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很少看见蒋夫子含着讥诮模样的神情,可见他对父亲的恨意,已经是深入骨髓。

柳氏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怒火,蒋夫子舒缓了下神色,道:“我没事儿,别担心。”

咕噜噜的牛车缓慢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蒋夫子将柳氏揽在怀里,阂上眼帘,想着那边这回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周家来的管事心头也是烦躁,月前便出门寻大郎,好不容易找到百花村,又被人告知他回家祭祖了。管事姓年,他本就是夫人的陪房,当年郎君停妻另娶的事儿发后,夫人心里有气,为讨主人欢喜,年管事可没少做苛责蒋氏母子的事情。

这会儿,时隔十来年,这是他第二次踏入这片地方。第一次来,还是那年蒋氏过世,大郎执意要将生母送回老家安葬,讨了郎君的嫌弃。那次,本是派他来寻了大郎家去,可偏他本就是在夫人一边,心里是巴不得那大郎一辈子不回家,是以他背着主人,对大郎说了许多难听话,家去后又添油加醋,回禀郎君说大郎是如何如何对他不敬,还说他停妻另娶有违圣人之教化。

停妻另娶,还将糟糠之妻变为妾室,这是周大人一生最大的污点,也是他最不能容忍旁人提起的逆鳞。当时听闻亲生儿子这般辱骂他,周大人也恼了,扬言要将他驱逐出府,由着他在外头自生自灭。

如今,年管事儿第二次踏入这里,却心虚得很。可如今府里头乱成一团,郎君病危,这回他是定要寻他回去的。

蒋夫子也不去换身衣裳,任由那衣裳上头还印着泥印,他面带微笑,那双眸却冷如寒冰,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房门,看着那个人,看着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起来,朝他请安问好,蒋夫子坐在主位,看着他,笑说道:“鄙舍简陋,能得年管事青睐,还真是蓬荜生辉!”

年管事看着他,这些多年不见,大郎早已经不是昔日稚嫩的少年。在他的想象里,大郎还停留在当初那个满脸怒容,恨不得宰了他的冲动少年模样。至少,在他的想象里,他们的见面,不该这般“和谐”。

年管事哆嗦了下肩膀,道:“小人惶恐,小人能来府上,是小人的福气。”

蒋夫子微微呷了几口茶,见他半弯着腰,面皮都有些哆嗦了,不过喝了两盏茶的功夫,那人的腿竟然微微打起颤来。蒋夫子这才道:“我这一早出门在外,也没来得及喝口水,这着实是渴了。都是一家人,年管事也无需这般多礼,快快坐下吧。”

年管事讪讪地坐到座位上去,等着大郎问话。

可等了好些功夫,只见他只是喝茶,并不说话。年管事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回禀道:“大郎,小人此番前来,是受郎君之命,特来请大郎家去。”

蒋夫子拿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他笑道:“哦,原是这样。此间路途遥遥,何不派给常随就是,倒累得年管事跑这么远来带话。”

蒋夫子决口不问叫他回去是为何事请,他说道:“我这刚回家,还有些事情待处理。年管事既然说了,那等我办完事情,再回京。”

年管事着急了,他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吧啦一下跪下来,说道:“还请大郎能即刻启程。郎君如今病重,危在旦夕,郎君牵挂大郎,还望大郎能即刻启程回京尽孝。”

蒋夫子问道:“他…生病了?”

“年前本还好好的,年后也不知怎么的,身体不好起来,咳嗽得很厉害,请了不少大夫,都没能医治妥当。前头又受了风,这病越发严重了。大夫们都说该准备了。郎君牵挂大郎,特命小人一定要寻大郎回家。”

那个男人…生病了,照年管事的说法,这身后事怕是不远了。蒋夫子自小与母亲生活在乡下,后来有一天,有人来接他,说是他爹爹派来接他们娘俩去京城享福。

他仍然记得,他牵着母亲的手,雀跃地想要见见未曾谋面的父亲。可是,那个男人竟然又娶了妻,生了子…

等他日渐长大,知晓事理,他对父亲的作为不耻。他努力读书,只想有朝一日若是出人头地,一定要把母亲接走,远离那个家庭,可惜这个愿望竟然落空了,还未等他成长到足够强大,母亲便去了。

自到了府上,那男人很少去看他们,他虽然贵为小郎君,然府里头得脸的管事们都过得比他们娘俩好。那些年,受过那么多欺辱,十几年的折磨,他的母亲郁郁而终,那个男人却潇洒自在…这恨,无时无刻不在灼痛他的心。

现在,这个男人生了重病,又来寻他?蒋夫子觉得,做人能到他这般无耻的境地,也算是个人才了!当年说得那般绝情决意,还扬言要把他这不孝子的名字从族谱上一笔勾除,逐他出府上。

年管事见他神色莫名,心里也有些忐忑。大郎与郎君关系这么紧张,也不知他会不会回去。可如今府上艰难,夫人说了,大郎如今在外头置办了不少产业,在京里头也有几处赚钱的营生,先哄他回来,在慢慢诱他。

夫人娘家有些权势,是以年管事也不疑夫人是通过何种途径知晓的。他只明白,这件事情,不论如何,必定要先办成。

蒋夫子笑了笑,道:“我为何一定要回去,年管事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儿,他可是把我赶出府的!”

年管事忙道:“大郎,那时郎君也是在气头上,这气头上说的气话,做不得数。如今咱家族谱上,大郎的名儿还好端端的在上头。大郎,到底是血浓于水,一脉相承,大郎离家十几载,如今郎君病重,大郎若是再不回去,唯恐别人说道起来,倒是损了大郎的德行。”

蒋夫子不由冷笑,瞧瞧这家人的嘴脸,把他赶出家门十几年,到如今,却是他负气出走,若是此番不回,倒是他的不是了。

蒋夫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年管事,说道:“哦,我不回去,便是有损德行。这么说来,年管事倒是替我着想了。可…”

蒋夫子话还未说完,只见房门轻轻叩了几响,却是崔姨在门外说道:“郎君,夫人好似不太舒服,又不准请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蒋夫子忙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不舒服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前走,倒是把年管事给撇下了。

年管事有些惊讶,他忍不住道:“大郎何时成了亲,怎家中不曾知晓?”

蒋夫子这会儿全心都挂着柳氏,这下子听了年管事此言,不由冷冷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柳氏在躺在小榻上,懒洋洋地指挥着崔姨的孙女小鱼把屋里焚的香掐灭。

这香还是今早崔姨买回来的,时下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好熏香,崔姨也只捡了味道淡雅的香点上。

蒋夫子快步走来,见柳氏怏怏的地精神头不济,忙说道:“既是不舒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柳氏见他来,问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以往没焚香,一时间闻着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你那里还有事情,还是忙你的事情要紧。我这儿真美什么事情。”

蒋夫子让小鱼出去,坐在柳氏旁边,问道:“真没事儿?”

柳氏笑道:“好啦,真没事儿。就刚才闻见那味道,心头闷得不舒服。现在撤了香,好多了。你呢,你那里怎么样?”

蒋夫子见她面色不好,仍旧有些担心,说道:“不如还是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柳氏忙摇了摇头,她动了动身体,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蒋夫子不由笑了,是实实在在地高兴,他问道:“当真?”

柳氏抿了抿嘴,说道:“如今还只是猜测,这我可说不准。若再过些日子,那应该□□不离十了,那时你再去寻大夫去。”

柳氏说完,又问道:“那边既然来了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蒋夫子道:“说是那人病重,危在旦夕,让我马上回去。我若是不回去,又说我德行有污。瞧瞧这些人的嘴脸,我蒋某人在外漂泊十几载,何曾畏惧旁人说什么。即便我真不回去,他又能奈我何?当年口口声声说要把赶我出府,这会儿又说族谱上没除我的名儿,谁知道是真是假!那一屋子人,我是懒得再碰见了!”

柳氏道:“若真如此,你不回去,可就更让他们添话柄了,到时候还不知往你身上泼多少脏水。”

蒋夫子道:“你希望我回去?”

柳氏想了想道:“不是我希望,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说你闲话。不管是真是假,拖到现在才来寻你,我总觉得里头有些古怪。若是我们不回去,就打探不了他们的目的。借着病痛才来寻你回去,此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是耐人寻味。更何况你们的关系…”

蒋夫子道:“你说得有理。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想算到我头上,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了。那我这回便带你去京城四下转转。只是,即便要去,我看还是在等些日子的好。”

柳氏微微脸红,说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若是过得几日,没得让人失望。”

柳氏的小日子就在这几日了,可这个月里,柳氏总觉得身体有些异样,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更多的是怕失望。

是的,她想生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尾声(3)

尽管那管家一直催着蒋夫子快些归家,蒋夫子却不曾理睬,逼得急了,甩他冷脸避而不见。

如此过得四五日,蒋夫子眼巴巴去请了大夫来,证实柳氏确实有孕,只月份尚浅,嘱咐他好生照料。

柳氏闻言,不由喜极而泣。这么多年,她终于与他有了更深的纽带,有了孩子,这个家才算圆满。

蒋夫子年近四旬,此番还是头回当爹,欣喜不已,又让人把府里修葺一番,连柳氏走路稍微快些,都让他神经紧张,生怕她出事儿,勒令她不准如此这般。

如今柳氏有孕,蒋夫子更是不提要回京的事情。年管事再催,被蒋夫子当训斥一顿,扬言要么他等,要么就滚。年管事苦逼兮兮,如今真真是骑虎难下,万般后悔当初接下这个差事。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头三个月过去,胎已经稳了。蒋夫子这才携了柳氏一块上京。

马车上垫了厚厚的褥子,一路行动很慢,蒋夫子途中买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丫头给柳氏使用,一个叫白芍,一个叫连翘。等他们一行人抵达京城,已经是一月有余。

前前后后算起来,从年管事出去寻人,到如今,已经是半年时间有余。此番从乡下一出来,年管事便在蒋夫子的照看下,给府里书信一封,说以寻到大郎,即日起便回。

年管事虽说在蒋家住了两个月,可关于这点,他也不敢给府里说,甚至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回了京,只说是自己一直在外寻人。

周府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不错了。

从年管事儿嘴里,得知府里头另外还有四位郎君,最小的那个不过四五岁光景。二郎三郎是夫人所出,俱已成亲生子。三郎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前头也考上秀才,四郎作为周大人的老来子,平日很是得宠。

这么多人居住,如此一来,周家的宅院也不过勉强够住罢了。

说来周大人也有些本事,他进京后所娶的女子,在这京城也算是二三流世家的女儿。这座三进的宅院还是那女人的嫁妆。

这般想来,也难怪当年蒋夫子母子在府里头会过得这般艰难。

一到了这里,柳氏便发现丈夫绷着一张脸,显得很是冷静。柳氏捏了捏他的手,蒋夫子看了她一眼,说道:“吓着你了?我没事,只是心情不太好。”

柳氏道:“我明白,对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情,还要硬着头皮上,确实心情很不爽。不过,咱们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马车停靠在周宅的侧门,年管事走上前去敲门,还有几分醉意的门房嘟嘟囔囔开了门,一见是年管事,顿时骇得脸都白了起来,磕磕巴巴叫了声年管事好。

蒋夫子冷眼看着,嘴角挂着几丝冷笑。巴巴请他回来,竟是让他走侧门,这一来便使个下马威,还真当他是蠢货不成!

年管事让门房去前头回话,这立马折回蒋夫子这里,说道:“如今府里头遭难,委屈大郎这回。”

蒋夫子瞥了他一眼,咧了咧嘴,道:“也不再乎这一次两次了,年管事带路吧。”

蒋夫子携了柳氏的手,引她进门。

周宅如今的当家主母甄氏,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看起来身材瘦小,裹在那身繁重的衣裳里,越发显得瘦弱不堪。尽管画着精致的妆容,也能瞧见疲态,双鬓梳得一丝不苟,隐隐透着几丝银白,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有些上翘,透着几分精明,参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第一眼,柳氏对这个老女人心底产生了防备。

在婆子丫头的簇拥下,甄氏走得有些急迫,见着他们一行,甄氏立马换上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眼睛湿润,还未走近,便拿着帕子捂着口鼻,喊道:“大郎…你可算是回来了。”

待她走近,想要伸手去拉蒋夫子,却被他躲开来,这甄氏立马换了个方位,换成手指着柳氏,说道:“大郎,这位是…”

蒋夫子护着柳氏,一边道:“这是我妻子,乡下丫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比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

这甄氏,以前自视身份,没少讥讽自己娘亲是乡野村妇。自己这一行人回京,年管事是早早便写了书信回来,他就不信她不知晓。这会儿这般故作惊讶的样子,到了这节骨眼儿来还想借故奚落自己的妻子,蒋夫子对这个女人是深恶痛绝。

甄氏听他说话这般不留情面,连装也懒得装,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甄氏说道:“大郎说的哪里话,你若是不说,小娘子这通身的气派与京城里那些闺阁千金也不逞不让。”

甄氏这话明明白白便是说她柳氏这山沟里出来的女人,即便是穿上了华服,也掩饰不了内里的粗鄙。

柳氏笑了笑,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来打击夫君呢。先前是走后门,不远千里寻他回来,临进门了还来个下马威。这会儿看见她这上不得台面的媳妇,也不由挖苦他娶了个村野乡妇。这后头,还不知要使用什么招数来对付他们呢。

柳氏靠着蒋夫子,说道:“夫君,我有些累了。咱们快些去看公公吧。”

蒋夫子也有些懊恼不已,暗暗责怪自己粗心。

蒋夫子道:“管事说大人病重,不知如今何故?”

竟是不愿再称呼他一声父亲!

甄氏这回不得不真正伤心抹泪,她道:“你父亲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大夫说只怕就这几日了。你父亲他一直挂着你回来,没准儿他看见你,会慢慢好起来。”

蒋夫子对柳氏道:“我先去看看,如今你怀着身孕,就不随我一道了。且去厅堂等我,很快就来。”

蒋夫子说完,对甄氏道:“我便随夫人去。”

甄氏说道:“大郎,你如今娶了妻,也该带去给你父亲瞧瞧。”

蒋夫子冷笑道:“我妻如今怀着身孕,让她去见大人,没得惊扰了他。想来大人也会见谅,他可是最信这些的。”

甄氏有些讪讪的,当下只得让得力的妈妈带了柳氏先去休息,自己亲自带着大郎去丈夫的院子。

蒋夫子稍微走在甄氏后头,他什么也不曾问。面色淡淡,看不出半点情绪,甄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对着大郎,她心里也不舒服。可他们周家,如今已经是外强中干,二郎和三郎不过领份闲差,便是养活自己妻儿都不容易。若是郎君故去,他们家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权贵阶层跌落到普通人家。

甄氏尽管是家中庶出,家中也不曾苛待她,这一辈子虽说不上养尊处优,也算是衣食不愁。过惯了好日子,让她粗茶淡饭过日子,之于她,的确是难熬的。更何况,以后,连官夫人的茶会她都去不了了,这让她如何能接受这种心理落差?

周大人如今官居从四品,虽说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实差,但对一个没什么背景,在这大京城里一路打拼的外乡人而言,已经实属不易,若不是这病痛的折磨,待他致仕,他们这一家子也能过得不错。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是奢望。他们周家,眼看着就要跌入深渊,却无计可施。甄氏的娘家在这京城也算得上二流的世家,当初在娘家听闻如今京城赫赫有名的几大连锁百货商场,这背后的神秘人,竟然牵扯出昔年被郎君驱逐出去的大郎。

当时看着她们似笑非笑的讥讽她,都拿着她当笑话看,甄氏这心里是说不出的恨。可如今,她却盼着,若是大郎哪怕能顾念一点点的血脉亲情,他们周家也不至于落败。

这一路上,甄氏很想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可看着他淡漠的样子,这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与大郎的关系本就不好,早年虽说不至于苛待他,可当下人们欺负他们母子,自己也只当作没看见。说来,他们本就没什么感情,甄氏竟是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一踏入院子里,便透出一股浓浓的药味,伺候的下人们也是无精打采,双眼无神。见主母来了,也只是木木地行礼。

屋子里显得很闷,这药味越发浓重,偏偏屋子里还点了香,蒋夫子不由直皱眉头,深觉没带妻子过来是太明智的选择了。

靠窗的榻上躺着个人,皮肤蜡黄,已经瘦得如皮包骨头了,此刻双眼紧闭,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的模样,真真与死人无异。

甄氏走上前去,坐在旁边的小机上,说道:“周郎,你的大郎回来看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动了动,甄氏继续说:“周郎,大郎他真的回来看你了。我答应过你,要把大郎寻回来,我做到了。”

周大人如今根本说不出话,每日只是吃点流食维持生机罢了。

周大人嘴里呜呜吼着,表情很是扭曲,他努力睁开眼睛,那双泛黄浑浊的眼珠子看向自己的长子,竟是染上些许泪意来。

甄氏擦了擦眼泪,道:“大郎,你走近些让你父亲看看你吧。他如今说不出话,却能听见。”

蒋夫子神色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记忆中那个神色飞扬的男人,如今也不过如此模样。蒋夫子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竟然并没有那么多的恨,有的只是平静。这个男人,纵使曾经风光无限,现在也不过是濒临死亡边缘。

蒋夫子走上前去,道:“确实没想到,你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你逐我出府后,我便改随了母姓。我与你们周家,再没有半点瓜葛。你欠我们的,就当一笔勾销。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姓蒋,不姓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周大人显得很激动,奈何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吼叫。

甄氏哭着道:“周郎,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蒋夫子道:“看也看了,话也说了,蒋某就此告辞。”

蒋夫子直接出了房门,去寻自己的妻子。

甄氏把周郎的情绪安抚下来后,道:“你好好养病,我去招呼大郎他们。你们之间的心结,为妻替你担当。毕竟血浓于水,大郎他只是一时想开。”

☆、尾声(4)

柳氏来到花厅,领她来的妈妈姓许,只见许妈妈一边吩咐下人去将瓜果点心端来,一边陪着柳氏说笑。

许妈妈一边说着自家老爷如今如何的病重,家中又是多么艰难,继而又说起在外头飘荡多年的大郎,说他生母早逝,太太是如何将他视为己出,待他大了,还积极给他说亲,奈何大郎运道不好,前几位女郎竟是无福的,还未过门便去了,又说大郎受此打击,竟然离家出走,家里这些年为找回大郎,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这番话说得是肝藏寸断,若是不明真相者还真会被许妈妈这番话说得泪眼迷蒙不可。

柳氏在心头把这家子颠倒黑白的举动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做出一番伤心不已的样子,怕做得不真被她瞧出一二,拿着帕子假装擦着眼睛,嘴里却说道:“竟有这般缘故,郎君真是可怜。本是世家子弟,这些年却甘愿过那般贫苦生活…”

说罢假装哭嚎几声,这会儿子这眼睛被她死命揉着,已是双眼泛红。

那许妈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越发不把眼前的女人放在眼里。然却走上几步,劝道:“大奶奶切莫伤心,横竖如今大郎已经回京。大奶奶是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悲。”

柳氏便依言住了嘴,擦了擦眼睛。许妈妈见她面色怅然,又有些怯怯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许妈妈心道这村姑一瞧就是个好拿捏的,即便大郎再如何要强,若是太太拿住了这村妇,还怕大郎不搭理咱周家不成?

许妈妈面上隐隐带着些许得意,又问起柳氏两人的生活。柳氏道:“庄户人家,不过扒家中几亩地罢了。幸得夫子在村里教学,倒也是份好差。说不上生活富足,倒也能护得全家温饱。盖了两三间瓦房,喂些许牲畜,日子过得也和美。当然,比不得京中富贵。”

许妈妈脸上带着笑,道:“瞧大奶奶说得,没得打趣妈妈。咱家大郎把生意都做到京城了,可是很能干的。”

柳氏心里一紧,面上惊讶道:“咦…竟有这事?莫不是妈妈弄错了,这些年我与夫君住在乡下,可没听说夫君在做买卖什么的。若不然,咱家早早就搬到镇上了,郎君可是说过等以后攒够了钱,要买个大房子。”

柳氏说完有些羞怯的笑了笑,许妈妈心里暗想果真是农妇,连话都听不懂,真真是四季豆不进油盐!

许妈妈又笑着给柳氏介绍了家中其他几位主人,柳氏听闻甄氏所出的两位郎君竟然都做了官儿,不由睁大了眼,不住恭喜,言行里流露出满满的羡慕。

许妈妈见她如此,心下畅快,不由多说了几句。在柳氏刻意奉承下,两人说得很是投机,倒也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