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烙印
黛静和自然美呆呆地对视着,气氛无比尴尬。黛静转动着眼珠,来了个以攻为守:“这句话…我也想问你。”
“啊?”自然美竟然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你不是被王子召幸了吗?”黛静提到了这个就酸溜溜的。
自然美呆了呆:“什么?你难道以为…他没告诉你吗?他没告诉你他是在这个村庄里出生的?”
黛静眼立即直了:什么?他在这个村庄里出生?王子在边境的村庄里出生?”
自然美更是自悔失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黛静忙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那个暴虐的家伙的。他杀人不眨眼,我知道的…”
没想到自然美竟然激动起来:“不许你这样说他!”
黛静呆了。怎么?她还护着他?那刚才她那份恐惧是…
“他不是坏人。他从小就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我是和他一起度过童年的。他只是经历了那件事…还有…宫廷险恶…他要自保…”自然美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黛静顿时感到十分抱歉:“唉…对不起,”此时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请问你能叫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吗?”
“辛迪。”自然美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珠。
“啊…辛迪…哈哈…”黛静这才发现此时她根本无话可说。她尴尬地看着辛迪抹了一会儿眼泪之后,忽然一阵冲动涌上心口:“你能告诉我…他经历了什么事情吗?”话刚出口就在心里大骂自己笨:她怎么会告诉你嘛!
辛迪的肩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擦干眼泪,理了一下头发,低垂着眼帘,小心斟酌着措辞:“我希望…你能等到他愿意告诉你时…他亲口告诉你。”
“哦。”黛静垂下眼帘。不知为什么,她也感到一丝伤感。既然他以前是好人,按照好人受挫变坏的定律,他遇到的事情一定惨绝人寰吧。
她抬起眼帘,出现发现辛迪正异样地注视着她,不知怎么地感到一阵局促:“我…脸上有东西吗?”
“啊,不,”辛迪的脸竟然红了,很尴尬的样子:“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好看!呜呜…黛静听到这句话时差点喜极而泣:终于有人说她好看了!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是不是为了掩饰失态而作出的随意恭维啊?
“啊,对了。”黛静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他的…爱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霞。
“啊,这个,”辛迪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他亲自给你动手术啊。你知道,尊贵之人非常忌讳手沾到血的。他在给你动手术的时候,好认真,好仔细,生怕割错了一点皮肤,一丝肌肉,就是那种感觉…”
“哦…”这个黛静知道,但亲耳听别人——尤其是辛迪再描述一遍的时候,还是有点飘飘然。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一副裂着嘴遐想的花痴般嘴脸了。
门忽然开了,王子走了进来。辛迪连忙低头垂手。黛静也连忙收拾自己的表情。
王子大摇大摆地在她床头坐了下来:“你还好吗?你这个不能保护自己的笨蛋?”
“托你的福死不了!”黛静想都想没想就跟他顶起嘴来,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感谢他,连忙改口,不知不觉中声音都变细了:“不过谢谢你帮我动手术。”
“我当然给你动手术啦。你是我的随从嘛。”王子忽然露出坏笑:“就像我的战马一样,我要给它打上烙印的。你背上的伤痕就是我给你打上的印记:你永远都属于我!”
黛静气得发昏:什么…你把我比作马…不过听了他最后一句:你永远都属于我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甜…是甜吗?
王子忽然板起脸来:“不过你要我拿你怎么样啊,你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家伙!”
黛静连忙低下头来,就像个乖乖受训的小学生。说实在的,自己对自己这副熊样也很恼火。
“我以后要亲自教你剑术!我可是很严厉的哦。”王子目不转瞬地盯着她,满以为她要大叫起来,没想到她还是一副甘心受训的样子,眼珠一转,又有了坏主意:“你现在可以移动了吧?”
“是…是吧。”
“那现在开始第一课!”王子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光会剑术不敢砍人的话学了也白学。要学剑的话就得先学会不怕鲜血!我先带你去看处决俘虏!”
“不!这不行!”黛静顿时吓得脸色刷白:“我失血过多心脏不好,我会吓得心跳暂停的…”
王子斜着眼看着她惊慌的样子,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把她轻轻地放回床上,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拍,就像在拍一只小猫:“你就好好呆着吧。”说罢笑着走了。
“真是真是…像小孩子一样…”黛静撇着嘴埋怨着,忽然一机灵,想起了王子刚才说的话:“他说处决…处决谁?”
“当然是俘虏。”辛迪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他们跑到村庄里大抢大杀,好多人被他们杀死了。多亏了王子在这里,否则这个村子就要毁了。王子带兵把他们杀死了一大半,把他们抢走的东西又夺了回来。还俘虏了好几个。王子要处决他们作为惩罚,再把他们的尸体送到敌国去作为威慑。”
“咿——”黛静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她知道古代欧洲就是这样血腥仇杀的,但杀害俘虏实在不妥,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她可不能坐视不管。
第二十章 人口贩子?
“怎么了?又想去观看处决了吗?”王子还真被辛迪喊回来了。这已经让黛静很惊讶了。更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愠色。这无形中为她增添了勇气。她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说:“可不可以请您…不要杀掉这些俘虏?”
王子的脸色立即寒了下来:“你说什么?”辛迪更是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哦…我是觉得…杀掉他们太便宜了…不,是不划算…”黛静转动着眼珠,小心斟酌着措辞:“首先设想一下,如果我们的士兵被人在外面杀死了,尸体又被送了回来,那我们会怎样呢?”
“当然要复仇!”王子脸上一副杀气凛然的样子,忽而冷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废话吧?”
“不是,当然不是…”黛静牵动着僵硬的嘴角,勉强露出笑容:“我是说,把尸体送回去如果激起他们报仇的欲望的话,威慑这个目的就达不到了。这样杀了他们就毫无意义。不如叫他们的家人和主人拿赎金来赎他们的命。”
王子阴寒的脸上微微解冻:“说下去。”
“我们就按他们的地位来定价钱。从士兵到将军逐极递增。如果没人来赎的话就让他们去作苦工,要么把他们卖作奴仆。”
王子露出一丝笑容:“有意思。但我要威慑敌国,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要威慑他们的话更需要他们活着。让他们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死尸回去不如让他们活着回去向他的亲友们诉说我国的强大。有声的威慑比无声的威慑更有效。”
王子脸上的笑容完全绽开了:“好,就照你说的办!”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可把我们的对敌政策改了大半啦。你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吗?”
黛静赶紧露出傻笑。虽然救了那些俘虏的命,可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虽然她这是努力按着古代欧洲人可以承受的底线来做的,但她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作人口贩子的才能和倾向。
王子走后,黛静在床上彻底松弛下来。刚才真是好险。回想起来,自己敢对他提出异议简直就是去老虎嘴拔毛。自己刚才怎么敢这样作连她自己都感到费解。自己遇事的候怎么总是不用大脑啊。一冲动就昂头上了。不过这“毛”还让她拔成了。
她把头深深地嵌进枕头,目光无意中飘到站在窗前发愣的辛迪身上,忽然想起她提起掠夺者时愤怒的神色,想起自己可能在无意间救了她的敌人,慌忙把身体抬起来,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忘了这些人当中可能有你的仇人…”
“没事。”辛迪如梦方醒,勉强挤出笑容:“他们的手上未必沾有我们村人的鲜血。不过…”她忽然凝视起黛静来,蔚蓝的眸子像一对幽深的湖泊,湖泊的底部正在闪闪发光:“你真了不起啊。”
黛静只觉得辛迪的眼中有一股酸涩的东西直冲到她眼睛里来,连忙地目光移向别处。辛迪轻轻叹了口气,坐下来为她削起了苹果。
“唔…你好…”席格也来看她了。一改以前的凶神恶煞,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不,简直是扭扭捏捏?黛静在心里惊笑:你该不是听说我‘改动了国策’,对我肃然起敬吧。虽然这样想着,但黛静清晰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当权者是不会把自己的任何政绩归功于平民的。即使他在这个平民这里得到了振聋发聩的提议。
“你…”席格走到她的床前,更加扭捏:“你…真的是女巫吗?”
天哪!黛静差点晕过去:你怎么该惦记这这个啊!没好气地说:“我哪里像女巫啊!”
“你不是说要把敌兵变成石头吗?”
“我那是在吓唬他们!”
“你不还念了咒语…”
“那是我家乡的顺口溜!”黛静沙哑着嗓子大声说:“如果我真的是女巫,我还犯得着中箭倒地,九死一生吗?”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怎么说你都看到了!?你怎么不救我?你存心想叫我死是不是?”
席格一机灵,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啊,不是…我虽然看到了,但我抽不出手来…”
“算啦算啦,”黛静朝他甩了甩手:“我不怪你啦。大家都自身难保,了解!”
“那…好。”席格挠了挠头:“那你…休息,我走了。”
听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黛静觉得莫名其妙:他到底来说什么的啊?
从黛静的病房出来,席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似疲惫又似懊丧地拍了拍额头。自己已经不能再凶神恶煞地对她了。否则自己会很后悔——就像看到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手术台上一样。
黛静的伤休息了几十天才可上路。王子正好用这段时间观察赎金的送达情况,倒也没有什么闲话。等到黛静伤好上路,第一天露营的时候,就把一柄木剑递到她面前:“跟我练剑吧。”
“啊?”黛静猝不及防。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啊。难道叫你的主人反过来保护你吗?”王子煞有介事的说。他的金发染上夕阳的光华,使他看起来就像油画里的战神。
黛静乖乖接过了木剑,但不知怎么的,总带了种玩笑的态度。
“严肃点!不许嬉笑!”王子绷起了脸。
黛静吓了一跳:他是认真的?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气恼。干脆也绷起脸来。
王子脸上的表情仍旧严肃:“好了,第一课。先学好站位。脚要和肩同宽,把力量放在肩膀上,你瞧你那样子!”
战位教完了。王子又教她如何用剑:“因为你是女人,你的臂力必然不如男人。但是并不代表你在剑术上会输给别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全部的力量都传导到剑上。再说剑的精髓在于‘刺’和‘格’,遇到攻击的时候大多要闪开,角力的机会很少。所以,即使你是女人,也可以变成一个出色的剑客。”
这席话激起了黛静“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豪气,不知不觉听入迷了。
第二十一章 天生杀手
“听好了,”王子用木剑敲着她的臂膀:“既然战斗的重点在‘刺’和‘格’上,所以用到的大多是巧劲。因此你的剑移动的速度和轨迹要恰到好处,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黛静笑嘻嘻地听着。她了解王子是什么意思。所谓利用“巧劲”,其实就是良好地掌握惯性。“惯性”这个词直到十九世纪才被发明出来,现在的人是不知道的。
“好了,你先站着不动,用那柄木剑攻击我。”王子退开一步,用力地挥了一下木剑。
黛静如梦方醒,身体软塌塌的根本不在状态,只有竭尽全力把手中的木剑朝王子“劈”去——说是“劈”都勉强,她那架势,根本不像在拿剑,完全是在拿一个烧火棍。
“错了!”王子轻轻一下就将黛静的剑打落在地:“这么快不行,要慢!轻轻地挑过来。”
黛静将信将疑,但见他一脸严厉,不像在开玩笑,就轻轻地把剑划了过去。
“对,”王子轻轻格开:“剑锋要在空中划出弧线,剑尖要划出一个弧线,手臂要打开。你的动作还是快了!”…
黛静一开始觉得此等训练是多此一举,但过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挥剑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阻力没有了,关节也润滑了,感觉就像在一个光滑的轨道中划动。
见她渐入佳境,王子如是说:“刚开始的时候不能盲目追求速度,在没有掌握要领之前,盲目快打只能白白耗费力量,攻击时的力量反而会大大减弱。好了。你掌握得比我想得要快,现在可以快一些了。”
接着便像慢放录影带,一遍比一遍放快一样加快动作。黛静已经感觉不到烦琐,只觉得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关节前所未有的润滑,空气缓缓地流过心田。她竟有了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好了,就到此为止。”王子忽然放下木剑。
“啊?”黛静意犹未尽,猝不及防。
“太阳已经下山了啊。”王子指了指只在山崖边露出一条边的太阳。
“哦。”黛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又酸又痛。至少过了两个小时了吧。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想到自己练剑也会入迷。自己以前可是连剧烈的体育运动都不愿看的。说起来之前骑马时自己也是无师自通。没有人教她,但不骑就会累死,或者掉队。掉队的后果就是死在森林里。形势所迫,不得不骑。由此看来现代人真是被汽车楼房束缚住了呢。
夏天的夜晚是躁动的。森林深处总是此起彼伏地响着野兽的吼叫和其他说不清楚的怪声。一贯敏感胆小的黛静却睡得很塌实。也许是因为白天经过了“良好的运动”吧。在香甜微明的梦乡里,她还在不停地联剑,宛转回旋的木剑就像幽雅的指挥帮,谱写出一首悠扬的小夜曲。
之后每天晚上扎营时王子总会抽出一点时间教她练剑。黛静每天有了这段快乐时光可盼,也不觉得旅途劳顿了。很快就到了“攻击”的阶段。像要测验自己教授的成果似地,王子没有对黛静进行任何指导,直接对黛静说:“你,就从那个位置,冲过来攻击我。”
黛静丝毫不知道其中玄机,紧走几步砍了过去。王子侧身避开剑锋,把木剑重重地敲在了黛静的膝盖上:“错了!只能跨出一步!即使在移动时脚也要分得与肩同宽!分开来教你你就学不会了吗?”
黛静的膝盖被敲得很挺痛,撅了撅嘴,照他所说刺出一剑。王子的木剑又敲到了她不拿剑的胳膊上:“错了,这只手要往身后伸!否则会成为累赘!”
“错了!”
“又错!”
王子不厌其烦地指出黛静动作中的纰漏。黛静虽然有些沮丧,但越挫越勇。很快王子就不能再从黛静的动作中挑出错误了。但还是嫌她剑上的力道不够:“你的手臂怎么软绵绵的?在打苍蝇吗?”
黛静不好意思地笑笑,加大了力道。王子还是轻轻一下就挡开了她的剑锋,加重了声音道:“你在干什么?提不起状态吗!?”说罢竟狠狠地把木剑捣在黛静的肚子上。
哇呀!黛静痛得弯下腰去。疼痛平复之后颇有些恼怒:这不是练习吗,干吗要这么认真啊!放开了力量给王子一击。刚出手就后悔了:自己这下手太重了,不会惹恼他吧。
王子感到这一剑力道十足,格开它之后笑了起来——他这是第一次在教黛静剑术的时候露出笑容,之前都是始终如一的严厉:“很棒,伙计!再来!”
黛静受到了鼓舞,立即更加用力地朝他劈去。真像小孩子一样啊。
木剑撞击的声音一声声响彻天际,营地上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他们却浑然不觉。
“对,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
“你很厉害,是个杀手!”
“你是个天生的杀手,宝贝!”
王子不住口地夸着黛静,黛静被夸得进入了忘我之境,连手中磨起了水泡都没有发觉。虽然他的夸赞之辞并不恰当——什么天生杀手,听起来简直像骂人,但黛静还是陶醉在他赞许的腔调里。等到天黑下课之后,看着自己满手的水泡,才会懊恼迷惑地笑笑:自己这是干什么啊?到了明天上课的时候,她又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更加忘我地投入战斗。
又是夕阳西下。下课后黛静看着自己已经磨出了厚厚老茧的双手,皱着眉头苦笑。
“没关系的,时间长了自己会掉的。”王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语气温柔地说。
“呀!”黛静猝不及防,竟然尖叫了起来。之后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以她看来,王子即使不生气也要大惊小怪一下,可现在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态度仍然很温和。
“哦,只是,”黛静尴尬地笑笑,慌乱地举了举双手:“可是这样不就更不像女孩子了吗?”如雷轰电掣一样,黛静的喉咙和舌头瞬间僵硬:她想起上次她对自己像不像女人表示在意引发了严重的后果,这次竟然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会对她怎样?
“没有关系的。”王子却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在我看来,剑术应该是淑女的必修课。”
“哦,”黛静竟转眼间就把刚才的惊慌窘迫忘得一干二净,扭捏起来:“那…我符合你的‘淑女’条件吗?”忽然想起他在练习时喊过她“宝贝”,虽然她也知道可能是他一时高兴胡乱喊的,可心就是“砰砰”乱跳起来,脸也更红了。
第二十二章 风流寡妇
“你很优秀。”王子对黛静的评价很高。黛静却一点都不感觉到高兴:他的眼神开始飘忽,显然想起了别的事情,嘴里还继续低低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股红意忽然如涨潮般从他的眼底泛起,瞬间扩散到眼圈,转眼间整张脸都红了:“如果…她要像你这样的话…,就不会…”声音也开始颤抖,甚至有些沙哑破碎。
黛静见他的眼睛里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一样,立即惊慌起来。他及时地别过脸去。黛静呆呆地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他的肩头颤了几下,一声不哼地站起来走了。虽然只有背影,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凄楚。黛静的嘴不知不觉地抿了起来。虽然她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分明地感到了种醋意。
勾起他伤心的回忆的,一定…是个重要的人吧。
也许是黛静出师了,王子不再教她练剑了。一天后脸上更是连笑容也不见了。他们已经快行进到阿曼达公爵夫人的封地了。那个有西特蓝妖花之称的老寡妇。
她是已古皇太后的表妹,拥有国王贵族中最大的封地和最精锐的军队。在皇室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是个巾帼须眉一类的人物,不仅善于治理封地,还善于训练军队。拥有过于强悍的妻子的男人都不会活得太久。她的丈夫在二十年前就死去了。但这并不会让她空闺寂寞。据说她的房间里从来不缺英俊的小伙子。据说她的情人超过一百个。她善于装扮,年龄是个谜。据说她可以通过化妆把自己化成二八佳人,据说她身上坦露出来的部分全是用粉画出来的。更有传闻说她通过黑魔法用少女的鲜血来保持青春。虽然流言繁多,但她精明干练,喜好男色,善于装扮是肯定的。现在她正站在城堡大门门口,带着侍从迎接亚格耐斯王子呢。
黛静已经从那些当光棍当得发疯的老兵那里听过了她的许多传闻,生出很多遐想,没想到看到她时大受惊吓:涂满白粉的脸苍白如墙壁,两朵红红的胭脂突兀地挂在双腮上,血红的樱桃小口像血滴一样触目惊心,两弯细眉一看就是用笔画出来的。不过她也可以说是很美——如果她是一副画的话。
黛静在心中冷笑起来。这就是生产力的局限。古代欧洲人恐怕认为把皱纹遮上,轮廓修美就是美了。没办法,化妆品不行,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黛静不禁开始自找烦恼起来:她还妄想着以后能找到化妆的机会,好好臭美一下,这样某个人也许就不会只夸赞她“刻苦学习”的精神了,今日一看才知道,自己这纯属痴心妄想。
“您好,阿曼达公爵夫人。”王子很礼貌地向她问好。算起来她是他的长辈。
“你好,小亚格。”公爵夫人竟然朝他冲了过去,毫不顾及地投身入怀,在他的脸上印下鲜红的唇印。
在她那印章似的嘴唇印上亚格耐斯的脸的时候,黛静分明地感到一阵战栗。虽然她知道这是打招呼的一种,还是萌发了把公爵夫人从王子身边拖过来痛扁一顿的冲动。
“你这大忙人这么想起来到我这个穷乡僻壤里来了呢?”公爵夫人在王子的脸上印下好几个唇印之后,眯起眼睛问他。妖媚无限——她自己觉着吧,在黛静眼里简直惊悚。
“我想念您的这里的佳肴和美酒了。”王子脸上是精心制造的热情和优雅。
“要多少有多少。”公爵夫人媚眼如丝,买弄风骚地抖弄了一下金发。
不亏是王国中最富有的贵族,饭食果然丰盛。黛静这下不必担心运刀不熟吃不饱饭了。鱼肉蔬菜要多少有多少,流水般送上来,怎么吃都吃不完。
宴会当然不能只有酒菜。公爵夫人叫出舞女、歌女和玩杂技的为客人们助兴。漂亮的舞女穿着绣着金线的衣服,带着缀满银片的头饰,率先为大家表演。士兵们的眼睛直了,跟着舞女的身影打转。黛静却伸着脖子找她们身影的缝隙。她们正好挡在王子所坐的高台前了。
高台上摆放着镶着金银的桌椅。桌子上放的一率是金盘银杯。里面盛着的菜肴散发着逼人的香气。黛静现在才看到童话里描述的奢华。有穿着雪白衣服的使女在一旁负责倒酒,公爵夫人却要亲自给王子倒酒,手腕抬得高高的,酒液如一条细线般流入杯中。把酒杯注满了大半之后,再浑身无力一样捧起酒杯,像开花一样媚笑着——充其量只是一朵纸花吧,向亚格耐斯恭恭敬敬地捧过去。黛静再迟钝现在也明白过来,她在向亚格耐斯买弄风情!黛静本能地来了阵抽搐。这个国家的贵族女性怎么不论老小都这样啊!阿诺特还说得过去,人家毕竟年轻啊!阿曼达公爵夫人你都能当他妈了,怎么也这样?
黛静正聚精会神地看王子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一个花里呼哨的舞女晃到面前,把视线隔断了。身边那群好色的家伙打着呼哨拉扯舞女的衣服,不仅让她的视野里乱气八糟还把她挤得晃来晃去。当到眼前骚乱全部结束之后,王子已经把酒喝下去了。
接着上场表演的人越来越乱,王子和公爵夫人的身影越来越看不清楚,越是看不清楚黛静越想看,伸长脖子,眯起眼睛拼命看,结果眼睛被穿花蝴蝶似的红男绿女搅得一团花。大厅中纷乱的表演终于停止了。黛静暗自庆幸,正要往王子那边看,视线却被刚上场的表演者吸引住了。
天哪,这简直是…
上场的是一个穿着银丝织就的衣服的歌者。他头戴桂枝编成的花冠,一头月光般的银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皮肤雪白得如初开的百合花,一对深碧的眸子如一对绿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小巧的嘴唇如玫瑰花瓣一样红润。他美得像林中的仙子,超凡而脱俗。如果不是那微凸的喉结和平坦的胸口,任何人都会把他误认成女人。
黛静用力地吸了口气。她刚才竟然窒息了。天哪,太美了。原来以为童话里那些对美丽男人的描述都是骗人的,没想到还有比童话中还美的人儿。亚格耐斯只能说是英俊,而不能说是“美”,男人都配不上这纤细的词,而他却能让人觉得美这个词就是为他造的。
虽然他这么美,黛静却没有心动的感觉。因为他美得近乎飘渺,人对飘渺的事物只会神往,不会心动。
第二十三章 引诱
歌者在大厅中央的凳子上缓缓坐下,把手里那镶金嵌银的竖琴抵在膝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手指拂上琴弦。歌者静静地注视着琴弦,像在和它交流似的。神情仿佛自己不是在坐满了人的大厅里,而是在寂静无人的旷野之中。大家静静地等待着,谁也没有着急鼓噪。
歌者终于结束了凝思,把他那修长洁白的手指往琴弦上一拂。一串珍珠般的音符从琴弦中流淌出来,流进大家的心田里。大家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灵魂也似乎被净化了。歌者张开嫣红的双唇,开始吟唱了。嗓音优美至极,非男非女,甚至也非人。他吟唱的似乎是首长诗。含有很多古老的语法,比现在所用的语言还要古老得多。黛静凝神静听,勉强能辨识它的意思。
它讲的是古代有一位美丽忠贞的女孩阿丽其雅,与一个英俊勇武的小伙子兰诺发生了一段美丽的爱情,后来战争爆发,兰诺被征往前线,战死在那里,阿丽其雅伤心欲绝,为他守孝一世,在魂归黄泉的时候终于与他重逢的故事。他的嗓音凄美哀怨,声情并茂,黛静完全被他带入了那令分柔肠寸断的爱情悲剧里,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公爵夫人对他上场表演似乎有些怏怏不快,听他唱出这首歌来竟隐约有气愤郁结之色,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发怒,只是软软地倒向亚格耐斯:“我累了。”亚格耐斯便搀扶她回房休息。两人悄然离场,留下侍从们继续笑闹。
黛静呆呆流泪许久之后才从那哀怨的故事中走出来,再看亚格耐斯的时候赫然发现那里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座位,顿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滑稽的小丑踩在大球上丢起了小球,大厅里更喧闹了,黛静却感到分外孤单。她抱住肩膀,缩成一团,觉得笑闹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仿佛在一个真空的球体中悬着一样,非常难受。挨了一会之后终于忍受不了,悄悄离场,在使女的指引下去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