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青双目泛红,咬牙切齿道:“大人,旧事不提也罢。他既敢坏蜀王大事,承蒙蜀王不弃,我甘愿拼死与他战场决个高下!”

胡詹事端详了他片刻,沉吟道:“我听说他不久前刚回昆州娶了亲。刘光原本还想趁机反占嘉州夺回失地,不想他布防有如铁桶,小试了下,非但没捞到便宜,反又折损了些人马。长青,我一向视你为心腹,也知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实话跟你说,不管你与李东庭有什么过节,挑这时候去与他决战,并非明智之举。”

“詹事大人——”

胡詹事摆了摆手,“是我在蜀王面前力举你领兵的。你刚露脸不久,正适宜稳固势力扩大名声。你成名于山南西道,这里才是你的福地。此时贸然若被调去剑南道,万一不敌李东庭,名声受损,在蜀王那里,你我都不好看。你当也知道,刘光与我一向不合,对你更是心怀敌意。依我之见,先让刘光在那里与李东庭对阵,等他双方各自兵力耗损后,我再去向蜀王举荐你坐他的位置,到时候你坐收渔翁之利,再与李东庭对阵,胜算岂不是更大?”

“詹事大人,我——”裴长青脸涨得通红,张口要辩解时,被胡詹事再次打断,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当我不知你心里所想?李东庭所娶的女子,便是你从前的妻子吧?你今晚突然闯进来跟我说这一番话,恐怕也是因这女子而起!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如今正得蜀王重用,正是建功立业一展生平抱负的的大好时机,如何能为区区一女子而丧失理智?休在我面前再提此事!”

胡詹事一手提拔了裴长青。可以说,他有今日,与胡詹事的举荐密不可分。方才仗着酒意一时愤起冲了过来,此刻被他这样呵斥,心中虽依然十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慢慢低下了头。

胡詹事看他一眼,见他默不住声,脸色缓和下来,拍了拍他肩,道:“话说回来,夺妻之恨,是个男人都不能忍。你有这样的想法,原本也没错。李东庭被蜀王视为心腹之患,你若能拿下他,往后前程无量。你且放宽心,我已在谋划,用不了多久,必定能让你一雪前耻!”

……

时令进入了十一月,天气渐渐变冷。

梅锦初与李东庭成婚时,满院桂树正值花期,庭院里日夜吐芬。如今桂树花信早过,他这一走,也已经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梅锦渐渐开始适应自己现在的新身份,与李府君相处也很是和睦。

从前的婆婆万氏,梅锦刚开始嫁入裴家时,对她也很好,处处关心,甚至抢着和她洗衣做饭。极少有婆婆对待儿媳能做到像万氏那样的地步。也是顾念着她一开始的好,所以后来即便相处渐渐出现裂痕,梅锦也依旧尽量去体谅对方。

但万氏的好,从一开始,就让梅锦觉得有负担。

在裴长青投奔蜀王发迹之前,万氏对她的态度,似乎总是带了那么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不论是她刚嫁入裴家时,还是后来裴长青频频犯事需要她四处奔走的时候。

现在想想,尽管她是庶出,但在万氏看来,京城梅家肯把女儿嫁过来,这门婚姻相对于裴家来说便是高攀,加上新婚夜裴长青弃她不顾这件事,也或多或少更是影响到了万氏对她的态度。

婆婆对媳妇好,得到好的媳妇,本该庆幸。梅锦确实也感到庆幸。但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婆媳相处。

而现在的婆婆李府君,和万氏有些不一样。

李府君从不对她过多嘘寒问暖,也不会事无巨细地处处表露对她的关心。除了新婚头半个月,她亲自领梅锦出府探望了许多世代效忠于李氏的土官臣属,又细细教导关于土司府女主人需要知道的事情外,以后便不大过问梅锦每天都在忙碌什么了。只在梅锦去向她问安的时候,婆媳两人坐下话些家常,偶尔叫人送些吃食过来,如此而已。但这种相处方式,让梅锦感到很舒服,反而更加愿意亲近李府君,愿意让她知道自己在履行土司府女主人职责过程中遇到的困扰或犹疑,请她为自己指点迷津。这几日,她听霞姑说李府君腿脚每年入冬便酸胀,夜间往往难眠,特意过去为她针灸按摩,以纾解疼痛。今日刚从外面回来,见时辰到了,换了衣裳便又往香檀院去。针灸完毕后,准备继续推拿脊椎和腿。

李府君道:“锦娘,我这两日已经好多了,晚上也能早早入睡,霞姑向你学了捏拿之法,也能替你了,不必你再亲自给我捏。从你进了门,我便把所有事都丢给你,见你一直忙碌,脸都小了一圈。我这里无事,你自己好好去歇一下。”

梅锦笑道:“我不累。还是我给您捏吧。霞姑手法不熟,效果没有我好。等她练好了,往后再交给她。”

李府君见她坚持,也只得由她。梅锦替她捏着时,李府君叹了口气,道;“苗真真那孩子,去年一时赌气,赌咒非要当圣姑不可。她家人劝也不听,向我求助。我前些时候派人过去接她过来,估摸这几日就要到了。东庭此次用兵,盘云土司出力颇多。我只愁,万一劝不住那孩子,往后真不知道该怎么见她父母。”

圣姑是盘云当地一种类似于出家人的身份,终身侍奉神明不嫁。苗真真对李东林痴心一片,李东林却避若蛇蝎,李府君也不好强行要他娶她。苗真真一时怒起,发誓要去当圣姑,终身不嫁。

梅锦已经知道了这事,道:“娘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小姑娘情窦初开,遇到不顺,难免会想不开。等她到了,我会好好相劝。”

李府君复叹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全是东林闹的。也是冤孽,把个好好的女孩家给磨成了什么样子!他不听我的话,你是长嫂,看见他,若有机会,替我跟他好好说说。他年纪也不小,该成家了。成天这样晃着,我见了他就心烦。”

梅锦道:“娘冤枉二弟了。最近他一直忙着为前方调度粮草,这事要办好并不容易。我若见到他,便跟他说说苗家姑娘的事。到时候看他意思如何。”

李府君点头。

梅锦推拿完毕,帮她轻轻捶腿放松时,霞姑笑吟吟走了进来,手里拿了封信,道:“少夫人,大爷给你来的信!”

这两个多月,李东庭虽然一直没回来,但隔个十天半月,便会有一封信过来。内容虽然大多只是向她报个平安,或简单讲述一下战况而已,但收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对于梅锦来说,依然是件很期待的事。接过信,看了李府君一眼。

李府君笑眯眯道:“别看我了。儿子娶了妻,就会忘了娘。我早认了。你赶紧去看信吧。”

梅锦脸微微发热,若无其事接过信,收拾好东西,这才告辞离去,回到自己的院子,拆开信,见纸上是几行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他的字:“吾妻锦娘,见字如面。吾一切安好,战况亦顺,勿要牵挂。方才忽梦及汝,窗前照影弄妆,娇欲语,醒来方知是梦,甚惆怅。遂起身秉烛具书一封,以为念想。”

书信到此戛然而止,下面是“夫东庭”的落款,日期是七天之前。

这便是他心血来潮半夜爬起来写给自己的情书了?

梅锦想象他当时秉烛写信的情景,指尖轻轻摸过墨迹,唇边渐渐露出一丝微笑。出神时,听见侍女说洗头水已经备好,便收起信走了出去。

她有一把很好的头发,长及腰际,又很丰密。自己很是喜欢,平时也很注重养护,外出回来到了晚间洗的话,睡前往往很难干透,所以通常选在下午这种阳光正盛的时候,洗了容易晾干。

侍女将盛了热水的壶放到了花架下。花架下有一张躺椅。通常她躺上去,侍女帮她清洗头发后,再用她教的手法按摩一下头皮,既养发,也非常能够消解疲乏。

梅锦躺到了躺椅上,闭上眼睛。侍女帮她拆下头发后,用一块柔软毛巾轻轻搭在她眼睛上,便开始帮她清洗长发。

侍女冲洗完长发,用干的毛巾吸渗了湿发后,抖开长发晾干,自己搬了张凳子过来,开始替梅锦按摩头皮。

四面无风,头顶十一月的温暖午后阳光透过花架格子射下来,照的梅锦全身暖洋洋的,侍女的按摩动作力道也轻重正好,十分舒适。

困意渐渐袭了过来,她打了个呵欠,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自己和管事张富约好下午见面,商议如何多招些人来补充龙城医士以及进行培训,以应对最近人手越来越短缺的事,自己竟然忘了,恐怕他现在已经在等着了。

梅锦睁开眼睛,抬手要拿掉压在眼皮上的毛巾时,忽然觉到有人凑到自己耳边,随之一个低沉声音轻声道:“我的手艺如何?力道是轻了还是重了,跟我说,我再给你揉。”

梅锦猛地坐了起来,毛巾从她脸上掉了下去。她睁大眼睛,看到自己身后的那张凳子上,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李东庭正挽着衣袖坐在那里,身上衣裳风尘仆仆,双目却非常明亮,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梅锦惊叫一声,忘了自己还在躺椅上,下意识扭身便朝他扑了过去,握拳重重捶了他肩膀一下,嚷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都不跟人说一声!”

躺椅前方并无支撑,被她突然倾身靠过去,失了重心,立刻往地上倒去,梅锦随着椅子整个人朝前扑,又尖叫一声,扑到了李东庭怀里,被他一把接住。

柔软娇躯满满在怀,这感觉令李东庭眼眸一暗,身体迅速紧结起来,顺势抱起了她,站起来便往屋子方向快步而去。

☆、第六十九回

四周静悄悄,整个嘉桂院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樂文小说|午后的阳光在院子顶上慢慢地移动,将窗子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光线由明媚渐渐转为昏黄,最后碰触到了被丢在床前地上的一堆散乱衣裳。

黄昏了。

从被李东庭抱进屋子开始,直到此刻,锦帐里光线慢慢黯淡下去,梅锦一步也没法下床。

新婚久别突然回家的男人,到底有多难以满足,梅锦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她被夫君禁锢在这个用四面帐子围出来的私密空间里,经受着他丝毫不加掩饰渴望的抚摸、亲吻,以及,不停索要,中间一度甚至被折磨的娇声啼泣,狠心的夫君却始终不肯放过,直到这会儿她筋疲力尽软的成了一团水,才终于告歇。

她枕在他一边臂弯里,感觉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享受这宁静片刻时,忽然轻呼一声,推了推边上的男人。

“糟了!娘肯定知道你回来了!天都要黑了,还不见你过去,她该怎么想!都怪你!”

梅锦手脚实在酸软无力,一步路也不想走。只是想到这会儿又要复制新婚次日早上的窘境,拖着疲倦身子急忙要起来,忍不住抱怨起他。

李东庭依然闭着眼睛,将她轻轻一拽,梅锦便又扑回了他身上,被他搂住。

“你还不起来!”梅锦挣扎。

“我想和你多待些时间,所以一回来,先就去了我母亲那里了。她叫我来你这里,我才来的。你再陪我躺一会儿。”

他声音里带着激情过后的沙哑,慢吞吞地道。

梅锦这才松了口气,重新乖乖躺了回去。没一会儿,又“哎呀”一声坐了起来。

“不行!你自己躺吧!我和张叔说好下午……”

李东庭倏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将梅锦又压在了身下,手掌惩罚般地重重捏了捏她胸口,“你再一惊一乍,信不信我让你躺到明天早上都下不了床?”

梅锦慌忙摇头,道:“我不是怕张叔空等吗!再说了,谁叫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的!你还怪起了我!”

李东庭改而捏了捏她脸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哼声道:“我在四川,天天担心着你,怕我走了你过于思念我,这才趁了个空赶了回来,路上跑瘫了十几匹马,你还怪我不提前跟你打一声招呼?”

梅锦嘟了嘟嘴,“谁有空想你?这两个月我天天忙碌,事情多的做不完,才不想你呢!”

李东庭一顿,手掌在被衾里慢慢握住了她的一边大腿,开始往边上分,眉头扬了扬,“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么对我,我也不用怜惜你了……”

梅锦惊呼,急忙用力缩起身子并拢双腿,连声求饶。

“说!到底有没有想我?”李东庭的一张脸逼近她。

“有想你还不行吗?”

李东庭露出不满神色,摇了摇头,用力掰开她腿。

“啊!”梅锦叫了一声,“我有想你!很想你!你走之后,我天天都在想你,晚上想你想的睡不好觉!我说的是真的!”

李东庭注视着她,眼睛里渐渐弥出笑意,忽然收臂再次紧紧抱住她,耳语道:“锦娘,我也很想你……就是太想你了,所以才丢下那边回来……”

梅锦轻舒臂膀,掌心贴到了他温厚的后背,慢慢将他也搂紧在怀。

“东庭,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低声问他。

李东庭亲吻她的脸,“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梅锦嗤的轻笑出声,忽然狠狠扭了他后背一把,“不许胡说八道!第一次遇到时,你的人差点害我掉下崖坡,虽说你救了我一把,只我记得你当时连眼角风都没扫我一下,把银子丢我脚下就走了,跟打发叫花子一样,哪里来的喜欢上我?”

李东庭声音小了下去,听起来有点发虚,……那……就是第二次见你时……”

“第二次你在哪里见的我?”

李东庭这会儿脑子里熏熏然全是少儿不宜,哪里还记得清这些,呃了声,一时应不上来。

“你连第二次哪里见的我都想不起来,还说那会儿喜欢上我?”

她平时绝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但是这会儿对着他,她发现自己竟然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女时代,居然也玩起了这种原本已经距离她非常遥远的小段子,而且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

李东庭一时答不上来,见她咄咄逼人,哈哈干笑了两声,低头便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李东庭这次是借了到戎州调集后续军辎粮草的空隙回了趟龙城的,次日便要走。李府君也没把他回来的消息传出去,只备了一桌饭菜,叫回了李东林,一家人坐下来吃了顿饭。饭后李东庭在李府君跟前停留陪她说话。李府君知他新婚夫妇难免如胶似膝,略坐片刻便催他二人自管去歇了。当夜罗帐里千般缱绻不必详说,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梅锦便起身相送他至大门外,目送他与两个随从身影消失在了朦胧晨曦里。

……

半个月后,苗真真到了龙城。

李东林在李东庭走后次日便去了麻城,不在土司府里。梅锦前两日便派人给他传了信,要他今日回来。只是他并没回。苗真真到了后,梅锦安排她住下来,晚间用完饭,领着阿鹿与她一道陪在李府君跟前,众人言笑晏晏,气氛很好。

梅锦是第一次见苗真真。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性格也爽快。一个晚上处下来,梅锦对她印象很好。只是留意到苗真真虽然闭口不提李东林,却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在意她刚来第一天他便不在。散了后,梅锦送她回屋时,果然,路上便听她说当夜要回去。道:“嫂嫂,我知道他看我不上。既如此,我也不肯作践自己叫他看不起。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去当圣姑了。这趟龙城我原本是不想来的。只是老府君再三派人来接,我知道她老人家疼我,不好推辞她的美意,这才过来的。我来只是看望老府君,还有嫂嫂阿鹿你们。和他没关系。不想他又躲我。要是因为我来,害他连家都不能回,我成什么人了?方才在老府君跟前我不方便说,麻烦您代我跟老府君说一声,就说我知道她老人家对我好,关心我,我领了她的心意便是。”

盘云到这里,路上就花了半个月时间。苗真真白天才到,梅锦怎可能让她当夜就走?何况这趟接她过来,也是要让她打消去当圣姑的念头,立刻挽住她胳膊笑道:“你刚来便要走,老府君知道了要骂我的。都怪我不好,忘了叫人送信给东林说你今日到。如今前方打仗,后方也吃紧。他最近天天忙的不见人影,几天前又去了麻城办事,根本不晓得你今天到,哪里来的故意躲你?看在嫂子的一点薄面上,你且先安心住下来。等我给他传个信,他就回来了。”

苗真真沉默片刻,道:“嫂子,他这样的态度,我留下也没意思,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嫁他了。”

梅锦想了下,问道:“上次你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苗真真低声道:“就是去年……我爹带我来的时候,原本说要定亲……”

梅锦点了点头,道:“你看,你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他还根本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改了心意。你想想,你明明都不愿见他了,他若一直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一心想着嫁他,岂不是便宜了他?你听我的,先住下来,让他知道你现在想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到时候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讲明白了,那时候你要是还想回去当圣姑,嫂子绝不勉强你留下来。”

苗真真迟疑了下,终于点了点头。

……

麻城距离龙城两三天路,不是很远。李东林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却一直没回土司府。梅锦问了声张富,果然,他前两天便回了龙城,只不过一直住在外头的一间客栈里。问了客栈名字,这日自己趁了个空,自己找了过去,说明来意。

李东林不回去,确实是为了躲苗真真,梅锦话还没说完,他便摇头:“嫂嫂,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回去。”

梅锦道:“她要真去当圣姑,你也不管不顾?好歹你们也是认识多年了,我听说一开始你不是跟她还挺好吗?”

李东林苦恼道:“我的嫂嫂!那会儿才多大,你跟我说从前的事!如今你说我怎么办?我劝她不要当,她若又哭哭啼啼说嫁我,我肯定不能应,我不应,她不是又要去当圣姑?我可从没想过要娶她当我妻子的!”

梅锦嗤笑了一声:“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当人家姑娘一心要嫁你?”

李东林一愣。

“她跟我说了,早就没那个心了。她也是堂堂土司家的官姐儿,地位尊贵,错把一片心系在你这里,如今一心要当圣姑,也是出于在你这里受了太大折辱,女孩儿颜面上过不去,一时激愤才想不开而已。就算你没想过回应她,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见她一面,好好跟她说。她也是心气高的女孩家,难道真会赖上你一辈子不放?”

李东林瞪着梅锦,“你没骗我?她真的说了不想嫁我了?”

梅锦笑道:“你真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姑娘家看上你了就一辈子死心塌地?”

李东林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了。”

梅锦听他口气是答应了下来,知道由他劝说会比自己和李府君好上一百倍,这才放下心来,便叫他一道回去。

“嫂子你先回。我先想好见了怎么劝她打消当圣姑的念头后再回去。”

梅锦含笑答应。李东林送她出来,等她上了轿,吩咐随从路上小心,目送她离去,自己这才转身进去。

……

外面虽然在打仗,但龙城的百姓,日子和从前过的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

因为龙城治安一向良好,土司府离李东林住的客栈也不远,梅锦出来时,边上只带了两个随行府兵。经过一个街口时,过来两个身穿制衣,看起来像是张诚手下的士兵,恭恭敬敬地拦下轿子,说前头奉命正在追捕一个混进来的奸细,已经封了道,烦请夫人绕道而行,万一冲撞了不好。

虽然土司府并没从负责城防治安的张诚那里得知龙城最近混进了奸细的消息,但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梅锦也没多想,命轿夫掉头时,随行的府兵顺口问了句对方是谁的手下,见对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顿时起了疑心,抽刀护住梅锦,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也拔刀扑了上来,双方当街便斗了起来。

梅锦吃了一惊,便在此时,对面横斜疾驰过来一匹马,径直朝着梅锦冲了过来。马上坐了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到了近旁,弯腰一把将梅锦卷上了马,一手禁锢着她,另手挽缰接着便继续朝前而去,一路冲到了城门口,城门校尉见状来拦,非但没能拦住,反而被马上男子踹到了路边,等爬起来时,见对方已经冲出城门,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第七十回

梅锦被从斜旁里骑马直冲而出的人抄上马时便认了出来,这人就是裴长青。

他怎突然出现在了龙城?梅锦从短暂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刻奋力挣扎,只是凭她之力,又如何挣脱得开裴长青的钳制?双手被他扭在身后一把按住,后背便如压了一座重山,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自己一路冲出了城门,朝着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随她同行的两个府兵必定很快会报告李东林她被人掳走的消息,裴长青应也知道这一点,出城后丝毫没有减速,纵马一直朝着狂奔。梅锦脸朝下地被制在马背上,颠的天旋地转,根本辨不清方向,一段路后便吐了出来,整个人痛苦不堪,也不知跑出去了多远,难受的像要死过去时,马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下一刻,觉到颠簸终于停了下来,自己四肢着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躺在了地上,裴长青正蹲在她边上,伸手替她擦拭着嘴边的污物。

梅锦闭了闭眼睛,等那阵要死一样的晕眩感稍稍消去了些,避开他的手,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四顾了下,见是一片旷野,四面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被他带到了哪里,唯一一点可以断定的,就是这里离龙城已经很远了。

“长青,你这是什么意思?”梅锦转过脸望着裴长青斥道。

裴长青抬了抬头上斗笠,道:“锦娘,我想过了,当日我们的和离不算。只是我娘拉我手指在上头摁了个印而已,非我自己意图。我们如今还是夫妻。我来是带你去我那里的。”

他说话时,语气冷淡,仿佛顺理成章原本就该这样。梅锦诧异难当,盯着面前这个叫她几乎无法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相重合的年轻男人,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想也没想,抬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裴长青,我原来还当你只是糊涂,现在才知道,你不止糊涂,原来还厚颜到了无耻的地步!”说完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未料头晕的实在厉害,一站起来,脚下打了个趔趄,又跌坐回了地上。

盛怒之下,她这一耳光打的极重,连自己手掌心都火辣辣的疼,裴长青被她甩得带过了脸去,一侧面颊也留下了几道红痕,只是丝毫没有反应,转回脸,伸手扶着她,道:“马上有水,你要不要喝一口,歇歇再上路?”

梅锦厌恶地甩开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再次从地上起来,朝着前头看起来像是路的方向跑去。

裴长青也不追她,只站了起来,对着她背影道:“锦娘,我既然把你从龙城带出来了,怎么可能让你有向人求助的机会?我的马虽不至于日行千里,但寻常马匹休想追上。这里方圆二十里也没有人烟,便是让你走上一个时辰,你也别想碰到一个人!”

梅锦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怒火,转过身朝他走了回来,冷冷道:“裴长青,你听着,我和你早已经不是夫妻了。我现在有了丈夫。你以为你把我这样带走就没事了?我丈夫是不会放过你的!”

裴长青眼角处肌肉微微抽了抽,道:“李东庭若来找我,正合我意。今日你跟我走最好,不跟我走,我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到了我那边,我再向你慢慢赔罪!”

梅锦见他返身从马背侧的一个囊袋里取出段绳索,扭头便跑,被他从后追了上来,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双手扭到身后捆了起来。

“裴长青!”

梅锦愤而抬脚踢他,嘴里又被堵上一块他显然早备好的布巾,接着双脚腾空已被他抱坐到了马鞍上,他也翻身坐到了她身后,道:“这样坐你能舒服点。再忍一下,到前头就换马车。”

梅锦气的几欲晕厥,身子摇摇欲坠,忽然头顶一暗,裴长青已经脱下外衣将她从头往下整个罩住,接着一手制住她,另手挽缰便驱策马匹继续前行。一路马不停蹄,将近傍晚,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梅锦被换上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时,梅锦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里慢慢平定了下来。

毫无疑问,她现在被带着离龙城已经越来越远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向,但推断应该是去往黔中道的,只有走这个方向,才能避开如今正重兵布防的滇西北而进入四川。

落入裴长青的手,自己性命无虞,这一点不用担心,她知道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李东庭知道这消息后必定会想方设法来救她。即便不去考虑剑南道如今战事正紧的局面,倘若,她真被裴长青带了他的地盘,到时李东庭将不得不深入四川腹地来解救她。一旦这样,他的危险便无处不在。如果裴长青再利用她设什么局的话,李东庭到时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马车连夜走了一夜,梅锦被困在里面,睁着眼睛也熬到了天亮。

让李东庭或者他的人深入四川腹地来救她,这是最坏的结果,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

第二天的晚上,深夜时,裴长青停下来,带着梅锦下了马车,到路边一户农家里投宿。

天气很冷,梅锦困在马车上这样连续颠簸一天一夜,中间只在解手或者吃饭喝水时才能有片刻松绑的功夫,下来双脚踩到地面时,几乎已经站立不稳。被裴长青扶持着,几乎是半抱地送到了柴门前拍门。片刻后,一对老夫妇点灯出来,听裴长青说路过此地,自己妻子十分疲倦,想借住一宿,犹豫之时,见裴长青递过来银子,立刻答应了。

梅锦身上依然罩着裴长青外衣,遮住了她被捆起来的手,是以那对老夫妇并没觉察到什么异常,领着到了一间空屋,说是自己儿子媳妇住的,今日两人去了媳妇娘家,要在那边过夜,正好可以让他们住一晚上。

裴长青道谢,叫老夫妇去烧些热饭。因方才他给的钱不少,老夫妇满口答应,留下烛火便出去了。

裴长青关上门,走到梅锦身边,解开她身上绳索,低声道:“锦娘,我不想伤害无辜之人。但是你若想给他们什么警示好叫他们通知人,我就只能杀了他们。”

梅锦不作声,靠坐在床铺的墙边,慢慢揉着被捆的因为血液不畅而变得麻木的手和脚。

裴长青看见她腕上留了几道青红色的绳索印记,伸手过来似乎想帮她揉,梅锦避开,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收了回去,道:“这里快入黔境了。我知道这样绑着你,你会很难受。明天我不绑你了。只是你别想着逃跑。这里你人生地不熟,不可能从我手里跑掉的。”

梅锦道:“如此多谢你的仁慈了,裴大人。”

裴长青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坐到了一边,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那对老夫妇送来了一个火盆以及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放下后离去。裴长青给梅锦舀了一碗,放到她边上。

梅锦歇了片刻,人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思忖着要养好精神,便端起了碗。只是实在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又放了下去。

裴长青道:“我们走的路偏。明日未必能有热汤饭能吃。你还是再吃两口吧。”

梅锦靠在墙边,道:“长青,你已经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你心里清楚,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这样把我绑过去,有什么意义?”

裴长青仿佛没有听到,过来端起碗,夹了面送到她嘴边要喂她。

梅锦冷冷看他一眼,扭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