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这么信任你,你的机会就更大,”上官秋月轻声,“再过些日子,待你拿到秘籍,哥哥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雷蕾沉默片刻,抬眼看他:“哥,你在利用我。”
四目相对,一双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警惕,略带着些悲哀与失望;另一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复杂得很,变幻莫测。
上官秋月看了她半晌,叹息:“原来哥哥在你眼里是这样的。”
一直努力相信这位哥哥是真的无条件对自己好,可惜事实还是和理想有差距,多少都有点利用吧,雷蕾笑了笑:“是想给娘报仇?她人呢?”
上官秋月目光微冷。
雷蕾却已经垂下眼帘,并没留意到:“你说的那个舒洞主的侍妾,被萧原丢下的女人,是我们的娘吧?”
沉默。
上官秋月终于点头,渐渐又有了笑意:“是,是我们的娘,她叫上官惠。”
雷蕾道:“她死了?”
上官秋月摇头:“没有,她还活了十几年。”
雷蕾默然。
冰雪之谷,没有火,没有吃的,没有衣裳御寒一个女人怎样活下去?
“其实不奇怪,她长得很美,”上官秋月忽然凑到她耳边,笑,“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有很多办法让自己活着。”
雷蕾抖了下。
“三年后,她就被任星主偷偷救出去,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上官秋月道,“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萧原已经心安理得回去百胜山庄,娶妻生子。”
看来任星主就是春花秋月的爹,雷蕾喃喃道:“萧原中毒后故意拒绝医治,他应该也很内疚。”
“当然,”上官秋月道,“若非他问心有愧,又怎会中毒?”
“你”
“我给他看了一只手镯,知道娘还活着的时候,可惜你没看见他当时的样子。”
雷蕾发呆,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她并不是上官春花本人,和上官惠毫无关系,但那个女人的确是受害者,萧原忘恩负义的行为实在可耻。
“毁了凤鸣刀心法,也是替娘报仇,你看这些正义的人有什么好,忘恩负义,你不想帮哥哥?”温柔的语气带着三分蛊惑。
“可你害了无辜的人。”
“你以为萧白他们就不会?”上官秋月摇头,耐心地,“只不过他们把那个叫作牺牲。”
雷蕾说不出话了。
一种势力与另一种势力的斗争,固然能带动历史进步、朝代变迁,选定最适应发展的统治,只不过,每一次斗争都难免会带来这种牺牲。
上官秋月的手滑向她左胸:“你还在怀疑?除了哥哥,还有谁会知道你这里的”
不愧是兄妹,随时都不忘记轻薄别人,雷蕾全身一颤,慌得抓住那只不规矩的手:“我信我信,我帮你,可是那玄冰石”
上官秋月笑了:“我妹妹是好人,不想害他,也罢,只要拿到凤鸣刀心法,哥哥收服传奇谷,到时候我们兄妹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传出去够惊世骇俗的,雷蕾勉强扯了扯嘴角,你真彪悍,我可不行,我没你那种反抗社会人伦的大无畏精神。
第二日公子便带着风彩彩起程去了移花宫,一晃就是半个多月,雷蕾反倒过得很平静,别人对她的态度仍没多大改善,但她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一心盘算别的事——既然答应过美人哥哥,就该尽早盗版心法完成任务,至于“小白”,咱不偷你那原版,不偷玄冰石害你,也算对得起良心了,到时候你若还不肯消气,大不了老娘回千月洞继续小魔头事业,春花秋月大团圆!
要骗过美人哥哥这样的行家,盗版绝对不能太离谱,错字之类的问题通通不能有,可心法原版在“小白”身上,怎么才能借来看看?
美人计现在是不行了,唯一的办法好象只有
“笨手笨脚,”秦流风目不斜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只贼手,掰开,从中取出一锭银子,“下回还要再快些,偷的时候,这手也千万不能发抖。”
雷蕾翻翻白眼,彻底对自己失去信心,就凭这点本事,要偷高手身上的东西谈何容易!
鉴于此女行为本来就与众不同,秦流风也没怀疑,只当是在为上次事件赌气,转脸看她:“我算算,昨日,今日,一共五次,雷蕾姑娘很喜欢偷秦某的银子?”
雷蕾哼了声,怏怏地缩回手:“因为你最有钱,而且我也只敢偷你的。”
秦流风发笑:“你要银子做什么?”
雷蕾道:“行走江湖,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哪像你,经常都能动用公款。”
“休要坏人清白,秦某是经常用自己的钱,偶尔动用公款,”秦流风不紧不慢,“何况,做小偷的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所以我要练习练习,以后多挣钱。”
“挣那么多做什么?”
“养小夫君,你太能花钱了。”
秦流风愣了下,随即笑得满面春风:“果然志向远大。”
“过奖过奖。”
“秦某嫉妒得很,说不定会赶走你的大夫君。”
“你这么不贤惠,我就不要了。”雷蕾忍住笑挥挥手,转身就走。
秦流风叫住她,取出张银票递过去:“可够了?”
雷蕾其实并不缺钱,但又怕推辞起来会惹他生疑,于是顺手接过,嘴里客气:“谢谢你,只买点小东西,不用多少的”说到这里忽然又停住,警惕地瞪他:“你会这么好心?是不是放高利贷?”
秦流风苦笑:“我本来就比别人好心。”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雷蕾感慨之余,脑子里灵光闪现。
对啊,凤鸣刀心法也是身外之物,钱还能存钱庄呢,难道“小白”也天天带着本心法到处跑?吃饭,睡觉,沐浴例外情况多了!
雷蕾暗骂自己笨,再与秦流风说几句就往楼上走。
“这果真是她的画像?”
“小的不敢欺瞒姑爷,姑爷也不必再寻了,想是已经凶多吉少。”
他回来了?雷蕾本是惦记着心法的事,打算去公子的房间找找,想不到才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很熟悉,另一个却有些生。
许久的沉默。
公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略显失望:“多谢,今日叫你来的事,不要让你家老太爷他们知道。”
“小的明白,姑爷放心。”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雷蕾来不及躲开,干脆站着不动,仔细观察。
里面走出来个青衣下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手上拿着两锭银子,怎么看都有点鬼鬼祟祟的,待发现雷蕾,此人更露出心虚之色,垂下眼帘就快步朝楼下跑。
这人真眼熟!雷蕾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记起来了,惊讶万分——这不是花家的下人么!上次随“小白”拜访花家时曾经见过,印象不浅,“小白”找他做什么?要谁的画像?
她兀自发呆,旁边忽然有人叫:“雷蕾?”
转脸一看,却是风彩彩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略带着些警惕:“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替姓何的背黑锅,现在连站哪儿都没自由了?雷蕾理解她的反应,可还是看此女不顺眼,心里堵得慌,一句话冷冷地甩过去:“偷听。”
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风彩彩也很尴尬:“你别误会,我只是”
“何兄该回来了,”公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劳风姑娘下去禀报一声,就说移花宫那边的事已经办妥,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风彩彩松了口气,忙答应着走了。
等了半日没有回应,雷蕾也要抬脚走。
“小蕾。”一只手将她拉住。
雷蕾站住,不冷不热:“做什么。”
意识到不妥,公子松开手:“这几日委屈你了。”
雷蕾意外,转脸看他。
公子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想过,此事也不全是你的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人本该如此,傅夫人既于你有恩,你救傅楼一次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掳人之妻以作要挟不是正道侠者所为,是我行事不妥,不该责怪于你。”
雷蕾不说话。
“你不要生气,”公子停了停,又忍不住,“但傅楼这些年杀人如麻,许多正派兄弟都死在他手上,你委实不该护着他,拿我们与魔教之辈相提并论。”
这算是在道歉?其实站在他的立场,能够理解到这程度已经很不容易,雷蕾多少有点感动,可想到自己小春花的身份,又灰了心,故意冷笑:“你们当然不能和他们比,要是当时何太平不肯放傅楼走,我就肯定要为你们的江湖正义牺牲了,你们再杀他,就是替我报仇,惩恶扬善,伸张正义。”
公子沉默半晌,道:“何兄不会。”
正因为料定何太平不会让傅楼死,他当时才没急于答应吧,雷蕾心情好了许多,胡搅蛮缠:“要是他一定不答应呢,你还打算抗命不成?”
公子没有回答,移开目光:“小蕾。”
俊脸上尽是疲惫与矛盾之色,想是连日奔走辛苦,又为这些事烦恼的缘故,雷蕾心软,不忍再逼他,语气柔和下来:“算了,我没生你的气,你先好好休息。”
公子怀疑:“果真?”
雷蕾别过脸:“骗你做什么。”
公子嘴角微扬,点头:“他们不知道这些缘故,才会对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雷蕾鼻子里哼了声:“要安心帮你的何兄背黑锅。”
公子道:“事关重大,实难抉择,何兄也是不得已,其实无论是谁”
“无论是谁都会那样做,我要顾全大局,为江湖百姓体谅他!”雷蕾左右看看,推他,“不用说这些大道理,赶路是不是很累,快去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我不累。”
正在纠缠,忽见赵管家跑上楼来:“公子,何盟主他们有急事商量,你也快些去吧。”
二人愣住。
房间里,冷圣音与秦流风等人早已到了,连平日不怎么露面的冷醉也在,只是都不说话,神色各异。
何太平踱了两步又停下。
公子看秦流风,露出询问之色。
秦流风解释:“方才小叶姑娘叫人来报信,说石先生约她今晚子时在城外十里处的小石林会面交货。”
十八还没到,比原定日期提前了。
石先生真面目
城外十里处有片不小的石林,方圆两三里,中间奇石林立,何太平白天曾派人扮成耕作的平民查探过,未见任何异常,因此便叫小叶按时前去接货,另外又让十来个高手暗中跟着,由于不知对方底细,以免打草惊蛇,众人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藏身于乱石间。
时已十四,薄薄的一片月亮高高挂着,冷漠地注视着一切,农历二月,天气本已回暖,但由于是夜里,仍能感受到许多寒意,露水沾衣。
夜色中怪石矗立,更显得诡异突兀。
这回来的高手不少,对方只有一个,因此雷蕾要跟来,公子也没阻拦,二人躲在怪石间的缝隙里,大约在前方二三十米处,小叶站在显眼的地方,东张西望,显然在等人。
雷蕾拉过公子的手取暖:“这么久了,石先生怎么还没来?”
公子凝神看:“子时快到了,稍后我们出去,你在这里别乱动。”
雷蕾点头:“那只手。”
公子无语,佩刀于腰间,将左手也递过去。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小叶的叫声,正是与众人约定的暗号:“先生,先生来了?”
十来道人影轻烟般掠出,待雷蕾反应过来,身边公子早已不见。
几乎是同时,一声闷响,有人被掌力击中,直直飞出去撞上不远处的大石,滚落地面,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已毙命。
紧接着是小叶的尖叫:“你们做什么!石先生!”
眼见石先生已是插翅难飞,抓住他或许又能问出些线索,不料此刻竟有人抢在前面下手,众人又惊又怒,纷纷扑上去。
“谁!”
“他想杀人灭口!”
对方人也不少,十来个,方才出手杀石先生的正是那领头之人,显然他也没料到这边还有埋伏,大惊之下忙伸手硬接了公子一掌。
一声巨响,掌风之刚猛凛冽,可见此人绝非寻常高手。
公子退出两丈,冷笑:“好厉害的掌法!”
“西沙派掌法!”不知谁叫了声。
除了西沙派温庭,果真有人将西沙派掌法练至这种程度!
想到此人很可能就是杀父仇人,冷圣音怎不兴奋,大喝:“休要放走一个!”
前掌门冷影在南海派威望极高,却莫名死于西沙派掌力之下,引得南海西沙两派成仇,此刻南海派众弟子见有望抓住真凶为前掌门报仇,不由精神大振。
刀光乍现,公子也已出手。
冷不防——
“萧少庄主?”
“温掌门!”公子惊得生生收住刀势。
“怎么回事?”何太平的声音。
公子忙喝令其他人住手,见何太平来了,冷圣音无奈,只得依言退开。
“何盟主!”温庭喝止手下,惊疑不定,“怎会是你们?”
何太平不答,却看旁边地上:“如何?”
石先生的尸体早有人搬过来,有人正在查看,闻言回禀:“无治。”
“好重的手!”冷圣音冷笑,“温掌门这般急着出手杀人,岂不令人奇怪?”
这话分明是影射他杀人灭口,温庭也不辩解,冷冷道:“老夫几时出手,便是冷影在世也管不了,几时又轮到南海派的小辈过问。”
冷圣音忍怒。
何太平倒很平静,见旁边小叶吓得两眼发直,不由微笑:“出了点事,让姑娘受惊了。”吩咐身边人:“好好送小叶姑娘回去安顿。”
小叶此刻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连连点头。
待她离去,何太平这才转向温庭:“温掌门不是已经回西沙派了么?”
温庭果然答不上来。
因前掌门之死,众南海派弟子忍不住围上来:“事实俱在,温老儿就是想杀人灭口!”
辱及掌门,西沙派的人也恼了,皆扶剑:“休要血口喷人!”
何太平抬手制止:“如此,早些灭口岂不干净,又何必等到现在。”
冷圣音道:“或许有的人也并没想到石先生会落入我们的陷阱,得知消息后,生怕泄露身份,所以匆忙赶来下手。”
何太平道:“若果真怕泄露身份,方才杀了人就该尽快离去,又怎会令手下迎敌,留下来与你们缠斗?如此,岂非坐定了杀人灭口的罪?”
冷圣音不再说什么。
“何况温掌门若真知道我们的陷阱,想必会用更妥当的法子,绝不会带这么多人,这种事人越多越难脱身,”何太平转向温庭,微笑,“何某看,温掌门极有可能是被人利用,此人有意要他当着我们的面杀了石先生,既断了我们的线索,又将嫌疑推向温掌门,分明是一石二鸟之计。”
经他三言两语,身上嫌疑便去了大半,温庭忙抱拳:“何盟主英明,老朽佩服!”
何太平沉声:“温掌门严明正派,何某素来放心,但冷前掌门确是死于西沙派独门掌力之下,石先生也是条线索,如今温掌门突然现身杀人,难免叫人生疑,当着南海派众兄弟的面,温掌门若还不肯道出缘故,便是让何某也有些难做。”
这话一出,温庭哪好意思不说,雷蕾此刻早已来到公子身边,闻言禁不住佩服,此人头脑冷静,处世圆滑,又会找人背黑锅,的确是块当盟主的料!
温庭果然叹气:“此事说来话长。”停了停,他缓缓道:“前日老夫刚回到派中,便接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信中提及当日我三人华山顶之会,说冷兄之死另有缘故,此人便是凶手,所以老夫这才匆匆赶来。”
何太平立即问:“信在何处?”
温庭愣了愣:“此信来历不明,当时看过便烧了。”叹气:“如今老夫也是一时心急失手,竟不知坏了各位的大事,惭愧。”
雷蕾听得摇头,来历不明的东西,谁会急着销毁?若他真不是凶手,抓住石先生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怎会失手?只有一个可能最说得通——那信上根本不是说什么凶手,而是以冷影之死要挟他,约他见面,多半就是美人哥哥捣的鬼,,毕竟美人哥哥曾亲眼见过冷影之死的过程,温庭接信后想必心虚,害怕事情败露,这才匆匆赶来,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便抢着下手,说是杀人灭口也没错,这么一来,冷影十有八九是他杀的!
幸亏除了她,别人并不知道上官秋月也与此事有关,因此纵然听出话中有破绽,却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难以指证,只有冷圣音心中不甘,哼了声:“温掌门这失手倒很是时候。”
温庭不理会他的讽刺。
何太平皱眉:“真相未明,不得妄言。”
一直沉默的公子开口:“石先生恐怕只是化名。”
何太平点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这石先生究竟是谁,叫人查查他的来历,尽快。”
有人应下。
何太平转身微笑:“今夜之事并非全无收获,有失有得,辛苦诸位兄弟,其他事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