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小心翼翼极为珍惜地滴了一滴到念珠之上。几乎是刹那间,念珠便光芒闪烁,持续数息方散。
因为牧桑榆是魂体,所以法坛设在了寺院后的树林中,这里本临近佛寺,罡气弥漫,鬼怪妖物都是躲着走的。只是扶乩之术本就是召引神魂的法术,后面老道士所拿出的又是滋养神魂的宝物,两般作用之下,孙溪和忽然觉得周遭一阵冷意袭来,似有怪风吹至,令人胆寒。
老主持解下袈/裟,往孙溪和身上一披,冷意陡散。接着他口宣一声佛号,随即念起佛家真言来,不过数息之下,一切似乎平静了下来。
老主持示意孙溪和已然无事,接着对那老道士无奈道:“你这毛躁性子看来无悔改之日了,那东西便是要用,也当做些准备才是,无端招来觊觎,你又袖手旁观。”
老道士似乎很是生气,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要走人。孙溪和大急,连忙拦住道:“道长,莫要动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能告知?”
老道听他一问,更是气得狠了,脸都胀红起来。一挥手扫开孙溪和,竟自顾自就走了。
那老主持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强自按捺,抿了抿嘴角道:“孙施主莫急。道长白白损失了宝物,难免心痛。倒也是女施主的造化。”说完转身对着念珠道,“女施主,如今扶乩是不行了。到底因何缘由你不肯现身,可否与老衲说说你的苦衷。”
老道士的液体一滴下,桑榆便知道是宝物,因为她神魂一颤,舒服得简直如同飘在云端跳舞一般,等她渐渐平息下来,只觉得神魂仿佛强大许多,五感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知道是阴差阳错地得了场造化,本就想赶紧现身道谢并致歉了,不料那老道士气愤之下,走得也太快了些,竟然还没来得及。
此刻老主持发问,牧桑榆当即现身出来,矮身行礼道:“对不住了老禅师,还有那位道长,真是对不起。”
行完礼,桑榆才发现,自己神魂如有实质一般,竟然不再飘了,而是稳稳地站在地上。她一下子更是惊讶起来。
竟平白得了如此宝物,牧桑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107章 :可还能活
孙溪和应该是有些伤心, 他不再啰里啰嗦, 也不再笑意满面。
他照旧每日都前来寺院, 待牧桑榆听完早课,前去看她一眼,简单说几句话,告诉牧桑榆他在忙什么后,便告辞而去。
牧桑榆心中十分失落,也知道是自己避而不见的行动伤了他的心。看到他的样子,牧桑榆甚至恨不得立刻跟他和好,告诉他自己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有几次甚至冲动得现身出来,觉得话都到了嘴边, 都想去找老主持帮忙了, 可最后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说了干啥!人鬼情未了?!
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以后就跟一个鬼魂在一起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牧桑榆本来跟着听功课、修佛法、养神魂,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了几个月, 如今这几天, 却因为孙溪和而躁狂得什么都做不下去。
就在牧桑榆即将失控的时候, 孙溪和却慢慢调整了情绪。他又开始带“牧桑榆”外出了。
原来他在山中离寺院不远的地方, 寻了片景色清幽之处,在山下雇了几个盖房子的匠人, 与他一起搭了三间土泥木屋并左右厢房。
正屋铺的青瓦,虽是土墙,却做了双层土坯并厚厚的泥皮子,最外侧又钉满了树皮,十分的结实。窗户也开得很大, 屋里光线充足。木工匠人给打了木床、木桌、木椅、木凳,都是未经修饰的最原始的状态,样子看上去难免有些粗糙,实际上做工却是极好,表面都又平又滑又顺,一点小刺都没有。
厢房房顶都铺着厚厚的长茅草,墙皮虽比不上正房,却也较平常人家厚重许多。左厢房有两间,主要是厨房和粮仓,厨房又是个套间,里侧是炉灶,外侧是饭桌。右厢房两间的地方做了一个大套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个会客的小堂屋,堂屋门上挂着一把锁头。
孙溪和带着“牧桑榆”边走边看,到了右厢房这里,对她道:“有件事我要跟你报备下,这间屋子是给季秋白预备的,她过一会儿就被送过来了。”
孙溪和虽然看不见,牧桑榆却正站在他的身侧,听到他的话,牧桑榆愣了一下,心里头忽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季秋白,深爱着孙溪和的季秋白,他这是接受了她,把她接过来了么?
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拒绝吗?
牧桑榆心里竟然微微泛酸了。
接着牧桑榆又有些气恼。他这是报复吗?带她来看他们日后的居所?!
忽然,牧桑榆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侧头看过去,等着孙溪和的下文。
果然,孙溪和沉默了半晌,又慢慢道:“秋白是那太子府管家之子的小妾,此次事情她也难逃株连,据说是要被送入那等烟花之地,此事由我而起,我不能坐视不管,便用了些法子将她救了出来,只是从此她只能是隐姓埋名地过活了。”
牧桑榆盯着孙溪和,心里微微酸楚。
是的,孙溪和此时只是抱着解救季秋白的想法,但他将她安顿至此,两人朝夕相对,秋白又对他情根深种,说不定会有日久生情的那一天。
可是,再怎样,也不能放着季秋白不理。
牧桑榆心中纠结,再次看向孙溪和。
孙溪和似有所觉,竟然也微微向这边转过了身子,对着她柔声问道:“正房左右两间,我们一人一间,可好?你陪我隐居此间,了此余生,可好?”
寺中早课时辰挺早,此刻也不过是旭日初升的清晨。初秋的日光,和煦中带着微微的暖意,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
许是今日算乔迁之日,他一身簇新的青袍,气度儒雅不凡,又如此温柔小意地请求着她,牧桑榆情不自禁地就点了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说了声“好”,说完又想到他也听不见,牧桑榆心中再次钝痛起来。
从在现代被背叛后,这是第一次,牧桑榆抬头看向天空,虔诚地祈祷起来:“老天爷,我想活,我想活过来,我想…和他在一起。”
孙溪和将牧桑榆“请” 进她的房间,拿了一卷医书坐在堂屋中读起来,应是等候季秋白的到来。他却不知,牧桑榆的神魂已然去了寺院老主持那里。
老主持新换了一串念珠捻在手中,不知是不如被牧桑榆占了的那串更圆转如意,还是听了牧桑榆的话有些震惊,他的手顿了一顿,才又继续捻了下去。
“女施主说想活过来?”老主持确有些吃惊,他沉吟半晌道:“民间确有还阳一说,那老道也颇擅此类神通…”,说到这里,老主持似乎想到了那老道士老友吃瘪之事,竟又停了一停,才又说道,“就是老衲也有一二手段,只是无论如何,还魂之术,需要肉身还在,并且保存完好。女施主你…肉身不在,老衲想来,你也并非是想夺舍于人吧?莫非你是有话想说,有事需做?若是如此的话,倘有心甘情愿之人,倒是可叫你附身一段时日,只是不可长久,否则与人有损。”
桑榆闻言,不由得神色哀哀,沉默起来,而她脑中又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溪和的样子来。对于他,桑榆真是说不出有一分半分的不好来。
其实,自从在现代被背叛后,桑榆就对于情情爱爱没什么复杂的想法与期待了。
现代的桑榆虽然是个娃娃圆脸,脸盘却不大,生的虽没有这里的七七娘那么娇艳,却也是清秀可人的,特别是留长头发的时候,也是女人味十足。只是后来当了园长,为了显得更有事业女性的范儿,特意剪了短头发。
所以其实她在现代的丈夫,要单论相貌,那也是白白净净、英姿勃发、挺招人儿的。但又怎样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所以她穿越而来,带着大肚子呆了几天,看了黑丑的季南山,不仅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长这样子挺安全,而且季南山的性格也不像她之前的丈夫般,而是朴实得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桑榆觉得,既然天意如此,既然做不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既然这个家除了穷点没啥,这个男人除了丑点没啥,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直到最近,真正的桑榆醒来,她成了孤魂野鬼,她看到了孙溪和怎样对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了身份的牵绊,没有了伦理的约束,她,真真正正的牧桑榆,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什么才是安全感。
如孙溪和这般,即便她是孤魂野鬼,即便与她甚至未曾谋面,即便孙溪和相貌堂堂比她前世丈夫强上几倍,即便孙溪和才华横溢甩她前世丈夫不知道多少条街。可牧桑榆心里,就是满满都是安全感。
牧桑榆想了半晌,笑了,她对老主持缓缓地跪了下去,一字一句地道:“大师,我还没谢过你,请受牧桑榆一拜,谢谢你没有让我魂飞魄散,还送了我一场造化。”
“我的确没有肉身,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大师能看见我,估计早也奇怪我的装束了,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家乡与这里完全不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怎么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是的,大师,我不想夺舍,纵然我如今神魂强大,想来夺舍并不算难。可我真的,真的想陪着他,请大师帮我想想办法,比如大师常说的功德金光,比如我如今强大的神魂,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拿出来交换,只要让我能陪着他,哪怕时间不长,三年五载,也足矣。”
“纵使不能恢复人身,能与他交流也是好的。求大师帮我想想办法。”
老主持一直沉默地听牧桑榆说完,又过了半晌,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念珠,伸手向前虚扶一把,示意桑榆起身,口中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也的确好奇,女施主缘何而来,但总是有缘而来,因缘而聚,遇到老衲也是一份因果。老衲信任女施主的为人,可以将那魂体还阳之术传你,若万一有幸,恰好遇到那轻生而去之人,或可附身还阳,只是此事实在也是难得遇见,且有条件在先。一,那人必须是女人;二,必须其神魂已去而身体犹温,早一刻迟一刻都不行;三,你如今神魂虽强大,还阳之术却也要看天意如何,事后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身魂相融,融不了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四,即便是相融甚好,最多也不过活个十载光景,需知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时日一久身子便会出各种问题,直至…这点,想必女施主前事不远深有体会。”
桑榆知道老主持说的是她与七七娘双魂相融,后又被挪挤而出之事,便点头相应,表示明白了。
不料,老主持却又摇摇头道:“不,女施主并未明白。你与那位桑榆施主双魂共存,因那身体主魂在体内,你其实并未受得什么苦楚。若身体主魂不在,是夺舍之躯,越到后期越是病痛缠身,痛楚难忍,那是上天在催去。你可懂?”
桑榆点点头。老主持又道:“要学?”
桑榆斩钉截铁道:“要学!请您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上班了,不过近期刚刚把事情理顺,应该可以陆陆续续更新了。
这篇文拖拉几年,好多人劝我,赶紧结尾得了,能写新的写新的,不能写也不用惦记着了。因为现在追文的人少了,没什么利益可言了,但我不想这样。能赚点钱当然是好的,但我主要是因为想写故事,我喜欢钱,但更喜欢我的故事。
最近我把后文重新构思了一下,不妨剧透一点,我不仅不会草草结尾,后面还丰富了内容,甚至改了大纲,让故事更有意思。
这文让我对追文的亲们很愧疚,所以我就更要尽力写好一点,算是对大家支持的一种报答。
再次感谢大家!感谢不离不弃的亲们。
北北4月16日
第108章 :再见秋白
季秋白过来的那天, 很不巧, 山里恰好下了雨。她披了一件灰青色披风, 擎了一把油伞,披风下摆溅了不少泥水又沾着些许草叶,一双绣花鞋早已湿透,被泥水包裹不辨颜色,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但牧桑榆看到的却不止这些:秋白一只手擎伞,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披风的两侧衣襟,两只眼睛秋波点点,眸子深处若繁星般灿烂,她打量了一眼这座山中简陋的小院, 而后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前方正在缓缓打开院门的孙溪和, 眼神不停在他略显消瘦却十分挺拔的背影上逡巡,唇角更忍不住地微微上翘, 心中的喜意, 简直是怎么忍都忍不住。
孙溪和将她引入院中, 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站”在院门口的牧桑榆看到季秋白摇了摇头, 便扭身跑向了柴房与灶间,不多时, 厢房一侧的屋顶上就飘起了缕缕青烟。
桑榆揣摩情境,不难想到:估计是孙溪和要让她赶紧换身干净衣裳好休息一下,而季秋白拒绝了,孙溪和同样是冒雨而来,她要赶紧烧些热水, 伺候他梳洗吧。因为假如她是活生生的,看到雨中前来的心上人,先想到的也一定是怕他着凉。
果然,季秋白烧好热水,先端去了正房屋中给孙溪和用,才肯自行端了一盆去另一侧厢房居所。牧桑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她的屋檐下,听到屋里传来季秋白愉悦的歌声,哼的是一曲乡间小调,嗓音明丽,语调欢快,唱完后,桑榆听到她低低地笑出声来。
牧桑榆伸出在她自己眼中半透明的手,看着雨水不受任何阻挡地哗哗落下,出神了一会儿后,慢慢地向着院门外“行”去。
是的,她不是飘,而是一步步地走。她也不知道这代表着她的神魂强大到何种程度,只知道如今这遍山的野林子,已没有她不敢涉足的地方。无论是那些丝丝的阴风,还是那些弥漫地浓雾,牧桑榆所过之处,几乎是立时清净下来。牧桑榆甚至一直走到过山的另一侧,到了那老道士的道观周遭。
她身后一丈远的地方,雾气弥漫,阴风飘渺,翻滚不息,甚至有几股强大些的黑雾试探地向她身后近处行去,牧桑榆察觉到,便向后望了一眼,那几股黑雾便又倏地一下,退了回去。
道观忽地响起三声钟响,清越悠远,桑榆听得心神一震,略觉不安,而她身后的黑雾却如遭大敌,刹那分崩离析。她又待了半晌,却没有再听到钟声响起,也不知道这钟声是个什么意思,便又在那儿呆站了半晌,忽然耳畔清晰地响起那老道士的冷哼声,倒把牧桑榆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观主不喜,便又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道音观,钟鼓楼,那老主持居然正和老道士一处,他们在楼上居高而望,目光正向着牧桑榆离去的方向。
老主持手持念珠,单掌立于胸前,念了句佛号,并没有回头,只道:“日日来拜你,也算差不多了吧。那物事虽算珍贵,但你又用不上…”
老道士哼一声道:“弄这么大阵仗,是来拜我还是来吓我,这一山的妖魔鬼怪原本都乖乖烕在深山老林里,好好地‘死’着,这儿正好来了个大王,居然胆气大到也开始出来闲逛了,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都要欺上门来了。”
老主持摇摇头,不再言语。
老道士却仍不满意,继续道:“听经吧,接着给她听经吧,连大清音钟都不怕。”
老主持无奈道:“那大清音钟乃邪祟克星不假,可她是邪祟吗?你看她头顶那闪闪发亮的功德金光,让我几乎以为她是转世受难的哪位菩萨。”
老道士也皱眉了,心下也是纳罕,半晌才道:“这得是多少人诚心祝福才能积来,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真是香火之力?”
两人在雨中一起沉默起来。
牧桑榆又一路走回了小院。天已近午,季秋白正在灶间张罗着吃食。牧桑榆看到她在做竹筒焖饭,还有红烧肉。不禁想起了荷塘村的往事,想起季婆子的哭嚎,如今竟有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之感。
还有七七,想起七七来,牧桑榆的心就钝钝地疼。
吱呀一声,正房堂屋的门开了,孙溪和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焦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几圈之后,又出了院门去。不一会儿又进了院门来,慢慢地走到了灶间来。季秋白连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可是饿了?且请稍待,饭马上就好了。”
孙溪和看到了竹筒焖饭,也看到了红烧肉。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在这里?”然后又道,“回屋去好不好?”
季秋白有点茫然地站了起来,有些怔然地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的先生,我这就回去。”说完便缓缓地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又向后望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孙溪和关上了灶间的门,忽然笑道:“你在这里,我早该想到,你最喜欢做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于烹饪一途颇有想法,做得东西也很美味。”然后又道,“你爱在这里,我便陪你在这里,好不好?”
说完,他面色已一片平静,自行走去灶间,盛出米饭,坐到桌前吃了起来。他吃的不多,很快便吃完,接着又拿了一个碗,盛饭放肉,放进食盒,拎了出去,牧桑榆见他敲开了季秋白的房门,说了两句什么,季秋白点点头,接过食盒,关上了门。
孙溪和回来灶间,洗碗收拾,然后沏了壶茶,又自怀中摸了本书出来,就坐在灶间读了起来,神色平静而愉悦。
牧桑榆看看烟熏火燎的灶间,有些心疼,想道:“他又是何苦?谁会跑来灶间读书?这里窗子小,光线弱,伤眼。”不料,孙溪和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他竟是陡地站起身来:“桑榆!是你在说话么,桑榆!”
这下子将桑榆也吓了一跳,她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书,一时也是怔了——她…没说话啊!不是,他能听到她刚才想的?!
牧桑榆心里蓦地一烫,激动地难以自抑。难道,难道他们可以用思想交流?!
她想继续试一试,却真的害怕,怕只是空欢喜一场,一时之间,在试与不试之间,竟然犹豫起来。
孙溪和却是焦急起来,他耳朵侧了侧,仔细听了一会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他再也忍耐不住,冲出门外大喊起来:“桑榆!桑榆!桑榆你说话,桑榆!”
对面的厢房门忽地被人拉开,季秋白脸上犹自粘了些饭粒,她吃惊地看着孙溪和失态的样子,又左瞧右看,寻找着桑榆的身影,却哪里能看到什么!渐渐地,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哀伤与同情之色,她觉得为了那个女人,先生已经魔怔了。而那个女人呢!她听说了,那个季南山的女人,又跟着商家少爷了!
为什么呢?季秋白十分困惑。即便她看不上季南山,想另攀高枝,商家少爷如何能与溪和先生相提并论?难道她真是纯粹是为了钱财,觉得先生不如商家少爷富有?!
季秋白越想越是激动,甚至为了溪和先生而生起气来。是啊,那个女人,就是喜欢钱财的,她抛头露面,一直在想办法挣钱挣钱,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够的挣钱。如今勾搭上了商家少爷,终于不用自己挣钱了,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她便去了!这样的女人,怎值得溪和先生挂怀?!
季秋白忍不住心头的火气,脱口而出道:“先生,那等水性杨花、一嫁再嫁、爱慕虚荣的女人,怎值得你为她如此伤神啊!”
孙溪和愣住了,牧桑榆也愣住了。
季秋白看孙溪和神色终于平静下来,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马上小跑了过去,竟然一下子跪在了他身前,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知道,我虽未曾失身,却也已嫁过人,更加配不上先生,我不求别的,这辈子只求跟在先生身边,伺候你,侍奉你,做个丫头。等先生将来遇到真正的名门闺秀,娶了夫人,秋白也一定好好地侍奉夫人。请先生忘了她吧,不要再自苦了,秋白真的很心疼。”
孙溪和直直地瞅着季秋白,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唇角一弯,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桑榆呆了,季秋白也呆了。桑榆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而笑,季秋白却显然是被那个笑容所俘虏了。
季秋白觉得胆气越发的壮了,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用尽了勇气,声音却还是越来越小:“先生,秋白还是清白之身,我愿意,我愿意为先生做…任何事情。”
说完,她似用尽了平生的勇气,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孙溪和又笑了,这次他竟然笑出声来,惊得季秋白顾不上害臊,抬起头来看着他。孙溪和忽然伸手自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递给了季秋白道:“这里是些银两,足够你生活个三年五载。院后我已垦出几亩田地,无论种些什么,日子总是过得下去了,地契就在主屋床头柜子里,都归你了。我们虽相识有旧,却男女有别,不便住在一处。你不必再住厢房了,这个院子也归你了。”
孙溪和笑意盈盈,心情简直无比的好,他对季秋白道:“或者三年五载后,风声过去,你也可变卖了这些财产,重回乡下老家,这些你自拿主意吧。”说完,他虚扶一下,示意季秋白起身,又对已惊呆了的她道,“她要好了,秋白,我们再去寺院住一阵子,待她大好了,天下之大,我们尽可去得了。我要带她走遍山山水水,寻幽访胜,悬壶济世,此生,再也无人可将我们分开了。”
孙溪和说完,一振衣袖,郑重地揖礼道:“承您厚爱,愧不敢受。就此告别,万望珍重。”然后转身便向院外行去,边走边小声道,“走了,你再不出声,我可要生气了。”
牧桑榆没有出声,也出不了声,她明白孙溪和的意思,便试着想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又被你吓了一跳。”
孙溪和也试着想了一下,在心里默默道:“桑榆,你吃醋了,我很高兴,我说不出的高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心意得到回应,更让人高兴。”停了停他又想到,“你可以害羞,却不可以不出声,知道吗?我很怕,怕感觉不到你。”
牧桑榆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忽然被季秋白的大喊打断了。她回头看去,季秋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门边,泪流满面地大喊道:“先生!你不要走,秋白错了,先生!秋白再不敢了,先生!你不要走…秋白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但求你,求你了,不要走。”
孙溪和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也放大声音回了一句:“秋白,好好过活,珍重。”
孙溪和向寺院方向走去,又在心里对桑榆道:“我们去找住持,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你快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内完结哈。
第109章 :桑榆重生(上)
距离秋白进山的那场秋雨, 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 桑榆与孙溪和一起住在寺院的客房里, 几乎每隔几日,孙溪和便求老住持帮忙看一下桑榆的神魂恢复程度,也曾试验着带桑榆去蜀都京中,以及更远的衢州府,最后,终于确定了桑榆的魂魄已安,可以随他天涯海角。
三十几岁的牧桑榆,谈起了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与孙溪和在一起的日子, 她感觉自己“虽死犹生”。孙溪和看不到她, 却竟然时时刻刻感觉得到她,察觉得到她的小情绪, 她虽然“隐身”着, 却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有时候桑榆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孙溪和, 看他俊朗的面容, 从容的气质,挺拔的身姿, 无一不让她欢喜,她才知道,她虽然两次嫁人,却直到此刻,才知道两个人相爱, 是什么滋味。而渐渐地,孙溪和竟然能精准地回头望向她的位置。她曾经吃惊地询问原因,孙溪和平静的脸上竟然悄悄起了一层红晕,垂目道;“桑榆,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盯着我看。”
接着,便轮到桑榆害臊起来。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桑榆多半会悄悄发起愁来。她不知道这样与孙溪和“在一起”是对是错,对他是好是坏,且不说什么阴阳相隔无法真正在一起的问题,光是在现代看的那些“鬼缠身”致病致死的例子,就让她胆战心惊。
孙溪和打算带她出行的前夕,她终于忍不住了,想请教一下老住持。正好孙溪和最后一次带她来寺院,要找老主持辞行。
孙溪和在寺院门口下马,老主持难得一闻的急切声音却自身后传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孙施主,性命攸关,快快随老衲前来。”
桑榆见老主持额上都冒了汗,实在有些纳闷,便先行了过去,问道:“住持,何事让您如此焦急?”
老主持道:“你快快跟我来,唉,造孽啊,老衲的错,罪过,罪过。”
桑榆见他竟然是往季秋白居住的山间小屋方向走去,也跟着着急起来,心想,难道是季秋白出了什么事儿?
孙溪和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飞快地追上了他们的脚步。
再见到季秋白的一刻,桑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季秋白竟然瘦得脱了相!她躺在厢房的榻上,双目无神,出气多入气少,竟是一副将死的样子。
是的,她快要死了,因为桑榆发现,季秋白竟然眼睛一抬,直接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将死之人,又怎能看得到她呢!
然后,季秋白冲她笑了,那笑意含着欣慰,也含着满足,更含着些胜利的滋味。季秋白努力地对她说了几个字,但她早已脱力,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极小,桑榆却很清晰地听明白了,季秋白对她说的是:“桑榆?身体…送你!”
然后季秋白转过了眼睛,直直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孙溪和,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至死,季秋白的脸上,都蕴着笑意。
顾不上看孙溪和什么反应,桑榆心念一动,便去到了厢房另一侧的灶间,果然,柴堆无柴!灶上落了一层薄灰!
季秋白竟是自愿的,活生生的,将自己饿死的!再结合她临死前那句“身体送你”,爱一个人的执念,可以让人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吗?牧桑榆忽然抱紧了双臂,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溪和!”桑榆忍不住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