!你爸爸已经被累的不成人形全身是病!你还你还把他当弟弟?我看应该清醒的是你吧?”
黎初遥紧了紧双手,气的全身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一字一句的说:“只有没用的人,才会总是怪罪他人,推卸责任,迷信命运!”
说完,她顿了一顿,轻声说:“韩子墨,我瞧不起你。”
说完,黎初遥拉着黎初晨头也不回地走了,韩子墨低着头,抬手,缓缓摸上脸颊,过了好久好久才特别委屈地说:“你看,你总是维护他。我都这样了,你还维护他…”
医院外,黎初遥和黎初晨一前一后的走着,医院地处偏僻,路上没什么人,黎初遥抬头望着远方,似乎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的往前走,那次,是她正式决定把他带进黎家,接纳他成为真正的亲人。
黎初遥放慢脚步,回头望了黎初晨一眼,有些担心这个心灵脆弱的孩子,在刚才韩子墨的大声谴责中受到了伤害。
可是好像并没有,他的神色如常,动作也不僵硬,眼神也干净清澈毫无怒气,黎初遥虽然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别把韩子墨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受的打击太大了,现在脑子不清醒,说的话都是废话。”
“姐,我没事。”黎初晨抿着嘴唇笑了下:“我早就不会为他们的言论难过自卑了,你以前不是教过我,下次再有人这样说,就要对他吐口水吗?”
黎初遥眨眨眼睛,有些不信的说:“我教过你这么不文明的行为吗?”
“教过呀。”
“亲爱的弟弟,你一定是记错了。”黎初遥使劲摇头不承认。
“亲爱的姐姐,你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记错的。”黎初晨眯着眼睛笑。
“好吧,姐姐告诉你,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对人吐口水了,不爽的话就直接揍他。”
“嗯。我记住了。”黎初晨使劲点头。
马路对面的红灯亮着,黎初遥望着显示器上的数字读秒,当字数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零的时候,绿灯亮起,人行道两边的人纷纷冲冲往对面走,黎初遥也举步向前,可是身后的人却停住了,黎初遥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姐姐,你有没想过,也许我真的是克星呢?”
黎初遥愣了一下,笑了,伸手拉过他,一边过马路一边说:“ 如果你是克星,那我就是你的克星,咱俩可以比比看,是谁比较厉害。”
黎初晨垂下双眼,望着他们交握的手掌,轻声说:“那自然是你厉害。”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刺耳的车鸣声中,走在前面的人一点也没听见,只是觉得,那只她握着的手,也正用力地握着她的。
医院三楼,是脑神经科的住院病房,这里住的都是脑部受伤的患者,韩子墨的父母就住在三楼最里面的病房,病房里有三个床位,还有一个床位上住着一个高中生,听他父母说,那孩子是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不小心甩下了楼,跌到了后脑勺,过了好几个小时才送进医院,之后,就一直没醒,至今已经一年了。
孩子的父母倾家荡产给他治,就希望他再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就算睁开眼睛看了又能怎么样,隔壁病房的一个病人,昏迷了四个多月才醒的,醒来后四肢瘫痪,口齿不清,连智力都退化了。
韩子墨坐在病床中间,望着一左一右躺着的两个人,他们的头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紧紧的闭着双眼,好像携手去了同一个地方,可就是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像噩梦一般的现实。
韩子墨伸出手,一手握住了父亲胖胖的手掌,一手握住母亲涂着艳丽指甲油的手,在盛夏的季节里,他们的手居然冰冷的可怕,韩子墨用力地握住,想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们,可是没用,一点用也没有,连他都觉得冷了。
全身,冰冰冷的。
韩子墨使劲地咬着嘴唇,双眼瞬间蓄满了泪水,哽咽的声音从喉咙传出又被他使劲咽下,他不想哭,他是男子汉啊,怎么能哭的像个傻瓜一样,要是被黎初遥看见,又要骂他没用了。
可是他忍不住啊,他害怕啊,他真的害怕!
韩子墨使劲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歪着头,用肩膀上的衣服胡乱擦着。
就在这时,一张纸巾抵到他的面前,韩子墨睁开模糊的双眼,转头望去,黎初遥正笔直的站在他身后,韩子墨立刻放开父母的双手,一下子站起来,背着身子用手背使劲的在脸上擦了擦,愤愤的说:“你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还回来干什么?”韩子墨转过身来,爆发一般的冲她喊:“看见我哭是不是很高兴啊!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
“是,我没用,我不知道怎么救公司,我眼看着老爸几十年的基业就快要毁掉也束手无策。”
“是,我没用,我连个好医院都不能让爸妈去住。”
“是!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没有了老爸老妈,我只是一个废物而已!你不用管我这个废物!你走!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