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颜看得出曹顒的疑惑,便道:“我不过一猜罢了,只不过看曹兄弟的样子,看来我是猜中了!”说着,语气里便含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黯然。

曹顒亦不敢多说道:“大人多想了,圣旨尚未下达。卑职...”

“曹兄弟太客气了!何必一口一个‘大人’、‘卑职’。若不嫌弃佟某。便兄弟相称好了。”舜安颜十分客气,带着几许亲切。

舜安颜在御前侍卫中,本就是人缘极好的。从不自恃身份,因而很得其他人拥戴。毕竟能做御前侍卫的人。都家世不俗,将来半数都有大作为的,在这里多交一个朋友,对将来仕途都大有助益。而曹顒,在科尔沁锋芒大露,一举从六品丰台大营的一个小小武官,破格升为三等御前侍卫(正五品),大胜之后不但升为二等侍卫(正四品),更举族抬入满军镶黄旗,如此盛势,舜安颜自然猜得到是因为六公主的缘故,故而不敢摆出丝毫上官的架势。——舜安颜在赐婚与五公主之后,晋为一等侍卫(正三品),如今又平调前锋营为正三品参领。

舜安颜如此客套,曹顒自然不会不识抬举,立刻便以兄弟相称呼,随即约定晚上一同去某家酒楼吃酒云云,就差点没结拜兄弟了。

景阳宫。

康熙看着朱色床榻上已经憔悴如许的宣妃和跪在床头忍不住吧嗒吧嗒掉泪的十三阿哥胤祥,微微露出不忍之色,走出寝殿便对温皙轻声道:“你多陪陪宣妃吧,朕先回养心殿了。”

温皙低声恩了一声,恭送康熙离开。便唤了胡语出来,轻声问道:“宣妃的病...”

胡语只得微微摇头,道:“油尽灯枯,只凭一股毅力才撑到如今,只是...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温皙轻轻叹了一口气,宣妃的身子早年就不大好了,能撑到现在也是舍不得十三阿哥!便移步入寝殿。景阳宫从来不是奢华的所在,宣妃虽未妃位,但是内中摆设尚不及密嫔的永和宫。宣妃行事素来低调,不惹人瞩目,又加之这些年病体孱弱,早已甚少入旁人的视线了。

十三阿哥的侍妾乌苏里氏十分细心地伺候着宣妃喝药,温皙默默瞧着,见宣妃喝完了一大碗浓黑苦涩的药汁,才走上前去。

宣妃见是温皙,立刻露出几分激动之色,自己爬不起来,却急忙唤道:“胤祥,给皇贵妃磕头!”

十三阿哥素来孝顺,自然二话不说便倒头磕在地上。照例阿哥见了皇贵妃,是需要行礼,却也不需要行这样的大礼。温皙何尝不明白宣妃的意思,故而默默承受了,侧身坐在宣妃床头,温声道:“感觉好些了吗?”

宣妃苍白如纸的脸色浮现一缕淡淡的笑意,“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清楚。皇贵妃不必安慰臣妾,也不必伤心。”说着温柔的眼神望着已经少年长成的十三阿哥,道:“臣妾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胤祥,只愿皇贵妃垂怜,将来能照拂这孩子一二,臣妾便死而无憾了。”

宣妃这话无异于遗言了,温皙自然无法拒绝,便道:“十三阿哥是你的亲孩儿,本宫自然会照顾他。”又见寝殿内并无外人,便悄声道:“太后此次去科尔沁,很中意达尔汗亲王之女琪琪格。”

宣妃顿时激动起来:“皇贵妃,胤祥绝不可娶蒙古格格为福晋!”一句话说得太急,顿时激地发白的脸都不正常地红了起来,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温皙急忙按住宣妃道:“你先别激动!只是太后中意而已!”便看了一眼十三阿哥。

胤祥急忙跪下来道:“额娘,儿子不喜欢琪琪格!皇阿玛也不喜欢!”

宣妃这才略略平缓了呼吸,哀哀道:“若是十三阿哥娶了科尔沁的格格,固然能更加荣耀,可也必然失去皇上的宠爱!”宣妃何尝不明白太后要照拂母家的意思?只是在他心里自然还是印象这个儿子更重要,何况太后年老,皇上如日中天,宣妃自然晓得该顺从谁。

宣妃拉着温皙的手,“臣妾私心,也并不希望十三阿哥娶身份太高的福晋,只求温婉贤惠、胤祥能喜欢也就是了。”

温皙点点头,宣妃的要求的确不高,她自然不会拒绝,便道:“你的意思本宫明白,皇上必不会亏待了十三阿哥,你放心就是。”康熙是不会叫十三阿哥娶蒙古格格的,他已经当做养废了一个十阿哥了,又怎么会再养废了一个儿子?

而侍立在十三阿哥身后的侍妾乌苏里氏,恭顺地垂着身子,耳朵却一直都是竖起来的,把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病重之人精神不济,说了会儿托孤一般的话,温皙见宣妃疲惫无比,便嘱咐十三阿哥照顾她,径自回宫去了。宣妃的病是日积月累之故,如今虽然病入膏肓,可也不至于立刻去了。

回宫之后,温皙便在琢磨着怎么跟康熙说宣妃所求的两件事,虽然她不曾明说,温皙却也明白他句句不离十三阿哥,所求不过有二,一是希望十三阿哥修改玉蝶,二是希望康熙给十三阿哥指婚。只是宣妃的样子只怕很难撑到明年选秀了。

康熙处理完政务,傍晚才过来承乾宫,见温皙一副沉思若有心事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温皙立刻回过神儿来,略略一笑,坦言道:“再在想宣妃。”

康熙唔了一声,没接话。温皙哀哀道:“宣妃倒也可怜,如今也是舍不得十三阿哥才撑到现在。方才她跟臣妾求一事,臣妾不好拒绝。”温皙看了看康熙,一副认真听着的模样,便继续道:“宣妃想请皇上追封十三阿哥的生母敏贵人为嫔。”

顿时,康熙的眉头生了浓浓的厌恶,毫不客气地道:“章佳氏罪无可恕,朕看在胤祥的份儿上给她死后贵人封号,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臣妾也不喜欢章佳氏,”温皙面露迟疑之色,“只是宣妃和臣妾相识多年,她一心为了十三阿哥所求,不过是希望她去了以后,十三阿哥没有养母照拂,生母又只是个贵人...”

康熙亦迟疑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温皙便再加一把火道:“其实宣妃多年安分守己,又孝顺太后,不如——”温皙定定地望着康熙依旧有些犹疑的眸子,继续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康熙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

温皙没听懂他是答允了,还是不答允,只是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康熙却忽的展颜,敲了敲温皙的眉心,“你自从生了胤礼,都六年了...”说着目光游移到温皙平坦无余的小腹上,“太医说朕身子无碍,当初服食那些东西,也不曾留下病根,怎么就一直没有好信儿呢?”

温皙脸上微微发窘,宣妃那边都病弱膏肓了,康熙最挂念的却是这个!便嘟着嘴巴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老了,怀不上了?!”

“怎么会?!”康熙眉眼皆带了笑意,拧了拧温皙的脸蛋,忽的含了一抹坏坏的笑意,“真觉得是朕努力够!”说着便横抱起温皙,大步奔向寝殿。

靠!老色狼!温皙狠狠竖一根中指。

PS:

第四更

366、所谓试婚格格

夜色深深,承乾宫里春色深深。而在京中的香源楼,一等一吃酒的好去处,曹顒做东,请了上司兼未来连襟的舜安颜喝酒,喝的畅快,便都敞开了喝,敞开了喝的结果是两个人都醉得不轻,酒后吐真言,想必便是如此。

“佟兄!”曹顒一根胳膊架在舜安颜脖子上,酒气熏熏,一脸酡红,“尚未恭喜纳妾之喜,恭喜!恭喜!”

舜安颜趴在桌子上,口吃已经不清,衣襟半开,一副迷离样子,摆了摆手道:“什么纳妾?!那叫试婚格格。”

“什么格格?”曹顒有些没听清舜安颜嘴里咕哝出来的话。

“试婚——嗝~~格格!”舜安颜中间还打了个饱嗝儿。

这下子,曹顒却是挺清楚了,立刻坏笑了出来,大力地拍了拍舜安颜的后背,“嘿嘿!静顺公主贤惠!恭喜,恭喜!”

舜安颜被曹顒这一派,差点没把肚子里的生猛海鲜给吐出来,狠狠嗝了两声,才气愤道:“贤惠?!这天底下的女人就没有贤惠的!!公主、公主就更不用说了!”

舜安颜没了平日了温文儒雅的气派,一副可怜兮兮倒苦水的样子,“曹兄弟,你是不是知道!试婚格格,就是来试试我到底是不是男人的!!”

曹顒依旧一脸痞里痞气的笑容:“那你就证明给她们瞧就是了!”

舜安颜一张苦瓜脸,憋屈起来十分难看:“我舜安颜当然是男人!只是你没试过,说得倒轻巧!”他便掰着手指数着:“什么时候脱衣服、什么时候上床、上多久、多久完事!全都是她们说了算!别提有多憋屈了!”舜安颜说的“她们”自然是指送试婚格格来的嬷嬷们了。

“你想想。谁喜欢被人管着怎么弄?还得从头到脚光溜溜被人盯着,那边还有个嬷嬷在帐子外头记录着:准额附舜安颜,某年某月某日与试婚格格同房,行房两刻钟半!”如此窝囊的事儿。舜安颜也就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才能说出来。

“两刻钟半?”曹顒嘿嘿嘿笑着,拍了拍舜安颜的肩膀,“兄弟!你着身板不至于吧?!”

舜安颜手指头指着曹顒的鼻子,酒气上涌。又打了一个酒嗝儿,道:“到那个时候,能硬起来就不错了!兄弟,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还听说以前的准额驸都是提前预备好壮阳药,就是怕那时候上不了阵!原本我还不信,差点出了丑!”

曹顒有些不可置信,嘴里道:“不至于吧?试婚格格应该也是美人一个,佟兄你怎么瞧了不动心吗?”

“美人?!”舜安颜露出一个很是不屑的眼神,“把你美得!!”说着他把胳膊也架在曹顒肩膀上。“我告诉你。我当时压根没敢奢望是个美人。只想着就算不是大美人,好歹也要眉清目秀吧?”

曹顒连忙附和点点头,“就是!我听说试婚格格都是宫女出身。宫里的宫女可不起码都要眉清目秀吗?就算不是美人,也不至于是丑八怪吧?”

“兄弟!”舜安颜拍了拍曹顒的肩膀。“你还真猜对了!”舜安颜仰天长叹一口气,“我真不知道五公主到底从哪儿弄来那么一个试婚格格!你是没见过,那两只眼睛长得不对称!塌鼻子、歪歪嘴!差点没把我吓跑了!”

听到这里,曹顒一个机灵,酒醒了大半,急忙问道:“不至于吧?!”

“不至于?!”舜安颜犹在醉中,一脸苦涩,“你很快也会有这么一天!”

曹顒想着舜安颜方才形容的样子,两只眼睛不对称、塌鼻子、歪嘴...顿时浑身如浇了一盆彻骨的冷水,剩下的一般酒意也尽数消去了。想舜安颜也是个美男子,居然要和一个丑八怪同房,他顿时生了无限的同情...和发自心底的恐惧。

公主大婚之前,赐下试婚格格,只是祖制,额附断然不能拒绝,更不能不用,否则回报回去就是“额附不举”!那你就别想娶公主了!想到自己将来也要纳这个一位试婚格格,曹顒有些想哭。

旁边传出舜安颜的打呼噜声,曹顒害怕之下急忙把他给摇醒了:“佟佳大人..哦不,佟兄!醒醒!别睡呀!你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给我说完了!”

舜安颜朦胧睁开眼睛,“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试婚格格的事儿!”曹顒急忙道。

舜安颜眼睛依旧迷迷糊糊,道:“我跟你说啊,兄弟!哥哥我苦啊!比我小的几个弟弟都娶妻纳妾,儿女好几个了!就我还孤家寡人一个!就因为我阿玛和玛法说,我将来要尚主!不许我纳妾,不许我有通房!连青楼都不许去!我苦啊——”说着,如唱戏一般,舜安颜潸然泪下。

“额...”曹顒擦一把头上的冷汗,舜安颜都二十出头了,想必结束处男生涯就是在那位试婚格格身上,果真可怜无比啊!掬一把同情的泪花,曹顒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舜安颜叹息,还是为他自己。

“佟兄!”只是曹顒到底是清晰的,“那试婚格格后来怎么样了?!”这事儿必须问清楚,才能想解决办法。

“后来?”舜安颜想了想,道:“后来她就跟着嬷嬷回宫,与公主禀报去了。说等大婚的时候会跟着陪嫁过来。”说到此,舜安颜又想哭:“兄弟,我苦啊!!完事儿,第二天公主还派人问我:你满不满意?你说,我敢说不满意吗?!”

曹顒急忙摇头,对公主送来的人不满意,那是大大的不敬!

舜安颜继续道:“你说,我敢说满意吗?!!”

曹顒更加使劲摇头,要是满意估计公主就要醋性大发了!随即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舜安颜脸跟苦瓜似的,双手朝天一拱手,道:“奴才谢公主厚爱!”

曹顒五味杂陈。

翌日,内廷侍卫处。

舜安颜调任的日期尚未到,故而依旧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只不过昨晚就喝得太多,今早差点没起来。不过宿醉醒来头疼是小事,更让他头疼的是他昨晚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故而曹顒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舜安颜非常窘迫。

曹顒急忙拱手行礼,“卑职冲了一壶茶,若不嫌弃,请大人一同喝一杯吧。”

舜安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与曹寅一同入内喝茶。

“咳咳!”舜安颜咳嗽了两声,急忙扫视了一眼,见四周无人,便带了几分哀求之色:“曹兄弟,昨晚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曹顒压低了声音,道:“试婚格格...”

“咳咳咳!!”舜安颜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

曹顒继续道:“真的不能取消吗?!”这才是曹顒真正关心的问题。

舜安颜眉毛一耸,道:“祖制如此,你说能取消吗?”一想到,曹顒这厮将来也会面临和他一样的境地,舜安颜心情立刻就好了大半!就如同吃了苍蝇固然是很恶心的事儿,但若旁人也吃了一只,想必就会舒服点了。

曹顒顿时苦涩了俊脸,急忙道:“不行!我得赶紧跟六公主去商量商量!”

舜安颜急忙一把按住曹顒,“你要去哪儿?!”

“去找六公主啊!”曹顒道。

舜安颜斜眼道:“你知道六公主在哪儿吗?”没等曹顒回答,舜安颜继续道:“承乾宫!你知道承乾宫是什么地方吗?!是皇贵妃的梓宫!皇贵妃的梓宫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是后宫!”

舜安颜一连串的话,算是把曹顒给震慑醒了,瞬间后背便生了一层冷汗,急忙拱手道:“多谢佟兄提醒!”后宫,皇上的后宫!除了皇上本人,成年的皇子阿哥都不能随便去!内宫侍卫巡视也只是按照固定路线,若是敢往哪个宫钻,你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且不说他现在还不是额附,就是是额附了,也不能随便去,得有公主陪同,还得是先递牌子,否则就是乱闯!一样是不轻的罪名!

舜安颜拍了拍曹顒的肩膀,“兄弟,认命吧!做额附的,都有这么一遭,到时候闭着眼睛别看! 咬牙挺过去就是了!”

曹顒欲哭无泪,有这么安慰人的吗?!他怎么听着愈发觉得惊悚了?!哪里像是准额驸和试婚格格同房?分明是上刀山火海的架势啊!

舜安颜叹了口气道:“熬过去就是了!”随即又笑道:“不过我瞧着六公主喜欢你,应该不会叫你太为难了!”

曹顒面色愈发难看:“你觉得可能吗?!连五公主那么温柔贤惠的,都那样了!你觉得六公主会给我个长成人样的试婚格格吗?!”

“额...”舜安颜顿时一噎,六公主的脾气她也是见识过的,如今...是不是该庆幸六公主没瞧上他呢?于是,无比同情地望向曹顒,“闭上眼睛别看,别看就不会知道丑了。”

闭着眼睛吃苍蝇,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吗?曹顒很像反问这么一句,但顾念着舜安颜是上司,便生生给咽下去了。

曹顒却是不甘心,既然已经能够想象出未来试婚格格惊悚的模样,他便不会坐以待毙,“你知道怎么才能见到公主吗?!”

PS:

今天会结束玉录玳的剧情,不喜欢的直接跳过看明天的。

367、约会不容易(上)

舜安颜想了想,道:“六公主有时候会来养心殿请安,只要等着,运气好能碰见。”

“碰运气?!”曹顒嘴角抽了两下。

舜安颜耸了耸肩,道:“运气不好的话,等一个月也碰不着,运气好的话说不准你今儿下午就能见到了。”

说话间,外头有个蓝翎侍卫敲门道:“曹兄弟在吗?有个宫女找你!”

舜安颜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坏坏的笑意,劝慰道:“兄弟,可悠着点,被六公主发现,你可要倒霉了。”

“我——我不认识什么宫女啊!”曹顒真是冤枉无比。

只听外头一声柔软而清澈的声音,“奴婢是六公主的贴身宫女绿痕,曹侍卫在吗?”

曹顒一听是玉录玳身边的宫女,立刻喜上眉梢,随手抓起搁在桌子上的四品青金石官帽,急忙扬声应道:“在!我这就出去!”说着,便朝舜安颜一拱手,“看来我运气挺好!多谢佟兄吉言!”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只剩下舜安颜呆呆愣在了那儿。

不过一刻钟,曹顒便喜滋滋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小小的信纸,边看便问道:“佟兄,你可晓得临溪亭在哪儿?”

“临溪亭?”舜安颜微微一愣,便道:“临溪亭在慈宁花园的正南面。”

“那慈宁花园在哪儿?”

“在慈荫楼的南面。”

“慈荫楼又在哪儿?”

“慈宁宫的南面。”舜安颜顺口又回答道,见曹顒还想再问的样子,他便问道:“你该不会连慈宁宫在哪儿都不晓得吧?!”

曹顒点头,他才刚刚做御前侍卫,哪里晓得宫里是什么格局,也就知道侍卫处和养心殿怎么走。

舜安颜只好道:“养心殿东门你知道吧?”

曹顒点头。

“从养心殿东门出去,正看见月华门。便往南走,看见西面有隆宗门,便往西走过隆宗门,然就能一直往西走,看见就能看见慈宁门了。慈宁门是慈宁宫的宫门,南面百步开外就是慈荫楼,慈荫楼南面是慈宁花园,穿过慈宁花园,你就能看见临溪亭了。”

曹顒有些晕晕乎乎,急忙道:“佟兄你说慢一点...”

舜安颜只得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曹顒暗暗死记在心里,随口问道:“临溪亭这个地方不犯什么忌讳吧?”

舜安颜道:“临溪亭属于前朝范围,无碍的。”宫中有许多地方是不可轻易涉足的。譬如后宫,而前朝范围也并非都可以随便乱逛的,一些军机重地,文华殿、武英殿、养心殿等都是非传召不得入内的地方。而临溪亭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看风景的地方,舜安颜道:“只是如今秋叶落尽。哪里只怕有些萧索凄凉,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去。”随即眉头轻轻一扬,道:“六公主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私下幽会的好地方啊!

曹顒会意地笑了,“若是上头问,就说我吃坏肚子了!拜托了,佟兄!”说着。不等舜安颜答应,曹顒便飞快地窜了出去。

“唉...”舜安颜低低地叹了一声,秋风果然很萧索啊。

承乾宫。

温皙正忙活着将风信子栽培到琉璃小瓶中。见玉录玳打扮得娇艳如花,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吗?宣妃病重,你打扮得这么花里花俏地也不怕她生气!”

玉录玳扶了抚自己旗髻上的金累丝凤凰步摇,急忙给拔了下来,又将鬓边的绢花朱砂玉兰也给扯了下来。“这样总成了吧?”

温皙淡淡扫了她一眼,头上珠翠不多。只余下一对点翠蓝宝石蝴蝶头花,也一个小巧精致的如意簪子,两把头用碧玉蝶纹扁方横贯,左右各垂下一串绿玛瑙珠坠,末梢为硕大的金珍珠压底儿,脑后则是一个圆滑端正的燕尾髻,一头青丝梳得一丝不苟,有淡淡的玉兰花的清雅。玉录玳今儿着一身碧蓝色叠彩绣莲花凤纹缂丝锦缎广袖衣裳,袖口领口以水红色菊纹滚边,颜色搭配得极为鲜艳,外罩一个折枝如意纹的云肩, 手中捏着一方绢子,亭亭立于温皙面前。

“外头天有些冷,竹儿去把那件杏白的斗篷去来。”温皙轻声道,又嘱咐道:“早去早回。”

玉录玳披上素净的斗篷,极为欢喜爽快地应了。

瞧着她欢欢喜喜出门,温皙无奈地摇摇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竹儿抿嘴笑道:“咱们六公主,就是穿鲜艳的衣裳才更好看。”

温皙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待玉录玳,不似从前那么宠溺了。”

竹儿亦明白自家主子话里的意思,便道:“太后...到底是科尔沁出来的。咱们公主有皇上疼爱、有主子为她筹谋就够了!”

“罢了罢了!”温皙含了宠溺之色,无奈道,“人前别错了规矩就是了。这丫头若是能有齐不琛一半的安静就好了。”

“静顺公主自是娴静,只是活泼可人的才更叫皇上喜欢呢!”竹儿款款笑着,“再者,皇上已经下旨修改十三阿哥的玉牒了,太后总会记得主子的好。”

“但愿吧。”温皙只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这些日子宗人府已经奉旨修改了十三阿哥玉牒上的生母,改为宣妃博尔济吉特氏。再有就是曹氏一族也被登记造册,举族抬入满军旗镶黄旗,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如此,曹氏便不再是曹氏,而是曹佳氏了。

慈宁宫宫门,玉录玳扶着绿痕的手,麻利地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鞋从慈宁门出来,努了努嘴道:“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等得不耐烦了!”前几日来,太后只与她随便说了两句,便走了,没想到今日留她絮叨了大半个时辰,真叫玉录玳不耐烦,也又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玉录玳挥手叫抬着轿子的奴才都先回去,径自搭着绿痕的手背,急步往南而去。

约定的地点临溪亭,距离慈宁门还有不短的距离,徒步而去也需些时日,玉录玳迎面快步而去,却差点撞到一个人,也正是从慈荫楼西侧走出来的密嫔和自己的陪嫁侍女素秋。

玉录玳侧脸望着密嫔,一副比平常更低调几分的装扮,满腹疑惑,只得草草福了身道:“密嫔娘娘怎么会在这里?”

佟密嫔见到盛装的玉录玳,也十分惊讶,但脸上不动神色,福身还礼,玉录玳已经册封,贵为固伦公主,妃位以下是不能坦然受了她的礼的,需还以平礼,否则便是失了礼数。密嫔温和笑道:“公主不也在这里吗?”佟嫔略一回身道:“南面的金桂已经落尽了,没什么看头了。”

“多谢佟嫔娘娘告知,不过本公主就是想去慈宁花园逛逛。”玉录玳扬声道,玉录玳素来不喜欢汉人出身的密嫔,故而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又因为心下焦急,语气也便急了些

密嫔抿嘴微微一笑,让开路道:“那公主快去快回吧,本宫要先回宫了。“

玉录玳急着去临溪亭,也无暇顾虑密嫔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今日又不是嫔妃请安的日子,慈宁花园也没什么好看头的,却也懒得去想,大步流星便去了。

素秋疑惑道:“六公主这么急急忙忙的,好似是去见谁似的。”

密嫔斜着如秋水般的眸子,亦十分怀疑:“六公主出门,侍从怎么也要十个八个的,今儿却只带了个心腹丫头!”又看了看北面的慈宁门,道:“看样子时刚从慈宁宫出来的...宣妃重病,她却打扮得十分华美。”玉录玳一出慈宁宫宫门,就把揣在华丽的金累丝凤凰步摇和绢花簪在了头上,那素淡的披风给甩给其他宫女带回去了。

素秋道:“可不是!该不会是被太后训斥了,跑来找地儿哭吧?”

“不会。”密嫔语气淡淡的,却格外笃定,“素秋,你偷偷跟着,看她干什么去了。”密嫔进宫只带了素秋、素冬两个侍女,如今也都熬成嬷嬷了,被密嫔视为心腹。

素秋急忙应声偷偷跟去了。密嫔才施施然回宫去。

玉录玳径自疾步走着,到底是出来幽会的,要格外小心些,她因害怕被温皙发觉,又加之差点撞上密嫔,如今更担心再碰上别人,便放开了精神力,扫视四周。不扫视不晓得,一扫视吓一跳。

见玉录玳忽的停了下来,绿痕疑惑道:“主子,怎么了?”

玉录玳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附耳上来。

绿痕,随母姓而姓沈,脸型、鼻子、嘴巴想她的母亲竹儿,眉眼却比她母亲年轻时候更加娇俏,故而也是一个十分可人的丫头。自从小选入宫便一直跟随在玉录玳身边,做贴身宫女。

绿痕听了玉录玳的指示,急忙快步先去临溪亭办事去了。

玉录玳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转身跑去一旁的丹桂树后,侧身躲藏了起来。少卿,便瞧见,密嫔身边的的素秋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跟了过来。

素秋自然是个小心谨慎至极的人,故而深得密嫔信任,她走路极轻,穿着松绿色平底绣鞋,走路就像猫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只可惜玉录玳不是靠耳朵来感知是否有人跟踪。

素秋正在疑惑,六公主一转眼怎么就没影了,玉录玳就艘地搜树后窜了出来。素秋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下,“奴才给六公主请安!”

368、约会不容易(下)

玉录玳见果然是密嫔王氏身边的心腹宫人,便骄眉一横,发怒斥责道:“你这狗奴才竟敢跟踪本公主!好大的胆子!”

素秋如今也是嬷嬷了,而且还是永和宫最体面的嬷嬷之一,也算见过几分市面了,故而磕头行礼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安然的样子。素秋微微一笑,柔声谦和地道:“六公主真真误会奴才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只掐丝金楼阁耳环,是被包裹在一片雪白的绢子中,这样奢华的赤金耳环显然不是宫女能够有的,素秋缓缓道:“我家娘娘丢了一只耳环,特命奴才来找。”

如此说辞,玉录玳岂会信,便扬一扬眉毛:“你以为本公主会信你这种无稽的托词?!丢了耳环便丢了耳环,大大方方过来找便是了!何须带着另外一只出来找!分明是一早就想好了,若是被本公主逮着,就以此来作为说辞!”

素秋一愣,玉录玳的话一阵见血,素秋只得勉力一笑:“公主说笑了,奴才真的是来找耳环的。”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死死咬住了,素秋扬起脸:“公主若不信,大可与奴才一起去永和宫见我家娘娘。”

啪!!

玉录玳丝毫不客气,扬起手来便赏了素秋一个响亮的耳光。素秋的左侧脸颊顿时多了红红的印记,火辣辣地疼着,她犹自不敢相信,仰头望着高傲如斯的六公主。

玉录玳冷冷一笑:“狗奴才!本公主早瞧见你一路尾随了,还敢砌词狡辩?!你以为抬出密嫔来。本公主便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素秋再有体面也只是一个奴才,自然只能受了这一巴掌,心中却不服气,仰头辩驳道:“公主要赏奴才耳光,奴才自然不敢躲闪。只是奴才一路只是在弯身低头找耳环,不曾尾随公主,还请公主明鉴!”

“哼!”玉录玳不屑地一呻,“嘴巴倒硬!只是不知你到了慎刑司,是否依旧嘴硬!”

素秋眼中立时滑过一丝恐惧。慎刑司乃是成妃掌管,谁人你不知成妃是皇贵妃一党,若是真落在慎刑司的精奇嬷嬷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素秋急忙磕头:“六公主明鉴,奴才真的没有跟踪您!请您看在奴才是密嫔娘娘身边的人,信奴才这回吧!”

“密嫔?”玉录玳嘴里透着不屑。“密嫔又如何?!就算本公主今日着人打死你,量她不敢多说一句话!”

“密嫔娘娘也是您的母嫔、是您的庶母啊!打狗要看主人面,你好歹要给庶母几分颜面啊!”素秋有些慌了神,顿时有些口不择言了。

玉录玳嗤地一笑,语气愈发充满了鄙夷:“她不过是在本公主的额娘面前伏低做小、百般讨好,才有今日的嫔位。否则凭她那样的出身,一辈子撑破天也就是个小小贵人罢了!本宫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不过是她身边一条狗!打死一条狗有什么大不了的?!”

素秋闻之,心中自是愤懑,更多的却是恐惧,急忙碰碰磕头如捣蒜,大叫“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另一边,绿痕已经跑到了临溪亭,却不见曹的踪影。她不敢大声叫,只得四下胡乱找寻。

只听呼啦一声。曹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绿痕姑娘,公主怎么还没来?”

绿痕被曹这样的现身方式给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两步,喘匀了气,一手指着东面道:“公主叫你去那边的崇楼等他。”

曹遥遥一看,便了然,只是瞧着距离不近呀,便生了疑惑。绿痕却没空与他解释,道:“曹公子只管去吧,我们公主很快就过去。另外,直接往东走就是了,不要从北面绕过去!”

曹虽心下疑惑,却也晓得绿痕是玉录玳贴身的人,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去了。

绿痕急急忙忙跑回慈宁花园的时候,只见素秋还跪在哪儿磕头求饶,便先平定了呼吸,从袖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手镯,莲步轻移,走到玉录玳跟前,福身柔声道:“公主,您叫奴才找的镯子找到了。”

玉录玳嗯了一声,便抬起手腕,由着绿痕亲手给她带上去。然后瞥了一眼已经是极为狼狈的素秋一眼,嘱咐绿痕道:“看着她,在这里跪足了一个时辰,才许她离开。”

“是!”绿痕盈盈应了一声,恭送玉录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