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疯和尚面露不忍之色,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她也可怜,施主何必下如此重手!”
楚颖也皱起眉头。
终于,林菲菲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斜阳将树影送上窗台,却又被微风吹动,影影绰绰,暖意融融。
“鬼啊——”林菲菲倏地从床上坐起。
“没事了。”
声音飘渺而悠远,一个白色人影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过来。
“师兄?”见到他,林菲菲紧张的心才放了下来,“你终于来了,吓死我,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了。”
冰雪般的眼睛看了看她:“你不会死。”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哈哈我还以为敲门你没听见,太上老君三茅祖宗,回去一定给你们烧烧香……”大难不死的感觉真好!
兴奋了半天,林菲菲这才想起真正的救命恩人:“师兄,谢谢你救我。”
他不言语。
很快,林菲菲又黯然了——昏迷时,记得是楚颖抱着自己的啊,现在醒来倒不见……是了,他一定是怕妙清师姐误会。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问道:“他们呢?”
“在厅上。”
“我去看看。”
“装的什么?”林菲菲抚摸着那个青瓷瓶子,掀了掀,“这么重。”
疯和尚笑嘻嘻道:“骨灰。”
林菲菲立刻拿开手,后退两米:“谁的?”
“四夫人的,”疯和尚合十道,“不想那井竟是聚气之眼,这个刚从井里捞出来,想必是她用来附身之用。”
“附身?”
“五行阴阳煞虽然厉害,她也必须附身才能走远,我等只知展施主身上并无供她附身之物,哪里想到她竟以骨灰作引,混入饭菜使人食下,所以三魂六魄才能跟展施主到金陵城。”
“吃?”胃似乎在翻腾了。
“她竟有如此怨恨,肯舍弃骨灰,”疯和尚露出惋惜之色,“善哉!如今倒也无妨,反正她已被你师兄打得魂飞魄散了。”
灵逸?林菲菲怔了怔。
“那五行阴阳煞又是什么?”
“不过是缕头发,将她们那一魂一魄分别镇在五行之位,如今已将阵撤去,想必其他几位夫人也不必再受地府苦楚,都可轮回转世了。”
原来是这样!
“嗨,事情终于完啦,”总的说来,成果还是不错,林菲菲拍拍手坐下来,“我们明天可以走了。”
疯和尚却苦着脸:“回去又没人请贫僧吃肉。”
话方说完,外面已响起笑声。
却是展夫人扶着丫鬟走来,身旁跟着五娘与展秋雨。林菲菲原本十分担心五娘,看样子展夫人竟似已原谅她了。
“大师为何如此说话?”展夫人笑着说完,后面的丫鬟已经捧出一个盘子。
几锭大大的银子!
“这是二百两,区区薄礼还望众位莫要推辞,”她欠身行礼,“展家多亏了众位道长与大师才得以幸存,贱妾已叫下面备了些水酒和薄礼,外面有雨儿作陪,莫要客气。”
哪知疯和尚却更丧气:“夫人若送两只鸡倒妥当,银子贫僧宁可不要。”
展夫人一愣,与五娘都笑了。
“大师不必担心,这点客我展家还是请得起的,”她又笑着转向林菲菲:“林公子,贱妾还有些事想与你私下谈谈,先到里面略坐坐,如何?”
林菲菲愣了愣,点点头,却不期然瞟见展秋雨,那清秀的脸上正带着奇怪的微笑。
房间光线柔和,色调搭配得十分得宜,幽雅而不黯淡,绝对没半点刺眼的东西,这一切都标志着主人不俗的品位。
绣帘低垂,空气中依旧弥散着淡淡的香气。
自展秋雨昏迷那次,林菲菲已是第二次进展夫人的房间了。那夜灯光朦胧,她还看不大清楚,而此刻却是白天,整间房的布局摆设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赞叹之余,林菲菲总觉得不自在。
——房间布局十分整齐,但又实在是太有条理,有些过分了,每件东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没有半点凌乱。
二人刚一坐下,展夫人就喝退了所有丫鬟,只留下五娘站在旁边。
林菲菲正奇怪,展夫人却笑了。
“林姑娘莫要着急,”她端起茶杯,笑看着五娘:“若非五娘来说,贱妾老眼昏花,还真看不出来呢。”
五娘亦笑。
林菲菲莫名其妙:“展夫人叫我有事?”
“自然有事,”五娘笑得意味深长,“喜事。”
“喜事?”林菲菲心中敲起警钟。
“雨儿这孩子还不好意思跟我说,倒说与了你,”展夫人似乎不满地看了看五娘,又向林菲菲笑道,“冒昧了,林姑娘家中可有些什么人?”
“呃,没有。”
展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又细细盘问起林菲菲的年龄生辰,林菲菲暗暗郁闷,看来是相亲了,总不能说自己是几千年后的吧,只好乱编了一通。
展夫人看看五娘,点头笑道:“往年那个先生说的,倒也合得上。”
终于——
“林姑娘看我们雨儿如何?”
来了来了!
林菲菲结结巴巴道:“还好,很好。”
展夫人又与五娘对视一眼,面色更喜悦:“如此便好,林姑娘,我展家之事你只怕已知晓,虽比不上那太富贵的,却也过得去。”
这些气派,岂只是过得去!估计是那展老爷舍不得这天下难寻的好风水,才一直没搬到城里吧。
“雨儿几位叔父也出任外地,去年春闱,雨儿本已中了进士,只因他生性孝顺,记挂着老爷与贱妾,所以迟迟未去上任。”
这么年轻的进士!
林菲菲自卑得要死,不过也更郁闷——正题估计也快了。
果然,展夫人笑道:“雨儿如今年已二十,身边却只有两个侍妾,眼看就要出任外地,里面岂能没有人,不知林姑娘……”
倒塌,两个侍妾!
林菲菲慌忙摆手:“不行不了……”
“敢情林姑娘是害羞?”展夫人掩口笑起来,“看来是贱妾说话太过。”
“不是不是,我是说,”林菲菲不知道该怎么推脱,文绉绉的话对她来说实在太为难了,“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女孩子,哪里配得上展公子……”
“雨儿难得遇上喜欢的人,”五娘叹道,“夫人早已想替他寻个知己的,昨日那等危险,姑娘竟还护着雨儿……”
“我护着他,只是因为当他是朋友,”林菲菲郁闷地解释,“就算是别人,我也不会丢下他跑的,你们误会了。”
“朋友?”
二人愣住。
趁着空挡,林菲菲立刻滔滔不绝把当初结拜的事说了一遍。
“所以,我救他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何况展公子身份高贵,我哪里配得上,只不过是好朋友而已。”
半晌。
“果真如此?”展夫人看着五娘。
五娘愣着。
展夫人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林姑娘竟是不愿意?”
林菲菲终于整理好语言:“实在是我配不上展公子,展夫人您别生气。”
“也好,”展夫人摇头微笑,却也不勉强,“儿女之事岂能强求,也要看缘份,罢了,此事林姑娘就当贱妾未曾提起吧。”
门外,两架马车。
展府众人感激不已,展夫人亲自送出来,林菲菲也兴高采烈地与他们道别,无论谁做了好事,心情都不会太差的。
展秋雨默默地站在旁边,看来他是知道林菲菲拒绝的事了。
“疯和尚,还是跟我们一起吗?”
疯和尚正兴高采烈地提着那只装满酒肉的大篮子与楚颖说话呢,见林菲菲问,转脸笑嘻嘻道:“小道长先走,贫僧还是和楚施主一起吧。”
和尚就是和尚,那颗光头还真的有些像灯泡哩!
“师兄,你真的不喜欢妙清师姐了吗?”林菲菲还是很心疼这个不会笑的师兄,不想他以后再伤心一次。
冰雪般的眼睛看了看他,径直走上车,冷漠的声音响起。
“我和你一起。”
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小,立刻,旁边N道眼光射过来。
不会吧!
林菲菲哪里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说这话,脸立刻红了。展夫人与五娘看看他们二人,似有所悟,都叹了口气。疯和尚合十宣了声佛号。
悄悄看靠在马车上那个人,却见他挑眉看着自己,林菲菲忙把目光转开。
这正遂了他的心吧?
有好句云“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金陵自古是江南佳丽之地,春日景色果然撩人。耽搁这两三个月,来时,路边草色浅浅,杨柳初吐;如今归去,却已是草色山光无限,入眼一片葱茏绿意,落絮纷飞。
展家的车夫技术十分娴熟,但听他时而哼着小曲,时而低声吆喝,给这大好的风光增添了几分韵味。
只有对面的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脸冷漠,对窗外美好的景色视若无睹。但不知怎的,林菲菲与他单独在一起时,丝毫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
“师兄,你不觉得开心?”
“开心?”
“我们救了人啊,那些乡里人都说我们是活神仙,”林菲菲掩饰不住兴奋,“崇拜得要死呢,哈哈哈肯定当我们是偶像了!”
“就如此,”他若有所思,“你会开心?”
“当然,也多亏了你,真厉害,”想想她又遗憾,“只是……她也很可怜,你不该让她魂飞魄散啊,虽然师父说要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是……是啊,”林菲菲一愣,“不是?”
半晌。
“扇子拿来。”
林菲菲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倒也拿出扇子递给了他。
修长而莹白的手指缓缓将扇子打开,洁白的扇面上,立刻显出那幅绝妙的兰花图。
林菲菲忽然又有些酸。
灵逸却看得很入神,洁白的扇面衬着雪一样的衣衫和脸庞,高贵冷漠,优雅宁静,他整个人就像一幅画,与那幅兰花图融合在一起。
这扇子果然配他!
“我说个故事,你可要听。”声音仿佛很遥远。
[正文:第三十四章 真相大白]
林菲菲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他向来不爱说话,现在居然主动要说故事!她立刻点点头,怎么也不能拂了他的兴致。
“二十六年前,兰陵苏家,有一位三姑娘十分喜爱兰花。”
他在说当年素心兰的事!
可展夫人不是说过了吗?林菲菲暗暗疑惑。
“有一日她出外游玩,无意在岩石间发现了棵素心兰,十分喜爱,便带回家爱如珍宝。谁知那年中秋之夜,她从梦中醒来,竟意外地发现闺房有个年轻男子正在读她写的诗,那是首写兰花的诗,而丫鬟们却似睡熟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他自称姓兰,后来苏姑娘才知道他便是那素心兰所化,二人渐生情愫之际,兰公子却告诉她终非同类不得做夫妻,否则便有天谴降临,于是二人约定只做知己好友。”
“谁知第二年,苏老爷要为女儿择婿,并强行订下了婚事。苏姑娘着急之下,当夜便决定舍弃肉身,永远随兰公子遨游天地。”
“果然,二人结为夫妻,天谴降临,苏姑娘一病不起。苏老爷请医求药皆不见效,一日,来了位和尚,说苏姑娘是被兰花精所迷惑,要作法降妖。兰公子无奈只得将他除去,就这样前后来了几十个和尚道士,终于有一日,龙泉寺的普觉和尚路过。”
他冷冷道:“那普觉和尚法力高强,他将兰公子毁去精魂,使得他灰飞烟灭,夫妻被拆散,他的夫人伤愤之下,终于在中秋夜自杀殉夫。”
寂静。
马车哒哒吱吱的声音响起,格外清晰。
脸依旧那么冷漠。
林菲菲面色有些白,沉默无语。
他看看她:“你可还要降妖除魔?”
片刻。
她垂下头:“那要看了,兰公子没有想害人,苏姑娘自己愿意跟他走的,也不算他错。”
“世人只知,但凡妖怪都该除去。”
“你若看过聊斋就知道,”她摇头,“其实妖怪和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的,坏的自然要除掉,好的就不该那么对待了。”
“聊斋?”
提起书,林菲菲两眼一亮,来了兴致:“是个叫蒲松龄的人写的,专门写妖怪的书,里面有很多好妖怪,我讲个给你听?”
没等他点头,她就喋喋不休地把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讲了一遍,见他听得呆住,干脆又顺带把民间白娘子的故事也讲了出来。
“聂小倩和白娘子不坏吧?你看白娘子温柔善良,简直比人还好,法海还要收她,那就不近人情了,鬼怪也要分类来看,区别对待。”
冰雪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泛起奇异的光彩。他缓缓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这把扇子可否送与我?”
林菲菲愣住。
半晌,她垂下头:“好。”
他很少开口要东西,实在不忍拒绝,何况这扇子本来就是买给他的,现在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见她答应,他并不言谢,只静静看着那扇上的兰花,不语。
沉默。
他忽然道:“有件事你忘了。”
“呃?”林菲菲莫名其妙,“什么?”
“谁布的五行阴阳煞。”
“不是四娘么,”林菲菲疑惑地想了想,忽然叫起来,“不对,她都已经死了十年了,阵没有布成她连井都不敢出,怎么会安排这些?”
他不言语。
半晌,她又摇头:“可能是五娘,她同情她们,所以帮他们布下了阵,然后又在展家男人的饭菜里加了四娘的骨灰引她附身,不过现在她想必也知错了。”
他看了看她:“最早死的是谁。”
“最早?”林菲菲想起展秋雨的话,“是二公子,展夫人的亲生儿子。”
“没有人会轻易原谅害死亲生儿子的人,她放过了五娘,”他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她精通易理。”
“难怪我总觉得她的屋子不对,”林菲菲恍然大悟,喃喃道,“虽然我没学风水,但展夫人房间的摆设实在太有条理了,分明就是精通阴阳风水的人摆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脸色大变:“难怪四娘说她恨自己的儿子,第二个就杀了他,那为什么第一个是展夫人的儿子,难道……”
展秋雨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