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舒眉以前曾经听过这首歌,但当时听得并不在意,过耳即忘。此时此刻,却听得字字入心,句句伤心。“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这首歌的歌词,仿佛就是她与江澈一生情缘的写照。

店门外,春雨如泣。店堂内,舒眉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下起了小雨,泣不成声。店里的客人与老板,都十分不解地看着这个悲伤落泪的女孩子。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当众洒泪,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一点:她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115|82.29. 独家发表

骤雨初晴的午后时分,舒眉来到了颐和路公馆区。 她发现这里是所有故地中保存得最好的一个地方,基本上维持了当年的面貌不变。因为两百多座民国时期风格各异的花园洋房,在历经战乱后大部分依然完好留存于世,使得这片街区成为了近现代建筑之样本。而南京市政府在改造颐和路公馆区时,也一直以维持原貌为主,最大限度的还原了民国风。

所以,当舒眉来到这条熟悉的街道,看见一派仍然堪称熟悉的街景时十分激动。她迫不及待地跑去寻找自己和江澈当年曾经租住过的霍公馆。却极其失落地发现该建筑已经毁于战火。

幸而,在江苏路23号,舒眉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薛岳的公馆。薛公馆的总建筑面积曾经超过700平方米,共有两栋楼房一处平房,可是如今只剩下迎院门的一幢两层西式楼房。

现在的薛公馆已经变身为“薛岳抗战纪念馆”对外开放,舒眉毫不犹豫地进去参观。纪念馆里集中展示了一批记录薛岳抗战历程的珍贵资料,以及他亲笔写下的书信。

舒眉这才知道后知后觉地得知,薛岳将军是中国近现代著名的百战名将之一,亦被认为是抗日战争中歼击日军最多的中国将领,有着“战神”的美誉。1949年蒋-介-石败退台湾后,他也随之撤往台湾,并在1998年以103岁的高寿走完人生路。而他的子女全部去了国外。

薛岳将军与其子女的人生路走向,让舒眉不由安慰地吁了一口气:看来薛白听了我的话,薛家没有人留在大陆,保全了一家骨肉。也不知道她后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一念至此,舒眉马上给江明石打了一个电话,向他询问薛白后来的情况。上一回和他通电话时,他一再提到薛阿姨,很显然他在美国生活期间再次见到过她。

电话里,江明石对于这个问题笑得很开怀地回答:“薛阿姨和陈伯父在抗战胜利后也都来了美国定居。而且他们后来还成了我的岳父岳母,我太太就是他们的大女儿。她陪伴了我整整五十年,为我生了三子四女,让我儿孙满堂。”

情不自禁地,舒眉就回忆起了1937年的那个暮春初夏。那时候,她刚在医院生下儿子不久,前来探望的薛白笑吟吟地说,以后如果她生了一个女儿就和她儿子结娃娃亲。当时那些话在她看来像是戏言,可是时光却将其演变成了真实上演的爱情童话。

问过了薛白的情况后,舒眉继续问起其他的朋友们:“那么关野信、阿巧和吴才呢?你知道他们几个后来的情况吗?”

关野信当初在离开南京前留下过他在日本的联系地址,千叮咛万嘱咐让舒眉和江澈到了美国后要写信给他报平安。而阿巧与吴才也在七七事变前千辛万苦抵达云南昆明,并与南京通过两次书信了。舒眉在最后一次写寄信给他们时,告知自己将偕夫携子前往美国,到了美国后会继续与他们保持联系。如果通信一直都有保持的话,那么他们的近况江明石应该也是会了解。

然而,江明石对此却是一声叹息道:“父亲来到美国,曾经分别给这几位叔伯阿姨都寄过书信报平安,也陆续收到了他们的回信。不过,日本战败后,关野叔叔的书信就断了,再也没有任何音讯。而文-革爆发后,吴伯父和吴伯母也再没任何信件寄来美国。父亲也不敢再寄信去云南,怕会给他们惹来灾祸。你知道吧?那年头国内有海外关系的人都会被整得很惨。就这样跟他们陆续断了联系。”

舒眉对此只能遗憾地同样报以长长叹息,为那些在时光中走散的故人;为那些在时代巨大的浪潮冲刷下,只能身不由己浮浮沉沉的朋友们。

与江明石通完电话后,舒眉继续留在薛岳抗战纪念馆参观。她慢慢踱着步,一边看着薛将军留下的手迹、字画和老照片,一边感慨万千地追忆往事。浑然不觉在她的身后,有个人带着满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始悄悄一路尾随她。

那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身形修长,五官俊朗,发型是个性十足的飞机头,身穿着一套adidas的米白色运动装,肩上背着一只牛仔蓝双肩包,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整个人看起来是当下那种很时尚潮男范儿的男孩子。

从纪念馆出来后,心神归位的舒眉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尾随者,她停下脚步问得直接:“喂,你好像一直在跟着我?hy?”

年轻的大男孩尴尬地摸着后脑勺,一脸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的神色,迷惑地笑着解释:“sorry,我的确是在跟着你,不过我没有恶意。我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很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随意扫了对方一眼,舒眉觉得自己是遇上了一个大胆男生,看中了哪个女孩就借故跑来搭讪。她好气又好笑地挪揄道:“拜托,这么老套的搭讪理由早就OUT了,如果想泡女孩子麻烦你想点有新意的词行不行?”

年轻的大男孩苦笑了一下:“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找借口来泡你,我是真的觉得以前曾经见过你——不,不只是见过,而且还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舒眉听也不听地打断他:“帅哥,你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要知道我不但已经嫁了人,而且还是孩子他妈了。再见。”

话一说完,舒眉扭头就走。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伤感难过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心情去配合一个陌路相逢的异性上演一见钟情的戏码。

在她身后,年轻的大男孩锲而不舍地追着说:“拜托,我真不是找借口,我是真的觉得以前就认识你呀!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

舒眉头也不回地一声嗤笑:“拜托,你才多大?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出生了吗?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们之间有前缘啊?”

说话间,她已经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径自上车离去,彻底甩掉了身后一直尾随着的陌生大男孩。而他也没有再追,只是失了魂落了魄似的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如同进了炼炉,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欣…

打车回到中央饭店后,舒眉就和父亲舒鹏飞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双双搬去了颐和公馆。

在颐和路公馆区的东边,有26座修缮一新的民国老建筑,被精心改建为南京城的民国文人展示区。其中15座花园洋房改造成了精品酒店,命名为“颐和公馆”,以浓郁的民国风接待海内外游客。游览街区的舒眉一发现“颐和公馆”时,马上就下定决心要搬来这里住。

民国期间,舒眉曾经在颐和路公馆区住过一年。如今有机会可以再次住进那些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老建筑,她当然不愿意错过。而为了满足爱女的心愿,舒鹏飞也不惜重金地就包下了一整栋别墅。

那栋别墅是舒眉挑选的,风格上类似她曾经住过的霍公馆,后院的小花园同样种满了月季花。四月春暖,花开成海,满园的深红浅白吐露芬芳。黄昏的夕阳洒下一片淡金色斜晖时,她独自一人走进花园,遥想着八十年前,霍公馆的春-色也是同样的明媚鲜妍,眉目间是一片深深的惘然。

舒眉在小花园独处时,舒鹏飞一个人在客厅里讲电话。电话是北京总公司的秘书打来的——不是以前那位舒鹏飞曾经打算与之结婚的秘书小姐,自从女儿因此赌气离家出走并失踪后,他就负疚地取消了结婚计划,也与之分了手,并送对方去美国完成她的留学心愿作为补偿。

现在的秘书是一位男性,在电话里按常规汇报了北京公司的一些情况后,还说了一件事:“舒总,今天下午公司的电脑遭到黑客入侵,查阅了您本人的全部资料和联系方式。我们不知道黑客有什么企图,需要报警吗?”

舒鹏飞一怔:“只是查阅我的资料,而不是公司的其他机密文件吗?”

“不是,就只查阅了您的资料,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很奇怪。”

“如果仅是查阅我的个人资料,并没有窃取公司机密的话,暂时先不必报警。你们再加强一下网络防火墙吧,这种情况最好别再发生了。”

“公司的网络防火墙其实在技术方面已经相当稳固,但是那个黑客太厉害,还是翻墙进来了。舒总您放心,我会找人再次加强加固这方面的。”

舒鹏飞与秘书的通话结束后,别墅的大门被人敲响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酒店私人管家来提供服务。打开门一看,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大男孩。他的年纪很轻,但眼神却很特别——眼波流动间有种沧桑湮灭的感觉。

定定地看着舒鹏飞,年轻人问得庄重有礼:“您好,您是舒鹏飞先生吧?我想找您的女儿舒眉,请问她在吗?”

舒鹏飞一怔,因为他可以肯定女儿在南京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刚搬来这家精品酒店,这个陌生的大男孩为什么会直接跑来这里找她呢?

“请问,你是?”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自己,最终还是慢慢地说出口:“我现在的名字叫徐汉清。不过很多年以前,我有个名字叫江澈——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舒鹏飞大吃一惊:“什么?江澈——是同名同姓,还是…还是民国时期的那个江澈?”

年轻人深深地笑了,“看来舒眉告诉过你有关我的事。没错,我就是那个民国时期的江澈——那是我的前世。”

舒鹏飞已经完完全全地呆掉了。这短短几天内,先是穿越时空的女儿失而复得,现在又来了一个转世重生的女婿,彻底刷爆了他的吃惊额度。

116|82.29. 独家发表

人间四月天,春鸟如笙歌,春花如粉黛,春日黄昏的斜晖脉脉,点缀得花园里处处春光潋滟。

舒眉独自坐在花园一角的藤椅上发呆,眼前的风景依稀似旧年,可是当年携手同欢的那一个人,却早已被时间的浪潮席卷得不知去向。一念至此,她唇齿间逸出的叹息不绝如缕,随着杨柳丝牵风引浪,难以平息。

怅然伤感的感叹中,舒眉忽然间发现身后不知几时悄悄地多了一个人。下意识地一扭头,映入眼帘的面孔让她蓦然一怔,脱口而出地问:“是你?你怎么进来的?你干吗阴魂不散地老缠着我?”

身后那个年轻的大男孩,笑微微地看着她回答了一句话,一句令她震动得无以复加的话。

“因为——笑笑,清流想见你。”

难以置信地浑身一震,舒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男孩,他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四周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块崩得很紧很脆的大玻璃,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能擦出清晰的回音。

映入舒眉眼中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但是那两道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以及那一个温柔得无以复加的笑容,却是如此的熟悉。她激动得霍然立起,声音满是狂喜地问:“江澈…真的…是你吗?”

“是我,舒眉,已经是来生了。1937年的离别后,我知道终其一生都不会与你再见,一直祈求能有来生缘——看来,老天爷听到了我几十年如一日的祈求,满足了我这个心愿。”

今生无缘再见,唯盼来生。来生若有缘,愿与卿白首不相离——回忆起前世的江澈临终前亲笔写下的这句话,再看着眼前容貌陌生却神色熟悉的年轻人,舒眉悲欣交集地扑进他怀里。

春阳潋滟,春花烂漫,春光中的一对璧人忘情地拥吻在一起,久久都没有分开。因为这一吻,隔着整整八十年的光阴,谁也不愿匆匆结束它…

当天晚上,舒眉带着前世的江澈、今生的徐汉清,与父亲舒鹏飞一块共进晚餐。席间,他们父女俩一起听他叙述了今生的身世与经历。

徐汉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年出生于南京,父母都是南京大学的教授。作为唯一的独子,他从小被父母精心栽培与教育,不但学习成绩十分优异,能说一口流利的中英文,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写得一手好书法、玩起电脑来更是有黑客水准。

如此各方面都优秀出色的儿子让徐氏夫妇十分骄傲,别人也都觉得他们家的小孩简直就是神童一个。有人还特意问过徐汉清,他是怎么做到同时精通这么多东西的,他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其实徐汉清没有完全说实话,像钢琴、书法、英文类的课程,他感觉上非常熟悉,听老师讲课时感觉就像在重温。电脑于他倒是一个新鲜玩意儿,但他掌握电脑技术时的速度同样很快。而且他依稀感觉似乎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电脑在现代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得有如命脉。如果电脑瘫痪了,整个世界都将要瘫痪。

在徐汉清迷恋电脑的少年时代,触屏式智能手机也开始流行起来。头一回看见这种手机,他油然而生一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早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可是究竟在哪里?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虽然想不起具体的记忆画面,但徐汉清越来越觉得,眼下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东西,感觉上似乎都是似曾相识的。好像很多年以前,就有人在耳边浅笑盈盈地告诉过他:

21世纪是网络时代…

21世纪的电话90%都是小巧便携的款式,因为可以一只手就轻松掌握,所以它的还有个名字叫手机…

21世纪是个很开放的年代,男追女、女追男都是很正常的事…

21世纪的人喜欢说网络流行语,因为那样显得更有个性…

不仅是对现代社会中许多新潮时尚的东西,他在感觉上似曾相识;对于南京这座古都的历史与遗迹,他也同样感觉很熟悉——就像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年一样的熟悉。而且有些地方,还让他无端端生出一份浓浓的眷恋感。

譬如颐和路公馆区,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十分喜欢这片街区。头一回被父母带来这里游玩时,他甚至哭闹着不肯离开。长成行动自由的少年后,他就经常独自一人来这里玩耍,走熟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说不出这个地方为什么那么吸引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宛如铁屑遇上磁石。尤其是薛岳故居改造而成的抗战纪念馆,他第一次入内参观时,居然有一种故地重游的强烈感觉。

这些林林总总的似曾相识感与莫名的吸引力,让徐汉清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但是这一点却无法解释他对现代化生活方式与电子产品的认知,这方面无论如何说不通。

那一天,在薛岳抗战纪念馆遇见舒眉时,徐汉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是一种无比强烈的熟悉感——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眼前的女孩子,徐汉清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她看起来却是那么面熟,心里倒像是久别重逢的一般。他下意识地尾随着她,想弄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她对于他的“跟踪”与解释报以嗤笑:“拜托,你才多大?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出生了吗?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们之间有前缘啊?”

前缘——这个词像一枚爆竹般炸响在他的大脑里。他怔怔地立在街头,脑海中全是燃烧的火花,一簇簇,一朵朵,带着前世的记忆呼啸而来。

八十年前的南京城,年轻的保安会会长与穿越而来的21世纪白富美在中央饭店初相遇。他们相识相知并相爱:在福音堂一起并肩弹琴;在秦淮河一起月下泛舟;在江南庭院双双拥吻…那些蛰伏已久的往事,就这样突破前世今生的时空限制,一起汹涌如潮地涌上心头。

完整地回忆起所有的前世经历后,徐汉清后知后觉地发现出租车已经载着舒眉不知所踪。徒劳地朝着车驰的方向跑了几步后,他一拍脑袋回过神来,迅速从双肩包中取出手提电脑,开始利用自己的黑客技术追踪舒眉的下落。

徐汉清在电脑上寻找舒眉其人时,她的个人资料还显示为失踪的女大学生一名,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但是她父亲舒鹏飞的资料却很详细。他突破舒氏企业网站的防火墙,查到了他的私人手机号码。再通过手机定位追踪到了他在南京的具体位置,立刻找上门去。因为他可以肯定,舒眉一定和她父亲在一起。

果然不出所料,在颐和公馆的一栋别墅里,他见到了舒鹏飞。而舒鹏飞在极度的震惊诧异后,表现出很强的接受能力,让他进屋去小花园和舒眉见面。

前世今生的轮回中,曾经断掉的情缘,在这个春日终于再度重续成了同心结。

谈话到最后,徐汉清看定舒眉,用异常满足的声音含笑道:“还记得许多年前的大华戏院外,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说如果有来生缘,希望再遇见你时,自己能像一道清流似的干干净净。现在,这个心愿终于达成了。今生我是一个身家清白的人,今世也不再是乱世,属于我们的时光可以安稳静好。”

温柔地握住她的纤手,他虔诚地又许下一个新的愿望:“我希望这一生,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顿了顿后,他又神色慎重地补充:“我保证,就算青丝化雪时,你也还是我手心里的宝。”

舒眉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用行动来回答他——一个吻,一个缠缠绵绵难分难舍的吻。舒鹏飞悄悄地轻移脚步走出了餐厅,把空间留给了一对有情人。他唇角噙着一丝微笑想:看来,我要准备嫁女儿了!

鲜红的朝阳,带着新的一天降临。

南京禄口机场,舒眉与徐汉清双双神色激动地等在出闸口。一边等待着迎接江明石的到来,他们一边笑着设想一会儿将会出现的戏剧性场面。

“阿澈,咱们儿子出现时,你能认出他吗?”

“当然能了,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又当爹又当妈整整四十年,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呢。”

听着一个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气横秋地说着父兼母职四十年的话,舒眉真是没法不笑:“拜托,你声音小点行不行?被别人听见了肯定以为你在发神经。”

“亲爱的,那你也同样要降低音量才行啊。因为你标榜是来接儿子的,一会儿出现的却是一个老头,别人肯定也会当你精神病的。”

“是啊,为了不至于成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夫妇一对,咱们要注意言行才行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老爸那么强的接受力。”

说曹操曹操到,舒鹏飞这个时候正好走过来了。之前他走开了几步与北京公司那边打电话,处理一些相关业务方面的事情。

听到女儿的最后那句话时,舒鹏飞笑呵呵地实话实说:“其实不是我的接受能力强,如果你不是我女儿我肯定也当你神经病了。但你偏偏是我女儿,所以我再难以接受也必须要接受。而一旦接受了你是一个时空穿越者,那么再接受一个转世重生的女婿,和一个比我还要老的外孙,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父亲的话,让舒眉更加笑眼弯弯:“话说咱们这一家成员的成分之复杂,简直都可以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而且应该没人能破得了这个纪录。”

徐汉清也笑着说:“可不是嘛,简直堪称史上最强家庭组合。当然,前提是不被他们当疯子。”

谈笑晏晏间,从上海抵达南京的旅客已经开始一批批陆续出闸了。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激动地注视着出闸口,当江明石拄着拐杖慢慢踱出来时,舒眉情不自禁地搂紧身边的徐汉清,两个人一起挥手朝他示意。合家团圆的喜悦笑容,璀璨地绽放在他们的眉梢眼底…

尾声

两年后,南京玄武湖公园,同样的四月春深时节。

四面环水的樱洲,洲上遍植的几百侏樱树正值花期,绯红的樱花缀满枝头,开得如云似霞,美不胜收。吸引无数游人前来此地赏樱。

樱花树下,游客如织。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走在人群中,貌似是一对祖孙俩。

老人的年纪很大了,一头白发如雪般没有丝毫杂色。而他牵着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一岁多的模样,不但长得玉雪可爱,小小的身体上还穿着一件复古考究的莲青色苏绣旗袍,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也修剪成齐眉短发。那一派纯正地道的民国范儿非常吸晴。

小女娃的民国装束萌态可掬,使得不少来前来赏花的游客都纷纷把目光锁定她。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还笑吟吟地蹲下来逗她玩。

“小妹妹,你好萌呀!”

“真是太萌了!萌得姐姐一脸血啊!”

小女娃还不太会说话,只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笑出颊上两粒丁香似的酒窝,更加萌化了几个年轻人的心。

“哇,笑起来更萌。”

“可不,这才是自然不做作地专业卖萌。”

“堪称卖萌高手一枚啊!”

几个大学生一起七嘴八舌地夸着小女娃如何如何萌时,有个女生还笑吟吟地问老人家:“大爷,这个小妹妹是您的孙女还是外孙女呀?”

老人家的回答却是石破天惊:“都不是,她是我妹妹。”

所有的年轻人一起怔住,都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故障了。问话的那个女生也提高音量重复追问:“大爷,您刚才说她是你妹妹?您是不是听错了我的问题呀?”

老人家微笑着又回答一次:“没错啊!你问我她是我的什么人,她就是我妹妹呀!”

所有人再次齐齐一怔,怔过后,有位男生自以为了解地笑了:“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要知道中国可是一向有‘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这样的辈分落差。一定是这个小妹妹的辈分高,所以才成了这位大爷的堂妹或表妹之类。是吧?大爷?”

老人家的回答依然那么石破天惊:“NO,她不是我的堂妹或表妹——她就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什么?”另一个女生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啊!请问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哇?”

“八十一。”

“您都八十一了,您妈估计最少也得一百岁了吧?从没听说一百岁的女人还能生孩子的。”

“我妈没我这么老,她今年才二十三岁,还很年轻呢。所以又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

老人家笑眯眯的话听得一帮年轻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番后,他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同样的神色——这位老爷子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是老糊涂了!

舒眉拿着买好的两瓶水,在如织的游人群中找到年迈的儿子与年幼的女儿时,发现他们正被一群年轻大学生包围着。

舒眉一亮相,什么话都不用说,年轻的大学生们就看出了她是萌娃儿的妈妈。因为她不但和小女娃有着如出一辙的秀丽脸蛋,在她身上也穿着一件同样的莲青色苏绣旗袍——如此别致的母子装。

其中一位女大学生,十分好心地把她拉到一旁说:“你就是小妹妹的妈妈呀!这位老爷子应该是你爷爷吧?他的脑筋明显不好使了,居然说小女孩是他妹妹。这应该是老人痴呆症前兆,你最好别再让他单独领着孩子活动,万一把小孩弄丢了你哭都来不及。我们就怕会出什么事,一直跟着他们。”

舒眉哭笑不得:“呃…知道了,谢谢你们。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一帮好心的年轻人散去后,舒眉用母亲的口吻教训起了老儿子:“小石头,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乱说话呢?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家怀疑你老年痴呆症发作了。”

江明石笑呵呵地说:“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憋得太久了,就想跟人说说实话。有没有人相信无所谓,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

这两年,江明石一直长居国内,与年轻的父母一起生活。

舒眉与徐汉清早在相认后就很快领证结婚了,他们的新家就安在南京,因为两个人都深深地眷恋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舒鹏飞特意为爱女在玄武湖畔买了一套独栋别墅,供他们一家三口居住。虽然舒眉还要回中央音乐学院完成学业,但她每个周末都会从北京飞往南京,与丈夫和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这个奇异的家庭组合,徐汉清并没有对他今生的父母如实相告。因为他父母都是严谨古板的知识分子,很难接受那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为了避免给父母造成困扰,他只说舒眉是他一见钟情的北京女孩,两个人一致决定闪婚。徐氏夫妇既尊重儿子的意愿,也对舒眉的个人条件没什么不满意的,所以这桩婚事水到渠成。

至于江明石其人,徐汉清对父母介绍时只说是舒眉家远在美国的亲戚。还说他以前就出生在南京,现在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乡养老,于是舒眉盛情邀请他在自家小住。徐氏夫妇也没有任何疑心地接受了这位有意回国居住的亲戚。

以同样的理由,江明石也对美国那边的一帮混血后裔交代了自己回国居住的打算。美国人一向出了名的尊重他人决定,所以他也没有任何阻碍地就在国内留下了。他会定期与美国的亲人通电话或网络视频聊天,看见他在南京过得精神越来越好,那些亲人们更加没什么不放心的。

当了一辈子单亲家庭的孩子,江明石终于以年近八十的高龄重新成为父母双全的孩子。尽管他那对年轻的父母看起来像是他的孙辈,但是一家三口还是过得其乐融融。在去年,这个史上最强家庭组合又新添了一个女儿,令一家人的幸福指数更上一层楼。

舒眉把手中的一瓶矿泉水递给老儿子时,江明石忽然发现:“咦,小妈妈,我记得你是推着妹妹的婴儿车去买水的。水是买回来了,可是婴儿车呢?”

舒眉后知后觉地一拍额头:“唉呀,我给忘在买水的便利店了,马上回去找。”

一边说,她一边扭头跑向不远的便利店,一不小心手中的那瓶水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赶紧又追着去捡。看着年轻的母亲这副毛躁躁顾此失彼的作派,江明石老气横秋地叹道:“唉,年轻人,嘴上没毛就是办事不牢。”

舒眉耳尖地听见了,回过头扮严肃状:“喂,我可是你妈,不准背后批评我知道吗?否则,我让你爸打你屁股。”

江明石呵呵一笑:“对了,小爸爸怎么还没来呀?不是说他今天下午只有一堂课吗?”

已经儿女成双的徐汉清,现在还是南京大学的一名在读博士生。舒眉也还没有正式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因为她怀上女儿后又休学耽误了一年学业。这一对年轻的父母目前都还是学生身份。

“他已经下课了,只是因为路上堵车所以迟到了。刚才我打电话问他时他说已经到了公园,应该很快就来了。我现在去找婴儿车,你看好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