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慢地行驶着,到了内城后越发难行起来。到了宫门口,前面马车堵得厉害,只能远远地停了下来。徐婆子、宁氏、青青叫跟车的小厮到前头打听着,若是宫门开了,几个人再下车走过去。
等了不多时,小厮气喘吁吁地过来。徐婆子仨人下了车步行到宫门口,一层层验明了身份和腰牌,有专人领着这些诰命们统一往福寿宫去。
一路走着,倒是瞧见了不少熟人,沈夫人过来和徐婆子宁氏互问了好,也同杨老夫人及杨家的几个太太问了安,徐婆子又一眼瞧见了有些走不动步的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平时进宫时,这些上了年纪的超一品诰命通常会赏个轿辇坐,可今日是太后的寿辰,万事不得随意,只苦了这些老人家了。
徐婆子嘱咐了青青两步,青青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镇国公府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一回头看到是青青,不禁笑了:“你跟着你祖母来了?她在哪儿啊?”说着回头瞅了瞅也没瞧见。
青青笑道:“我祖母和母亲品级低,在后面呢。看您一个人进的宫,特让我来搀扶着您。”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问道:“过年见了你一回,这才大半个月瞧着你又高了些。”
青青笑的丹凤眼都挑了起来:“我娘也说,过年新裁的衣裳,还没下水呢就短了一寸。幸好留了边,放下来熨一熨倒也看不出来,要不然哪有那功夫马上做出衣裳来。”
老夫人说:“子裕他哥俩也是,虽然我不管这些小事,但偶尔也听丫鬟说,小姐们一季做一回衣裳就足够穿的了,偏生两个少爷一个月做一回衣裳到月底时候还得打饥荒,不但长的快,整天上蹿下跳的也格外废衣裳。如今子昊整日跟他哥在外头疯,我原还担心他身子受不住,可这两个月不仅高了不说,饭量也大了。”
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先笑了一回又说道:“昨儿也不知去哪儿了,回来就嚷着饿,我说也没预备你们吃的,桌上都是老人家的口味。子裕还好,能稳住,就是抱着点心匣子不撒手,子昊也不顾那个,就着一晚烂跨蹄儿吃了两碗饭下去,等一会厨房送来了菜,又吃了一盘子水晶烧鹅一盘子蒸饺还喝了一碗粥。我还说呢,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是家境普通一点的百姓,能被这俩半大小子吃穷了。”
青青道:“我倒是知道他俩昨天做了什么,这几日一直听见隔壁吵嚷个不休,我前几天过去一瞧,子昊居然练开剑了,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练的什么,只练那简单的几式。子裕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也找了一把剑也跟着学。”
老夫人说:“这么说倒是对上了,前天晚上吃了饭子裕就四处找剑,原本他祖父也不使剑,唯一那把还是杀敌的战利品如今子昊使了。我听说子裕快把前院翻个遍了,倒脑袋灵光了一回,想起年轻时候他祖父送过我一把剑,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个做什么,早不记得放哪里了。两个丫鬟翻了好几本账册才找出把剑出来,子裕一瞧见就欢喜的不得了,抱着就不撒手。”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孙儿啊,都像他爷爷。”
青青笑道:“像老国公爷多好呀,那可是咱赫赫有名的大英雄。等回头子裕和子昊也成了大英雄,您老面子上更有光。”
老夫人叹了口气:“什么光啊名的,都是拿命挣来的,我宁愿他们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也别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见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事,青青连忙转移了话题:“原来子裕说子昊并不吃肉的,可我和他吃了几次饭,见他每回吃肉都吃得格外香甜,那日我们吃火锅烤鹿肉,就他吃的肉最多。”
老夫人道:“原是他娘总说会不克化,不许他吃,纵然给他吃点也是那种炖的软烂的,他没吃出肉的香甜来。现在整日跟着他哥吃睡,倒知道肉的好处了。”
青青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夫人和青青一路说着话,倒也不觉得累,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福寿宫。大太监苏林笑眯眯地在宫门口迎着众位诰命,见人来齐了,便说道:“如今各宫妃嫔正在给太后娘娘贺寿,只怕得劳诸位夫人略等一等。”
只是这乌压压地人都站着庭院里也不合适,苏林道:“后殿搭了棚子,请诰命们暂去那休息片刻。”
众人不敢出声,脚步轻快地从回廊穿到后殿去。青青一瞧,说是搭了棚子,但因为要考虑采光,并没有全部遮挡起来,只能略微避避风罢了。虽放了几个火盆,但四周透风撒气的,依然不觉暖和。
苏林将诸位夫人安顿好了,又来到青青跟前,小声道:“娘娘吩咐,姑娘来了还是到偏殿歇着,里面的茶和点心都给您备好了。”
青青笑着道了声谢,悄悄问道:“不知道方不方便带几个人过去。”
苏林笑道:“那是姑娘的屋子,姑娘做主便是。”便悄悄退下了。
青青站的僻静,苏林说话声音小,众诰命虽看见两人说话了但并不知道说的什么。没一会功夫,只见宁氏叫了沈夫人和杨家几个夫人,徐婆子拉着镇国公府老夫人的手顺着来路又回了前边。
有那年轻好奇的,也想跟着去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好处,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被太监拦了下来,面上虽带着笑,语气却很强硬,不许她们胡乱走动。
青青带着众人来到前院,依然是悄悄的不敢大声。守着偏殿的宫女看见了青青,立马打开偏殿的门。屋里烧了地龙,又放着火盆,众人刚进去,顿时一股暖意铺面袭来,冰凉的手脚算是缓过来了。伺候的宫女们人多却不乱,有的给众夫人倒上茶水,有的则端来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
因偏殿有地方用官房,这些夫人们多少都用了几个。只吃茶水依然不敢多喝,只小口小口的慢饮。青青也吃了几样顺口的,就放下筷子喝茶。
在偏殿伺候的大宫女悄声回她:说摘兜帽的时候,刮了一下点子头发下来,不如趁这时候有空,再重新梳上去。若是这样出去,只怕见太后的时候就失仪了。
青青闻言立马站了起来,随那宫女她去了西次间,等出来的时候,青青已梳好了头发,除了进宫带的钗、钏外,又多了一颗明亮亮的红宝石的簪子,映的她小脸发红。
杨大夫人喝茶时候,打量了一回正间的装扮,只见无论是屏风还是摆设都是鲜亮的颜色,一瞧就是给小姑娘用的。原只听说徐家二姑娘经常进宫,如今才知道有多受宠,太后居然将福寿宫的偏殿给了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使。见刚才青青随意出入次间又换了头饰的举措,只怕里头都搁着她常备的东西。
坐了一会,宫妃们已经出来各自回宫换衣裳,太监们又去后殿领着诰命们到前院侯着。杨大夫人起身道:“我们也该出去了。”伺候的宫女笑道:“杨夫人不必着急,太后娘娘还得用官方、吃点心、还要再略微歇息一会,只怕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召见呢,不妨多坐一会。”
杨大夫人回想起初一时进宫的场景,可不是在外头站了很长时间,脚都冻僵才被召见。
杨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青青说:“这回倒沾了徐姑娘的光了。”沈夫人笑道:“可不是,往年一年也要进宫几回,哪次也没像这回这么舒坦,还能坐在屋子里喝着茶等着。”
徐婆子闻言十分自得,镇国公府老夫人居然也是一副得意的神情,脸上就差写明了:这是我孙媳妇!沈夫人和徐家是姻亲、杨家又是朱子裕外祖家,屋里坐的没什么外人,因此众人都笑了起来。杨老夫人还打趣道:“我原说你糊涂了一辈子,想不到到老了到机灵了不少,知道给孙子选这样一个好媳妇。”
镇国公老夫人洋洋得意:“那是,嘉懿写的话本子可好看了。回头有空你到我家来,让嘉懿她祖母带着她家说书的那个丫头给咱说故事,别提多有趣了。”
杨老夫人:…就知道不能对这老婆子期待太多!
风又大了些,站在日头底下的诰命们还暖和些,站在边上和前头的就有些苦了。风格外大不说,又没有阳光照着,浑身上下冻的发抖。只是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宫里,谁也做不出缩脖子搓手的样子,只能努力在风中维持着自己的姿态,正快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就见先前走的那些人从偏殿里出来了。
众诰命:…为什么她们可以在偏殿休息?
细看那些人,镇国公府老夫人、杨老夫人这种超一品的夫人就算了,杨家和沈家好歹算位高权重,剩下那两个穿着从五品诰命服的是怎么回事?众人在一众诰命羡慕嫉妒恨以及十分困惑不解地眼神中各回各的位置站好。
青青这是第一回跟着诰命进宫,初一那次她是一早来了,赶在宫妃前就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出宫回家。她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想了想,便跟在了母亲身后。
这回只站了一炷香的时候,正殿的门就打开了,随着大太监苏林的一声通传,诰命们鱼贯而入,给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等众人磕了头后方才含笑说了句平身后,又道:“赐座”。青青进来时还能跟着宁氏,可这回坐下就没她的位置了,顿时有些尴尬。
太后一眼瞧见了她,笑道:“嘉懿到哀家这里来。”
青青笑着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着青青的手摸着她的手心热乎乎的,便放了心,叫宫女搬个黄花梨嵌粉彩席心椅来放到自己下首,青青福了一礼便坐下了。
诰命们有的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打夏天时候太后就常召一个女孩进宫陪伴,有那品级低的就有些错愕,不明白那是谁家的姑娘。
南平太妃笑道:“这就是那位书香居士徐姑娘?我倒是第一回见,长的好模样,怪道太后娘娘喜欢。”
太后笑道:“哀家就喜欢这样娇嫩嫩的小姑娘,看着就舒坦。你们瞧她,长得不但好,又会作画,又下的一手好棋,羹汤做的也好。我常和锦瑟说,这样模样性情都好的孩子,又样样拿的出手,以后不知谁家有福娶了去。”
太后知道以青青的长相又经常进宫,难免会让那些见过圣文见过淑妃的人心里嘀咕,索性这回趁机挑明了,也好以后给青青选个人品相貌都上佳的夫婿。
众人闻言看青青眼神都是一热,有的笑道:“说起来我们家三小子倒和徐姑娘年龄相近。”也有的说:“我瞧着倒和我孙子匹配。”镇国公府老夫人顿时急了:“你们可别和我抢,那可是我相中的孙媳妇!”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笑道:“好了好了,等我们嘉懿及笈后再说,现在你们都太着急了些。”
众人闻言笑着称是,便顺着太后的话音又说起了新鲜的事。
坐了半个时辰,苏林带着众命妇出来前往摆筵席的大殿,青青则留下来陪着太后更衣,见左右没人,太后叫了青青到跟前,面带忧色地问她:“云南边境战事又起,皇上准备发兵前往云南攻打缅甸。前几日皇上和我说,镇国公府的朱子裕上了折子要求随军出征,皇上暂时将折子压了下来…
话未说完,就见青青一脸震惊,太后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颊说:“哀家召见了朱子裕,他和哀家说想争些功劳风光娶你进门。只是那战场可是好上的?他俩个哥哥当初不知比他强多少,都战死在沙场之上。若是旁人哀家也不操那个心了,可是偏生是他,我听人说镇国公府同你家提了亲事了?”
青青点了点头:“只等他出了孝就上门提亲。”
太后忧道:“我就怕他有了什么事情,以后可坑苦了你。若是他非要上战场,还不如让你母亲重新给你选个别人家的好二郎。”
青青扯出一个笑连却没言语,太后又说:“我知道你常和朱子裕见面,等下回见了,你也好生劝劝他。当时他祖父立了赫赫战功,当时先皇就封赏说三代不降爵,等以后他承爵,依然还是镇国公。这爵位也有,皇上因他两个哥哥也格外偏疼他一些,何苦非得去挣命,咱大光朝那么多武将,哪里非得一个小孩子去沙场,让他死了这个心思。”
青青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衣襟,语气有些低落:“他上折子前并未和我说,想必也不愿我管他这事。”
此时太后换好了衣裳,又到了开席的时辰,许多话来不及细说,只能简单嘱咐了两句便带着她去了宴席之上。
又是一轮磕头贺寿,等坐下来时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菜肴已经凉透了。翩翩起舞的宫女们也勾不起青青欣赏的心思。她坐在一旁心思却有些不宁,细细想着太后的话,心里实在有些不安:朱子裕为何不没有和自己提过这些。是怕自己担心?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第77章 闹别扭(已更小剧场)
青青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马车上徐婆子和宁氏虽看出青青的情绪低落,但都以为是参加宫宴累着了,谁也没在意。毕竟在那一坐就两个时辰,除了点热茶外,饭菜都不热乎,徐婆子和宁氏当真是又累又饿。
回到家, 徐婆子和宁氏连忙换下大衣裳,又让厨房拿鸡汤下几把银丝面,一人吃了一大碗这才缓过劲来。眼看着已经过了申时(下午三点),徐婆子和宁氏不敢睡, 一左一右在塌上歪着打了个盹。
青青回到屋里,正儿八经的脱了衣裳准备睡觉。可等放在床幔后,她却没什么睡意,便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发呆。
等天黑下来,玛瑙撩开床幔,见青青醒着便去点了灯, 准备伺候她穿衣裳。青青摆了摆手:“去和祖母还有我娘说一声, 晚上我不用饭了,想多睡一会。”
玛瑙略微担忧地摸了摸青青的额头, 试着不发热才放了心,又给她被窝换了个热的汤婆子,嘱咐珍珠守着青青, 自己则去正院里回话。
此时徐婆子正坐在炕上, 王氏、宁氏、吴氏三个有看着摆碗筷的、有看着丫鬟上菜的、吴氏则挨个瞧瞧家里的少爷小姐们手都洗净了没有。
见玛瑙来了, 徐婆子忙问:“青青呢?怎么这时候还没过来?”
玛瑙福了一福回道:“回老太太,姑娘说想多睡一会,不想用饭了。”话音刚落,不单是徐婆子,连宁氏都唬了一跳,青青打小就胃口壮,恨不得一天吃五顿,怎么突然不想用饭了?徐婆子忙问:“是不是生病了?”
玛瑙道:“来之前摸了摸姑娘的额头,倒是不热,只是看着恹恹的,也没什么精神。”
宁氏闻言坐不住了,一边叫人拿斗篷一边和徐婆子说:“娘,我过去看看青青。”
徐婆子忙说:“快去吧,若是青青不舒服赶紧打发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宁氏应了一声,带着玛瑙并自己的丫鬟匆匆忙忙往青青院子里去了。
青青正躺在床上想心事,就听见外面一串急匆匆地脚步声,接着珍珠叫了一声:“太太。”青青才知道这是宁氏来了。
披着衣裳坐了起来,那边珍珠和玛瑙也撩开了床幔挂了起来。宁氏去了斗篷,将怀里的手炉交给了丫鬟,坐在青青床边,面带忧色地问道:“怎么不想吃饭了?觉得哪里不舒服?”说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握了握青青的手和脚,见额头冰凉手脚温热,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玛瑙拿来一个厚厚的垫子给青青靠着,青青往上拽了拽被子笑道:“我没生病,不过是懒怠的动罢了。”
宁氏舒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可把娘给吓坏了。”给青青拽了拽身上披的衣裳,宁氏道:“只是不吃饭可不行,今天在宫里累了一天,除了点心和回来吃的那碗面条,就没好生吃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和娘说,娘让厨房单独给你做。”
青青抱着宁氏的胳膊,蹭了蹭,半晌才声音甜糯地说道:“想吃绿油油地青菜。”宁氏哑然失笑:“就你嘴刁,这时候哪有多少青菜吃。”
也不怪青青馋青菜,大光朝虽然有些官宦人家弄了暖房种些新鲜的菜蔬,可这东西费炭火不说,长出来的蔬菜也小,只解个馋罢了,到底不如夏天的青菜好吃。徐府虽然这几年富裕了,但是还是舍不得花几十两银子日夜烧炭发青菜。因此这一个冬天,徐家各种鱼肉、甚至海参燕窝鱼翅样样不缺,但青菜还是吃的少些。多半是朱府送来一些,还有太后赐下来两篓子。
可青菜不禁放,不过几日就吃完了。此时家里却是没什么青菜,宁氏拿了银子打发个小厮坐车到内城的酒楼里去打几样青菜回来,特意吩咐拿热水温着碟子不能凉了。自家厨房里虽没有什么绿油油的青菜,但是白菜豆芽之类的还是有的,醋溜一个白菜、拿辣椒炒了个酸辣豆芽,虽然都是寻常百姓家常吃的菜,但格外开胃。
宁氏怕青青一个人吃饭没胃口,打发人去正院说一声,便留了下来。青青穿了衣裳起来,玛瑙给她通了通头发,又粗粗的绑了一个麻花辫子垂在身后。洗了手,厨房的食盒送来了,珍珠打开盖子一样一样往出摆,除了醋溜白菜和酸辣豆芽,还有一份油汪汪地焖大虾、一大碗瑶柱虾仁海参疙瘩汤,并一盆粳米饭,一碟子肉烧麦。
宁氏知道青青爱吃渔虾蟹这类的东西,洗了手亲自帮她剥了一个放在碗里。青青拿筷子夹起来放在嘴里,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模样,问道:“哪儿来的虾?”
玛瑙笑道:“今天镇国公府三少爷打发人送来的,据说捞出来后就拿冰块冻上了,虽不是活的,但也极其新鲜。”
青青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宁氏给再她剥虾她也不肯吃。看了眼桌上,青青吩咐丫头舀了一碗疙瘩汤,可吃了两口发现里头也有虾仁便又赌气搁到一边。正巧此时小厮从酒楼里打的青菜送进来了,青青叫人摆上一瞧,是炒苔菜心、麻油拌菠菜、炒金针、茼蒿炒嫩豆腐四样素菜,便拨了半碗米饭只夹那青菜吃。
宁氏将青青的举动看在眼里,知道青青这是和朱子裕赌气了。可想想昨日青青还去了隔壁一遭,回来时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也不明白俩人这是啥时候闹得脾气。
娘俩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趁着丫鬟们收拾桌榻的时候,宁氏和青青围着正间转了两圈消食。等回到西次间坐在榻上吃茶的时候,青青又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宁氏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和子裕闹脾气了?”
青青一愣,摇了摇头说:“没有?”
宁氏叹了口气,女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见青青没精打采的样子,宁氏哄了两句,私下里悄悄嘱咐珍珠和玛瑙晚上给青青拿热水好好泡泡脚,晚上警醒着些,若是见姑娘发愣不睡觉,要多劝着。
摸了摸青青的脑袋,宁氏道:“今日闹了一天,明天早上多睡会,不必请安了。”青青应了一声,亲自将刚添了热碳的手炉放到宁氏怀里,将她送了出去。
送走了宁氏,玛瑙提来热水倒在木桶里,略微有些烫的水浸没了青青的整个小腿,泡了约一刻钟,青青觉得浑身舒坦了不少。
躺在床上,青青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朱子裕,恼怒他私自请旨,这样重要的事都不同自己商量,难道怕自己拖后腿不成?可到底是累了一天有些疲惫了,胡思乱想了好一会,青青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青青觉得神清气爽,喝了杯热水就要起床。玛瑙笑道:“姑娘若是不饿不妨多躺一会儿,昨天半夜就下了点小雪,此时天色昏暗不说,外头也极冷。”
青青听了又缩回了暖和的被窝,玛瑙拿了个新灌好的汤婆子塞进被窝里,坐下床边问道:“姑娘若是觉得没趣,我念本书给姑娘听。”
青青笑着摇头道:“就你认识的那几个字,磕磕绊绊的能给我念睡着了。”玛瑙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我做针线还行,就那认字念书的实在是头疼。”
青青道:“头疼也得学,像你宝石姐又会认字又会管账的,嫁了人还能帮我收收铺子的租金。你要是不识字,等你成了亲可没好差事给你。”
玛瑙听了笑道:“姑娘都说了好几回了,今儿我得空,我再练两页大字。”青青笑道:“这还差不多。”
在床上又赖了半个时辰,青青才磨磨蹭蹭地起来,除了各色的粥、饼、包子和几样下粥的小菜外,还有一碟王瓜拌金虾。青青拿筷子点了点那盘子虾说:“你们拿去吃,这几日别让我瞧见这虾。和厨房说,朱子裕送来的东西我不吃!”顿了顿又道:“大门上也嘱咐几句,不许他上门,打发人送来的东西也不许收。”
这回玛瑙和珍珠才知道姑娘是生了气了,珍珠苦着脸去了厨房又回了宁氏,宁氏闻言哭笑不得:“原本还说她稳重懂事,一生起气来倒看出孩子脾气来了,也不知朱子裕怎么惹了她。”
徐婆子瘪了瘪嘴道:“我估摸着多半是青青耍小性子,这几年我冷眼瞧着,子裕无论说话还是做事样样都顺着青青,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哪会去得罪去她?”
宁氏闻言也点头认同,不过她也说:“小孩子牛心左性也是有的,不去管她们,保证三两天就好了。”
徐婆子心疼青青不吃那虾,嘱咐说:“既然青青不吃,依旧拿冰块冻起来,她最爱吃那玩意。别等消了气,又没虾吃,到时候可没处给她寻去。”
宁氏闻言笑道:“母亲最会惯着她。”
徐婆子想起孙女那白白净净的好模样,笑眯了眼:“就她古灵精怪的惹人疼,我不惯她惯着谁。”
徐家说说笑笑的任由青青发小脾气,朱子裕还在家里一招一式的练剑什么都不知道呢。等过了两日,纷纷扰扰的小雪终于停了下来,朱子裕吩咐道:“套上马车,咱去中城徐家,暖房里的小白菜不是长出来了,正是水嫩的时候,摘一篮子我给徐二姑娘送去,她最爱吃这个。”
小厮应了一声赶紧去找人摘菜,朱子昊听见了把剑放回剑鞘里,抱着朱子裕的腰就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想青青姐了!”
一过年各种事情就多,整个正月,连朱子裕也只见了青青两三回,跟更别提朱子昊了。朱子裕被闹的无法,只能和他商量:“去了徐家,你就老老实实在徐祖母的屋子里呆着,我和你青青姐有话说,你可不许闹我。”
朱子昊连忙点头,裂开嘴就笑:“我就在徐祖母屋里,上回那故事还没听完呢,正好这会儿过过瘾。”看着弟弟那咧着嘴傻笑的样子,朱子裕实在没忍住打击了下他:“话本子上不是说剑客都是高冷无情的吗?怎么搁你这和二傻子似的。”
朱子昊一听,立马把傻笑的嘴巴给阖上了,努力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的朱子裕忍俊不禁,憋得脸颊直抽抽。
兄弟俩拎着一篮子青菜坐着马车来到徐家,刚迈进大门,就见门房一脸苦涩的拦住了他:“那啥,朱三爷您不能进。”
朱子裕闻言丈二摸不到头脑,忍不住上前扒开门房的眼皮:“看清楚,是你三爷我。”
门房都快哭了,忙说:“三爷,我能不认识您吗?您一天恨不得来八回,我瞧您比瞧我老子娘的次数还多。可不是小的为难您,这是二小姐特意吩咐的,若是您来了不许进门,小的是在是没法子。”
朱子裕愣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惹到了青青,朱子昊更是恨不得揪起他哥的衣领好好审问一番:惹怒了青青姐,以后没有话本子听了可怎么整!
门房挡住兄弟俩的薄弱身躯有些瑟瑟发抖,眼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黑的脸,忽然机灵了一回,忙朝着朱子昊躬身道:“朱四爷,二小姐只说拦着三爷一人。”
朱子昊眼睛一亮:“这么说我可以进?”
门房满脸堆笑:“您只管进就是。”
朱子昊欢呼了一声,无视了他哥的黑脸,一蹭三尺兴高采烈地奔了进去。
朱子裕:…好憋屈!
那边朱子昊去了徐婆子屋里请安,这边玛瑙就得了消息,一脸好笑的回道:“门房的李二还真是傻,当真把朱三爷拦在大门外了。”
青青精致的小脸十分严肃:“这有什么傻的,他听话我还要赏他呢。”说着从匣子里拿出两个银裸子并一串钱递给珍珠:“把银裸子给李二,就说他办事得利赏他吃酒的。那串铜钱给赏给二门的婆子,叫她看好门户。”
珍珠哭笑不得的接过了钱串子,笑道:“成,我这就替姑娘打赏去。”
大门外,朱子裕还在和门房歪缠,就见里头走出来一个俏生生的丫头,朱子裕一见就笑了,上前两步问道:“珍珠,可是你家姑娘叫你领我进去?”
珍珠一脸好笑的朝他摇了摇头,拿出两个一两的银裸子丢李二怀里:“我们姑娘赏你的,说你办事牢靠。”
李二喜笑颜开的将银裸子藏在袖子里,朱子裕见状又笑气又好笑,忙问珍珠:“你们姑娘还生气呢?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呀?”
珍珠摇了摇头:“昨天早上起来还好好的,下午从宫里回来就带着气,晚饭也没用好。三爷送来的虾姑娘也堵气不肯吃。”
“宫里…”朱子裕心里一沉,莫不是自己上的那本折子被青青知道了?朱子裕越琢磨越担心,越想心里越不安,转身往自己府里跑去。
珍珠忙完了姑娘交代的事,又赶紧回去,可刚进了院子就傻了眼,看着站在窗户根底下那人直发愣,忍不住拽过来廊下的小丫头问道:“朱三爷从哪里进来的。”
小丫头也正满脸蒙逼呢,见珍珠问话指了指两家相临的墙头:“那里跳下来的。”珍珠回头瞅了一眼有自己两个高的高墙,嘴角忍不住直抽抽。
朱子裕站在窗户根底下,一声声叫着:“青青!青青!青青!”
青青正坐在榻上摆围棋呢,就听见朱子裕和叫魂似的,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青青起初还佯装听不见,可没一会就听见外头朱子裕小声地打了两个喷嚏,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拿了枚棋子看了半天棋盘不知道放到哪里,看了眼棋谱,居然觉得有些不知所云。
又一声喷嚏,青青叹了口气将棋谱放下,闷声闷气地吩咐玛瑙:“叫他进来。”
玛瑙应了一声,到正间刚撩开帘子,就见朱子裕一头撞进来了,也不等她行礼,就急匆匆地往青青日常呆着的西次间去。
听见朱子裕的声音,青青抬眼瞅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上还有些汗渍,脸上也红扑扑的,哪有被冻着的样子,顿时又生气了,随手将下了一半的棋给打乱了,又准备重新摆。朱子裕和青青相处这么些年,青青眼神往自己脸上一打转,就明白她想的什么。当着丫鬟的面,朱子裕不敢造次,只能坐在榻上一边帮着捡棋子一边帮自己辩白:“跑了一身的汗,冷风吹了两下真的打喷嚏来着,不是唬你的。”
听着风吹着窗户纸的声音,青青的脸色缓和了两分,抬头看了眼玛瑙,吩咐道:“煮碗姜糖水来。”
玛瑙答应着去了,珍珠也伶俐的站在窗外没进来。见左右没人,朱子裕伸手拽住青青的手,朱子裕隔着榻桌目光灼灼地看着青青,声音里略带着一丝委屈:“怎么突然生起气来,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让我心疼?”
青青撇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回来,只低头捡棋盘上的白子不肯吭声。朱子裕一见顿时有些急了,哼哧了两声最终还是服了软,看着青青的脸,轻声问:“可是为我上了折子要求征战云南的事生气了?”
“嘭!”青青猛地将手里的棋谱摔在桌上,顿时吓得朱子裕浑身一哆嗦。看着青青冒火的眼神,朱子裕十分悲哀的发现自己猜中了真相。
“之前我们就提过这事,我说过你想上战场我不拦你,可你如今瞒着我去请旨是何意思?是不是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事,没必要和我交代?”青青看着朱子裕,越想越生气。
朱子裕唬的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担心?”青青冷笑两声:“现在纵使我不知道,等皇上准了你的奏折后我还会不知道吗?难道那时我就不担心?你这是借口!”
玛瑙和珍珠在外面目目相觑,总算知道了姑娘是为何生气,听闻消息的宁氏也匆匆赶来,还未进门就听见青青一声声的追问,忍不住住了脚站在廊下。略微听了两句,宁氏也开始担心起来,嘱咐玛瑙说:“等朱子裕走了,让姑娘到我房里。”便匆匆地去寻徐鸿达。
此时,屋里朱子裕被堵的哑口无言,抓了抓头发不知如何解释,其实他就是在外祖家喝了点酒,听到几个舅父说起缅甸入侵云南边境的事。杨家几个都是武将,分析起战事来一个个都头头是道,都想率军杀敌。朱子裕这些年熟读兵书,却一直没有实践机会,他骨子里也带着武将的血,当即被几个舅舅感染的豪情万丈,带着酒意写了封奏折,也不顾皇上正月里封笔,亲自递进了宫。
等第二日酒醒后,朱子裕就有些后悔了。不知后悔请旨的事情,而是后悔没有告诉青青。带着满腔愁绪来到徐府,看着青青满脸带笑的脸,话音在嘴里绕了两圈最终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青青一旦知道此事难免会日夜担忧,只怕连年都过不好了。
看着朱子裕半天哼哧哼哧的说不出话来,青青的脸色越发冷峻了:“还是你觉得我眼界小肚量小,会拦着你又哭又闹的不许你请旨,所以你必须瞒着我?”
越说越过火,听的朱子裕哆嗦的都恨不得抱着青青的腿跪下认错。见青青马上就要翻脸的样子,朱子裕连忙坐到青青旁边,长臂一伸将青青搂在怀里。青青正在气头上,挣扎着不许他抱。可朱子裕死活不松手,一边搂着青青一边在她耳边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和你商议就擅自请旨,是我喝多了酒做事没过脑子,青青你不要生气。”
听见朱子裕开口认错,青青垂下了手臂,任由他搂着自己。心里虽然不气了,但心里的委屈还在,抽了抽鼻子,眼泪像水一样的流了下来。
朱子裕听见哽咽声,又一瞧青青满脸是泪,顿时慌乱不已,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一边给青青擦泪,一边哄道:“青青不哭,都是我的错,下次再也不会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先告诉你,青青同意的事我才做,青青不同意打死我都不做!”
青青抽泣了两声,眼睛红彤彤地看着朱子裕,拿手指点着他胸口道:“你知道我从太后嘴里知道这事时多么焦心,我以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我。”话音刚落,眼泪又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朱子裕被她哭的心都碎了,见帕子湿透了干脆就用手给她抹泪,可是越抹青青哭的越凶,朱子裕心里一急,伸手将青青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趁着青青有些怔愣的时候,闭着眼睛吻住了她的红唇。
第一次接吻,朱子裕有些笨拙,青青也有些不知所错,双唇相接,俩人都愣了片刻。渐渐地,温暖柔嫩的触感带走了朱子裕的思绪,他用唇瓣摩挲着青青的红唇,可似乎这样也不够,他下意识张开了嘴,伸出舌尖慢慢地舔了舔青青的唇瓣。
第78章 首上沙场
青青拿着帕子捂着唇, 呼吸还有些不稳, 被眼泪洗礼过的双目分外明亮,因哭了太久, 眼睛下方有一点点红, 看着分外惹人怜爱。
朱子裕看着青青绯红的脸, 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青青恼羞成怒,推了推朱子裕紧挨着自己的肩膀:“你到那边去, 一会丫鬟们该进来了。”
朱子裕也知道轻重,看了看外面, 见没什么声响,又在青青脸上啵了一下才跳下榻去, 到另一边坐好。青青拿着帕子捂住被亲过的脸颊,羞红了脸想斥责他两句,可一开口声音格外软糯甜美:“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朱子裕看着青青略微有些红肿的唇, 也有些脸红,转过头去咳嗽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俩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青青先开了口:“太后说你年纪还小, 战场又是凶险的地方, 若是有个好歹,皇上也难面对老镇国公。因此折子给压下了, 让你歇了这念头。”
朱子裕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 脸上满是不甘:“读了这么多兵书手扎终是纸上谈兵。”青青虽知道朱子裕的心愿的, 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过了半晌,青青才想出一个说辞:“你虽不能去云南,但也可以找一些云南的地图,模拟下征战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