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他说胡话走漏了秘密,全程都跟着。

好在太子的酒品很好,安安静静的任由我们折腾,什么话都不说。

太子终于得了一次好眠。

也不知道是二更天还是三更天的时候,太子醒了。

“陈缺。”

太子叫我。

靠在床边昏昏欲睡的我抖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摸过去,扶太子坐起来。

“水。”

太子一声令下,水啊醒酒汤啊安神汤啊各种事物被宫女们端着络绎而入。

可太子就是太子。

他说要水,就真的只喝水。

喝完了水,太子往床头一靠,靠在我事先给他垫起来的软枕上,说:“你们都退下,孤要和陈缺说一会话。”

大家伙早已习以为常,自觉地滚蛋了。

留我一个人跪在太子床边。

太子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陈缺,她嫁人了。”

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太子说完,自嘲地一笑:“我这是什么问法…洞房花烛夜…还能做什么?”

太子不再说话,寝宫内又陷入静默。

我低头跪太久了,这回忍不住,抬头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

过了好长一阵子,太子这才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陈缺,我这儿缺的那一块,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说一万句暖心的话给太子殿下听。

可该死的我就是个哑巴!

我只能不住地磕头,求太子殿下不要伤心。

“你磕头做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太子说话都带上了鼻音,“做错的人是我啊…要是我当初,当初…”

太子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偌大个寝宫,只听见太子哽咽的声音。

还有我磕头的声音。

这是我头一次,恨夜太漫长。

————

越公子和穆小姐成了亲,听说他两个感情可好,穆小姐过门才一年,就给越公子生了个儿子。

而太子殿下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皇上给他定下的太子继妃还小,得等人家及笄了才能娶进来。

太子这回有借口不和美人们亲近了。

嫡长子还没出生,他不能乱搞生个庶长子出来。

可看到太子晚上总是一个人睡,我还是忍不住替他感到寂寞。

虽然我缺了要紧的那一块,但是男人嘛…总是会有些冲动有些需要的对不对?

真是难为太子忍到了太子继妃嫁过来。

新的太子妃是穆小姐的表妹,说起来两个人长得还有点儿像。

这回太子该收心了罢?

我暗想。

但是…太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把太子妃当成了客人来相处。

我…在心里表示服气。

不过这位太子妃前太子妃不一样。

死去的太子妃性格温柔,而新嫁的太子妃性格…唔,直爽?

在太子妃的治理下,整个东宫井井有条。

只不过气氛有些严肃罢了。

日子井然有序地过。

太子妃嫁过来半年,有孕了。

皇后娘娘盯得紧,见到太子妃有孕,就催着太子去宠幸她早些年塞到东宫里头的良媛们。

皇后娘娘还放了话——太子要是不喜欢她们,她就再送个十几二十个美人过来,反正东宫大,不愁没地方住人。

…皇家人的亲情我真的看不懂啊!

在皇后娘娘的威逼利诱下,太子不得不重操旧业,排号睡觉。

吴奉仪,再次得宠。

————

太子妃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出大事了。

奉命北上抵抗匈奴人的越公子,殉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子手上的茶碗没抓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可诓孤!”

太子目眦欲裂,瞪着跪在地上那人。

那人深深伏地,诚道:“太子殿下!小人万不敢欺您!越将军被匈奴人杀了,身首异处!头颅还挂在遥城城门之上啊!”

我看着太子的身子摇摇欲坠,斗胆上去扶了一把。

谁知太子只将我一把推开,利落站起来,就往屋外走去。

我等奴仆见状,吓得赶紧跟上。

太子进了寝宫,命人为他更了微服,一转头,点了我的名:“陈缺,你随孤出宫。其他人不许跟来!”

我心中一喜,继而一哀。

喜的是我被关在这四方的笼子里二十余载,终于得出宫了。

哀的是…太子痛失好友,太子喜欢的穆小姐,失去了丈夫。

我一直不愿意随人称她为越夫人。

我只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未嫁的穆小姐。

————

这次太子微服出巡,特许我陪他坐马车。

一路上,太子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

我只敢坐一小半个屁股,提心挑担地等太子发话。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

行到登门路口时,太子下了车。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门口。

看到太子止步,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一副牌匾落入眼帘——

威武将军府。

我心中一动。

太子这是要…来探望穆小姐?

可是太子就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久到我都忍不住上前,对着他比了一通手势,问他要不要去敲个门。

太子最后只摇了摇头。

我一脸悲伤地看着太子,心问他——

您明明就到了门口,您为什么不进去见她?

太子并没有与我有心灵感应,。

他听不到我心里的话。

在威武将军府门口战了好半天,太子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太子靠在椅靠上,闭目养神。

在我以为太子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陈缺,我好恨…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拦住越奕祺。”

马车再摇晃,我还是跪下了。

太子殿下,这本不是您的错,您何苦要自责呢?

————

越将军殉国的事,没有瞒住穆小姐。

她早产了。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拼死拼活地往外赶,却还是不能在宫门下匙前赶到宫外。

太子这举动,惊动到了皇上。

皇上派了身边的郭公公来陪着他。

我知道的,说是陪,实际上是监视。

太子无所谓郭公公的监视。

他出不了宫,也不想回东宫。

太子命身边人都滚蛋,然后带着我上了宫墙。

黑灯瞎火的宫墙上,只有背手而立的太子,提着灯笼的我,还有跟个鬼似的郭公公。

就着灯笼中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太子望北站着,远眺宫城之下,灯火阑珊的宅邸。

那边…大概是穆小姐所在的地方吧?

我暗中揣测着。

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寒,吹得我直哆嗦。

可太子就站得像根旗杆似的,身上的袍子早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了,整个人还是纹风不动。

一整晚,太子都没说话。

郭公公也没说话。

我是个哑巴,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仨就这样站着,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白。

“太子,该去上朝了。”

郭公公终于打破了沉寂。

太子深深地看着北方的那一处,答:“孤知道了。”

————

穆小姐后来又生了一整个白天,最后才在晚上生下了越家三少爷。

得知母子平安,太子紧抿了一整天的嘴角,才有缓和的形迹。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随太子微服了很多次。

可每次都是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下场。

是的,我们只会去威武将军府。

是的,太子也只会在人家家门口傻站半天,不敲门不进去,最后走掉。

心疼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多么希望太子也能跟我一样,有一颗麻木的心。

这样子,就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

穆小姐去了漠北。

其实在她离京的时候,太子是站在城门口送过她的。

不知道她看到我们没有。

回宫的路上,太子突然问了我一句:“陈缺,如果她此去,证明了越奕祺真的遭遇不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争取一次?”

我一听,傻了。

太子根本不管我回答没回答,自己又自嘲地一笑,说:“可是,依她的性格,应该是会不愿意的吧?除非…除非…”

可太子除非了大半天,也没除非出个下文来。

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

越公子没死。

越公子居然没死!

我心里真的是将老天爷骂了一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才敢抬头看太子。

太子似心中巨石落下,轻轻地说了一句:“他还活着啊。挺好的。”

跟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知道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越公子还活着,穆小姐下半生还有依靠,挺好的。

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觉得一点都不好呢。

他们是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了,太子您呢?

————

越公子回京述职,整个人赶得就跟饿鬼投胎似的。

我陪着太子问了好多人,最后才在宫门口截下他。

见了面,太子只问了一句话——

“她还好吗?”

越公子点点头,答:“她很好。”

————

后来,太子妃生产,诞下了一个男婴。

龙心大悦,取名为念。

又过了半年,穆小姐亦生产,诞下一名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