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好方子后,王孟英收了诊费,就跟无双离开了许家。
走在大街上,王孟英脸色迟迟开朗不起来。
无双挠挠头,问:“王大哥,那个人,你真的有把握治好吗?”
“我没把握。许子社病得实在太重了,开的方子虽然对症,但病人自身的机体能否恢复过来,还是得听天命,”他闷闷地说,抬起头来,“无双,你呀!把我吹得太神了。那日我不过是救治了你的急病。至于痴傻之症,真的不是我的功劳。你怎么这么大胆帮我背书呢?”
无双扑哧一笑。她当然知道痴呆症不是他治好的,“因为我相信你呀。”
“你凭什么如此相信我?”
“就凭啊,你明知这人救不活、却还因不忍心而硬着头皮接下来的傻劲头。”
说真的,王孟英才刚刚回钱塘,开始正式行医,这一开头要是失了手,将来怎么办?他就一点也没为自己考虑?
孟英赧然,嘿嘿笑了几声,“我哪有…还是有希望的。不然我也不是神仙。”说着,他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知道周光远的?”
无双含糊回答说是王大娘闲聊时候提到的。她不但知道周光远,而且还知道在王孟英以后的人生中,周光远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说起义兄,王孟英感慨万千。
那是道光四年(1824),浙江婺州集中了很多盐务商号。当地主管盐务的官员叫做周光远。他是一个白白胖胖、很有气派的人。这天他到下面察看工作的时候,上了一趟茅厕,出来后觉得不对劲,身上一阵发冷,出虚汗。旁边随从惊讶地看着他说:“大人,您嘴唇怎么白了?”
周光远想回答,谁知道他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就躺到了地上。
这下手下人目瞪口呆,吓坏了。上司这是什么暴病啊?大家赶快请来了大夫。大夫来了一诊断,说患的是痧症。痧症是过去一些外感传染病的统称。这个需要芳香开窍的药物来治疗。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偷偷伸出手摸周光远的脉,摸着摸着忽然脸色大变。他大叫起来:“周大人脉微欲绝,微弱得马上就摸不到了,这意味他的阳气马上就要消失,这个时候您再用芳香开窍的药,就危险了!”
大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计,就笑了,“你一个小伙计你懂什么!人家有医生在呢,哪有你说话的分。闭嘴吧你!”
小伙子急了,大声说自己的主张,说不能用芳香开窍的药,因为这是耗气的。
这个时候,周光远虽然躺在地上,但是他心里还清楚,心想,咦?这小伙计说的症状怎么跟我的感觉还真相似啊,于是他虚弱地开口:“就照…这小伙计说…的去做…”
大家一听都大跌眼镜,担心头儿别不是病糊涂了吧?有正经大夫在呢,您让一个年纪尚幼的小伙计给您看病能行吗?
可是大人吩咐了,没办法,于是大家就问这个小伙计,“那你说吧,怎么治这病?”
这小伙计这时候真急了,没有急救药,怎么办呢?这时他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佩戴的一块干姜。(过去习俗,有人佩戴干姜来驱寒辟邪)这姜有四五钱重,他赶紧摘下来,让人捣碎熬了一碗干姜汤,给周光远喝下去。
这个干姜汤给周光远喝下去以后怎么样了呢?
大家这下可开了眼了,只见周光远的嘴唇慢慢红润了起来,精神头也足了。大家佩服不已,在大家惊叹的目光中,这位小伙计又提笔写下“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等方子,让人去抓了药,熬下碗汤给周光远喝下去。周光远就恢复了健康。
大家很奇怪啊,这位小伙计是谁啊,怎么我们这儿一个小伙计比请来的医生都厉害?看官们肯定都知道了,这小伙计正是王、孟、英。
病好之后,周光远很是吃惊。下面的小分号里面竟然有这种人才。什么是人才?王孟英就是人才啊!!!
于是,一向自诩爱才的周光远把王孟英叫到面前来,问了他的身世,得知他是自学医书后赞叹不已,就把王孟英调到了自己的手下,而且从此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周光远他还有一个习惯。他这人,最喜欢和猪朋狗友们侃大山,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他逢人就讲,当初我是怎么突然病重,我这位小老弟怎么用一块干姜,怎么就把我给救活,怎么怎么神奇的遭遇。
周光远身为盐务主管,那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天天这么讲,周围好多的患者就开始来找王孟英求诊。就这样,王孟英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在王孟英自学医学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因为太想念家乡了,他就告别了义兄周光远和婺州的朋友们,回到了钱塘,开始了自己的行医生涯。
说完自己和义兄周光远结缘的故事,王孟英说:“周大哥对我实在太好了。我能遇到他,是一生之幸。”
无双说:“我倒不觉得这是运气。倘若你迫于生计放弃了医学,倘若你怕苦怕累,倘若你没有坚持夜夜苦读,没有这一切,没有本事,就算天上有个大馅饼掉下来,你也接不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机会只
3、许子社 ...
垂青有准备的人’,就是形容王大哥这样刻苦的人。”
这番话说得是深得王孟英之心。他朝无双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时,走到街角处,王孟英忽然停下脚步。
4
4、情诗 ...
这时,走到街角处,王孟英忽然停下脚步。无双奇怪之际,王孟英指了指不远处,压低声音:“那边那个写字摊,看到了吗?”
“看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是我想请你帮一个忙。”王孟英七手八脚从怀里掏出几十钱,塞给无双,让她去请书生写封家书。
“家书?王大娘就在家中,你写家书做什么?”无双睁大眼睛。而且,他自己为什么不敢去?
“不是我想写家书,而是…咳,”王孟英挥了挥手,“那个书生是我朋友。家里五口人都靠他养着,他身体又不好。所以…”
没等他说完,无双就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刚得了一点儿诊费,就想帮衬他生意,又怕他尴尬,就让我出面,是不是?”
王孟英又嘿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你就叫他写一封到婺州…不对,他一看就知道了,不然这样吧,你胡编一些话给亲戚,哎,也不行,一个大姑娘哪会突然上街要写家书…有了,咱们去买把扇子,请他提个扇面,又文雅又别致。”
王孟英带无双来到卖扇子的店铺。一进门,无双觉得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别有洞天。这个扇子店古色古香,韵味雅致,架子、墙壁、半空、甚至连花瓶里,都是扇子,竹骨、象牙、羽毛、绫绢、白纸、麦秆、葵叶,各种质材。又分洒金、混金、捶金,或是团扇、折扇、圆扇,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王孟英也不懂这东西,随便摸了一把最普通的白纸折扇。还是无双摆摆手,走到架子前,拿下一把橘黄底色的宫扇,回头笑道:“既然是我要提扇面,自然不能拿你那文人骚客的纸折扇。这种团扇,才是姑娘常用的。”
王孟英忙不迭说:“你说的很是,就要这把吧。”
买了扇子,两人走回写字摊。王孟英本想躲起来,被无双拽了过去,“你别这样。我们可以既不让那书生尴尬,也要他知道是你的人情。”
没等王孟英问清楚,那书生已经看到他们了。书生连忙起身,高兴地招呼:“哎!孟英,你怎么来了?”
他一张口,无双差点没晕过去。这书生有很重的口气!更奇怪的是,大夏天的他还披着厚马甲,且面色发青,看上去很怕冷的样子。
王孟英也高兴地跟他打招呼,称他“养之”。无双一听这个名字,顿时了悟。原来这就是张养之——《大国医》里边有提过这位王孟英的朋友,《王氏医案》里收录了他的病例,他有阳痿,后来给王孟英治好了的。
无双忍不住偷偷瞟了几眼这个史料记载有男科病的书生的…呃,那个部位,越想越好笑,扑哧笑出声来。
张养之注意到这个笑嘻嘻的姑娘,看了一眼,有点蹊跷,又看了两眼,唔,再看三眼,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吴家的痴呆女吗?往日这痴女常常满脸泥污,傻笑兮兮游来荡去,他在街头摆摊总是遇见,偶尔怜其智愚,也会给她几口吃的。今天猛然看到这一身清爽干净的姑娘,愣是差点没认出来。看来传闻不假,王孟英真把她治好了。想到这里,张养之暗暗佩服起他的医术来。
无双走上前见礼,笑着说:“今天王大哥欠我一个人情。正巧张公子您是王大哥朋友,就让他请您在我这把扇子提个扇面,当做谢礼,可以吗?”
张养之自然应允,就是有点疑惑:“孟英,你欠了什么人情?照理说你治好了吴姑娘,应该是她恩人才对。”
王孟英这人反应很快,马上说:“今日出急诊,忘了带药箱,是无双姑娘代我娘跑腿,送了来,才没有耽误看病。”
张养之不再疑惑,坐下提笔蘸墨,问写什么。
无双一时难住,问:“王大哥,你说写什么?”
王孟英生怕张养之怀疑,忙不迭撇清,“你看着办吧。”
无双便自己想了想,最后请张养之给提一首汉乐府的《上邪》。
“这…”张养之一听顿时红了脸。这姑娘是胆大还是痴傻未愈,敢在扇子上提这么首情诗。但人家既然提出了要求,他只好照做。
这位张养之同志,虽然是个穷书生,病秧子,靠写毛笔字为生养活一家子,但是有那么一点笔头功夫,一手蝇头小楷写的十分圆润优美。无双看了,喜欢得不得了,连连称赞。
给钱的时候,张养之有点不好意思,推辞不要。无双说:“这是王孟英给我的谢礼。你不收钱,反成了他借花献佛,没有诚意。”
张养之一听,哪能让王孟英的谢礼没诚意啊,这才接了。
二人辞别张养之。拐过街角,无双这才笑了出来:“这下你可真欠我人情了啊。跑腿不算什么,帮你骗人可是损阴德,你得谢谢我。”
“行!你想要什么?”
“我想吃生煎小包子!”
王孟英一口答应,“我们现在就去买,还多带点回家给娘和弟弟妹妹吃。”
生煎小包子的小摊口笼罩在热腾腾的蒸汽里,远远地就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香味。在江南的街头,这样的摊口随处可见。无双最爱吃生煎包子,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吃了五个后,发现王孟英自己只吃了两个就不吃了,却让老板娘打包了两笼带回去。
“王大哥,你不爱吃吗?”
“我中午吃得有点多,不饿。你得负责把这笼全吃了。”王孟英把笼屉往她那边挪了挪,自顾低头喝茶。
无双看了他几眼。忽然,她指着桌子上的配料姜丝,问:“大哥,我有个疑问。你说你一块干姜救活了周光远,而且那天救我也用姜汤。这生姜,到底是有什么作用呢?它怎么就那么神奇呢?”
王孟英平生无别的嗜好,唯钟情于医道,说起这个就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这里边学问可就大了。人们常常以为生姜只是做菜的佐料,实际上它的作用非常大。一般说来,生姜有四种用法。首先,普通生姜是发汗解表,和中止呕的;如果不想发汗,只想止呕,用湿纸包上生姜,放到火里煨,叫做煨姜,煨姜就不发汗了;然后生姜晒干了,干姜也不发汗,它暖中、回阳、通脉,是补阳气的;而干姜放到火里炮黑了,叫做炮姜,药性归于脾肾,同样不发汗,有暖经、止血之功,因虚寒导致的出血,治疗效果很好。” ①
无双听得一愣一愣的,一面惊叹一面怀疑:“普普通通的生姜,竟有这么多种用法?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中药都是千变万化的,一点点改变,药性可能差了千里,”王孟英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酸枣树,“譬如酸枣仁,生酸枣仁和炒制的酸枣仁可是两味不同的药。生酸枣仁醒肝醒胆,人胆热引起的多眠,可让他精神起来;炒酸枣仁则有滋养心肝之阴,安神敛汗的作用。回头我送你一本张元素的《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你闲时多翻翻,就明白了。” ②
无双又晕了,这书名够长够绕的,她这重本毕业的都闻所未闻,“论述药材的,不是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最有名吗?”
王孟英笑了:“世人只知《本草》,殊不知李时珍自己就说过,‘《灵》《素》之下,一人而已’,意思就是黄帝内经之后,真正懂得药性、懂得用药的,仅张元素一人而已。而且,他还把张元素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恭敬地录入了《本草纲目》,传之后世。《本草》太庞杂,你要看,就看张元素的,也很可以了。”
无双点点头——这药材还有这么多讲究,单单生姜就有四种变化,世上还有另外无数种药材呢,稍微记错一点,轻则延误病情,重则害死人命,看来要成为一名好中医不容易。从这个角度也证明了一名优秀的中医是多么难得。
说着,王孟英又答应有时间就讲讲张元素的故事——那是一位妙手回春的高人,一生曲折坎坷,终成一代大家。
他们回了家,在门口时,无双忽然把扇子往王孟英怀里一塞,说:“受命于君,幸不辱使命。如今任务完成,这扇子也该归还给主人了。”
王孟英赶紧递回给她:“哎,我要这种姑娘用的扇子作什么。就当送你了。”
“你真要把这个…送给我?”无双拖了长长的疑问尾音。
“是啊。”不明就里的王孟英应道。
无双接过来,看他一眼,低头抿嘴一笑,转身一溜烟跑回家。王孟英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看她那么开心,也便笑了,目送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进门。
入夜,无双披头散发坐在床头,在昏黄的灯下端详这把宫扇。扇子是竹骨绸面,上面绣着唐朝风格的仕女图,图中女子丰腴柔美,裙裾飘逸,婀娜风流,倚在一丛竹子旁。旁边是娟秀的字迹,提着流传千古的汉乐府诗: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轻声重复着紫薇格格著名的台词,一边唾弃自己酸,一边好笑王孟英的懵懂。
他呀,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无双的小圈套——送情诗给女孩子,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哦。
虽然他是无心,但她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无双把扇子小心翼翼放在枕边,滚进被窝,把红红的脸埋在被子里。她发现自己的感情从仰慕变成有一点点喜欢了。唉唉唉,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子啊!
注①:整理自百家讲坛《大国医王孟英》第一集《半痴山人》。
注②:酸枣仁的用法来自《大国医缪希雍》第三集《遭遇挑战》,张元素整理自《大国医李东垣》第一集《特立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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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赠书 ...
隔了两日,王孟英果真送给无双一本张元素的《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而且除了这个,还有好几本别的书,如《珍珠囊》《药品化义》《本草经疏》《兰室秘藏》等等,全是论述草药药性的,连前日所说太庞杂的《本草纲目》也慷慨送了一本给她。估计如果可以,他还想把关于医理的书也全送一套,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理解接受。醉心医学的王孟英热切地憧憬,一夜之间大家全都精通医药,跟他一起探讨钻研此中道理,如同五柳先生那般——“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这就像女孩子喜欢一个明星,恨不得周围人都成为他的粉丝,好跟自己一起日夜发花痴讨论他的所有花边新闻。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一般人对这些艰涩的医理药性少有兴趣,或许当面会“惊喜”地接受馈赠,回头胡乱翻几页就束之高阁了。
无双没有点破他的一头热,只是把几本书抱在怀里,笑他:“你也不怕我不识字,一下子塞那么多给我?”
王孟英一想,果然是这样,就愣住了。一般女人家识字不多,通常只认得简单常用字,加之无双自幼痴呆,前几个月才好了,肯定连简单常用字都不懂。就这么一股脑儿送书给人家,好像是有点糊涂。
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无双乐不可支:“好了!我能认字,如果有不懂,回头来问你,你可别不耐烦。”
“肯定不会不耐烦,就是…”王孟英狐疑地说,“你真看得懂字儿?”
无双随便抽出一本,翻开第一页,念:“昔范文正公曰: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有些很晦涩的繁体字,比如赑屃鼋亀之类,在现代已经很少用了,她是不懂,但上下文大体意思还是能明白的。
这下王孟英才相信了,高兴地说:“这就成!你看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我知无不言!”
这事被吴家母知道了,回到家后把无双骂了一顿——那时候的书是很金贵的,王孟英一送就是六、七本,折算的钱足够贫苦人家吃上半个月。无双一下子收人家那么多书,以后吴家母在王大娘面前多不好意思!
无双哪里明白这年代书的价值,委屈道:“不就几本书吗?又不是我要的,是王大哥自己送给我的。怎么成了我的不是?”
“得了你!我亲耳听见孟英告诉他娘,说答应送你书,得挑好的送——这还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个傻丫头又看不懂字,学了又没用。一个女人家竟要看这些学问,说出去笑死人了。”
“我怎么就看不懂了?女的怎么就学不了?我保证能看完,我不会浪费王大哥好意的。”
吴家母根本就不信她能识字,瞪她几眼,最后叹口气,“你呀,果然还是傻。姑娘家都不懂这些。以前我在闺阁时,你大舅也是读书人,所以我还清楚。”
无双的确不清楚。在现代,学生们上学,从来不用考虑生活费,家里定时汇款;贫困生还能获得政府和社会补助,各种助学金奖学金。到图书馆借书,随便借,根本不用跟谁点头哈腰,大把的书供你选择。尽管有这样好的环境,很多学生除了期末考试从来不翻书。
可是在古时候,贫苦的孩子可没那么好的条件,没有多余的钱买医书,怎么办呢?原来,古时候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或是,或是附庸风雅,喜欢藏书,就搭建自家的藏书阁,私藏许多善本、拓本,都是好书。直到现代,江南仍然有许多非官方的民间藏书楼建筑存留下来。
王孟英这类的寒士,就去人家里借。借书的期限非常紧。王孟英都是白天做账房,晚上就躲在蚊帐里苦读,据文献记载是“于是灯燃帐内,顶为之黑”,点蜡烛看书到了蚊帐顶都熏黑了的程度。
而且,以前借书,常常是明天就要还了,还有十几页没看完,他们就废寝忘食地看,因为这书还回去后,可能多少年后都见不到了。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书一字不拉记到脑子里。一旦在人家规定期限内没有看完,就得到人家那赔笑脸,哀求能不能宽容一两天。
王孟英就是这样白天打工养家糊口,晚上点灯夜读,整整读了十年。
“你王大娘说,孟英借书借怕了,现在养了成喜欢乱买书的习惯,同样的书,一买就好几本,说是备用,”吴家母叹息着,“虽说他现在自己做了坐馆大夫,有了点钱,可究竟不宽裕。你也别助长他这个坏习惯呀。”
无双这时候说不出话来了。她没有低声下气借书的经历,更没有废寝忘食看过专业书。听到这样的事,觉得很心酸。
“还有一点——我也不怕跟你姑娘家说——人孟英还没成家,不得攒点钱娶媳妇?王大娘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也急。我早就看出来了。”
无双忽然红了脸,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嘴角往上弯。娶媳妇呀,唉…好吧,男人乱花钱是该管着点。
自从这事后,无双和王孟英就一天熟悉过一天。渐渐地,无双就没那么老实了,开始跟别人一样,“孟英、孟英”地喊他的字。吴大娘斥责她,说她混叫,没大没小。
好脾气的王孟英不以为忤,反而劝吴大娘:“无双跟我差不多大,直呼其名有何不可。大娘莫要骂她了。”
原来,吴家丫头今年已逾二十,只比王孟英小三岁。别的姑娘家十四、五岁已经出嫁,二十岁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那个年代,很少有这么“老”的姑娘。然她之前疯疯傻傻,懵懵懂懂,自是许不了人家。现在病好了,也成了老姑娘。
这跟男人是没法比的。男人就算三十岁不娶,也不会有人嘲他为“老青年”。
却说许子社那头,五副竹叶石膏汤下去之后,病情发生了变化——不那么渴了,脉搏也趋于正常,其他的症状都开始减退。许家人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高兴得不得了。但是,没过多久,病情又出现了一点不妙——病人舌苔从灰色变成黑色,而且舌尖绛红。
中医认为,正常舌苔是薄且白的。许子社的舌苔变成黑色,很是吓人啊。
病人家属心急火燎把王孟英又请了来。
王孟英看过之后,一点都不着急,若无其事说:“不错,现在可以调整方子了。拿纸笔来。”
许家老祖父急了:“王大夫,这、这…我孙子的舌苔成黑色了,您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孟英耐心地解释:“此乃好事,无需忧虑。舌头变黑,说明他体内邪气开始往外发了,越往外发,这个舌象可是会越重。会从灰变黄,黄再变黑色。然后,随着邪热退去,再慢慢变成黄色,最后恢复成白色。依现在情况看来,您孙儿是有救的。”
老祖父老祖母听见“有救”,顿时喜得泪花乱颤,但又不敢全信,一颗心忽上忽下。
王孟英诊完脉,心里有了数,提笔写下方子,有元参,生地,生石膏,知母,天花粉,竹叶,金银花等药材。
其中重用了生石膏。大家一看,不禁咂舌。这时九月底的天,已经转凉了,而且患者缠绵病榻几月,身体很是虚弱。王孟英还开这么寒凉的药,能行吗?
众所周知,生石膏是一味苦寒的药,药性极为寒凉。元气不足的人喝一点下去,那就离西天不远了。
可是没办法,方子都开出来了,王孟英也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许家人也只好按方抓药。
王大娘和吴家母暗地里都为他捏一把汗。
这期间,王孟英又接了另一位病人。这病人病情没有许子社那么重,却比许子社难对付得多,弄的王孟英焦头烂额。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