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抬头,便见眼前黑影一闪,一身着黑色锦衣之人已跪在宫玄脚下,恭敬喊道,“主上!”

“说!”宫玄语气低沉,不容置疑。

墨辰自知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想躲在门后等大典之后再向宫玄禀告,不曾想还是被发现,踌躇了一下,不敢隐瞒,低声道,“回主上,属下探到消息,太子妃、不曾去秦川,而是转路去了天洹城。”

宫玄身体一僵,猛然回头,冷冷的看向墨辰。

大殿内众臣不知发生了何事,皆缄言不敢出声,只闻礼乐声依旧不停,更衬的大殿内诡异的安静。

宫玄不曾迟疑,自金阶上转身而下,疾步往殿外走。

乾元帝大惊,猛然站起,沉声呼道,“玄儿?”

百官跪地拦在大殿门前,礼部尚书匍匐在地上,铿声道,“殿下不可,即位仪式未完,殿下万不可离开,大典中途而止,于国运是大大的忌讳!”

其他大臣亦纷纷开口劝道,“殿下请三思,无论有何事,跪求殿下推后一日,各国使臣俱在,殿下不可半途离开!”

“殿下!”

“三思啊,殿下!”

众官泣泪相阻。

宫玄长眸幽暗,声音坚定低缓,“有比这更重要的人在等着本宫,本宫非去不可!”

说罢,伸手脱下龙袍,随手一扔,露出里面玄色锦衣,越过众臣,脚步不曾有半分迟疑,身影如风,刹那间已出了大殿。

大夏建国几百年,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众臣呆在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在偏殿观礼的各国使臣更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乾元帝站在高高的金阶之上,看着宫玄的背影消失,深深吸了口气,闭目沉声道,“传位诏书已下,太子已是大夏之主,众卿不必有疑虑之处,诏书和玉玺另择吉日传授,宫宴照旧,由爱卿等陪同各使臣宴饮!”

众臣只得稳下心来,齐声应道,“微臣谨遵太上皇旨意!”

宫外,宫玄面容冷峻暗沉,纵身上马,如疾风闪电般的飞掠而去。

女子不惜骗他转路去天洹城,必是身体已经出现异样,却有不想耽误登基大典,才独自一人前往,为何,她还不懂,在他心里,孰轻孰重?

初曦,本宫从不信天命,今日却以天下至尊之名祈告上天,请一定、等我!

五日后,天洹城

宫玄下马,径直往宓露轩而去,脚下生风,身若游龙,刚至门前,对面夏恒之缓缓自花木石径中踏步而来。

宫玄一身风尘仆仆,十日的路程,他仅用了五日,烈烈山风中,男人墨发飞扬,玄衣舒卷,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人,沉声道,“初曦在哪?”

夏恒之勾唇,邪魅一笑,笑的得意慵懒,

“宫玄,你来晚了!”

宫玄黑眸顿时一沉,眸中浪涛卷起,暗流翻涌,“恒之,她早已是我的妻子!”

夏恒之浅笑靥靥,一副无谓的语气,“可是,师妹她已经不记得你这个夫君,她只知道有我这个师兄,原来天极丸竟有如此功效,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

“夏恒之!”宫玄气息阴寒,切齿低喊。

夏恒之低眉一笑,抬头时笑意渐渐收起,直直的看向宫玄,认真的道,“为了她,我不介意做一个卑鄙小人!”

宫玄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下心来,沉声问道,“初曦在哪?”

“我到不曾想你来的这般快,即位仪式可完了?”

“初曦在哪?”

宫玄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用尽,似下一瞬便要将天洹城毁灭、掘地三尺也要将女子找出来。

“师兄!”

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清脆的呼喊,宫玄倏然回头,只见女子一身碧色束腰撒花竹纹长裙,长发高挽,容颜清绝如旧,肩上立着一只白狐,娇俏动人,一如三年前在此初见。

女子却未看到他一般,一双水波清眸一直看着夏恒之,纵身而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邀功似的对着夏恒之挑眉笑道,“看我找到什么,是不是师父要找的雾参?”

夏恒之看了她竹篮一眼,目光宠溺,抬手将她散下来的鬓发理到耳后,动作自然亲昵,柔声道,“他要这个不过是来泡酒,你何必辛苦专门去采?”

“只是看到了顺手而已,我现在就去给师父!”少女嗓音清亮,顾盼之间,明媚生辉,一转身,似才发现还有人在,看了宫玄一眼,随即转目,对着夏恒之笑道,“原来你有客人,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转身便走。

“初曦!”

那一声似从久远的记忆而来,带着彻骨的深情和眷恋,初曦心头一震,缓缓回身,疑惑的看向宫玄,上下将他一番打量,

“公子认识我?”

宫玄闻言似被惊雷一击,全身血液逆流,心神俱裂,深深的看着女子,“你竟真的忘了我?”

初曦看着男人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一缩,似被扼住般的疼痛,歉然一笑,“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宫玄面色苍白,眼睛却漆黑一片,藏着无限悲凉和疼痛,心头似被凌迟,刀刀见血,无法出声。

见男人不回应,初曦被他那样看着,只觉头疼痛无比,胸口郁结全身不适,不由的转身,快步离开。

宫玄一惊,猛然上前一步,却被夏恒之伸臂拦下,“宫玄、师妹,真的忘了!”

身后再无声音,只有山风萧瑟,明明已经入了夏,这山中依旧风寒料峭。

初曦疾行几步,待入了一片花林脚步才渐渐慢下来,神情恍惚,面色凝重。

宫玄…。

少女停下脚步,撩开袖子,手臂上赫然有针刺的两个血红小字,宫、玄。

初曦将白狐从肩上抱下来,搂在怀里,懒懒的倚着假山,表情疑惑,“白狐,你说那人会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我的手臂上刻着他的名字?”

白狐琉璃般的眼珠瞪着她,伸开两条前爪抱着她,在她手背上舔了舔。

初曦好笑的看着它,“你是说他是我喜欢的人?”

“切!”

少女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刻在身上的不一定是爱的人,还可能是仇人,你看他看我是要吃了我似的眼神,我觉得仇人的可能性更大!”

初曦十分认同自己的看法,不再纠结,“算了还是先去送药吧,到底是什么人,以后自然会知道。”

宫玄回到琉璃阁,一步步沿着石阶而上,晚霞透过层层枝叶落在他清俊的容颜上,那般浓重的阴郁覆上来,将他整个人吞没。

突然一道墨影落在院子里,墨巳单膝跪地,深深垂头,“主上,属下、”

上方一道劲风破空而来,如狂潮巨浪般袭向墨巳的胸口,顿时将他直直拍飞出去,撞在一颗巨树上,竟连树拦腰撞断。

墨巳倒在地上,“噗”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起身,面色惨白如纸,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宫玄头未转,进了阁中,木门砰的一声关闭,一直到天黑,男人再未出来。

墨辰在墨巳身前停下,半跪下去,淡声道,“不要怪主上,主上现在估计连自己都想杀了!”

墨巳唇角血迹鲜红,面容冷峻,缓缓摇头,“我已经想到今日情景,做好了受罚准备,主上没杀我,已是格外恩赦!”

墨辰沉重的叹了口气,“太子妃她、果真再不会想起?”

墨巳垂头不语,或许,谁也不知道答案。

晚饭时墨巳没有回来,沈烟轻有些心不在焉,不住的往院子里张望。

初曦也神情有些郁郁,趴在桌子上,手指拨着瓷碗,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露出迷茫之色。

夏恒之眸底滑过一抹晦涩,夹了初曦爱吃的桃花虾仁放在她碗中,柔声笑道,“怎么了?”

初曦抿唇摇了摇头,想要问夏恒之关于手臂上那个名字,不知为何,踌躇了一下午都没问出口,见沈烟轻面带忧色,不由的问道,“墨巳去哪了?”

自从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夏恒之和沈烟轻,这几日两人对她极好,她也相信,他们是她最亲近的人。

闻言沈烟轻微微一怔,关于宫玄,她一直找机会想和初曦说清楚,然而又每每不知如何开口,感情这种事,不是告诉她存在,便能感觉到的东西,所以,她觉得,还是让宫玄亲自说给初曦比较好。

还好,宫玄已经来了,但是,她又开始担心墨巳,墨巳违背了宫玄的命令,私自带初曦来了天洹城,如今初曦失去记忆不认得旧人,宫玄心痛之下不知会如何惩罚他。

两人成亲一年,他早已是她生命里不能割舍的人。

“他出去办点事,很快便回来,我们先吃饭!”沈烟轻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目中忧色却愈发浓郁。

夜里,初曦和沈烟轻两人都没有睡意,坐在窗下喝茶闲谈,说了两人以前的许多旧事帮助初曦唤醒记忆,过了戌时,只听隔壁暖阁门轻微的一响,沈烟轻顿时转头看去。

初曦抿嘴一乐,挑眉道,“大概是墨巳回来了,你快去吧!”

沈烟轻确实一直心中难安,闻言点头起身,又在初曦身上加了一件织锦披风,“山中夜寒,你也早点睡。”

初曦挥手让她快去,笑意深深。

沈烟轻一走,房内顿时静下来,今日月色极好,皎洁清亮,圆圆的一轮挂在山顶树梢,月光照进窗子,晃的少女面上一片雪白。

初曦端着茶盏,双腿曲起,白日里看到那人沉痛的眸子又在脑子里旋转不去,让她胸口一阵阵闷痛。

山雾凉薄,丝丝入体,初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只听一阵琴音袅袅传来,那琴声气势非凡,古朴悠扬,然而心随音转,却又听到里面有婉转的哀伤,撼人心扉,初曦听的入了迷,不知不觉,面上竟一片冰凉。

这琴音是以内力传过来的。

这样深厚的内力、精湛的琴技,初曦对弹琴之人生了好奇心,抱起白狐,翻身跳下窗子,“走,去看看,谁在弹琴?”

出了门,刚下了木廊,初曦突然一怔,只见夏恒之正斜斜的倚在一颗合欢树下,衣袂舒卷,身姿慵懒风流,缓缓转过头来,皎皎月华下,一双斜飞的凤眸波光流转,妖媚迷离,唇含三分笑,低柔开口,“要走了吗?”

说罢低头勾唇,笑意更深,却无端让人感觉悲伤,低声自语,

“原来,梦竟这样短。”

初曦胸口窒痛,弯唇笑道,“今日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这么深沉?”

夏恒之伸手,眸子极深的看着她,“来,让我抱一下!”

初曦不由自主的走过去,伸臂,两人紧紧相拥。

月色如水,在两人身上缓缓流过,落花如脂沾了衣袂,似谁的心事,还不曾言说,就已经凋落。

初曦神情无措,不知男子为何如此忧伤,似被他感染,心中竟也泛起丝丝酸楚,心底深处,一道悦耳温柔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她,“师妹、师妹…。”

夏恒之似要将女子揉进身体般用力,闭上眼睛,将这一刻印在心底,此后,一生再无欢愉。

良久夏恒之那般不舍的放开手臂,眸光潋滟,勾唇笑道,“去吧,去找他吧!”

“那人是谁?”初曦皱眉问道。

“去了便知!记得,有一日他若欺负你,一定要回来,师兄就在这里。”

初曦懵懂的点头,“好!”

离开男子的怀抱,初曦缓步往外走,行了十步,倏然回头,那人依旧站在树下,容颜俊美绝尘,含笑的看着她。

初曦也弯眼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白狐带着她一路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绕过山石,绕过葱荣花木,兜兜转转,初曦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琴音越来越近,已近在耳边,前方是一处断崖,断崖上古松明月,一人抚琴。

初曦放缓了脚步,似怕惊醒了那人一般,慢步走近。

琴声缥缈悠长,丝丝入扣,憾人心扉,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欲破土而出。

“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长出息,名字、不错!”

“今日之事因本宫而起,本宫许诺,此事必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无论将来谁娶姑娘为妻,本宫必有万金之赏!”

初曦面容微动,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初曦,你将我推离,却又一次次的这样扑上来,让本宫如何放手?”

“张陌长和本宫什么关系?”

“把本宫看过了、摸过了,张陌长还想嫁谁?又不想负责了是吗?”

“初曦,这条路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走,前方不管是黑暗还是光明,也只有我一人前往,如今,你闯了进来,我便不允许你退缩半步!我会将我的一切都放在你面前,你可以唾弃,可以不屑,却不可以离开,懂吗?”

“初曦,我已等了许久,不想再浪费我们在一起的任何时间,我想要你!”

“初曦、我爱你!”

“初曦、”

“初曦、”

“初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若有一日我们丢失了彼此,记得,我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初曦一步步走近男子,琴音不止,男子玄衣墨发,俊美如斯,长指轻拨琴弦,琴声已颤。

初曦停在男人身前,半跪下去,带着玉戒的手指抚在古琴上,勾唇笑道,“公子,可是在等人?”

“嗡!”的一声,琴弦忽断,男人手指一颤,琴音噶然而止,抬眸深深的看着女子,

“是!”

“她来了吗?”

“已经、来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