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跟您说过才成。”张小碗笑着道,打了个哈欠,就半闭上了眼。
她不想谈下去,她过于聪明就在这点,太懂得怎么回避。
汪永昭没再说话,给她盖上了被子,把那几柄可以拿给管家的钥匙拿了出来,出门给了站在门口的闻管家,让他去取物。
夕间,他听了管事的人一圈的话,发现妇人已把权力分发了下去,她并没有把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并且人尽其用,哪个擅长什么,管的便是什么事,她已经把人用到了恰当处。
汪永昭知她能耐,却不知她能耐至此,便连出去逞逞节度使夫人威风的事,她也没去做过。
时至如今,汪永昭还是弄不明白她,她身上有太多他不解的东西,日复一日的迷惑了他的眼。
所以,在他没有完全了解她之前,彻底掌控她之前,他怎能让她出事。
晚膳时,张小碗也未多语,她看得汪永昭一直沉默,膳后,她想了想,便还是说道,“大夫还跟您说了何事?”
“让你歇着。”汪永昭拿着水漱了口,让她拿着帕子给他拭手。
“为何我见怀慕都见不得了?”她温和地笑着问,一如往常。
她总是像这样,平静得不可思议,像什么事在她心间都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活着,这世上就没有难得死人的事,她便是这样想的罢?汪永昭看着她苍白的脸,并不言语。
她总是想活着,那他就让她活着。
见她看他,眼里有哀求,他闭了闭眼,微有些讽刺翘起了嘴角,又如了她的愿,“怀慕会分你的心神,从今日起,他早间午间能与得你用膳,夜间便罢。”
见得她又笑,汪永昭看着她的眼,慢慢地说,“要是有意见,那午间便也免了。”
她的笑便僵了僵,汪永昭看着她,便起身拉着她起来,扶她进房。
她太喜欢用她的方式操纵他了,他不说顺着她,不过只是让她知道,他是愿意顺着她的。
但,她总不能过份,他是她的天,他说不行时,那便是不行。
汪永昭又变得冷硬起来,张小碗只得听着他的话,一天只有在巳时,午时这两个时辰,处理得了这内外的事,其它时辰,只得呆在院中静养,连握根绣花针也不行,连那书,也是不许看的。
更过份的是,他还把怀善给她的书都搬得走了。
张小碗忙习惯了,什么事都做不得,第一天就憋得难受,或坐或站了好久,总不得安宁。
还好,一天还有得两个时辰让她忙事。
大概休息得了两天,她也渐有些气短起来,那位黄姓大夫也是早晚两次请脉,从他的神气间,张小碗也大概知晓自己的身体没她以为的好。
张小碗也知,她到底是年纪大了,生怀慕时又是那般九死一生,哪怕这几年她也精心对待自己,到底还是伤了底气。
这日夕间,汪永昭还未得回来,大夫便按时来了,探过脉后,这黄姓大夫便说,“夫人再这样歇得一阵,等反胃过了,便可会好上甚多了。”
“孩子可好?”张小碗摸了摸肚子,平静地问他道,“你就跟我说实话罢,要是无事,你也不会早晚两次请脉,我家老爷也不会让我这后院都离不得一步。”
黄大夫闻言摇摇头,苦笑看着她。
这位夫人很是聪慧,但他到底是不能违抗大人的命令。
张小碗没等来的大夫的坦白,但在这晚入睡时,汪永昭看得她的肚子半会,便和她说,“这三个月间,要是哪天胸闷得厉害,这孩子便不要了罢。”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不知说话,好一会才轻轻地说,“怎么了?”
汪永昭伸出手按了按鼻梁,静得了半会,才说,“你喜脉甚显。”
“这话,何解?”
“孩子才得一月有余,脉息过显,你的脉息可能会被他慢慢吃掉。”汪永昭放下手,闭着眼睛淡淡地说。
意思是,孩子会吸干她的精血?张小碗听得苦笑起来,“这才得一个来月,您说这话,莫是吓我。”
“医术的事,黄岑甚是高明。”汪永昭睁开眼,看着她的肚子,眼睛终是难掩悲伤,“我盼了这么久啊。”
说罢,他伸手拦眼,浑身疲惫无法掩饰。
他太想这个孩子了,可是想来想去,也不能拿她的命去换,只能不要他了。
张小碗躺在枕着上看着身边的男人半会,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才说,“只是可能罢了,您莫要自己吓自己了…”
见汪永昭看她,她吸了吸气,恢复了平静,道,“我会养好身子骨的,孩子没事,我也会没事。”
汪永昭伸过手抱住了她,过得一会才哑然道,“如此便好。”
到第二天,早间汪永昭被急事召了出去,黄大夫如时而到请脉,张小碗在他探脉时开了口,说,“我家老爷昨晚便把事告诉我了…”
“说孩子会吃掉我,让我把孩子落了。”
“不过我有一事不知,还想问一下你。”
“您…问…”
“我家老爷既然不要孩子了,为何还要天天拿着那等珍贵的补药往我肚中灌?”
“说罢,”张小碗淡淡地道,“若你还把我当夫人看的话。”
黄大夫无奈,但有得了汪永昭先透了话,现下夫人又拿话拿住了他,他便也斗胆补道了细节,“您现在吃的人参是在固元,到时胎儿落地,您便也会无事。”
“如若现在孩子下地呢?”
“这…”黄大夫低得头拱了拱手,“您会血崩,如当年之态一般。”
“我会血崩至死?”张小碗渐渐摸清了脉落。
“可能会如此。”
张小碗收了手,也把帕子叠好放到一边,看得窗外崭新的朝阳,它真是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笑了笑,道,“我还舍不得死。”
“大人也是。”黄大夫低着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死。”张小碗转过头看着他,淡笑着说,“你便想一个万全之策罢,孩子与我,都得保住。”
“手下无能,”黄岑跪下了地,言语艰涩,“这种事,手下不敢肯定,要是有,早就与大人说得了,现下如若您要保孩子,哪怕您能活着到生下他那日,您也会没的。”
“这种以后的事谁说得定?”张小碗云淡风轻地说,“我跟老天爷斗了一辈子了,便再斗上一次也无妨。”
“夫人…”黄岑失声惊叫了一声。
“不要再给我人参吃了,那个太热,活血之物,要是真把我这只得一个来月,就胎息明显的调皮孩儿落掉了,到时我去找你们大人哭去,你们大人也陪不了我一个原样的。”张小碗说得笑了起来,眉目淡然。
黄岑听后抬得头看她一眼,见她那平静从容的模样,他长出了一股气,磕得一个头道,“如此,手下便知了。”
“起来罢。”张小碗朝得他微笑,便又对站在门边的萍婆子说,“萍婆,今日的那碗参粥便不吃了,给我端一碗清粥来罢。”
萍婆子朝她施礼,轻道了声“是”,轻步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她侧头看着那刚刚升起的太阳,沉重地叹了口气。
命这种事,凡人几个能说得定以后的事?但不斗上一斗,夫人那种人,又怎可能认输。
午时大仲来报,说厨娘都找齐了,他已经领着她们走了一道,午间时就可做得那上万的馍馍,夜间那大通火铺一开火,便可把它们全蒸上,明早大军一到,就可吃上新鲜热腾腾的馍馍,还有那热粥了。
张小碗听得很是高兴,办了这桩大事的大仲也甚是兴奋,他脸都是红的,忍不住兴奋地道,“您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不了…”要是昨日,张小碗兴许还会去瞧上一瞧,但现下却是不了,她笑着道,“前些日子腌上的盐萝卜你可看着好了?”
“按您的吩咐,我尝了尝,是有些酸味了…”大仲立马道,“我这还带了一碟过来与您尝尝。”
“拿过来罢…”张小碗朝得他道,见他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把碟子放到桌上,她便朝得萍婆招手,“您尝尝味。”
说着见着大仲还在站着,不由笑着说,“坐着罢,你爹平日也是能在我面前坐的,你也且去坐着。”
说时她朝得他挥挥手,让他去坐,转头便又去瞧尝味道的萍婆去了。
大仲知道她和善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她到底也不是让谁都坐在她面前的,她说了这翻话,便也是认可了他管事的地位,他便不由得有些激动地退了几步,手摸着身后的那张椅子,摸得了几下,才试探着坐了上去。
他家四兄弟,只有他和那甚是机灵的三弟弟被父亲接进了府中,说来,来府中快六年了,他总算还是没让爹失望,能为得了这府中做事,做大事。
这边萍婆子尝过了味道,便朝得张小碗点了点头,“味道还成,酸。”
张小碗便放了心,说道,“那辣椒也磨成了粉末罢?”
“磨得了,磨得了。”大仲立马接话道。
“那便了,拌上一拌,当是让大伙开胃的小菜,大伙多吃得了一口便是一口,要吃得饱些,干活才有劲。”张小碗朝得大肿道,“到时就用大盆抬得了一盆盆摆着,跟大伙说明白了,碗不够,这让他们一起够着大盆吃,也别争别抢着…”
这时,许晏正好过来与张小碗说事,听得她这话,便在门口施了个礼,得了应允进来,便笑着与她道,“这个夫人您放心,大人治军严厉,在他的都府当口,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会争抢,只会按命令行事。”
大军明日即到,汪永昭当晚回来用过晚膳,便即要回外营驻扎处。
他快要走之际,张小碗给他披了厚厚的披风,让他换了皮靴,忙前忙后了一阵,又让萍婆子把那罐子姜汤交给江小山提着。
这时,她又偏得头,朝江小山道,“要是忙到夜间了,便热一热给老爷喝两碗,你自个儿也记得喝一碗。”
“哎,知晓了。”江小山弯腰道。
张小碗又回得头叮嘱汪永昭,“夜间要是闲得半刻,您就打个盹,眯得一会是一会,精神也会好些。”
汪永昭漠然的脸上这刻还是没有神情,他抬起手替她紧了紧发间的钗,对得萍婆子道,“看紧夫人,哪也不能去。”
“是。”萍婆子恭敬地回道。
汪永昭便转身急步而去,那披风因他大步的走势在风中凌厉地飞扬着,带着几许霸道的锐利。
张小碗看得他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回身,回了堂屋。
“您去歇着罢。”萍婆子上前劝道。
张小碗摇摇头,“去帮我把七婆八婆叫过来罢。”
“夫人…”
“去罢。”张小碗朝得她淡笑着道,她身子往后一退,半躺在了椅子上,眯起眼闭目养眼。
萍婆子只得在门边叫了丫环,让她去叫了在伙食房中忙碌的七婆八婆来。
见得两个婆子,张小碗没让她们多礼,开口便问道,“甚是忙得紧罢?”
七婆身上挡油渍的围布还没摘下,这时她在上面又擦了擦手,忙回道,“忙得紧,那些个媳妇丫头的都在忙着,吃食都准备得甚多,耽误不了明早大军的吃食,您便放心罢。”
“这些时日,我记性也不怎地了,这才想起一事,怕又得你们找些人忙一会。”
“我记着这次运过来的土姜还有得那六百来斤,稍会,你带人去分一半出来,洗了切好丝,明早备好铁桶与得锅子,叫伙房的人现煮了,许是不能让每人喝得太多,但能吃上一碗两碗热汤也是好事。”
“这,不是有了辣萝卜了么?”照七婆看来,有得那萝卜也是够了,那也能去些寒气。
“人太多了,给他们吃不上太多的肉,这姜汤还是煮够了给他们喝得一碗罢,去去湿气。”张小碗吁出了一口气道,“赶这么远的路,给他们吃得几个馍馍和一碗粥几块肉已是对不住他们了,这还是他们来咱们镇上的第一顿,便让他们吃得稍好一些罢,那是老爷的亲兵,这才是头一顿,不能亏待。”
“您说得是。”七婆想想便也是,便道,“按您说的办就是。”
“八婆。”张小碗又朝得八婆叫了一声。
“您说罢,我都听您的。”八婆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想也没想地道。
张小碗看得一怔,自嘲道,“唉,费了老大劲找你们来,是要教我怎么过活的,没想成,现下却把你们一人当成四五个的汉子在用了。”
“您说的是什么话,您哪还用我们教着过活…”八婆便笑了,“再说我们忙得乐意,您就别说那客气话了。”
八婆也是个急脾气的,张小碗见她一脸还急着要回去干活的样子,也就没耽误时间了,与她说道,“明早,还得劳烦你跟着去驻营处煮姜汤,让七婆回来歇得一会,到了时辰,就让她过去替你。”
“哎,成。”
“夫人,没事,老婆子熬得了一晚。”七婆插嘴道。
“歇会罢,咱们都不是以前那会了,不小心累着了,歇得的时间更多,反倒是耽误了…”张小碗摇摇头,笑着道,“我这不还想你们个个都好好的,这身子骨好好的,好让我多差唤些时日。”
她这话说得在场的三个婆子都笑了起来,张小碗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七婆八婆就又匆匆走了。
她们走后,张小碗问萍婆子,“闻管家和大仲他们都忙得紧罢?”
“是呢。”萍婆子扶起了她,往得那房内走。
“这种当口,只有得我最闲了。”张小碗笑着道,这时她走到那大门处,看得院门,便又顿足,说道,“也不知怀慕在做什么?你替我去瞧两眼了。”
“您别操心了,去歇着罢,二公子有得甄先生看管着,他又听话得紧,不会有什么事。”
张小碗想想摇摇头,便不再言语了,待回到了房里,又与得萍婆子说了几句别的话,待喝过那温补的药汁,漱了口便歇下了。
夜间子时,江小山匆匆回了府,待得知夫人睡得甚好,便把手中的包袱交给了萍婆子,对她说道,“这是老爷托得人带回来的果子,还新鲜得紧,你明日洗了,大份的给夫人留着,小份的给二公子送去,老爷说了,要是到时夫人问起,就说已给二公子送去了那大份的了。”
“知晓了。”萍婆子捧了包袱回到了卧间外屋,又去内屋瞧了瞧,见夫人睡得沉,这才又回了外头,把那隔门悄无声息地关上,稍挑高了油灯,打了个哈欠,便打开包袱,分起了那果子。
免得明日夫人见着了,又得把那最好的不是给二公子与先生送得去,便又是得留下一些给老爷。
说起来,夫人真心顾及着这些,何尝也不是得了情面?
萍婆子以前伺候过两位大家夫人,看着她们与人恩爱,又到被人弃之如敝履,从高处到低处,再从低处到那高处,后头都是被磨碎了心,再也不复以前了。
她看着她们一个受不得那苦病死了,一个受不得那折磨疯了自尽。
而现今伺候的这位,与得那位老爷未曾情情爱爱过,两人言谈间,她也只有那笑语吟吟的嘘寒问暖,他出得门去了,更曾未问过他一声去了何处,只等得他回来,她便替他洗去满面的尘霜,安抚着他的疲劳,其余一概不去好奇,却让得这老爷从此只歇在了她这一处,还在京中的府中时,便那千娇百媚的姨娘的眼泪也未曾留住过他的脚步,一回来,那脚步便往她这里走。
这才是真真会做人,那些说来好听的话说得一百一千次,也及不上她守在门口目送他远去,也及不上他万里迢迢的悄声给她捎来几个新鲜水果,还要费心着把最大最好的送进她的口。
做人啊,贴心贴到了骨子里,让人舍弃不了,这才是最最高明的罢。
萍婆子分果子分到一半,想起了她以往主子们过往的事,她愣愣地看着油灯了半会,直到油灯的火苗一跳,她才回过了神,哑然一笑,便又撑起了精神分那剩下的。
那过去啊,真真是过去了,如今她跟的这位主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些承诺过她的,也必定会如她的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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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大军当夜驻扎铁沙镇,歇得那半晚,初阳刚在天那边刚现了点形,食物的香气便跟着清晨的微风飘荡而来。
那晨间爬起撒屎的小兵闻得那味,在空中几个方向都嗅了嗅,当下,那还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尿撒到一半都忘了,腰带也未曾系,他提着裤腰带往前方跑了几步,看得那不远处有三十几辆的牛车驶过来,便扯着公鸡噪子大叫道,“哥哥们,哥哥们,快起来喂,快起来得了,吃的来了,那吃的来了…”
这帐蓬里不少听到的人还在睡梦中,初初听到这声被惊醒,却还未清醒,有人嘴里这时咒骂着,“死小子,惹哥哥的清梦,看我不揍死你这混蛋小子…”
但又听得好几声吃的来了,猛然清醒,当下就一跃而起,捧着饿得慌的肚子,用脚踢得旁边那些睡得像死猪的弟兄道,“哎哟,牛犊子,赶紧起了,吃的来了。”
因着赶路,这些个人已经没有吃过热食了,一道声音起,便十惊百,百惊千,没得一会,整个大营便闹腾了起来,就是那营处,与得副将坐在营内的汪永昭也听得了这大得离奇的动静。
副将徐涛杰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将军,汪永昭放下手中的情报,对得他挥手道,“也去吃上一些,吃饱了再进来。”
副将听得立马抱拳,“末将遵令。”
说着就带了帐中另两个小将出了帐门,领兵用膳去了。
江小山拿眼瞄了瞄汪永昭,刚瞄两眼,就见得他家大人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他便乐呵呵地往得门边跑去了。
过得半时辰,他捧了吃食过来,汪永昭一看,有五个小碗小碟,一碗粥,一碟腌菜,一碟两个馍馍,一碗飘着姜丝的汤,竟还有一碟干辣椒炒的肉。
“都如此?”
“都如此。”江小山忍了又忍,还是咧开了嘴角笑,“就是肉只管每人有得五片,粥管饱,馍馍每人得三个,汤也管饱,这腌萝卜只得两百人一盆,不过有那一大盆,每人还是能吃上那么一小碟的,老爷,这萝卜甚是好吃,您尝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