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唐南意半眯着眼眸藏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锋芒锐利,遮不住浑身释放出的危险信息。“嫌疑人获益最大?”唐夭夭慢慢咀嚼消化,正襟危坐急迫地看向唐南意:“你怀疑是谁?”
看唐夭夭紧张兮兮的样子,唐南意抬手揉乱她毛茸茸的头发,口气里却是与温柔动作极不相符的凝重。
“今天早上判决出来,白雄皓白姜氏不/伦关系曝光,同时白睿、白雄宇和白雄皓三人的亲子鉴定证明白睿并不是白雄宇的亲生儿子,白雄宇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危在旦夕。
就在刚才我收到准备消息,白雄宇立下遗嘱,他手上白氏所有集团公司股份及白家全部财产百分之八十尽归长子白释!”
“白释!”
的确…他们都忽略了…最不动声色但也最会咬人的白释…
算准时间不动声色将白水心各项消费记录呈到白雄宇面前,预料后续一切反应——白雄宇的愤怒和巴掌会成为促使白水心光临夜影的最好激励,而最善掌控人心的白释当然猜得到白水心一定会根据幸运数字选包厢366!接下来的事情再和慕刑风联手…
从亲生母亲死后一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白释崛起了,这只蛰伏多年引而不发的老虎终于还是伸出了利爪,只这一挠,就让嚣张自傲不可一世白姜氏母子彻底从天堂掉进地狱。只这一挠,彻底铲除了白雄皓这个唯一有实力竞争的长辈,只这一挠,完全将偌大的白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抓得每个人鲜血淋漓。
白释的目的显而易见,为了一雪前耻收纳白氏,而慕刑风跟白释合作并甘心一人承担所有罪责的原因…
忽然想起了什么,唐夭夭猛然瞪大了眼睛,深深地窒着一口气才能让自己止住不疯狂大喊大叫,她竭力保持着起码的平静,双手紧紧攥着唐南意的手臂。
“帮我想想办法,我要见他一面!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刑期什么的纯属端脑洞打开,如果大家觉得不合理了可以给端留言,能改就会改。
PS:如果其中荒唐到想骂端的地步,弱弱的说,拜托平静下温和的告诉人家可不可以…
遁走…
第65章 我是谁?
这是唐夭夭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和她一直以为孤绝无望的暗无天日不同,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落寞不堪。唯一与相吻合的,是一种无端而生的悲凉气息从踏入这个地方起就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心脏套在荒芜人心的寸草不生之地,让那些犯罪的人永生永世品尝那份颓丧和不被原谅的滋味。
隔着一层玻璃,整个室内被划分成两个空间,连只苍蝇也没办法穿过厚厚的夹板。通过那层透明的凝胶,唐夭夭的目光直直盯着对面一头白发,满脸褶皱,穿着囚犯服,即使努力端坐也掩不住佝褛清灈的老人。
有多久没再见过了呢?好像是几个月,又好像已过了好多年。
眼前的老人对于她来说多么陌生,记忆中他总是挂着慈祥可爱的笑容,捋着胡须,慈眉善目的模样。他总是把她抱在右腿上泡茶给他喝,他总是让她坐在一旁看他那些大气滂薄的字,他总是对想抢着抱她的人吹胡子瞪眼,他总是喜欢抱着她骄傲的大笑“爷爷的小囡囡!”
这么想想,好像真的过了好多年…
什么时候这些肆意愉悦的日子越来越远?什么时候这些欢笑全都成了她无知可笑的天真?眼前这个人曾经把她娇养得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可也正是他,让她一夕之间成长为现在这样过尽千帆的模样。他曾经给了她一切,却亲手让她失去所有…
呵!这该叫什么?因果轮回么?
“你是谁?”
从对面慕刑风的口型很轻易能看出他的疑惑,唐夭夭敛了敛情绪恢复如常,拿起手边的听筒。
“你是谁?我可不记得几时跟你这年纪的丫头结了仇。”
他的声音比她记忆中更为沙哑厚重,唐夭夭抬眼认真看了看他眉间,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满身风雪,疲惫沧桑。她的目光让活了七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慕刑风竟恍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慕刑风不放弃继续追问来人身份。
“难道不是来落井下石的?我现在这种境遇如丧家之犬,谁不想上来踩两脚!”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唐夭夭心里不禁摇头轻笑,看吧,这就是他,即使再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依然要弄清来者身份意图,始终掌控全局。不过廉颇老矣无论甘与不甘,最终必将淹没于代代新辈。
“慕灵汐的案子还有几个疑点,请慕老先生…”
“打住!这件事是我在幕后策划还有什么疑问,难不成还想把我的二十年判成无期?”
话还没说完,慕刑风立刻插嘴打断,态度坚决语气讽刺。不用他这番掩饰,唐夭夭也知道他既然与对方达成协议,一个人顶了所有罪责,必然打算所有的真相烂进肚里什么都不说了。即是已然预料到的结果,唐夭夭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接着刚才的话自顾自说下去。
“这件事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慕老先生比我清楚,只是费尽心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杀死亲孙女…这样的理由谁会相信?
您在这里算是永远出不去了,慕灵汐一死,慕家无人其结果必然被其他家吞噬。
耗费心力的谋划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这可一定不是精明果绝的慕刑风会做的事!”
唐夭夭的话一波接一波,如同一排又一排飓风卷起的海浪,气势滔天,滚滚而来。一层层把慕刑风坚如城墙的内心瓦解得薄弱不堪。眼看他年迈浑浊的眼再不复往日精明锐利,唐夭夭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
“那么…就要换个方向想,这样看似毫无益处的背后是不是暗藏了一出釜底抽薪呢?”
闻言,慕刑风无风无浪的面部表情似是颠簸了一下,握着听筒的手掌像枯树皮慢慢收紧。
“你…想说什么?”
把慕刑风微妙的神态动作收入眼底,唐夭夭语气轻柔,平和无害。
“慕老先生不用慌。
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慕家子孙不止慕灵汐一个,而且那个还是更能撑起慕家门楣的男孩…”
慕刑风一惊,污浊的老眼凝视惊涛骇浪的风暴,带着想要将她撕碎的疯狂。唐夭夭像是毫无察觉,用一贯明媚靓丽的笑容继续。
“可毕竟,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再有姚家阻拦一辈子也无法继承慕家。凑巧,慕灵汐也是个不中用的,懦弱无能换取不了价值,看起来既碍眼又占地。
刚好这时候来了一份助力,只要跟那人合作设一个局,不仅可以除掉慕灵汐这颗绊脚石,还有一些让人心动的好处可以拿,大家各取所需。
慕灵汐一死,那个男孩儿就是慕家唯一的血脉,借助所得的好处和那人的帮助继承家业,把慕家发扬光大迟早的事。
而慕老先生只需要把所有的一切,咬紧牙关一人承担下来。反正也是一条腿伸进棺材的人了,用这老命换取慕家的繁荣兴旺也算值得。
啧啧,这样一笔买卖我都动心,更不要说把振兴慕家看得比性命更重的慕老先生,您应该在梦里都会偷笑吧?”
层层递进,步步紧逼,重重迷雾散去,唐夭夭微笑扬唇剥开真相,露出里面恶心不堪的脏污。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不曾乱了丝毫,眼神清亮,笑靥如花。宛如对待一个毫无交际的陌生人,没有任何迟疑可言。
“你…”
分毫不差!他和那人的条件交换、利益交涉、甚至他的心里活动都被面前这个还不及他孙女大的丫头猜得不差分毫!究竟是哪家养出了这么心思缜密的女娃?没给慕刑风胡思乱想的时间,唐夭夭右手拿着听筒,左手漫不经心在桌面上敲了敲弹了弹,悠悠说了句。
“跟白释的合作怎么样?还愉快么?”
“白释”两个字,如同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从天而降,倾刻之间,摧毁慕刑风犹自装腔作势的姿态。他身体震了一下随即身体前倾,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嘶哑着嗓子,目露凶光。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为什么不可能知道?你以为的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白姜氏开始说不是故意杀人,事先并不知道那酒瓶里装得是浓度极高的酒精。事后又推翻原来的说法抵死不认,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她知道了是谁偷偷把白酒换成酒精的,想保护那个人。
说与不说之间可谓天差地别,一个意外杀人一个蓄意杀人,孰轻孰重明眼人一分便知。而白姜氏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那个人,那个人会是谁?
那人能是谁?只能是白睿!只有亲生儿子才会让天下每个做母亲的用尽生命去保护。
可白睿有那样精巧的心思去设计这样一场庞大的局吗?据我所知,他的胸无城府可不是装得。”
“定案后,白睿被是白雄皓与白姜氏之子的消息人尽皆知,彻底被白雄宇剥夺继承权,算是这场阴谋里最落魄的失败者,更证实了他不是幕后那个人。
这局里除了赢得不显山不露水的慕老先生,还有谁比一举击败所有潜在威胁,成功执掌白家大权,再无人敢瞧不起的白释更大获全胜呢!”
唐夭夭分析得有条有理,有理有据,每多说下去便能欣赏到慕刑风的脸色苍白一分。她顿了顿,为了更加认真的看到慕刑风脸上那些难以言喻的惊诧,看够了才顺着刚才的思路说下去。
“白水心与白雄宇的争吵,和沈煜到夜影的时间,选择的包厢,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无比精准。一般人做不到,但白释可以。
背地将白水心消费账单在合适时机呈到白雄宇面前,白雄宇锱铢必较必狠狠训斥花钱大手大脚的白水心,白水心任性叛逆必然以更加激烈的行为对抗。离家出走,联系沈煜,找一家销金窟,包括因幸运数字选择366,这些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轮到慕老先生发挥作用了。你早就看出慕灵汐对沈煜非同一般的情谊利用沈煜诱慕灵汐上钩。在白水心刺激下,慕灵汐不知道自己本身酒精过敏,借酒浇愁又不辩方向,走错包厢可能极大。就算慕灵汐没有走错,你们也有另外办法一定让她闯进369。
至于那瓶莫名被换成酒精的白酒,这就非白释不可了!
把白姜氏与白雄皓不可告人的关系“一不小心”让白睿知道,想想看,一个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少爷,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他当了十八年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而让他沦为一个笑话的居然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和他尊他敬的二叔!
巨大的刺激稍加挑拨便有了火山喷发的效果,没什么心眼的白睿在别有用心的指引下,一时冲动,把白姜氏幽会用的白兰地换成酒精。
正常人第一口绝对能发现白酒与酒精的不同,顶多洗洗胃,对白睿来说这个“教训”实在合心意。可碰上本身酒精过敏的慕灵汐,再加上白雄皓不知情一瓶灌下,人必死无疑!”
全对!没有一点不与事实相吻合!慕刑风瞠目结舌,看向唐夭夭的目光就像看一只吃人喝血的精魔鬼怪,难以置信的张大嘴,被扼住咽喉一般发不出声音。透过他不断重复的口型,唐夭夭很快解读出他想说的话。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她再也忍不住冷嗤一声,紧接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过后一字一句莫不是嘲讽。
“我是谁重要么?慕老先生只要知道您保护了十五的宝贝孙子叫什么不就好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都是用来牺牲的么?”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不甘的全身扑在玻璃上又一次发问,赤红的眼睛里除了疯狂还多了些看不明的血腥。唐夭夭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佯装思考敲敲脑袋,明明清灵如水的声音传进慕刑风耳朵里却让人心惊胆颤。
“唔,慕老先生的宝贝孙子叫什么来着…我想想…曾礼没错吧?”
隔着玻璃的慕刑风眼看着唐夭夭绯红的唇一张一合吐出“曾礼”,瞬间所有的理智全线崩塌,他崩溃得用双手拍打,用脑袋狠狠撞击玻璃,可憎的面容被愤怒拉扯得无法直面,加上老年斑和不规则的沟壑皱纹,凄沥如鬼。这只鬼此刻咆哮着叫嚣着想穿越玻璃的阻碍冲过来,把她撕成碎片。
他身后跟着的狱警不是摆设,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把他制住,想把他手中的听筒夺过来直接把人带下去。然而慕刑风死死抓着听筒不肯放手,气喘吁吁近乎虚无低吼。
“不要害他!不要害他!”
面前的人白发上蒙着灰尘,头上鲜红刺眼的血液顺着他疯狂而扭曲的面容,缓慢蜿蜒往下流,看起来狰狞可怖。可他眼中无声的祈求竟是那么可怜无助,虚弱而强烈。
但他的可怜在唐夭夭眼里却多么想要无所顾忌的放声大笑,“不要害他”呵呵!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慕刑风应该没想过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就被害死的慕灵汐吧?同样都无辜,凭什么曾礼被保护得滴水不漏,而她活该被亲人亲手推向地狱,这让黄泉下的慕灵汐情何以堪!
唐夭夭笑容冰冷而淡漠,像看一只匍匐在脚底卑贱渺小的蝼蚁。
“你以为他能活下去么?留着他不仅损害自身的利益,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交易泄露,谁会随身携带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耗费白家的资源壮大自己的对手?
一个十五岁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知晓他存在的孩子,要他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实在轻而易举。你已经带罪入狱一辈子再无出来之日,那些纸上的协议还有谁会放在心上?
等白释将曾礼手头上慕家股份完全吞并的时候,也是你白发人送黑发之时。”
“不!不!不!他白释不敢!如果他不按协议上说得做,我手上的东西足够他身败名裂,他不敢!他绝对不敢!!!”
慕刑风歇斯底里的嚎叫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自欺欺人,唐夭夭怜悯的看着他,深深地看他脸上的慌张绝望和那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容,深得如同诀别最后一眼。她眸光诡秘幽深埋起里面喧嚣着放纵的脆弱,不让任何人察觉,口说的话冰冷无情到残忍。
“不能阻止你丧心病狂,能在最后看你痛苦至极这样的懊悔悲惨,也是一种补偿。
放心,我不会动曾礼一根汗毛,他的存在注定有人比我容不下,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自己双手沾上鲜血?
更何况,单就血缘来说,他也算是我弟弟啊…”
“你!!!”
慕刑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样紧锁着唐夭夭,脸上的痛苦狰狞仿佛这一刹那被时光机悄然定格,勉力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下来,骸人的目光里石破天惊般藏着惊天动地的情绪,僵尸一般诡异。狱警抓住时机把听筒从他手中挖出来,失去了唯一的信息传递,进入无声世界。
四周停滞的空间内,他清晰的看到唐夭夭依然笑得鲜活肆意,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嘴型标准的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我就是你那个无用懦弱、可以利用、可以牺牲的孙女慕灵汐呀!”
轰——
狂烈海啸席卷而来,飓风大作,毁天灭地的力量彻底摧毁慕刑风从不后悔的世界,他曾经固执的一切埋葬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把所有的过程都写了一遍,到目前为止终于把真相揭开了~\(≧▽≦)/~!
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有,先说哦,端真的不是故意要写推理的,实在是形势所逼不得已,所以…嘿嘿…
第66章 真因实果
从探监室出来,伴随着冰冷的门板闭合发出沉沉的声音,如同一把铁锤重重敲击在心脏上,尖蛮锐利的疼让唐夭夭几近痉挛,双耳嗡嗡的呜鸣闷得喘不过气。她踉跄着扶住边上的墙壁,墙面冰冷刺骨激得她一丝清明,漫无边际的深夜她吞下软弱,撑起身体一个人慢慢往前走。
不痛的,一点都不痛,怎么可能会痛呢?早在很多年前那些最痛的事不经历过了吗?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在家族利益面前自己永远是那个可以被牺牲,可以被放弃的人吗?为什么还要难过?你的难过根本毫无意义啊!
森森的冷气如一张无形的网肆意侵袭,唐夭夭裹紧身上的棉大衣还是觉得好冷好冷,阴测测的寒意仿佛有意识一般,自发沿着衣服针脚锲而不舍往里钻,穿透薄弱防备,一点一点冷却她身体里仅剩的温度。
不许难过!唐夭夭你不要难过!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难过不觉得矫情么?强自将不断泛上眼眶的泪意咽下,唐夭夭仰头看头顶钢筋水泥等那股山洪爆发般的脆弱无力感过去。
“唉…”
静默无人的周遭,唐夭夭听到了那声轻得恍若未闻的无奈叹气,熟悉到不需要浪费时间去判定。她心一悸低下头还没好好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就被卷入一个炽热的怀抱,满满密不透风的温暖像是一缕逆风而来的光,带着黑夜破晓的力量,突如其来照进她内心那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美好得令人不敢簇拥。
“哭吧,没有谁能看到你的脆弱,我保证!”
头顶上空传来的声音似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音线,又像是浓浓的柔情蜜意全部注入其中,只是融得太过小心翼翼而不易觉察。信誓旦旦的“我保证”三个字瓦解了唐夭夭最后一丝坚持,还弄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还顾不得建立最后一道防线摧毁这股无助感,在这个没人能看见的踏实怀抱里,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不知道怎么移动步伐,等唐夭夭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坐上唐南意的副驾驶,膝盖上还有一整盒纸屉。透过车镜看到里面狼狈不堪的自己,唐夭夭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等情绪稳定的差不多了才问。
“我们这是去哪里?”
才短短的几分钟而已,她已经收起了所有的失态与落寞,重新武装好自己,又恢复成那种明媚动人的模样。只有微微泛红的眼眶悄然证明她真真实实哭过。唐南意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落在正前方,观察前面路况。闻言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眸光深湛看不出思绪。
他能猜得到,在她心里始终有一块无法掩埋的过去,每次触及,总会是一番鲜血淋漓的疼。她逃避着从来不说,他也就纵容着从来不问,可他忘了有些东西并不是不面对就不存在,甚至,一味逃避等伤口撕裂时所受的伤害会比想象中更大!
他以为坚强如她,很快就会把这些掀过去翻开新的一页。直至刚才,即使在他怀里她的身体仍下意识蜷缩在一起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双手捂着脸鲠得脖子都红了也不肯发出声音,连哭都带着深切的压抑。他才恍然,她心里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只有把那些郁结在心头的东西倒出来才能放进新的东西。
摘星桥的寒风冽冽,大概是高处不胜寒的关系加上桥底瑟瑟的海风潮水,将空气中的温度拉得更低。唐夭夭没多问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栏杆边看底下滔滔不绝的海水咆哮而过,激荡起的浪花拍打在石柱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打在她手背上彻骨寒凉。唐南意从后座拿了件多备的大衣将唐夭夭团团包裹住,把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不要再忍着了好不好?说出来,那些痛我陪你一起,不要让它成为你生命中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唐夭夭抬头盯着夜色阑珊下唐南意那双淬了月华的眸子,忽然明白了他未曾明说的担忧与恐慌。也许是这一晚的寒风实在太大,吹得脑子昏昏沉沉又无比清醒,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些原本埋葬在心里快要腐烂的记忆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叫嚣着冲出来已然无法控制。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好。”
许久之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残余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溃不成军反而平静到如同阐述另一个人的人生。
“从有记忆开始,我一直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衣着光鲜,无忧无虑。但凡想要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总会费尽心思送到我面前,那时候我是千娇万宠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我的爸爸慕之衡是一名优秀的男科医生,少数不依靠家族凭自己奋斗的青年才俊。妈妈姚裳端庄柔美也是圈子里争相追求的千金名媛。男才女貌,家世相当,两人的结合一度成为A城津津乐道的佳话。
婚后,爸爸和妈妈也同样如胶似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为一件事口角争执,脸红也没有过。爸爸工作忙总是需要加班,妈妈从不抱怨,把我哄睡后做些宵夜等爸爸回来,有时候一等就是天亮。每次爸爸回到家看到妈妈睡在沙发上总是皱着眉头,心疼又无奈的样子,吃那些温热的饭菜时他会流露出很温柔的笑容,那表情跟我穿上最喜欢的裙子一样心满意足。只要见过他们的人都会对我说“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相爱。”
那时候,我从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就像我从不怀疑我的家庭会一直美满下去。
可渐渐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爸爸还是很疼我,只要我想出去玩总会挤出时间来陪我。可我能明显感觉到爸爸不像往常那样爱笑了,他开始一个人躲在书房抽烟,眉宇间多了些烦躁和忧愁。
我也渐渐不喜欢爸爸抱了,因为爸爸身上除了烟味,还有一种香香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每次都会让妈妈皱眉。
直到那一天…”
唐夭夭目光空洞而遥远,眺望着远处看不到水天相接的交界,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便吞没在口中。喉咙像是被一颗坚硬的鱼骨死死卡住,剧烈的刺痛和不适扼着她的嗓子,额头冒了冷汗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那一天…”
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原本安放在唐南意掌心的手无意识变得僵硬,来不及修剪的指甲用力攥紧划破了细嫩手心,只瞬间,几个深深地指甲印渗出血来。唐夭夭感觉不到手心的疼,她闭上眼睛克制了很长一段时间,良久良久才吸了几口海风挤压进肺里,伴着闷闷的酸胀感哑声开口。
“那一天,妈妈带我从外公家提前回到家,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儿了。从玄关开始一双血红色高跟鞋七歪八斜倒着,客厅到主卧的地板上被撕碎的女士长裙和男士西裤混在一起,种种迹象都传达出某个赅人的信息。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也没看到妈妈骤然苍白的脸色,拉着她的手还嫌弃的说:“爸爸好懒,衣服都扔在地上也不收拾!”
一直站在原地的妈妈听到我的童言童语忽然回过神,牵着我到了我的房间紧紧抱住我:“汐儿乖,太晚了你先睡觉,妈妈去把爸爸弄乱的东西收拾下。”
我当时并不知道“爸爸弄乱的东西”这几个字背后的言外之意,我也理解不了妈妈要多咬牙克制才可以用跟平常相比没有丝毫异样的温柔声音安抚我,我只知道她抱着我的力道那么紧,紧得近乎绝望。”
唐夭夭紧掐着手心的力道越来越大,等唐南意觉出有些不对,翻转过来剥开她被鲜血染红的指尖,她手心,已是血肉模糊。唐南意不禁拧起眉头,从车里拿出纸巾轻轻给她擦拭伤口,血迹逝去留下那几颗血印狰狞跳跃,心疼就在此刻无以复加。然而当事人一无所知,明明伤在她手上,唐夭夭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回头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空洞的眼神中一片荒凉。
“当我终于明白那一地凌乱代表什么,我多感谢妈妈,感谢她在那样艰难的时刻第一想到的仍是保护我不受伤害。
她不想让我看到我最爱的两个人由伉俪情深到形同陌路,不想让我看到我最崇拜的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翻云覆雨,不想我曾经以为的童话世界瞬间坍塌,她是那么竭尽全力不想让我看到一丝一毫的黑暗!
可是妈妈的希望最终落了空,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唐夭夭低头看指甲缝里赤红色的血迹,是多么妖娆而艳丽的颜色,她眼眶滚烫,烧得有些睁不开眼,眼睛涩涩酸酸的,只能再次闭上。力图语调平稳地继续说完,可声音里多了些紧绷和颤抖。
“我趴在门边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黑暗中出奇的安静,客厅和主卧也没有传来任何打架吵闹摔东西的声响。恍惚中只听见一道关门声,紧接着再也听不到什么。我想出去看个究竟可妈妈把门锁上了,我敲了半天门板也出不去,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没过多久睡着了。
等终于有人想起我的存在,放我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屋子里果然跟妈妈说的一样已经收拾干净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显得空空荡荡。帮我开门的是爷爷身边的李伯伯,他看向我的目光除了以往的疼爱外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等我到了爷爷家,看到好多认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围在一起嚎啕大哭,舅舅、舅母、姑姑、表哥、阿薇他们看着我的目光和李伯伯一模一样的时候,我才明白,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怜悯。我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人人可怜的小女孩。
在我睡得香甜那个晚上,爸爸妈妈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离开了我,没有再见,没有道别,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最后一眼,他们就这样走了,在我不够强大承受不了这一切的年纪。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界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我全心全意依赖着的爷爷,从小到大对我有求必应的爷爷,居然是…害死我爸妈的罪魁祸首…
你知道我当时脑海中闪过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世界一觉醒来会变成这样千疮百孔的丑样子,要不?我再去睡一觉或许醒来之后就能回到从前了!”
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她连眼角都没抬一下,平静的仿佛事不关己,但唐南意就是清晰的察觉到她垂下的眼眸里惊涛骇浪的情绪。他开始质疑自己刚刚的决定,她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要逼她面对?为什么不让她继续蜷缩在龟壳里?为什么要把那些尘封的伤口重新撕裂一遍?
“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他抱住连呼吸都轻如蝉翼的人儿,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瘦得让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碎了再也拼贴不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问你的。我们不说了,不说就不会痛了…”他额头抵着她的,摸摸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呼吸灼热而粗厚一遍遍重复着:“不疼了…我们不疼了…”
这样的唐南意与曾经的她有什么不同?胆怯得不肯剖开里面的真实,只是一遍遍自我催眠,说不痛,就真的不痛么?他比谁都清楚伤了的那一块一直在蔓延,如果不用酒精来消毒,不挖掉那些腐烂永远也无法愈合。他明明比谁都清楚却宁愿陪她自欺欺人也舍不得她痛。面对这样的唐南意,她怎么能尘封在过去的痛楚里不肯出来,她怎么能不去努力做最好的自己?
唐夭夭静静的看着他,控制不住地泪湿了眼眶,莹莹泪光顺着她白皙如纸的侧脸滑落,凄凉感伤。她原本没有多大波澜的平静一点点破碎,流露出内在悲哀至极的苦不堪言,连声音都起伏不平跌跌撞撞,沉郁在心头多年的压抑缓慢又汹涌释放出来,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