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宏冷哼一声,笨重的身体爬上粗槐,顺着树枝滑出墙外。

鱼楣见他远去了,才揽好衣服,四处望了望,疾步出了院子。

初曦出了山洞的时候外面月色皎洁,树影婆娑,秋夜静如一潭死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对于梁宏和鱼楣的事实在太过震惊,想到梁宏那个猥琐的摸样,初曦一阵恶寒,鱼楣真是疯了!

回到觅露轩的时候夏恒之还没回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钟彧留下喝酒了,初曦驻足看了看他漆黑的房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进了西暖阁,洗完澡躺在床上,初曦翘起腿搭在床柱上,两臂抱颈,偏头瞅了一眼躺在身侧的白狐,皱眉道,

“狐兄,今天的事我要不要告诉夏恒之?”

最初答应夏恒之帮他拆散他和鱼楣时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实她并未真的想去这样做,那时候她十分讨厌夏恒之,只想耍耍他为小璃出口气顺便跟他学点武功保命。毕竟她不是真小璃,也不会一直留在天洹城,她还要去寻找炼制天极丸的其他东西,离开了这里,他们是不是在一起跟她有毛线的关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夏恒之帮过她,救过她,她不能再置之度外。

今日的事也实在太让她震惊,她要为宋瑶报仇,她要鱼楣付出代价,也不想夏恒之继续受梁宏那个混球的侮辱。

那就让她来替夏恒之除了这对狗男女!

想到自己身上神圣的责任,初曦瞬间充满了斗志,骨碌起身,不睡了,坐在桌子前向着白狐招手,“过来,商量一下计划!本炮灰要反击了!”

白狐都要睡着了,闻言噌的跳到桌子上,一脸兴奋的看着初曦。

初曦拍了拍它的脑袋,咧嘴笑,“就知道你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过光看不行,组织上还有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你去给我查查,梁宏每次进了琴阁都是用什么联络鱼楣,去吧,我相信你一定出色的完成!”

翌日一早,初曦双手托腮看着桌子上一只巴掌大,黑尾白羽的小鸟,转头看向白狐,“你的意思,这就是鱼楣和梁宏传递消息的工具?”

那鸟两眼微眯,神情极为傲慢,听闻此言顿时双翅乍起,恶狠狠的盯着初曦。

白狐双目一瞪,硕大的尾巴一闪顿时将那鸟扫了个趔趄,那鸟尖叫了一声,趴在桌子上,再不敢动。

初曦扯了扯那鸟腿上的细小信筒,抱胸低笑,“行了,回去吧,有事的话我再让狐兄去叫你!”

那鸟一双小眼斜过去偷偷看向白狐,见它下巴指了指窗外,扑棱飞起来,箭似的蹿了出去。

初曦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顺手扔给白狐一块,“干的不错!走,今天有骑射比赛,咱也去瞧瞧热闹!”

比赛一连三日,夏恒之被钟彧缠着脱不开身,初曦日伏夜出,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自服了麒麟果,初曦似脱胎换骨般,轻功一日千里,夜里回来时竟连夏恒之都不曾察觉。

最后一日骑射比赛胜负已定,会试和武试的前三甲明日即启程同宫玄等一同下山,入朝或是入伍,均从最底层官职做起,将来的成就如何,全凭本事。

令初曦意外的是,林唐竟在武试中入了三甲。

夜里在千安阁的沂水苑里设了宴会,夏恒之来西暖阁的时候,初曦正洗脸。

夏恒之一身深紫色华服,贵气风流,斜斜的倚着门框,一双凤眼上挑,笑容明媚,

“两日不见,师妹似乎更加俊俏了。”

初曦正将长发打散重新编发,随口回道,“两日不见,师兄这搭讪的手段的也是更加炉火纯青啊!今天和几个姑娘说过这话了?”

夏恒之噙着三分笑,不语,只淡淡看着她。

“对了!”初曦歪过头来,眸子清亮,“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当初那个盟约,你教我轻功,我帮你毁了婚约。如今我轻功小有所成,也是我该回报师兄的时候了。”

“何意?”

“好戏即将登场,敬请期待!”初曦一脸奸笑。

“你要做什么?”夏恒之漫不经心的问道,上前拍开初曦的手,“一个女子,发都不会梳!”

初曦剥了山栗扔进嘴里,扭身睨了他一眼,“这件事可能会伤你脸面,但终归是为了你好!办完这事,我就不欠你了哈,又欠银子又欠人情的,太累了!哎!你轻点!”

初曦轻呼一声,捂着头发,水眸瞪着头顶上的人。

夏恒之长指穿过她滑如墨缎的长发,将耳鬓两侧的黑发挽在脑后,缠了缎带,又取了一碧玉珠翠别紧。

“我看看!”

夏恒之将初曦身子扭过来,眉梢扬了扬,凤眸生波,缓缓一笑,自妆台上取了眉笔,“闭上眼睛!”

初曦不会梳发,但化妆这种女子必备技能还是很熟练的,此时却未反驳,与男子对视了一眼便移开,听话的闭上眼睛。

夏恒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足有一刻的功夫才道,“好了!”

初曦睁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呆了,只见镜里的女子眉毛像两条毛毛虫,歪歪扭扭的挂在脸上,两颊涂了通红的胭脂,本来不大的粉唇更是涂的一片血红。

“夏恒之!”

初曦摸了一把唇,一手的鲜红,咆哮了一声,就往夏恒之身上招呼。

白狐被她如鬼一样的面容惊的跳起来就跟着夏恒之望外跑,两人一狐在院子里穿梭追逐,笑声、怒喝声一直穿过墙垣,久久不息,直到砰的一声空中亮光炸响,两人同时抬头,绚丽的烟花在天洹城上空绽放,原来,已是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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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大家吃好、玩好,新的一年,我们依旧一起!

第三十五章 夜宴二

刚近黄昏,红灯已一盏盏亮起,站在假山高处望眼看去,一片绚丽旖旎之景。

等初曦洗净了脸,两人再到了千安阁时,沂水苑宽敞的大厅内乌压压坐满了人。

三阁弟子分成三列围圈而座,为首的的分别是三阁宗师,三阁宗师前坐了鱼相和陈维两人,鱼相身后依次是鱼芷、鱼楣。

再往前,最上首的两个位置还空着,城主百里和太子宫玄两位重要人物还没到。

钟彧身侧留了位子,夏恒之领着初曦过去,钟彧立刻大声招呼道,“丫头,来师父身边坐,伤可大好了?”

初曦笑着过去,盘膝落座,拍了拍腿,“没事了!连个疤都没落!”

话一落转向裴祝,拱手道,“裴师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有事您说话,初、小璃必肝脑涂地!”

少女墨发如云,五官精致,声音清澈,夏恒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勾唇妖妖笑道,“我救你时也未见你如此谢我!”

初曦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见裴祝望过来,顿时又换了副欢喜的面容

裴祝儒雅的面孔微微一笑,温声道,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初曦双眼放光,“说起来,您那个去腐生肌的药膏真是好东西,还有嫩肤润肤的功效,您那还有吗?多给我两瓶,我当润肤霜用。”

裴祝:“…。”

夏恒之轻笑,拉过厚脸皮的某人,“裴师叔的复肌膏需取三春桃花、三秋初霜为引,制成极难,别乱说!”

初曦咂舌,“原来这么稀罕,明年我帮您收集桃花。”

裴祝依旧笑的温和,点头道,“好!”

对面鱼楣低眉垂眸,脸上涂了脂粉,却遮不住苍白和憔悴。鱼芷叹了口气,执了她的手,缓声宽慰道,“莫乱想,今日你是领琴,不可乱了心神。”

鱼楣抬头勉强一笑,眼尾一扫对面,轻轻点了点头。

初曦知道那膏药这样珍贵,心中更是感激,倒了酒,笑道,“大恩不言谢,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便喝。

四周突然一静,初曦还举着酒杯,含着一大口酒,抬眼就见一人正站在她面前,半躬着身,温淡的看着她。

“姑娘,欠我的银子何时还?”

“噗!”

初曦忙捂了嘴,咳了几声,见那人浅蓝色的布衣上被她喷了酒渍,起身用袖子给他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志,你冒出来的太突然了!”

满室内,只有她和那布衣男子站着,其他人不管正在做什么的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二人。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取了白色巾帕,将初曦手上沾的酒渍擦拭干净,“不用慌,我只是问问,如果没有银子,也可宽限几日。”

一听暂时不用还钱,初曦顿时乐了,“你看还让你专程跑过来一趟,放心,我一有钱马上就还。对了,你吃饭没?坐下一起吧,来、来,就坐我这!”

初曦拉着男子的衣袖偏了偏身就要让坐,被夏恒之一把拉住,笑着对那男子道,“小璃年幼不懂规矩,城主莫与她计较!”

初曦懵了,看了看夏恒之,又瞅了瞅那男子,瞪大眼睛,

“城、城主?他不是种树的吗?”

“放肆!”

只听对面传来一声冷喝,长颜起身怒道,“不懂事就应该关起来好好管教,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难道钟师兄你阁中弟子各各都是这样!”

钟彧嗤笑一声,懒懒道,

“没办法,习武之人是这样直爽的性子。不像师妹阁中弟子胸有城府,借刀杀人都干的那么漂亮!”

长颜脸色青白,咬牙看着钟彧,“你、”

百里玄眉心微微一皱,抬手淡声道,“坐下!”

长颜拂袖遮住臂上金光,深吸了口气,不再看钟彧,缓缓坐了下去。

“太子殿下驾到!”

一尖细声音自门口传入,那声音很低,却瞬间穿透整个大厅,众人一震,忙起身恭迎。

初曦猛然抬头看见,见数名侍卫停在门侧,宫玄一身描金黑色锦服,墨缎似的长发全部以玉冠束在头顶,面容俊美如仙,神态清浅疏淡,缓步进了花厅。

身后正是那日在东武场救了初曦的那个老太监。

宫玄在百里面前停下,淡笑礼让,“百里城主请!”

“不敢,殿下请!”

百里说罢,随宫玄举步而上,侧身的刹那,冲初曦缓缓点了点头。

初曦咧了咧嘴,刚想回个微笑,就被夏恒之一把按在座位上,男人目视前方,神色自然,语气却颇为寡淡,“师妹是不是要和我解释一下,你欠城主银子的事?”

初曦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桌子上的酒杯,讷讷道,“我、还有那奸狐,吃了他十颗麒麟果。”

夏恒之一惊,霍然转头看她,眸中幽光一闪,拿了她的手腕细细切脉。

初曦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师兄,你别吓我,那玩意还有副作用不成?”

半晌,夏恒之才莞尔一笑,长长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一弹,“傻人有傻福,说的就是你!”

“那就是没事咯!”初曦黑眸闪亮,弯弯如月。

“嗯,内力也精进很多,待荐贤会结束后,师兄再教你一套剑法!”

“嗳!”有人不乐意了,“到底我是丫头的师父,还是你是她师父?”

钟彧将夏恒之推到一边,笑道,“丫头,等师父忙完,教你一套拳法,保证你纵横天下,笑傲江湖!”

初曦眉飞色舞的敲着桌案,昂着下巴的道,“排队、排队,谁先报名谁先教,报名费一百两!”

夏恒之和钟彧对视一眼,同时给她一个白眼,

“嘁!”

此时厅门大开,一色着宫装的女子身姿婀娜的走了进来,手捧银盘,盘中均是佳肴美酒,带着一股脂粉香气,在众人面前飘过。

一宦官摸样的人躬身走进来,垂首道,“传升上口谕,太子殿下为朝鞠躬在外,未能参加中秋宮宴,为表思念之情,特赐菜十道,御酒六坛。另后宫赐菜八道,御酒两坛。”

宫女手中的菜肴一道道摆在宫玄面前的桌案上,宫玄面容清淡,清声道,“放下两盘即可,其他分给百里城主和各位宗师。”

“是!”

宫侍放下菜肴后一个个款款退了出去,天洹城的下人开始上菜上酒,宴会才算正式开始了。

第三十六章 百琴同奏

城中清幽,没有舞姬,只有悦耳的丝竹响起,众人推杯换盏,交头接耳,低笑浅谈,一时间大厅内也其乐融融。

剑阁谋阁名列三甲的几人纷纷上前拜谢恩师、城主,最后一起敬酒太子、鱼雍、陈维,太子宫玄一一应了,连续几盏酒喝下,依旧面不改色,神色从容。

林唐敬完酒路过初曦面前,俊秀的面孔因喝了几盏酒微微染了红晕,笑道,“师妹,多谢你那日的出手相助,明日我就要下山从军了,不知何时再见。林唐敬你一杯!”

初曦起身,与他碰了碰杯,

“待你功成名就,我们再一起喝酒!”

“好!”

“喂,你老实告诉我、”初曦瞟了一眼侧后方一脸阴鸷的梁宏,挑了挑眉低声道,“你那日故意射空箭靶引梁宏和你比试是不是?”

不然怎么可能几日之内进步这样快。

少女眸子清亮,粉唇粘了酒渍潋滟生光,林唐脸更红了几分,低头闷笑道,“到底是哪个说师妹心智不全,分明是他有眼疾!”

初曦双目烁烁,“你这是在夸我?夸的这么不漏痕迹,清丽脱俗,不过,我喜欢!来喝酒!”

夏恒之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抢过去,对着林唐笑道,“莫与她疯,那边师兄弟还等着你,过去吧!”

“是!师兄!”林唐对夏恒之十分敬重,闻言将酒杯对着初曦晃了晃,走了开去。

初曦不乐意了,“师兄,外人面前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再说几杯酒而已,就这度数,跟啤酒差不多,我喝两坛也就是个水饱。”

那句“外人”让夏恒之眸子里生了几分潋滟的波光,转而又凤眸一眯,“啤酒是什么酒?”

“啤酒啊、”初曦眼睛一转,立刻笑道,“就是专门给脾气好的人喝的酒,就像我这样的!”

“丫头这么能喝,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几番敬酒下来,钟彧明显喝多了,拽着初曦的胳膊就往身前拉,“来,陪师父喝!”

夏恒之伸手将初曦拦到身后,将一坛酒扔到钟彧怀里,“自己喝!”

钟彧抱着酒坛哭道,“芸芸啊,儿子他大了,不听我话了…”

初曦捂着嘴,惊讶的看着夏恒之,“芸芸是谁?不会、是你娘吧!”

夏恒之横她一眼,点了点头。

初曦吸了口气,立刻脑补了一段三角虐恋,钟彧和芸芸相亲相爱,却被芸芸她爹棒打鸳鸯,将芸芸嫁入有权有势的侯府。后来芸芸早产,夏恒之被成国侯猜忌,才被送到山上来。

“哎,苦了你了!”初曦拍了拍他肩膀。

“想什么呢?”夏恒之上下打量她一眼,轻轻一笑,“钟彧是我母亲的五弟。”

嘎?

初曦愣了,“亲弟弟?”

“嗯!”

“怎么不早说?!”初曦夹了一片鸭肉塞进嘴里,含糊的道,“那他为什么在天洹城?”

夏恒之曲膝支臂,似笑非笑的晃着玉杯中的淡酒,“他是我外公护国将军的五子,拜天洹城门下,后来随我外公辗转南北,经战无数,被封为骁勇将军。十年前同我外公一起出战南蜀,攻破南蜀平城后,救了平城守将之女,两人暗生情愫,他将那女子暗中带回了盛安城。然而那个时候他和六公主已有婚约,我外公比较开明,见他极喜欢那女子,答应在他娶了六公主之后,再将她纳为贵妾。”

“六公主却不能容忍自己的良人还未成婚心里就有了别人,派宫中侍卫扮成土匪侮辱了那女子。那女子性情刚烈,事后自杀而亡,他知道后,闯进宫内,杀了那侍卫和六公主。”

初曦一惊,杀了公主?

夏恒之望着玉杯淡酒,凤眸迷离,俊美的面容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表情模糊不清,

“是,他杀了当今圣上的妹妹,六公主,并将她拖尸三十里到了那女子的坟前,割头谢罪。圣上大怒,派禁军围剿,当时就要杀了他,是我外公以钟家世代的功勋将他保了下来,并承若将他逐出族谱,赶出钟家,再不许他回去!”

“自此以后,他性情大变,整日烂醉如泥,沦为乞丐,是城主将他接回天洹城,十年后,有了现在的剑阁宗师钟彧。”

夏恒之声音清淡,无悲无喜,似诉一个遥远的故事

到是初曦听的唏嘘不已,再看钟彧时便多了几抹复杂,突然脑子一抽,脱口问道,

“如果是师兄,你会怎么做?”

杀了六公主自毁前程,或是忘了那女子。

夏恒之看她一眼,很快挪开视线,风轻云淡一笑,

“我既不会为了某个女子情深痴狂,也不会让婚姻将我束缚,所以、”夏恒之媚眼轻瞟,“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你英俊潇洒的师兄身上。”

初曦惊讶的看着他,点头认真的道,

“说的好有道理,师妹佩服!来,敬你,愿师兄心愿得偿,年年都过光棍节!”

“光棍节?”夏恒之挑眉,“有这个节日吗?”

“以后就有了!”

初曦蹭到钟彧身前,将他手中的酒壶拿下,“大叔,别喝了,一会还有节目呢。百琴同奏啊!多难得!”

“大叔?”钟彧脑袋从酒坛上抬起来,瞪着眼看她,顿足捶胸道,“连师父都不叫了,跟着那臭小子果然学不了好。”

“嘘!”初曦伸出手指放在粉唇上,白嫩的手指勾了勾对面,“看,开始了!”

此时对面琴阁众人纷纷退下,不到一刻的功夫,花厅正中摆了上百张古琴,琴阁弟子墨发高挽,轻纱白衣,缓缓落座。

一个颤音忽起,随之逐渐扩散,百琴齐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