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尹德妃却急了,她正要离开床头,奔到门边去张口呼唤,还没迈开步子,就被钱佐伸手抓住,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别走…”

尹德妃那一刻瞬间浑身僵硬,她的心脏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然后快速地恢复过来,反转头的时候,泪都快涌出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钱佐的床前,呜咽着回拽着钱佐的双手,喃喃道:“皇上,皇上,您醒啦!”

但是钱佐的双眼并没有睁开,额上的汗珠渗出的越来越多,被尹德妃拽着的手也从冰冷转成了火热。

尹德妃焦急地叫唤着,“来人,快来人啊!”但是没有人应答。她的手和钱佐牢牢地握在一起,谁也没有分开的意思。

钱佐继续语无伦次地说着:“不要…不要走啊…”

“不走!臣妾不走!”尹德妃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剧烈地晃动着,声音不知是因为本身情绪就太激动,还是药效上来导致的,已经开始发颤,“臣妾不会离开皇上的!”

她说得很坚定,小心宝贝地把钱佐的双手捧在手心里,看着床上的钱佐开始说着胡话,可就是怎么都不睁开眼。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温婉若她,到此刻还不见一个人影出现,也不由高了许多分贝,尹德妃着急得直跺脚,情绪上的剧烈起伏,让她的血液上涌,循环加快,直冲脑门。她有些头晕目眩,但却强撑着想要去找人来。

她一边不忍放下钱佐死死拽着的手,一边又无比担忧钱佐的病情。她知道,钱佐要醒了,可是他又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她着急,着急的要命。“皇上,我去找太医来,马上就来。”太医院设在宫里,如今皇上生病,那些太医都不敢回去休息,只需传唤,片刻就能到的。

“不要,”钱佐口里依旧重复地说着,只是在尹德妃起身的时候,又加了两个字,“悠梦…”他悠长又深远地呼出了一个名字,悠——梦。

尹德妃的身子抖了一下,我看见她的脸一片惨白。然而床上的钱佐却再一次呼喊道:“戴悠梦,不要离开我。”

听到这一声呼唤,尹德妃终于止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我也眼眶湿润了。是,是我让钱佐演戏的,只是我不知道让他说这句话,真的是为了刺激尹德妃,还是我恶趣味地想要听他的嘴巴里说出这句话来。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演戏,他的演技都足以乱真,他那声恍惚中的呼唤,终究是打动了我也打动了尹德妃。于是,我宁愿相信他这句呼唤其实是发自真心的。

尹德妃回头望向床榻上的钱佐,他的两瓣嘴唇嗫嚅着,不再似刚才那样那么大声,但即便听不见,也能让尹德妃猜到他说些什么。

“你的心里只有她…”尹德妃挣脱了钱佐的手,向后一退,却正好把床脚楠木架几案上的两个白瓷花瓶给碰落在地,啪啪两声,在黑夜里显得尤其清脆。但是尹德妃对于这清脆的声音并不敏感,她的神经有些麻痹了。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强风,纸窗噼里啪啦地被吹开,屋子里灯烛的火苗剧烈地跳动和摇晃着,然后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直到整个屋子里都只反映着淡淡的月光。

月光泛着青色,青光下的影子更蒙上了一层蓝光。尹德妃一阵抽搐,她的体内正是火热,可体表又被这寒风侵蚀,里外交替,被这寒风一吹,身子忍不住一阵哆嗦。

本来掩上的门也一把被风吹开,哐哐地在风里来回做着振荡运动。雨点忽然从天上飘落下来,倾斜着,从门外往门里飘着,从窗外往窗里透着,落在尹德妃的脸上,居然是热热的。

尹德妃下意识地擦了一下,是紫红色的,热乎乎的,有些黏黏的液体。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外面下着的,不是雨,是人血。

数不胜数的蚂蚁踏着满地的殷红进来,黑压压的一片,好像嗜血一样,哪里有血,就往哪里奔去。被黑暗包围下的椒房,完全浸透在黑与血色的世界里。

尹德妃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几个女人保持冷静和清醒,她霍地跌坐在地,当蚂蚁军团朝她靠近的时候,她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拽住床上的被角,朝钱佐靠近。

第95章 装鬼

然而床上的钱佐却不合时宜地呼唤起戴悠梦的名字,“悠梦…悠梦”喃喃的念着,就像被锁在塔中的和尚念着什么经,超度一样,召唤着地下的亡灵。

这个名字,对于头脑有些昏沉迷糊的尹德妃来说,就像一把利箭一样,戳在她的心窝里。相比于前面的腥风血雨,从钱佐口里说出来的话更能把尹德妃往地狱里推去。

尹德妃如坐针毡一般,心悸地不知该把自己的手脚往哪里放。她无助地就像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女儿,她绝望地就像在沙漠里找不着水源的路人。

路人,过客,尹德妃在自己的房间里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黑夜中,血雨里,一道霹雳闪现,银光映在尹德妃惨白的脸庞,那一张纸白的脸也如同鬼魅。

但是,门外却真真实实飘进来一个鬼魅。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裙上却绽放着妖艳的红花。鬼魅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所到之处,黑蚁都避之不及。那是一双女人的小脚,白皙而滑嫩,但小腿往下一直滴着血滴。滴了一地。

这具有脚有手的鬼魅,独独没有一颗头颅。或许,这是个无头的鬼,或许这只是一具尸体。

尹德妃看到了那处断颈,颈部还汩汩地向外冒着液体,月色下,她看不清楚眼前那具尸体,但却又能在眼前清晰地凭感觉组合出断颈处的图像,她能想象出那雪白的颈子,在钢刀一挥之下,如刚开的泉眼一样往外直喷,那血柱会有一丈高,血再飘落下来,就化作了血雨,哗哗地飘洒进来,然后那殷红的血喷尽了,只有黏呼呼的血涎挂在断颈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

这断颈处的刀痕和尹德妃白天所见的那一颗人头的刀痕正好吻合,当然,即便尹德妃分辨不出来,也能想象出这具尸体上原本该有什么样的头颅。她当然知道这具尸体的主人是谁,知道那个头颅和她一样,也曾经活生生地长在雪白的玉颈之上。

那具尸体一进来,就机械地运动着,一步一步地走向尹德妃,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空洞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头,我的头,…我的头呢…”

那具尸体把手伸了出来,手指已经泛着青色,指尖上的指甲足足有三寸长,像是被深埋在地下许久,已经沾了地底的尸气,那手指或许应该称为爪子。

纤长的爪子扑向尹德妃,直向她的头奔去,“头…头…”那个声音一个劲地说着这两个字,好像认准了尹德妃脖子上的头颅就是自己的一般。

“不要,不要!”极度惊恐下的尹德妃摸着自己的脖子只能往里面缩,她抱起床上另一个鸳鸯枕就朝那尸体砸去。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还击武器。

枕头是玉琢的,碰到尸体,发出咯吱的一声响声,然后砰地摔在地上,外面又闪过霹雳,尸体轰然朝尹德妃倒去,两只手恰巧握住了尹德妃还没有蜷缩起的一只脚踝。

这一次,借着刚才那一下闪电,尹德妃清楚地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脖子,那里的血早已经干涸,早已经化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能把任何人任何物事塞入其间的黑洞。

“尹德妃,你还我命来!”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夹杂在呼呼的风声里送入尹德妃的耳朵,她听着这一声叫唤,惊慌而迷乱地惨叫出声,“戴悠梦,是戴悠梦!”她认得这声音,她怎么会不认得这声音呢?她做梦都记得,这一生,她记得一个男人,但也记得另一个女人。

“是,是,你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命来!”那鬼声就像催命符一样敲打在尹德妃的心房,本已经干涸的黑洞却好像被硬生生打开了,忽然一股血柱从断颈处飙了出去,飞溅在尹德妃的身上,她雪白的胸口浸浴在殷红中,热乎乎的。

她濒临崩溃,她的双手深入自己的发丝,揪住自己的头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具尸体,以及尸体后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魂魄。

戴悠梦的魂魄,带着一脸怨毒的魂魄,隐隐绰绰,借着月光而来。魂魄凄厉地狞笑,“尹德妃”

尹德妃的右眼皮剧烈地跳动,好像在昭示着祸事就要到来,“魂,鬼魂…”她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字,恍惚中只看见一个游魂在游荡。

外面的血雨飘得更多了,戴悠梦那张姣好的脸庞上也血流肆行。“你终于害死我了,你如愿以偿了?”

“不,不是。”尹德妃胡乱得应着。“不关我的事。”

她在抵赖。此刻她还不忘抵赖。此时化作幽魂的我,开始声色俱厉地逼供,“尹德妃,你隐藏的好深,你为了害死我,不惜杀死思慕公主,不惜害死季淑妃的皇儿,杀死树儿!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害死了那么多条性命,她们这些冤魂都会来找你索命的!”声音尖亢而深入夜色,质问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不!不,她们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尹德妃忽而大喊,好像真的背后有无数冤魂一样。

“不是你杀的?哼,你明知道思慕公主中毒,不去找太医救她,却不惜布局陷害于我,与杀她又有何异?”我咄咄逼人地说着,把尹德妃逼在了角落里。“你知道季淑妃来了坤宁宫,却在她的安胎药里换上了打胎药,嫁祸于我,为此不惜杀死树儿的性命!你为了让我死,鼓动满朝文武联名上书赐死于我,我逃了出去,你却仍旧不满足,非要找人刺杀我!如今,你终于心满意足,你终于杀死我了!”

“她们的死,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尹德妃嘴巴里只说着这两句话。

我有些急躁,我布置了这么多,尹德妃也已经处于了崩溃状态,为什么就是不上当呢?我看了一眼床上的钱佐,他依旧闭着双目,还好,他现在没有起来反驳我,否则功亏一篑,我再看尹德妃,她也望向钱佐,我一咬牙,孤注一掷地说道:“可惜,可惜你杀死我也没有用的!皇上的心里只有我,你屡次嫁祸,到最后皇上总是袒护我,就算现在我死了,你也永远得不到他,他的心里只有我!”

“不!不是的!皇上是我的!是我的!!!他是我的!!”受了刺激的尹德妃对着我一阵狂吼,看来要让她说真话,只有爱,真可笑,原来爱是女人最可怕的弱点。

“哈哈,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得到皇上吗?做梦吧,尹德妃,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皇上的心!休想!”我充满怨毒地对着尹德妃怒斥,我的样子一定很狰狞,在爱情的战斗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看他,他在昏迷的时候都喊着我的名字,他的心里只有我,只有我戴悠梦一个人!”

“不!不!你该死,你就是该死!”尹德妃忽然哭着喊出声来,“是,我就是要你死,我做梦都想你死!只要你死了,皇上就是我的,他就是我的!他的心里应该有我,有我的!”她说着哭喊起来,呜咽之中是说不尽的爱,却也是数不尽的怨恨!

第96章 逆袭?

尹德妃的哭声幽咽地响着,在这漫漫无边的黑夜中,扣人心弦,但更像一种哀乐轻轻地敲击在你的胸膛,让你透不过气来。

她这句话算是招认吗?算是承认她想让我死吗?我忽然心里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如释重负,预期的那样欣喜雀跃。真是奇怪,我明明就要洗脱自己的罪名,但为什么我的心里并不是那么开心呢?

我甚至带着一丝忧伤地说道:“你终于承认一切都是你干的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句话不再如刚才那样捏着嗓子装出尖亢凄厉的声音,而是正常的语速缓缓地轻问。

然而抽噎的尹德妃没有回答,蓦地她坐了起来,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她噌地站了起来,脚踏着了尸体,她又赶紧退到一边,她环顾着自己的房间,摸着脸上还有些湿热的血渍,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猛地望向我,犀利的眼神丝毫不亚于被猎人围追堵截的猎豹。

“戴悠梦!你没有死!”她说着这话出口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激烈和强硬,我在惊讶于她怎么忽然之间觉醒过来的时候,也为她有这样的一面而诧异。

尹德妃居然戳穿了我!我站在那,半晌没有吱声。刚才自己无端生出的怜悯,居然把我自己给暴露出来。我不禁暗暗懊恼,这出戏似乎还差一点点。

尹德妃却更加地清醒起来,她再一次望向窗外,那边黯然无声,整个南薰宫沉寂地如同地狱,但尹德妃的头脑却凌驾在其之上。

她重新看向我,“你扮鬼吓我?”语气不是惊愤,而是质问。她回复了她的冷静。我心里暗暗吃惊。

但我瞬间明白过来,致幻蘑菇的药效已经消失了!裸盖菇素本就需要在较高温度下才容易挥发药效,我让高腾亮把裸盖菇素击入灯烛,便是做这样的考虑,可是我刚才光顾着制造效果,吹灭了火烛,却没有想过裸盖菇素也不再发挥作用。

尹德妃头脑被迷惑只是暂时的,如今门窗大开,房间空气里的裸盖菇素早已经被吹得无影无踪,只一会儿的时间,尹德妃当然就能从迷幻中走出来。

加上她又不像季淑妃那般没有大脑,尹德妃足够聪慧,我一大意,可不就让她反应过来了么。

我心里一沉,尹德妃刚才情绪激动下说出的那番话,只是说她想让我死,仅此而已。

她只是有这个想法,却并不代表实施了,换句话说,她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正面地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干的。如今,她已经恢复了神智,以她的手段,要是诚心想把这一段恩怨给赖掉,也绝非不可能。甚至,她要是再费些心思,搞不好还能在钱佐面前,倒打我一耙!

一想到此,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转瞬间,只怕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心思。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要是被她倒打一耙,或许我真的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不会的。我看了一眼床上的钱佐,他不会舍得!

我安慰着自己,强自镇定,对尹德妃说道:“是,我扮鬼骗你。不是吓你。不过,要不是皇上相救,我恐怕真的如你所愿成了冤魂!尹德妃,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句话,我刻意把“皇上”两个字加重了一下。

尹德妃听了这话,果然眉头一动,连着心念,被戳了一下。

我既然已经戳穿,外面的那些御林军便也不再闹腾,血雨腥风停了,屋内的火烛也被点亮了,从黑暗变成了白昼一般。

屋子里到处都是血色,瓢泼洒过,在灯火下,在众御林军卫士的环卫下,反而更显得诡异而恐怖,那红的妖冶,映在我和尹德妃的脸上。

钱佐不再躺着,而是一脸阴郁的从床上坐起,对高腾亮面无表情地说道:“把尸体拖出去。”

他所指的,是地上那具无头女尸,我瞟了一眼,确实有些恶心。想到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居然费了这许多心思,动用了这许多力量,怎么都不忍所有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我强撑着对钱佐说道:“悠梦与皇上合作愉快,总算是把幕后的真凶给揪出来了!”我想用抢白来占据先机,或许尹德妃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强大。至少我在尹德妃面前,把钱佐拉过来与我同一战线,绝对能让她乱了阵脚。

果然,尹德妃本来看到钱佐站起来,眼里还闪过一丝惊喜和雀跃,但听到我这句话,立马就被泼了半盆子冷水。作为女人,还有什么比所爱之人的背叛和怀疑更让人难以承受呢?

尹德妃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副笑颜,然而,她这次却强装不出来,她凄凄得对着钱佐问道:“皇上,您早就醒来了?”这问话好像从深渊里飘上来,站在深渊下的尹德妃那双眸子泛着地下的清泉。

“德妃…”钱佐居然在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愧疚。

尹德妃这次却没有退让,她继续问道:“皇上您早就醒了,对不对?”有些不依不饶地问,好像这一辈子,她只需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当然,皇上与我合演的戏码。”我得寸进尺地说着。

“住嘴!戴悠梦!”尹德妃的眼里寒光一闪,恨不能剜人的肉喝人的血,“我在和皇上说话,你插什么嘴!”尹德妃彻底地愤怒了,再不像从前那般温婉端庄。

钱佐眉头稍稍一皱,望向尹德妃,一声不吭。他忽而想到什么,于心不忍,反而对着我,“戴悠梦,朕陪你演完了这出戏,可是你想证明什么?你又证明了什么?”

我一愣,钱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尹德妃恨我入骨的,这话算是为尹德妃开脱吗?我脑袋一热,血往上涌,“皇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搞出来的,难道您还没看明白吗?真正的蛇蝎不是我,不是悠梦,是她啊!你不该恨悠梦的,不该恨啊!”

“笑话!”

我实在难以相信,从钱佐鼻子里哼出来的竟然会是这样两个字。他不相信我!他到现在还是不愿相信我!难道他心中的恨竟有那么深吗?

我忽然有些崩溃和颓废,我忽然觉得鼻子里泛出来的酸意可以把世间的一切东西都给腐蚀掉。

然而,未等我说话,尹德妃已经不知不觉找了一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把长剑是悬在尹德妃床前的宝剑,用来辟邪的。可是如今,她却一声不吭地抽了出来,冰凉的剑挨着她那雪白的肌肤。

“你干什么?”钱佐惊呼道。

“皇上,臣妾该死的。皇上既然不相信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尹德妃凄然决然地望了一眼钱佐,然后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戴皇后,你要把那些罪名安插在我头上,就随你的意思吧。反正无论如何,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你的。你害死季淑妃的孩子又怎样?你杀死一个宫女又算什么?即便到今日,你就算不把这些罪名丢给我,皇上也不会拿你怎样,你还是皇后,唯一的皇后!”

她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发表着这般声色俱厉地控诉,让我的心不禁一沉,尹德妃假装自杀?是想要以退为进吗?她说钱佐不会怪罪我,是想激怒钱佐么?

第97章 清浅

“朕…没有这么说…”钱佐看到尹德妃摆出一副拔剑自刎的姿势,立场好像变更了一样。他终究不希望尹德妃有事的。

尹德妃凄然一笑,款款说道:“皇上,您别骗臣妾,更别骗您自己了。臣妾刚才一直问您,是不是早就醒了,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希冀皇上心中还信赖臣妾,可是,臣妾错了。臣妾高估了自己,实际上,臣妾和季淑妃,和宫里其他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没有!臣妾和她们是一样的,和她们一样不存在于您的心里。只因为,您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戴悠梦!”她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中的那份决然与绝望深深地震撼了我。

或许这一次我猜错了,尹德妃不是在垂死挣扎,想倒打一耙,就此扳回一局,而是…彻底地绝望!

我似乎一下子读懂了尹德妃眼眸中的决绝与凄凉。这种感觉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绝望。

“德妃!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听到尹德妃把钱佐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他竟然有些愤怒,慌忙地喝止她。但这个时候的尹德妃已经不是那个把想法深埋于心底的尹德妃了。

她看着钱佐那张满是愠怒的脸,泪水模糊了双眼,“皇上,臣妾跟着您的日子不短了,可是皇上,您记得臣妾的名字吗?自臣妾入宫来,您只知道我是尹德妃,可知道臣妾的闺名叫做清浅?”她脸上渐渐淡出一丝苦笑,“您肯定不记得了。在您的心里,只有戴悠梦,只有她。可是这三宫六院里头,哪个女人不把皇上当作自己的唯一?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皇上的怜爱。但这所有的一切,你都给了一个女人,无论她怎么伤害你,无论她做什么,你的心都在她那!”

“够了!德妃,你也跟着发什么疯!”钱佐的声音在这屋子里飘荡,回音加重了他的语气,好像这样吼出来就能壮胆一般。“那些事要不是你做的,你还怕朕不会秉公处理吗?”他这句拿腔拿调的作势,在这样的房间里竟然显得那样的单薄,在两个对峙的女人面前,是那样的可笑!

“不用了!”尹德妃叹了一口气,任由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到颈子里,“即便是冤枉,皇上心里早已经有了罅隙,臣妾和淑妃的下场又会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好像洞悉了一切的尹德妃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她看了我一眼,昂然地对着钱佐说道:“是,是我布的局,引她接近思慕公主,嫁祸给她,派人追杀她,我要置她于死地,只有戴悠梦死了,皇上您的心才会空出来,臣妾才活得有希望…”

钱佐正要反驳,却被尹德妃抢白道:“皇上,臣妾现在不会这样想了。因为皇上的心,永远不会空出来。”她说着一阵哽咽,决绝地对钱佐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臣妾这样说,决计是活不了了。臣妾既然动了杀她的念头,您自然会为了她把臣妾除掉的,就像冷宫里的淑妃一样,皇上与戴皇后念着了夫妻之情,便不再…不再容得下其他人!”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看到尹德妃云鬓乱偏,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忽然有种预感,尹德妃分明是在说着临终遗言。

听着尹德妃的话,竟让我心里生出绵绵无尽的悲哀。尽管她想要害我,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此刻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可恨之人又何尝没有可怜之处呢?尹德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罢了。

尹德妃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周围一眼,气氛压抑地可怕。

“哪怕,哪怕你明知道她的歹毒,明知道她的险恶,还是毫不计较。皇上,你自己看不清,清浅却看得清楚明白。皇上,您口口声声说恨戴悠梦,可曾想过,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她这句话好像一口钟一样,在钱佐的头顶嗡地一响,钱佐瞬间失神地站在那,忘了如何反驳。

尹德妃终于转向我,她的话让我更是无所适从。

她说,戴悠梦,我恨你。这宫里头的女人没有不恨你的。

她还说,倘若你好端端地呆在冷宫,我也不会费尽心思置你于死地,更不至于后宫鸡飞狗跳。

尹德妃惨然一笑,说道:“戴悠梦,我这辈子也就只对你动了杀意。无论你怎么伤害皇上,他都不在乎。我们不敢奢望,哪怕皇上一点点的爱,就足以让后宫女人聊慰终身。可你呢,你一点都不珍惜。”她看了我一眼,便不屑再看似的,仿佛每多看一眼,就让她对我的恨更萌生一些。

她转向钱佐,眼眸里的泪水好似流干了,裸露出的两颗黑瞳,是那样的毫无生机与颜色,“皇…上。”她幽幽又饱含深情地唤了一声,钱佐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她,一时语塞。

尹德妃淡淡一笑,“皇上,别人兴许不懂皇上的心。可是清浅却懂。皇上每次在清浅面前表露出对她的怨恨,清浅的心便被剜去一块。到如今,清浅早已被皇上您伤的体无完肤。或许就是这样,爱一个人,即便他伤害你,你还是会飞蛾扑火一般的任他伤害。”她这话,是说自己,也似是对钱佐所说。我听着她的话,明明想说什么,但又不忍插话。今日的尹德妃,话尤其多,好似要把一辈子不曾说过的统统说完。

钱佐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只喊了两个字,“德妃。”

然而,尹德妃听到这两个字,浑身一泄劲,脸上的笑已然僵硬。“皇上,臣妾累了。是真的累了。臣妾不想再伪装下去。什么贤良淑德,什么统领后宫,不过是镜花水月,臣妾所要的,不过是皇上的爱,既然得不到,我要那些又有什么意思?”

最后一滴清泪滑过脸颊,尹德妃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钱佐意识到什么,伸手探去,尹德妃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剑刃已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红色晶莹的液体沿着剑刃映出来。

尹德妃最后望了钱佐一眼,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抹,一道红色的虹在这本就诡异妖艳的屋子里划开。

她说,“倘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嫁入帝王家!”

钱佐只来得及喊出“德妃,不要!”这四个字,便只能将轰然倒下的尹德妃托在手中。直到最后,尹德妃也没有听见从钱佐口中喊出她的闺名。

尹清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从此,这南薰宫里再无女主,越国的皇宫里又多了一处空有好景的清静地…

第98章 元凶

直到尹德妃玉颈处的血水和地板上的血雨融为一体,她的双目沉沉却又不甘心地阖上,我才缓过劲来。

尹德妃死了,她居然死了。

我的心一下子麻痹了,那一瞬间,没有任何的感觉。我站在钱佐的身后,看着他托着尹德妃的身体,伸手想去点尹德妃的穴道,封住她的血脉,然而颈动脉一但割破,血如泉涌,终究是活不了的。

钱佐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尹德妃的血液汩汩涌出直到干涸,他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袍也被尹德妃殷红的血液染了个遍,霎时间,本就安静的南薰宫更加无声,外面不知从哪传来几声乌鸦叫,显得格外地刺耳。

我呆站在那,总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我摸着自己的心窝,感觉那里被塞了几团棉花。忽然感觉到脸颊有些冰凉,伸手去摸,竟然是两行泪,冰凉的泪,不知不觉淌出的。

“哭?你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了!”钱佐猛地站了起来,对着我一脸怨恨。眼中充满的怨怼是我前所未见的。

他,似乎把尹德妃的死冠在了我头上。

“我…”看到钱佐对我的怨恨又深了一些,我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是,尹德妃死了,但我并没有任何胜利的感觉,相反,心里却有了一丝愧疚。尹德妃,也不过是为了得到钱佐的爱罢了。而我呢,我要证明什么,要了她的性命,也不过是为了钱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