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慢慢涨红,露出羞惭之色。
梅锦见他这副样子,便猜到当时应是不顺。问了几句,果然如自己所料,便道:“殿下,您既然叫我来给您看病,那就把我当郎中,不必有任何顾虑。您平日厌恶女子靠近您吗?”
朱璇摇头。
“那就好。您方才也说,当日您母妃还在门外安排了人等着去回话,我料你应是压力过大所致的,你完全不必将那时顾虑带到这里。只要殿下你在心里决定开始接受女子了,尽量多想些女子动人美好的一面,慢慢就能消除压力。相信我,人的取向并非一成不变的。甚至,等哪天你遇到了一个能打动你心的女子,说不定你就爱上她,恨不得能和她厮守终身呢。”
朱璇望着梅锦笑脸,长长呼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终于觉得好多了,也踏实了不少。你要是没别的事,先别急着回去,再留下来陪我些天,可以吗?我……实在是想身边有个能说的上话的人。”
梅锦道:“能为殿下分忧,原就是我本分。只是我并非宫中之人,如此留在宫里,怕是不妥。殿下若应允,可否送我出宫?我便是回我娘家也是无妨。殿下若再要见我,召便可。”
朱璇似是有些不愿,踌躇了下,终于道:“也好。那我明日派人送你回家。”
……
次日一早,朱璇如常那样五更起身,立刻东宫前,吩咐太监晚些送梅锦出宫。天亮后,梅锦起身,收拾了东西,等着出宫时,却来了个面生的太监,说是王太后那边的,奉了懿旨而来,要梅锦前去觐见。
☆、第六十二回
梅锦听到是王太后传自己,不敢怠慢,整敛妆容,随这姓姜的老太监去了。入德懿宫,被带到一间华屋内,见座上端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两边太监宫女侍立着,知道这便是当今太后,上前下跪磕头问安。
王太后看着和蔼可亲,等梅锦磕完头,赐她平身,命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眼,似和边上的姜太监,又似在与梅锦说话,笑道:“我听人说,璇儿前些天将个从前有恩于他的恩人召进了宫,有些好奇,便问了两声,才晓得竟是梅通议家一位嫁到了云南的女儿。这可真是巧。人老了,难免便爱管起闲事儿,忍不住好奇,便将你叫了来瞧瞧。你叫什么名儿?”
梅锦立刻再次下跪,低头道:“禀太后,民妇梅锦娘。梅通议正是家父。因家中早年曾与云南裴家立过婚约,两年前便由民妇嫁了过去。那日路上偶遇皇太孙殿下,民妇不过略出薄力而已,不敢居功。前些时候,民妇得知皇太孙召,恐有事,不敢耽误,这才回了京。今日承太后召,民妇才有幸得见太后慈颜,不胜荣幸。”
王太后注视着,道:“我年纪大了,皇太孙年少,有些话难免就不爱跟我讲。他千里迢迢把你从云南接进了宫,我也刚知道没多会儿。这几日在宫里住的如何?昨晚睡的可好?”
梅锦对上王太后的目光,觉察到一丝探究之意,微微一凛。
王太后看起来很是和蔼,到目前为止,和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只是话里带话,她自然听得出来。
事实上,昨晚她之所以对朱璇提出要出宫,甚至宁可住回梅家,顾虑的正是太后这边。朱璇初初进宫,没有根基,东宫这边什么动静,绝对是瞒不了王太后的,何况突然进来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
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已经引起了她的误会。听她特意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心知应是有人把昨晚自己夜入朱璇寝宫的事转到了王太后跟前。便道:“禀太后,民妇略通医术,先前皇太孙是知道的。因他挂念皇上病体,才将民妇召入京城。到了后,民妇自知医术浅薄,看不了大病,皇太孙体谅,也没怪罪民妇。昨夜实不相瞒,半夜皇太孙突然将民妇召去,民妇不知何故,匆忙赶去,才知道皇太孙殿下惊魇,竟又梦到了两年前他被恶人下药强迫绑入矿厂劳作的一幕。殿下与民妇谈及旧事,又云如今太后对他期许甚重,不顾年迈,每日亲自教导国事,殿下感激万分,又恐自己德浅行薄,辜负太后期许,坦言内心不安。民妇劝慰了殿下一番,便出来了。今日正要出宫回家,不想太后召,不敢耽误,便过来了。”说完屏住呼吸等着。片刻后,听见对面王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从前的夫家,我听说和蜀逆有牵连?”
梅锦叩头道:“不敢有所遮掩。确实如太后所知,我前夫投了蜀逆。民妇未能尽带阻劝之责,请太后降罪!”
王太后叹息道:“世上男子自己要犯糊涂往死路上撞,妇人家又能如何?你既已与叛逆之家脱离关系,可见你也是深明大义的,我为何怪你?”
梅锦再次叩头谢恩。
王太后面上再次露出笑容,道:“皇太孙念旧,记着你曾救他,好。梅氏,你对我皇孙儿有大功,如今想要什么?只管道来,我必赏你。”
梅锦道:“多谢太后。民妇有自知之明,岂敢居功?且从前已经赏过了。不敢再领。”
太后道:“先前归先前,这回是我的赏。”想了想,扭头对边上的姜太监道,“去,把我对紫玉柄的如意拿来,再拿套我年轻时戴过的头面,加两套宫装,赏了梅氏。”
姜太监应了,转身飞快去了。片刻便回来,身后跟了两个手捧物件的小太监,笑容满面地道:“梅氏,还不快谢过太后的赏。”
梅锦不再推拒,跪谢领了赏。太后摆了摆手,又与她说了些别的话,最后叫她退了下去。
等她一走,王太后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问边上的姜太监:“你怎么看?”
姜太监道:“禀太后,奴婢看她似乎并未说谎。看她也像是知事的,不是不知深浅、不顾好歹的人。”
王太后微微皱了皱眉,“我看着倒也还好。不像是不知进退的。只是我不放心的,还是璇儿那边。这孩子自进宫来,我看了他些时日,什么都好,就是心思有些重,有话也不跟我说。前些时候我说立季家孙女为正妃,我看他并不很热心,甚至有些不愿的样子。不是我多心。你想,他年少正当情窦初开,这梅氏如今没了夫家,人年轻,容貌也好,且从前还跟他有那么一段生死缘分。叫我如何能不多心?”
姜太监道:“方才那梅氏自己不也说了,皇太孙原本是想让她给皇上看病的。”
王太后摇了摇头,“皇上的病,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璇儿是知道的。这里头没这么简单。季家是朝廷肱骨,内阁重臣,皇太孙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如今正需借季家之力固势。他家孙女与皇太孙正是良配。虽说以后是三宫六院,只这会儿的立妃之事,我不想看到任何岔子。”
姜太监点头:“太后所想不无道理。既如此,为绝后患,何不尽快提醒梅家,叫梅家尽快将她改嫁了?这梅氏若远远改嫁了,皇太孙那里即便有牵绊,自然也断了。”
“这梅氏是由尚福带过来的吧?”王太后沉吟了片刻,问道。
“禀太后,正是尚公公云南传旨时带来的。”
“先叫他来,我听听他怎么看这事,说不定知道的比咱们要多些。”王太后缓缓道。
……
尚福太监入了德懿宫,向王太后问安,王太后含笑与他说了几句后,话锋一转,道:“尚福,那个梅氏,听说是你奉了皇太孙旨意接她入京的?”
尚福道:“正是。老奴先前奉旨在山南西道监军,忽然接到朝廷要老奴去云南李氏那里传旨的敕令,急着要办差,想着也不过是件小事,便没来得及告知太后,还望太后宽恕老奴疏忽。”
王太后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把我要说的都给堵回来了。我且问你,你可知道皇太孙为何要将这梅氏召入京城,还留她在东宫住了下去?”
尚福看了眼王太后。见她面上依然含笑,看着自己的一双眼里却隐隐含了异样之色,以他精明,稍加一想,如何猜不到王太后的意思?微微吃了一惊,忙道:“禀太后,这梅氏在昆州有些医名,从前也替替皇太孙治过病,皇太孙殿下是要她进京为皇上看病的。”
王太后笑了笑,“若真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是我多心,皇太孙立妃在即,东宫里忽然进来这么一个女子,和皇太孙又是旧识,我总归要问一声的。”
尚福心知王太后这是起了疑心。
离开云南前,李东庭既对他坦言心迹,梅锦又曾救过他的命,无论是人情还是道义,总归想替梅锦在王太后面前洗脱嫌疑的,急忙道:“禀太后,关于这梅氏,老奴倒确实有一事还没向太后禀告。”
王太后眼风扫了过来,“说来听听。”
“太后,老奴奉旨去云南向李氏传旨,顺道接这梅氏入京时,李氏土司在老奴面前曾特意提到这梅氏,叫老奴一路照看着她些,直言有意娶她为妻。老奴想,这梅氏既与李氏土司两情相悦,就差婚嫁了,皇太孙殿下那里,想必绝无阴私。”
王太后面露讶色,道:“竟还有这么一说?”
尚福想到李东庭那日递来的信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又道:“太后,老奴倒有个想法。西南用兵,朝廷正需李氏出力,他既钟情于这女子,太后何不赐婚李氏土司与这梅氏?既成了人之美事,老奴料李氏那里,也必感激太后恩典,越发忠心效力朝廷。”
王太后沉吟片刻,面露笑容,点头道:“尚福,今日叫你来问话,果然是问对了人。你言之有理。成人之美结良缘,我何乐而不为?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须办的好看,越快越好!”
尚福躬身应下,匆匆转身要出去,又被王太后叫住,听她道:“且慢。这梅氏只是梅家庶女,梅家也不是什么体面门庭,且听说亲情淡薄,既要赐婚彰显朝廷对李氏恩典,若从梅家出嫁,分位不够重。你且去将梅氏再接到我这里,以我德懿宫之名赐婚下去。”
尚福笑容满面应道:“老奴遵旨!这就去办,定不负太后所托!”
☆、第六十三回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尔云南昆麻李氏世代勤守王土,德惠广济,实为忠良之典范。今有十七代土司李东庭,麟趾超群,忠君体国,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江原县主梅氏,礼度攸娴,柔嘉启秀,勘当良配。特赐婚姻,鸾凤和鸣,望夫妇同心,克忠报国。钦此。
一道圣旨,代替梅锦做了决定。
她必须要嫁李东庭,冠着横飞而来的江原县主的头衔。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尚福太监不辞辛劳,刚回京没几天,又毛遂自荐地领了赐婚使的头衔,护送梅锦离开京城启程去往云南完婚。同行的人里,除了德懿宫出来的两个年长宫女,梅家也巴巴地派了人要随行。
梅孟繁对于整件事完全是摸不到头脑。既不知道梅锦为何会被皇太孙召进宫,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封为县主并赐婚最近名字时常被朝臣提及的昆麻土司李东庭。但他确确实实得到了好处,因为这个女儿,他被升为太常少卿。虽然并非要职,但位列四品,入九卿之列。更叫他长脸的,还是他突然间就多了李东庭这样一个女婿。虽然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婿,也无从和他说上一句话,但之前,尤其是蜀王叛乱以来,云南宣慰使李东庭这个名字他早如雷贯耳。赐婚消息传出来后,不时有同僚和下属上门贺喜,言下颇多结交之意。
梅孟繁心知自己有今日风光,全是靠了梅锦这个当初被他梅家像泼水一样泼出去的女儿,再不敢轻视她半分。赐婚由王太后所发,嫁妆等物全由内府备办,东宫皇太孙那里也赏下了不少,梅家被晾在一边犹如外人,等到了出发之日,梅孟繁和廖氏亲自也赶过去相送,提出让儿子梅青联送嫁。被尚福太监以赐婚特殊为由给拒了,无奈作罢,只得看着梅锦宮车离去。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梅锦人也上路了,但脑子依然还有点发懵。
她此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这样,刚结束前段婚姻没多久,这么快就又步入下一段婚姻了。
为了让李东庭准备迎婚,赐婚圣旨已经早于他们这行人被快马送出,想必用不了多久,李东庭就会得知这个消息了。
不知道他接到这道赐婚圣旨后会作何感想,但对于梅锦来说……并没有多少要再次嫁为人妇的喜悦,心里反而有些五味杂陈。
毋庸置疑,比起上一次梅家人安排的盲婚哑嫁,至少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未来丈夫长什么样,是什么人,甚至,她也不否认自己对李东庭渐渐萌出的好感。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用这样仓促的方式迎来了了这辈子的第二段婚姻,除了皇命不可违的感叹外,也就只能归结于阴差阳错了。
路上行程过半,快要抵达云南时,梅锦的心境渐渐又起了变化。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去迎接接下来的新身份了。
接下来,她不仅要做李东庭的妻子,还要扮演好昆麻土司夫人的角色。坦白说,对此她对自己并没有十分的信心。以致于越近云南,她便变得越紧张,甚至开始为此感到暗暗焦虑,只是表面上并没显露出来而已。
与四川接壤的整个山南西道都卷入了战事。为安全起见,走山南东道往云南。过了山南东道,这日行至黔中道的辰州,竟在驿站里遇到了迎亲的李东林一行人。
按照预定,要到临近云南的矩州,他们才会与土司府的迎亲队伍碰头,大约还需七八天的路程。没想到李东林竟然提早这么多天,带人到这里来迎亲了。
李东林与尚福寒暄完毕,便来到梅锦面前,一改先前不羁模样,朝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过些天我便要叫你嫂嫂了,这会儿却不知道该叫什么好,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方才见了你,索性决定提早叫你嫂嫂一声。若冒犯了,还望嫂嫂见谅。嫂嫂路上辛苦了。”
他语气一本正经的,看她的眼神里却带了促狭之意。梅锦立刻明白,这家伙是死性不改在拿自己开玩笑。非但没有不快,忽然反觉得轻松了不少,便笑道:“随你怎么称呼。二爷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
李东林道:“嫂嫂,须得叫我二弟才对。”
梅锦笑了笑,依他叫了声“二弟。”
李东林应了,自己却又嘀咕了声:“怎的听起来有些怪?”
梅锦不再与他玩笑,道:“你们路上辛苦了。不是说到矩州接的吗?”
李东林也收起嬉笑神色,正色道:“赐婚圣旨前些天到了龙城,我母亲不胜欣喜。因长兄月前带兵去了戎州,战事正紧,我母亲已派人给他送去了这喜讯,料他一时之间脱不开身回来,便派我代替长兄来接尼一行人。怕路上受战事影响,为平安起见,叫我先到这里来迎。我母亲叫我转话给嫂嫂,说若非战事正紧,原本无论如何都该我兄长自己来迎亲的,还望嫂嫂见谅。等到成婚之日,我兄长必定会准时归来。”
梅锦微笑道:“多谢李府君挂心。国事当为重,我这里无妨。”
李东林又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金丝勾边黑色锦袋,递了过来道:“这是我母亲叫我转给嫂嫂的,里头是只虎牙,请高僧开过光的。我们那边的一个说法,保平安喜乐。”
梅锦接过,解开口子,果然倒出一只象牙色的光洁虎齿,一头打洞,以红色丝线系穗。
她知土司府亲兵便以蓝色虎牙文身,这虎牙想必是李氏的图腾了。手心握住光洁虎齿,先前过来时的种种忐忑与思虑慢慢消散,郑重道:“多谢府君心意,我领受了。到了再去拜谢她老人家。”
李东林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上路吧。我家中一切都准备妥当,我母亲就盼着你到了。”
……
半个月后,梅锦一行人抵达昆州。当日先回了马平外她自己的庄子里。次日黄道吉日,便是大婚之日。
土司府那边几日前便派了人过来,协助李管事等人准备婚事。庄子里外张灯结彩,万事齐备,就等着她回来。
当晚梅锦落脚下来,排除杂念,早早睡了,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路上疲乏一扫而空。中午,安排梅锦沐浴梳妆。
梅锦脱去衣裳,跨进装满温水的大木桶,从头到脚洗完澡,见肌肤被热水泡的泛出淡淡一层粉红色,幼嫩光滑,如婴儿般吹弹的破。被服侍着穿了中衣出来,坐到镜前干发等待梳妆。阿凤阿宝在旁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暂时无事,便帮两个年长宫女揉肩捶腿,好奇打听皇宫里娘娘们的事情。老宫女便捡些吃喝玩乐的说了,听的阿凤阿宝咋舌不已,又追问娘娘们哪个最美貌。
一个老宫女笑道:“话真,我进宫多年,伺候过不少主子,还没见过哪个一身肌肤能赛过县主的,方才连我看了都有些羡慕,你们自个儿主子就是美人了,还问娘娘们做什么。”
阿凤看了还坐镜前的梅锦一眼,吃吃一笑,凑到阿宝耳边嘀咕了句什么,阿宝哎呀一声,抬手打阿凤,嘴里嚷道:“没羞没臊的疯丫头,竟敢说这种话!看我不打你!”
阿凤逃到梅锦边上躲避,口中嚷道:“梅娘子,我就说了句李大人有福气了,她就骂我!你评评理,我哪里说错了?李大人新郎官,可不就有福气了吗?她自己歪想什么?”
阿凤并非汉人,十三四岁的年纪,略知人事,性格也浪漫直白。土司府来的阿宝比她大,更稳重些,方才听她这么跟自己咬耳朵,一时臊了,便追了过来要打。
梅锦被这俩丫头吵的有点头昏,赶她们出去,叫两人自己到外头慢慢评理去,喜娘便笑眯眯地进来,开始给梅锦梳妆打扮。最后梳好头,穿上喜服,自己对镜照了下,一身大红喜庆颜色,满屋的人都啧啧称赞。这时外头忽然响起鞭炮声,阿凤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说土司府的迎亲队伍到门口了。
“听说李大人昨日才刚从戎州赶回来的,今天亲自来迎亲!外头全是赶过来看喜事的民众,全都争着要向李大人道喜,把路都堵住了,李大人费了好大劲才到了门口!”
“梅娘子,我可从没见李大人像今日这么精神过,不信你自己去看!”
阿凤高声嚷道。
……
梅锦自然没机会去看看李大人这会儿到底“精神”成了什么样子。她被盖上了盖头,在喜娘和宫女引路下被送了出去,最后登上了一辆马车。
车外鞭炮声响个不停,噼噼啪啪,炸的仿佛快要掀开地皮了,连她身下的马车似乎也随之微微颤动。两边路上似乎挤满了人,除了鞭炮声,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梅锦手心里紧紧握着那只虎牙,静心敛气,随着身下马车的前行,开始朝着龙城而去。
☆、第六十四回
戎州位于蜀滇交界,扼交通要道,是蜀通滇境的重要关口,早在蜀王起事之初,李东庭便第一时间派兵至此加强了防守。之后蜀王一边在山南西道与朝廷军队交战,一边也派兵试图攻占过这里,但数次无果,戎州始终被李东庭控制在手。
三个月前,李东庭被朝廷加封为平叛都督,命全力攻四川以挽山南西道败势,接管了原本驻在云南的朝廷军队后,连同数万李氏府兵一道,以戎州为后方据点,几场战事后,沿汶江渐渐向已被蜀王纳入掌中的嘉州雅州推进,逼向成都。
蜀道险峻,蜀王叛军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借助天时地利,起先一度在山南西道将朝廷军队打的落花流水。
李东庭早在两年前开始,就已经对此有所准备,暗中详细绘制了滇蜀的山河地理舆图,对地形了若指掌。他治军严明,赏罚分明,指挥有度,每逢攻城拔地,往往身先士卒,极具个人魅力,不但李氏亲兵唯他命不从,便是朝廷军里的将士也心服口服,上下齐心,一路所向披靡。
便是半个月前,经过几天恶战,李东庭部占下了蜀王手里重要的城池嘉州,叛军后退撤至雅州固守。雅州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李东庭并未继续贸然攻打,而是暂时留在嘉州休整人马,扫荡附近残余叛军。调兵遣将稳固阵地时,张富忽然从龙城赶至,带来了消息,说朝廷为嘉奖他,特赐婚江原县主。张富彼时也是老来顽童,传话时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江原县主是谁。
李东庭长久以来钟情梅锦,彼时又扑在城防战事上,更不知这个从天而降的江原县主是什么来头,惊愕万分,当时脸色差点没变青,反应了过来,立刻便要写奏折推拒婚事,张富这才慢吞吞地告诉他,江原县主便是梅锦,如今已经在赐婚使尚福太监的护送下行在回云南的路上,到了便可奉旨成婚。
李东庭虚惊了一场,言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当时便请张富回去转话给李府君,拜请她筹备好一切,说自己会尽快回去完婚。张富离去后,他归心似箭,恨不得抛下这里一切早日回云南。只是他更清楚,蜀王虽吃了几个败仗,失了嘉州,但实力并未受到根本打击,极有可能组织人马反扑,他身为主将,城防又未稳妥,如何说走便走?一直到了五六天天前,附近城池的叛军逐一被扫荡,城防稳固,他被朝廷赐婚的消息又传开,他帐下众多将领纷纷催他回龙城完婚,道自己一干人必以命守城,李东庭交待了事情,这才一骑快马日夜兼程地往云南赶,终于在昨夜赶回了龙城,今日一早刮面换衣,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来迎亲。
接了人入龙城时,已是黄昏,城门通往土司府的街道两边,却站满了闻讯聚集来等着迎接迎亲队伍入城的民众。见到李东庭骑马终于出现在城门口,民众纷纷欢呼雀跃,喜不自胜,场面比过节还要喜庆。
嘉州到龙城,平时最快也要十来天的路程。李东庭却只用了一半时间便赶了回来,为了不耽误今日成婚,他路上几乎没合眼好好睡过觉,驿站里每每换马,马匹无不跑的口吐白沫大汗淋漓。昨夜到龙城时,也已深夜,本该好好休息养回精神的,偏他却一直睡不着觉,天快亮时才胡乱打了个盹,没多久就又被叫起来准备出发迎亲,到了这会儿,按照常理,人本早该疲倦不堪了,只是他坐于马上,却精神奕奕,面带笑容,不时向道路两边正朝自己欢呼恭喜的民众抱拳回礼,沿路每隔几百米,又有土司府下人不停向民众派发喜钱,一路欢庆着,终于到了土司府大门前。
李东庭下马,回头看了眼梅锦坐的那辆马车,见车门打开了,她正被两个喜娘扶着要下来,转身走了过去,叫喜娘让开,在边上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把抱起了新娘,转身往大门去。
梅锦还盖着盖头,不知道李东庭朝自己走来,直到被他打横一把抱起双脚离地,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他竟当众抱起自己。
两个喜娘看傻了眼。生平还是头一回遇到新郎这样抱新娘进去拜堂的,见他剩个背影了,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扯住李东庭衣袖道:“大人哎,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李东庭道:“本官今日高兴,规矩由我定,你们跟进来就是了!”
喜娘对视一眼,噗嗤笑了起来,不约而同松开手道:“您今天是新郎官,您最大,全由您说了算就是。”
李东庭哈哈一笑,在身后震耳欲聋的鞭炮与欢呼起哄声中,竟真这样将梅锦一路抱进大门,一直行到了喜堂前,这才将她轻轻放下,隔着梅锦的一层衣袖,握了握她的手,松开后重新将她交给了喜娘。
如今西南虽在打仗,但今日龙城土司府的这场婚礼,依然高朋贵客满堂。除了赐婚使尚福太监,滇、黔以及蜀地并未投靠蜀王的众多土司,还有地方大吏悉数赶了过来,连吐蕃大宝法王也遣了贺使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李东庭竟然真这样把她一路抱了进来!
梅锦原本一直觉得李东庭很是老成持重,现在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她到底对这个即将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了解多少?
……
赐婚使尚福太监红光满面地当众宣读了赐婚圣旨,李东庭携梅锦叩拜谢恩,接着拜堂,新娘被送入洞房,一切仪式完毕,喜宴铺开。
新郎自然要向远道而来的宾客答谢敬酒。
李东庭很快便后悔起自己方才一时兴起将新娘抱进大门的举动了。许是他表露太过,在场宾客仿佛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想要将他灌醉,才几张桌子的酒敬下来,李东庭便觉有些吃不消了,心知若这样把全部桌数轮个遍,他今晚也别再肖想什么洞房了,假意不胜酒力傍着尚福太监不走,趁了个空,用眼神暗示李东林替自己挡着。不想众人还是不放。最后还靠尚福太监放下身段自黑替他开脱,道*一刻值千金,李大人几夜骑马不眠不休地从嘉州赶回来,全只为今夜短暂良宵,如今新妇就在洞房盼他过去,望众人万万不可坏了李大人的大好事,否则下辈子投胎全变成他这模样,休想轮的上洞房花烛。
宾客满堂哄笑,李东庭厚着脸皮向众人团团作揖求饶,又干了一大碗统敬了全场,这才终于得以放行,径直往新房而去。
新房被布置在距离李东庭书房明心堂不远的嘉桂院中,先前没有人入住过,华屋丽舍,庭院种满金桂,棵棵树上悬了大红灯笼,远远望去,犹如漂浮在了旖旎云端。
李东庭望向那扇窗户,见里面透出
出灯光,知道她此刻就在里头,压住忽然加快的心跳,大步跨上台阶往新房走去。
……
梅锦刚在喜娘和侍女服侍下卸去妆面。因头发绾的紧,头上又戴了凤冠,压得头皮有些疼,正叫人帮自己拆下凤冠,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婆子和李东庭打招呼的声音,知道是他来了。
她原还以为他会回来的晚,没想到才这儿就入了洞房。微微一怔,扭头看过去。见婆子推开门,李东庭从门外跨了进来,目光立刻投到她身上,两人四目相望,他停下了脚步。
喜娘和侍女见他来了,忙起身转向他,争相问好。
李东庭目光从梅锦脸上收回,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都出去领赏吧,今夜辛苦了。”
喜娘和侍女笑容满面道谢,躬身后鱼贯离开,门也被带上了。方才还站满了人的屋里,忽然只剩下他两个,顿时变的空荡了起来。
李东庭脸上带了酒后泛起的赤色,目光炯炯如炬,再次落到梅锦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却站在那里,没走过来。
梅锦和他对视了片刻,慢慢有些不自在起来,最后朝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我先把头发拆了”,不等他回答,自己便扭过身背对他坐回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继续拆发。
凤冠被摘了下来,取下一支固定发髻的钗时,一缕发丝儿却被钗翅给勾住。
梅锦自己对着镜子解了一会儿,偏越想解开,发丝儿反缠的越紧,眼见打成死结了,想着索性找把剪子把那缕发丝儿给剪下来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还举在头顶的手。
李东庭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俯身下去,面颊擦着她面颊,在她耳畔柔声道:“那么好的头发,剪了怪可惜的。我帮你。”说完端了支烛台来,放到了她边上,就着烛火帮她解起了缠成一堆的那缕头发。
方才他俯身下来,面颊擦过她面颊时,梅锦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皮肤的滚烫温度,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略微有点发僵。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凭他替自己解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梅锦甚至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拉扯头发时的疼痛。片刻后,听见他道:“好了。”抬起眼,见他果然拆下了那只钗。
她的头发随之松落下来,垂到了肩头。他便直起身体,顺势靠在梳妆台边,继续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手依然没放下那只刚从她发间拆下的发钗,下意识般地,将发钗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弄着。
梅锦抚了抚刚才被缠了头发的那块头皮,抬起眼睛,朝他笑了笑,轻声道:“你赶了那么远的路才回来,若是累了,先去床上休息吧……”
“叮”的一声轻响,毫无防备地,李东庭忽将手中那枚正把玩着的发钗丢到了桌上,俯身下去,在她惊呼声里一把抱起她,快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跟着,自己的沉重身躯便压了上来,又反手一把扯落锦帐,力道过大,竟将那只缀着丝绦的帐钩也一并扯落,跌到了地上。
金钩与地面撞击弹跳,发出几声微如金玉的撞击声,最后弹到床前,随着最后一阵震颤的袅袅余音,终于躺倒在了地上。帐内随之传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娇喘声,垂落下来的锦帐泛出了一阵微微波纹。
桌上红烛轻轻摇曳,照着地上那枚鎏金帐钩,帐钩下的丝穗凌乱委顿在地,不胜勘怜的一番模样。
☆、第六十五回
锦帐外红烛静静燃着,忽“啪”的轻微一声,爆出了一朵灯花,照的帐里昏暗烛影也随之晃了一晃。
*收歇,李东庭依旧紧紧搂着梅锦。
梅锦蜷贴在他臂里,长发凌乱覆于他肩胸,眼睛微闭,睫毛轻颤,面若云霞,浑身上下香汗淋漓,就连喘息也没来得及平定下来,双唇无力微启,略微急促的一呼一吸之间,片刻前被蹂-躏出了片片红痕的一双雪团儿微微上下起伏,春光无限旖旎。
她全身肌肤幼嫩的不可思议,除去衣衫搂抱在怀时,触手美妙难言,又是自己梦寐许久的一块心头肉,李东庭只消看一眼,便又情动,忍住再压上去蹂-躏她一遍的念头,凑过去只吻了吻她的嘴,松开臂放她平躺到枕上,扯被盖住她身子后,自己披衣起身下榻,取了干净布巾,过温水绞干,回来替她擦汗。
额头、鼻尖、颈窝,后背……动作略显生疏,但很轻柔,令她感觉十分舒适。
梅锦有些意外于他的温柔体贴。
虽说和他已是夫妻,方才也刚做过男女间最为亲密的那种事情了,但毕竟,还是头一回这样裸裎相对,她还是有些不适应他如此亲昵的举动。见他撩开被角似要帮自己擦拭下面,忙缩起身子并拢双腿,撑着要自己起来收拾。却被他按了回去,分开她双腿,低头轻轻替她擦去了落在腿间的一抹污痕。
梅锦脸红耳赤,只得闭着眼睛任他收拾。
很快,李东庭躺回到了床上,伸臂再次将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发烫的面颊,低声道:“方才弄疼你了吗?我不晓得……”他顿了下,“方才有些没轻没重了,还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