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夫人在厅上会客。”

“……”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闯了进来,伴随着懒洋洋的、轻慢的声音:“有客就好,我正要看看是哪些贵客。”

一对漆黑的、有如万丈深渊般的眸子。

杨念晴呆住。

四目相接,那唐公子明显也愣了愣,片刻,俊美的脸上,轻浮的笑意逐渐掠起,也不知是不是真认出了她。

一声咳嗽响起,杨念晴回过神,却是李游,正有趣地看着自己呢!

“忧儿!”见儿子如此失态,叶夫人倏地站起来,温和的脸顿时也红了,升起急怒之色,“有客在,竟也如此没规矩么!”

唐公子却仿佛没听见,只顾盯着杨念晴上下看,用的,是标准的色狼眼光。

看个P!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杨念晴也火了,她可不是古代那些羞答答的女人,被男人看两眼就脸红,大不了一起来!于是,带着报复性的,她也动用起现代色女的目光,毫不羞涩、带点轻慢之色,故意打量起他来——切,你当我没见过帅哥啊!

色狼遇上这样的女人,多少都会有些意外的。

果然,唐公子愣住。

叶夫人却看不下去了,斥道:“忧儿!你方才又去哪里了?”

“儿子去哪里,母亲不是已知道了么,又问什么,”他回过神,并不看发怒的母亲,却扫了众人一眼,“想不到今日这么多贵客,儿子累了,失陪,母亲慢慢会吧。”

说完,他竟自顾自进去了。

叶夫人那单薄的身子似有些发抖。好半天,她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坐下,唇边泛起一抹凄凉而苦涩的笑:“这是不孝小儿可忧,先夫一走,无人管教于他,叫诸位笑话。”

众人却早已知道他是谁,只没料到的是,这位唐公子在自己母亲的眼皮底下,言行竟还如此肆无忌惮!

原来他叫唐可忧。

杨念晴暗自奇怪——明明有着那样一双眼睛,却又做出另一副模样,这样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不是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论跑题多远,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忘记正事的。

何璧开门见山道:“堡主之事,夫人可知道些底细?”

叶夫人沉默半日,摇头:“先夫既已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知道什么,一切有劳诸位多费心,只愿早日查出那真凶,好叫他瞑目。”

说完,她又望着儿子去的方向,目中满是悲哀与无奈:“我只担心今后……先夫一走,忧儿便成了这副模样。”

看来失去丈夫的悲痛,远没有对儿子的担心多,身为一位母亲的心情,有谁能体会?

众人都不好再说。

叶夫人略扫悲哀之色,含笑留众人住下,又吩咐下人预备房间,这倒正合了众人之意,既是与她有关,自然住下来慢慢查更好,何璧便不再推辞。

那下人领了吩咐,就要带众人去安顿,谁知刚走到门口,叶夫人又叫住了他们。

她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先夫之事,有诸位查,自然是放心的,但如今我最担心的却是忧儿,他这副样子……”

停了半晌,她忽然矮身一礼:“只求诸位闲暇时能多教训于他,贱妾不胜感激。”

众人皆愣住,不想她竟提出这么个请求,说到底,这些都是别人的家事,唐可忧就算再不象话,叫他们这些外人怎么好管?

南宫雪犹豫:“此乃夫人家事,我等……”

“我知道,此事必定十分为难,”叶夫人拭泪,“只求你们看在九泉之下的先夫面上,若忧儿如此下去,我……”

她竟已转过脸,说不下去了。

何璧的房间,众人都坐着喝茶,邱白露却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自回房间了。

李游看着杯中茶水,苦笑:“我们到底是来查案,还是替人管儿子的?在下实在不想惹那位唐公子。”

南宫雪也摇头。

何璧冷冷道:“我只查案。”

“案也要查,公子也该管,”带他们来的那仆人长着圆圆的脸,一副机灵的模样,闻言冲众人笑嘻嘻道,“小人姓王,叫王五,夫人交代过小人,请诸位千万不要客气,有事尽管吩咐下面人就是。”

南宫雪微笑道:“你家公子向来如此?”

提起唐可忧,那王五立刻摇头。

“公子以前虽放肆,在人前倒也是行止有礼的,大约是因为堡主之事,太过伤心,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夫人实在操碎了心……”

悲伤过度?杨念晴是不信的,虽说悲伤可以使一个人走极端,但对于唐可忧这样一个人……那原因绝对不应该只是悲痛。

王五显然是嘴乖的那类,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如今堡主走了,公子又闹得实在不像话,夫人只整日发呆。”

李游点头:“可惜当年‘把臂三侠’何等盛名……唐堡主也算一世英雄,如今走了,你家夫人自然难免伤心……听说他夫妇素来感情好得很。”

王五摇头:“夫人担心公子更多。”

杨念晴立刻奇道:“难道唐堡主死了,你家夫人不难过吗?”

王五看看门外,摇头轻声道:“自然是伤心的,堡主出事后,夫人不吃不喝愣坐了两日,只是这一年来,夫人也不知为何总与堡主争吵。”

李游笑了:“这话在下是不信的,小哥只怕是在说笑,听说叶夫人与唐堡主感情极好,从未红过脸。”

见他不信,王五果然急了,辩解:“小人绝无半句虚言,虽然我们下人不知道他们究竟吵什么,但那阵仗不只小人,他们都听见过呢!”

说着,他又一脸神秘笑道:“诸位不知,想不到夫人那样和气的人,发起火竟也厉害得很……”

看来他们夫妻不睦的消息是真的了,而且挑起者的是叶夫人。

李游眨眨眼。

“叶夫人如此贤淑,怎会发火?莫非……”他故意停了停,俊脸上露出些暧昧之色,“莫非是为些男人外面的事……”

杨念晴暗自好笑,他这副模样儿实在很八卦。

王五果然笑起来:“不瞒公子,只怕别人听到都要这么想呢,但说到我们堡主,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了,堡主对夫人,天下再难找第二个……”

杨念晴故意打断他:“他悄悄在外面做什么,你们又怎么知道?”

王五一脸得意:“众位有所不知,堡主平日里出门都是小人几个跟着呢,这一两年来,堡主只除了去林公子那里,并没去过那些地方。”

“林公子?”

“就是堡主的结拜兄弟,城里小石头街的林星公子。”

又扯出个林星?

众人相互看了看。

“原来如此,”李游笑道,“看来小哥对他们的事倒很清楚。”

王五一愣,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陪笑:“这些事下人们都知道,小人怎敢乱说,也不过是听他们偶然提起罢了,怕也不怎么真。”

众人都有些好笑。

王五却诚惶诚恐,再说了两句闲话便告退了。

半晌。

何璧看着门外,冷冷道:“她会武功。”

“谁?”

“叶夫人。”

黄昏,街上还是很热闹。

杨念晴心里却老大不高兴。

她本来很想叫南宫雪,善良有钱又大方,自然是逛街的最佳伴侣,可他不会武功,自从中毒后,这条小命会不会挂是她最担心的问题;何璧与邱白露既是“神”,又是“老板”,你愿意带着一个“老板”逛街?

于是,只剩下一个选择。

要说这个闲人,拈花公子,花花公子,长相倒是很对得起观众,钱也不少,可就是对自己吝啬得很!

还有,他太有“星相”了——白衣张扬,风流倜傥,活脱脱一个大众情人,走到哪里不是亮点啊!不到一刻钟,无数“含情脉脉”的目光便集中过来,实在让杨念晴很不平衡。

看着那些花痴的眼神,杨念晴越走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推他:“喂,我说花花公子,你爱美的时候来了。”

李游停住脚步:“又哪里不对了?”

说实话,杨念晴也十分奇怪,他今日居然很规矩,那双眼睛没朝任何女人看一眼,只是陪自己慢悠悠地走着。

她指着楼上:“你没见她们都在看你吗?”

“那又如何?”

“你不是爱美吗?”

闻言,李游果然忍不住扬起长长的睫毛,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看向了那个站在栏杆角落里、黄衫绿裙、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子,俊脸上露出赞叹向往之色。

“此地居然也有这等姿色,实在叫人意外。”

原来早知道哪个是极品了……这家伙刚才表面上目不斜视一副君子模样,其实肯定已经偷看很久了,什么叫“本色”!

杨念晴没好气:“那还不上去?”

李游收回目光,有趣地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美则美矣,却只可远观。”

她跟上去:“勾引这么多美女,你不觉得你很祸害大众吗?”

他苦笑:“杨大姑娘,别人要看,在下有什么办法?”

见他这样,杨念晴居然莫名开心了些,她故意拍拍他的肩膀:“其实,美女不只可以远观,也可以近观的,花花公子还可以那个,咳……顺便采采。”

闻言,李游停下脚步,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满是好笑之色。

杨念晴立刻移开目光,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用得着这么奇怪么,这话虽然在古代有些惊世骇俗,不过他早见识过了……

半晌。

李游叹气:“在下实在不明白,你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反正没想你那些龌龊事。”

“是吗,”他忍住笑,“杨大姑娘知道在下想的何事?”

“当然。”

“何事?”

“不想说。”

李游看了她半天,忽然喃喃道:“爱美的来了。”

什么意思?

没等杨念晴想明白,远处,尘烟扬起,一辆似曾相识的马车飞快地驰来。

不讲理,更不讲理

衣冠华美,却又毫不顾及身份亲自赶车,那种我行我素任人毁谤的张扬之态,除了唐可忧,再没有别人。

马车越来越近,车速也逐渐慢下来,终于停在一家青楼门口。

他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打算,只漫不经心地靠在车门上,收起鞭子,冲楼上那些女孩子懒洋洋地笑了笑,神情仿佛疲惫至极。

然而就在一眨眼间,他的人已站在了马车下,动作干净而潇洒。

一片娇呼声。

典型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杨念晴也忍不住赞叹:“太帅了!”

“口水要流出来了,杨大姑娘!”喃喃的声音。

听到这磁性的声音,杨念晴回过神正要反驳,想想却又将话吞下,不怀好意地笑了:“怎么,你妒忌?”

李游不语。

杨念晴咳嗽一声,暗暗好笑:“我警告你,少给我满脑子不健康地乱想,我只不过是觉得他实在很帅,是……”

“是爱美之心,”李游摇头打断她的话,喃喃道,“看来杨大姑娘连美男子长什么样都忘记了,你不觉得老何比他更帅么?”

杨念晴承认:“何璧是很帅,可他太酷了,跟邱大哥都是张老板脸,缺乏亲和力。”

“南宫兄?”

“南宫大哥当然有亲和力,而且又温柔又大方,”她故意把“大方”两个字说得很响,顺便白了一眼,“本来,他是很帅很讨女人喜欢的,可他偏偏不喜欢女人,日子一久,女人当然不会再对他有兴趣。”

“那在下?”

“你?”

说到这个问题,杨念晴郁闷了,这家伙祸害大众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若是违背良心来一句“你丑得要命”,不仅对他没半点打击效果,连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口,有时候,人欺骗自己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你……确实很帅。”有些不情愿。

“有无亲和力?”

“太多了。”

“比那位如何?”

“这个……”杨念晴犹豫起来。

她仔细端详了李游好半天,又看了看远处的唐可忧,十分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你比他帅……一点点。”

“这就对了,”李游侧过身,一本正经道,“既爱美,多看看在下岂不就行了?”

杨念晴想也不想:“花花公子,没兴趣。”

“是拈花公子。”纠正。

“反正都是花,上青楼,逛美女,花心。”

“我说杨大姑娘,你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李游瞪眼,苦笑,“那位唐公子也上青楼逛美女,为何偏偏说在下?”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看他这副模样,杨念晴心里很乐,她故意咳嗽一声:“当然,当然不一样,他去是有原因的,你去就是花心,色狼。”

李游无语。

半晌。

他摇头喃喃道:“忘了女人都不怎么讲道理的。”

闻言,杨念晴正要怒,却又被那边的闹声吸引了。

“许久不见林叔,一向可好?”话中夹杂着笑声,初听似是十分高兴,然而细细听去,杨念晴只觉那笑中一片寒意,直要寒到人骨子里去。

原来唐可忧正与一位紫衣公子打招呼。

那紫衣公子似有些忌惮他,陪笑:“原来是唐公子。”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谁知唐可忧忽然把住他的手臂,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斜眸笑道:“好容易遇上林叔,如何不进去喝两杯,让侄儿也尽一尽晚辈之礼。”

紫衣公子犹豫:“这……”

“莫非,林叔不肯赏脸?”他虽然满脸带笑,手上却未松开半分。

杨念晴远远望去,只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的目光竟凌厉如刀,话中也有咬牙切齿之感,傻子都可以看出来他是在强人所难了。

她暗暗好笑,这家伙真够出格的。

李游长眉微皱。

旁人已是议论纷纷,显然都不明白他为何要找那紫衣公子的麻烦。

哪个做生意的希望别人在自家门口闹事?见势不对,老鸨急忙上来陪着笑打圆场:“唐公子,乔玉姑娘还在楼上等着呢,先上去如何?”

唐可忧斜眸笑道:“不妨,这是我叔叔,今日我叔侄二人定要喝上几杯。”

叔叔?

杨念晴正疑惑,冷不防旁边有一句话飘过来——

“这不是城里小石头街的林星公子吗,怎会得罪了他……”

林星?听到这个名字,李杨二人皆有些意外。这不是王五口中提起的唐堡主的那个结拜兄弟么?这么说他也算唐可忧的长辈,唐可忧为何要为难他?

带着疑惑,杨念晴立刻多看了那林星几眼,却发现他最多三十来岁,唇红齿白,风神俊秀,举止十分文雅,竟也是个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