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璐汗颜道:“党教授,不会真的是因为我买的东西太多了吧?”

党爱国道:“当然不会,一时半会查不出原因所在,但是我有信心,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事不宜迟,彦直,你有没有能力带着穿越舱一起飞?”

刘彦直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我大概能扛得动,但是穿越舱的重量会抵消反重力,飞不动的,如果扛着它在地面上走,我就无法自卫,任人宰割了。”

党爱国点点头:“明白,你先去侦察一下,看看他们把穿越舱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咱们在近江城外十里长亭会合。”

刘彦直再度飞回翠微山,看到清军将穿越舱运送下山,他并未阻止,确定了穿越舱在大营中的位置,这才返身回去。

秦制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后来长亭就成为送别之处的代名词,基本上大城市外都会有长亭,当然距离城池不一定非得十里的距离。刘彦直冒雪疾行,远远看到影影绰绰一座亭子,但是内外都没有人影。

莫非党爱国等人走岔路了?他用无线电联络对方,但是没有回音,刘彦直不由得起了戒备之心,凝神静气仔细倾听,在怒号的北风中,他听到了许多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有埋伏!

或许党爱国等人被俘虏了,刘彦直有心自投罗网,从容上前,距离长亭还有五步远的时候,有人发一声喊,四周雪地里突然站起来十几个人,俱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刀客,他们在大雪中潜伏多时,站起来之后雪地上十几个触目惊心的黑洞。

没人说话,一张大网向刘彦直抛过来,他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刀客们用绳索将刘彦直五花大绑起来,四个人抬着他押往近江府,这帮人都是留着发髻的汉人,应该是明军设在城外的潜伏哨,后半夜大雪渐止,一行人来到城下,城墙上挑起灯笼,上下对了口令暗号,这才放下一个吊篮,将刘彦直吊了上去。

刘彦直被吊到城头上,举目四望,城墙上黑洞洞一片,看起来好像不设防的城市,但黑暗中隐藏着大批士卒,刀矛弓箭滚木礌石。

“看甚么!”有人呵斥道,两名身材高大的士兵一左一右夹住了刘彦直,将他押往敌楼。他们都带着高顶金属钵盂头盔,身上盔甲铿锵,腰间挂着长刀和弓箭,明朝正规军打扮。

敌楼是城墙上御敌的城楼,规模和城池整体大小成正比,北京正阳门城楼恢弘壮观,足有四五层高,小县城的敌楼就是一间小屋,近江府是一座中型城市,城池周长二十五里,城高墙厚,又有淮江之水环绕作为护城河,算得上一座坚城,它的敌楼有两层,面积宽敞,楼内是城防指挥官的中军所在,生着炭火盆,兵器架上插满斧钺钩叉,居中摆着一张虎皮帅椅,座位是空的。

清军兵临城下,近江府的守将居然可以做到临危不乱,指挥得当,还在城外布置了暗哨对付清军的细作,光凭这些,在明末乱局中就称得上是一号人物,刘彦直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将军。

少顷,一个少年走进门来,抬眼看看刘彦直,问道:“阁下便是刘彦直?”

“正是。”刘彦直打量对方,一袭白色暗花锦绣战袍,腰间玉带,挂七星宝剑,头戴束发冠,冠上一颗红绒绣球颤巍巍的,少年面如冠玉,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分明是一个武装版的贾宝玉。

“快快松绑。”少年吩咐道。

刘彦直有心露一手,便道:“我自己来。”双臂略微用力,麻绳寸断,少年面露惊喜之色:“党先生所言不虚,阁下真乃仙人也,近江府十万百姓的生死,就在阁下身上了,请受我一拜。”

刘彦直一把扶住下拜的少年道:“且慢,我还糊涂着呢,我那三个同伴呢?”

少年道:“三位先生已经安排在馆驿用饭了,党先生说您即可便到,我是特地来接阁下的。”

这下刘彦直放了心,党爱国这个大忽悠把人家哄的晕头转向,倒也不愧他历史教授的头衔,便道:“也好,同去吃两杯酒。”

少年一招手,从人献上貂裘,他不自己披上,而是披在刘彦直肩头,道:“这大氅乃银狐皮所制,是家父多年前在辽东花千金购得,今天就送给阁下御寒吧。”

刘彦直笑道:“我用不着这个。”

少年有些讪讪地收回了大氅,但也不好意思自己披上,两人出了敌楼,沿着马道下了城墙,近江城的城门已经用砖瓦石块封死了,街道上摆着拒马鹿砦,看样子是准备与来犯之敌打巷战了,去馆驿的路上,至少遇到三波巡逻队,可见城市戒备之森严。

馆驿片刻就到,党爱国等人果然坐在堂上吃着火锅,热腾腾的铜火锅里煮着肥美的牛羊肉,氤氲里都带着食物的香味,桌上摆着开了泥封的陈年黄酒,黄酒加上话梅冰糖放在小铜壶里加热,光是闻闻味道都会醉。

“彦直,你来了,快坐下吃点。”党爱国招呼道。

“怎么回事,无线电坏了么?”刘彦直落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大冷天的,一杯热腾腾的黄酒下肚,浑身热气都升腾起来,一个字,舒服。

“大概是电磁干扰,不能用了,幸亏遇到了三少爷。”党爱国道,“我来引见,这位刘彦直,得纯阳子吕洞宾剑法真传,这位是近江府有名的才子方府三公子,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的方承龙。”

刘彦直点点头:“哦。”筷子翻飞,大快朵颐,雪夜吃火锅,爽。

方承龙道:“党先生谬赞了。”

对方丝毫不讲礼数,只顾吃喝,但方承龙丝毫也不恼怒,因为他知道,越是行事张狂不拘小节之人,越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近江城能不能守住,就指望这四个人了。

近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清兵大举南下,领军将领乃是赫赫有名的多铎,还有降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配合,近江军民一心,誓死不降,方家散尽家财,招募死士,方三公子虽不到弱冠之年,却文武双全,肩负起城防大任来,他派出一队探马在城外侦察,不想逮到了三名细作,押回来亲自审问,却发现这三人皆是宋人衣冠,而且谈吐不俗,绝对不似细作。

然后就是党爱国的一番忽悠了,方承龙是带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来接待这几位的,事实上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相信,这四个人是从宋朝而来,专门解救近江万民于水火的,他也不信刘彦直是吕洞宾的徒弟,在他看来,最多是个江湖豪客罢了,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愿意出力,他一概礼贤下士,不问出处。

忽然一阵噪杂,方承龙推开窗户,只见外面冲进来一队军士,箭上弦刀出鞘,迅速将方承龙手下亲兵缴械,带队的将军站在雪地中手扶着刀柄傲然道:“三公子,咱家将军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但是那一张张拉满的强弓和冷森森的箭镞都不像是正常邀请别人该有的礼仪。

方承龙大怒:“什么要事,无非是要降清!方某宁死不降!”说罢拔剑出鞘,横在脖子上。

第三十章 杀人夜

事情变化太快,近江城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想抗清,有人想降清,搞不好发生在眼前的是一场戏,用来考证四位宋朝来客是不是有真本领的大戏,总之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如果真的是演戏,那这些演员都是专业级别的,方承龙满脸决绝,视死如归,对方杀气腾腾,连小兵的表情都很到位,放到横店当龙套也是金牌级别的。

不过很快穿越者们就知道这不是在演戏,方承龙毫不犹豫的拉脖子,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被刘彦直捏住了剑刃,颈部大动脉就割开了。

刘彦直劈手抢过七星宝剑,道:“借来一用。”脚下用力,腾空跃起,带兵的军官挥刀喊道:“放箭!”

馆驿的院子不大,只进来二十余名军卒,其中十二名弓箭手,一起攒射也不过十二支箭,破空之声传来,箭矢全都扎在馆驿的墙上,室内吃火锅的客人们早有防备,见势不妙全体卧倒,用桌椅作掩护,剩下的活儿就交给刘彦直了。

刘彦直旋风般冲入敌群,剑光闪处,一颗颗大好人头冲天而起,士卒们顶盔掼甲,但脖颈是不设防的,刘彦直挥剑直取他们的脖子,一剑一个,快如割草,满院子的兵没一个跑掉的,最后只剩下传令的将军。

带队的百户惊呆了,转瞬之间手下全部被杀,惊得他裤子都湿了,两腿迈不动,更别说举刀抵抗了。

刘彦直捡起一颗脑袋,摘下脑袋上的铁盔,赫然发现这是一颗新剃的头,前额刮的铁青,后脑只留一小块头发,连着一根猥琐的满清发辫,看来这帮人是真的要降清。

七星宝剑横在百户脖子上,刘彦直冷声道:“你家将军姓甚名谁?”

百户战战兢兢道:“是刘…刘刘刘…刘良佐大人。”

“原来是花马刘。”党爱国从地上爬起来轻松道,“这就对了,公元1645年,刘良佐以下十万人马降清,跟着多铎攻打南明,刀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汉奸程度四星,比吴三桂稍逊一筹而已。”

刘彦直正要一剑割头,方承龙道:“英雄,且慢!”

“怎么?”

“不如留着他,智取刘良佐。”方承龙两眼放光,脑子转的极快,他低低的将计策说出,党爱国觉得靠谱,郑重的点头:“我等愿与近江共存亡!”

方承龙吩咐自己四个吓呆的亲兵收拾残局,将那百户捆绑起来,将满地的尸体和脑袋拉到墙角,剥下衣甲穿上,那边党爱国在给其他三人开会。

“伙计们,咱们被绑在战车上了,不干也得干了,我们要回到基准时空,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拿回穿越舱并修复,二,占领翠微山一段时间,三,获取必须的能量,所以我们四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最重要的时间!”

“你说怎么办吧。”刘彦直道。

“我们需要这座城市的资源。”党爱国道,聪明人之间交流不用多说,借助方三公子占据近江,做一个短时间的土皇帝,这就是计划。

“如果近江的人力物力不够呢?”姬宇乾发问。

“那就整个江南,还不行就把全国都打下来。”刘彦直恶狠狠道,“给我十年时间,我还你一个新明朝。”

“好,干了!”姬宇乾和关璐都表示赞同。

开完了小会,党爱国把方承龙叫过来道:“事不宜迟,干吧。”

方承龙激动得脸色潮红,手按剑柄道:“勠力同心,保家卫国,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尽在今夕。”

“有我在,败不了。”刘彦直拍拍他的肩膀,“打起来刀枪无眼,穿上盔甲吧。”

方承龙拍拍胸膛:“战袍里面衬着软甲哩。”

雪夜街头,一队骑士向北门疾走,为首之人正是方承龙,防守北门的是方府的家丁和招募的义勇,也是方三公子唯一能调动的嫡系人马,而其他三座城门和城内的衙署、粮秣军械库房皆在刘良佐控制下,刘部兵马众多,他决意降清,谁也阻止不了,除非深入虎穴,挟持刘良佐号令众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方有三分胜算。

方承龙抵达北门,召集部众简单布置了一下,一队人扮成官军模样随他去总兵府拜见刘良佐,一队人前往方府保护家人,其余人马坚守北门,决不能让清军趁机攻城。

部署完了,方承龙带了二十名亲兵,按照计划和刘彦直一起去会刘良佐,两人骑马并辔而行,踏着积雪前往总兵府。

“三公子,你本可以趁机带着家人逃离近江的,赌上性命,这又是何苦?”刘彦直故意拿话试他。

方承龙叹道:“兄台可知大明朝半壁江山是如何沦丧的?正是因为守土之臣每一个都是这么想的,文官贪财,武官怕死,百万大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满人全族不过数十万,八旗兵不满十万,居然能长驱直入,饮马淮江,我不服气啊。”

刘彦直赞道:“如果天下人都有三公子万中之一的勇气,大明朝断不止于此。”

说话间,总兵府就在眼前了,衙署周围列满军队,一顶顶头盔下,阴影遮住了眼睛,长枪如林,杀气弥漫。

百户战战兢兢道:“末将带方承龙复命来了。”他见识过刘彦直的手段,彻底吓破了胆。

守门的千户看他们一眼,进府禀告,不大工夫出来了:“总兵大人有请。”

百户带着两人进门,千户拦住刘彦直:“这人是谁?”

方承龙道:“这是义勇队的副将刘大人。”

千户见刘彦直没带兵器,阴沉着脸点点头,放他们进去了,二十名亲兵停在二门,三人入内觐见总兵。

总兵府正堂前的空地上,两侧站满了百户以上军官,鸦雀无声,只有甲叶摩擦的轻微动静,这些军官都是大明朝的正规军,头戴高顶钵盂盔,身穿垂到脚踝的全身甲,加上高高的盔缨,比常人高出一大截,更显森严威武,令人不寒而栗。

堂下摆着一张桌案,总兵刘良佐就坐在案后,他身穿一品武官服,胸前补子绣着狮子,头上却是一顶凤翅盔,桌上摆着他的佩刀,关防印信和一壶令旗。

刘良佐见方承龙带到,沉声道:“邀三公子来,有一件要事相商,商量好了,可免近江十万父老刀兵之灾。”

方承龙道:“总兵大人,可是要降清?”

刘良佐脸色一变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公子读了满肚子的文章,这点道理也不懂么?”

方承龙讥笑道:“说句胆大包天的话,若是天下兴替,中原有明主现世,降也就降了,方某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是满清鞑子算什么正朔,化外之地的腥臊之辈而已,你投降他们,和做猪狗有什么区别。”

刘良佐大怒:“来人!”两旁侍卫将刀抽出半截来。

“慢着!”刘彦直大喝一声。

“汝是何人?”刘良佐眯缝起眼睛问道,他本来是随时可以杀掉方承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的,只是顾忌方父的身份和方家招募的那几千义勇而已,但是撕破脸就没这些顾虑了,大不了全杀了。

“大明朝的军队,你说降清就降清!你算老几!”刘彦直厉声质问,声音高亢,震得在场众将耳膜发疼。

“谁敢降清,格杀勿论,今夜没三公子的将令,谁也出不了这扇门!”刘彦直继续威胁,他手无寸铁出此狂言,倒把刘良佐吓住了,莫非事情有变,义勇围了总兵府?看架势不像啊。

“拿下!”刘良佐乃身经百战的宿将,和闯贼交战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等色厉内荏的把戏只能吓唬他一下,没有持续性效果。

两旁亲兵冲出,刘彦直双手齐出,抢了两柄雁翎刀,刀锋闪过,亲兵保持着姿势僵直站立,脖颈上一道细细的痕迹,过了片刻脑袋才滑下来。

一眨眼的功夫,刘彦直就站在了刘良佐的帅案上,一把将刘良佐按住,挥刀就剁,活生生在众将眼皮底下将总兵官大人的脑袋给砍了下来,掀掉凤翅盔,露出刘良佐新留的发辫,揪着发辫提起血淋淋的脑袋示众。

“降清者,以此为鉴!”

在场众将全懵圈了,任谁也想不到,大帅居然这样被人杀了,他们中有些人是刘良佐的铁杆,有些人对降清是持保留看法的,既然刘良佐一死,主心骨垮了,他们的心思就又动了。

二门外等待时机的亲兵们冲了进来,方承龙也跟着大喊:“总兵府已经被我围了,想活命的,就站过来,吾等汉家男儿,有志气的就逐鹿天下,为何一定要降顺那满清鞑子,是汉子的,就站过来。”

几个军官迟疑着,终于还是站了过来。

刘彦直暗道这方家小三果然是个人物,不提什么精忠报国,却说逐鹿天下,南明半壁朝廷腐朽至极,已经全无号召力,激起男儿斗志才是正道。

正堂内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刘彦直挥刀闯了进去,只见五个穿马蹄袖的清军使节正想逃跑,被他一刀一个尽数杀了,将人头丢到院子里。

“多铎派来的使节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们想投降也没门了。”方承龙再次大喊,剩下的一些人终于松动,连声说我等愿意协力抗清。

刘彦直低声对方承龙道:“这些首鼠两端的人不能相信,不如全杀了。”

方承龙道:“正有此意。”

第三十一章 江右少年

要杀的人太多,就算是一群猪一时半会也杀不过来,何况都是带兵的军官,怎么杀得讲究点技巧,方承龙跳上帅案说道:“首恶既除,其余人等既往不咎,只要协力抗清,承龙自会禀明圣上,论功行赏。”

底下一群人叫嚣着要回营整顿人马,方承龙哪里敢放他们出去,刘良佐手下这帮骄兵悍将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只是暂时被刘彦直的身手吓住了而已,谁也不想当出头鸟,只要放虎归山,近江城今夜就得大乱,他们倒未必全都投降满清,但肯定不会服方承龙这个不及弱冠之间的孩子。

明末时期,天下大乱,兵为将有,朝廷也无力拨付军饷,养活军队全靠主将的本领,刘良佐是军伍出身,靠镇压闯贼升上来的战将,他能压得住手下人,全凭一身好武艺和说一不二的霸气,在战场上刘良佐算得上一员悍将,寻常人等近不得身,没想到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人像宰狗一样杀了,刘彦直给他们造成的威慑可想而知,但这种威慑力的有效期不会太久。

无论多厉害的人,也架不住人海战术,军官们寻思着只要把队伍拉出来,还能扳回一局,他们都是武人,心里藏不住事儿,脸上表情更是毫不掩饰,脚下更是迈步朝门口走去。

小方太嫩,压不住局面,刘彦直又开口了:“都住嘴,我让你们回去了么,谁再往门口走半步,我手中刀不客气。”

“擅杀朝廷大将,你是何人?”有人不服气的问道。

“我是何人?”刘彦直冷笑一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悬浮着俯视众人,这回大家真怕了,方承龙居然请了个妖人回来!

“上仙是从天庭而来,特来助我们抵御多铎大军的!”方承龙趁机喝道,加重大家的敬畏心理。

“贫道是从京师而来,带着崇祯爷的诏书来的,重整河山,列为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刘彦直一通胡说八道,把个方承龙都听的头皮发麻,心说这位爷您也太能侃了吧。

其实刘彦直是故意用大量信息充塞众将的大脑,让他们没有时间认真考虑,这和诈骗集团利用电话骗人钱财的套路是一样的,他露的这两手已经将众人镇住,先入为主,不管胡扯些什么都是成立的。

“三公子,叫大家进屋商量守城事宜。”刘彦直使了个眼色,方承龙会意,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刘良佐手下亲信大将,这几个人不敢不从,硬着头皮走进大堂,室内还躺着五具清军使节的无头尸体,血流满地,让人很不舒服。

刘彦直从空中降下来,进入正堂,返身关上门,不大工夫和方承龙并肩出来了,神色都轻松了不少,借着微弱烛光,院子里的幸存者依稀看到血从台阶上淌下来。

毋庸置疑,进去的人全被杀了。

“刘良佐和他爪牙都已经除掉,诸位放心,方某绝不滥杀一人。”方承龙大大方方承认,环视众人,拱手施礼,“今夜血流成河,只为保我汉家衣冠,望诸位能成全方某的这一颗报国之心。”

众将早就吓傻了,哪还敢说半个不字,若是他们中真有血性男儿,也不会随着刘良佐降清了,如今来了个比刘良佐凶恶十倍的猛人,他们自然不敢忤逆。

雪夜下的近江,暗流涌动,一场叛乱被悄然平息,刘良佐做梦也没想到,会折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上,他的尸体依然躺在总兵府的院子里,这里原本是淮江漕运总督衙门,去年底才被刘良佐占据,没过几个月就成了他的丧身之所。

外面一阵喧哗,是党爱国拿着兵符带着两千义勇赶过来了,援兵既到,危机全面解除,众人商量着要让方承龙统帅全城兵马,三公子断然拒绝。

“我年纪轻,担不起大任,当个参谋将军还行,元帅必须德高望重之人。”方承龙将目光投射在党爱国身上,“先生可当之。”

大敌当前,党爱国当仁不让:“也罢,我就暂代主帅一职,只是这排兵布阵…”

方承龙道:“我来参赞军务便是。”

他们初来乍到,对近江城的基本情况一无所知,对军队将令粮秣敌情也完全不了解,更别说带兵打仗了,干自己擅长的活儿,把专业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去办才是聪明的选择。

接下来,方承龙重新委任了一些副将、参将、游击,明朝军队早期采用卫所制,军官级别是百户千户指挥使之类,后期卫所崩坏,军户逃亡,各地督抚募兵成军,军官称之为守备、都司、游击、参将,最高军职是总兵,到了晚明时期,军制更加混乱,总兵、副将跟不要钱一样乱封,活像1949年的中国,遍地都是临危受命的将军,手底下有几百号土匪就能得到少将的委任状。

刘良佐号称麾下十万人马,事实上远没那么多,满打满算一万战兵,两万民夫,加上裹挟的工匠、妇女,总数不超五万,其中大部驻扎在凤阳府,在近江的只有五千战兵而已,这些人马被方承龙一口吞下,加上原本的六千兵马,手中也有了过万的兵员。

方承龙调度有方,刘彦直等人看了敬佩不已,党爱国道:“历史上是有这一号人物的,方承龙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方孝严是进士出身,做过南京兵部侍郎,年老致仕还乡,方家在近江颇有名望,方三公子虽然是庶出,但颇得父亲宠爱,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喜好排兵布阵,文采也不差,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是方家的千里驹,他师从钱谦益,和郑成功是同窗,号称江右少年,多铎进兵江南,方家举兵抗清,只一天就兵败身死,方承龙和夏完淳是齐名的人物。”

“这小伙杀伐果断,我看好他。”刘彦直道,“在馆驿他横剑自刎也是做戏给我看的,算准了我会出手相助,而且他不迂腐,脑筋很活络,若是条件齐备,得了天下也未可知。”

姬宇乾也道:“看出来了,有点李世民的意思,现在就看他爹是不是李渊了,毕竟三公子太年轻,积累还不够。”

外面又有人来,一队挎刀的家丁挑着灯笼在前面开路,灯笼罩上写着“方府”字样,后面是一顶四人抬轿子,到了近前,轿子里下来一人,头戴貂皮暖耳,身穿羊绒鹤氅,四十岁年纪。

方三公子很高兴,上前行礼:“大哥,小弟处置的可算得当?”那副表情活像考了一百分在长辈面前显摆的儿子,还是小学阶段的。

方大老爷面如止水,到底是当过御史的人,面对黑压压一片兵将完全压得住场面,寥寥几句话抚慰众将,带着三弟进了后堂,谈了一会儿出来,依旧上了轿子去了,临行前远远看了看刘彦直党爱国等人几眼。

方承龙满面愧色,找到党爱国说,父亲大人有令,让自家大哥担任主帅…

“无妨,我本来也是应急暂代。”党爱国笑道,心中却有些不悦。

方承龙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城内的基本概况,大军压境,知府举家逃亡,但衙门六房吏员都在,可以维持城市的正常运转,粮草也够这些兵马半年食用,护城河里有活水,城里有水井,有荒地可以种菜,有水路可以通往南京,只要军民一心,依托坚城守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我军有战船五十艘,可运兵至敌后骚扰,北兵不习水战,这是杀手锏之一。”方承龙谈起排兵布阵来就进入了状态,完全不像十八岁的少年。

“另一个杀手锏是城外不知道刘良佐已死,此獠必定已经和多铎有书信来往,我们可以诈降诱多铎入城,活捉了敌酋,攻势自然瓦解。”方承龙侃侃而谈,“只是清军使节已经死了,想请君入瓮,还得花费一番心思。”

“多铎未必上当,他没必要以身犯险。”刘彦直道,“打探敌情的活儿,就交给我吧,三公子帮我们找几套铠甲来。”

次日,天终于放晴,穿越小组四人站在城墙上,看天地银装素裹,山河壮美,淮江冰封,万籁俱寂,心中顿生豪气。

“今天,我们将会亲身经历一场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党爱国道,“姬总你当心点,离得太近会误中流矢的。”

姬宇乾的一双眼睛就是摄录装置,他的所见所闻,都会传导到记忆体中,回到基准时空中,上载至游戏机服务器,光是这场战役开发成的游戏,就价值几十亿。

他们都穿上了明军衣甲,高顶宽沿六瓣铁盔上插着黄色盔旗,身披对襟鱼鳞罩甲,胸前一面熟铜护心镜,双臂裹精钢臂缚,下面是绣着云蟒的战裙和皮靴,腰悬佩刀,一身行头足有五六十斤重,走路都不利索了,但是穿上心里踏实。

军士们在城墙上奔走忙碌,预备滚木礌石,大铁锅里烧着茅房里掏出来的屎尿,这东西叫金汁,烧得沸腾了浇下去,烫伤之后很难治疗,往往感染而死,是守城的利器,只是加热之后味道实在难闻。

“臭味飘过去,傻子都知道城里在预备什么大餐,就这还想玩诈降?”刘彦直道。

远处传来呵斥声:“谁让你们现在就烧金汁的?赶紧把火熄了。”是方承龙带着亲兵巡城来了。

烧锅的是个民壮,傻愣愣顶撞道:“是少将军吩咐的,小的不敢不从。”

方承龙道:“我晓得了,你先把火熄了。”

关璐纳闷道:“他不就是少将军么?哪还有什么少将军?”

“诺,真正的少将军来了。”党爱国一努嘴,只见城墙另一侧走过来一帮人,为首之人年轻英俊,玉树临风,年纪和方承龙相仿。

“那位大概是方家的长房长孙。”党爱国道。

第三十二章 男儿行

两伙人迎上去,那少将军果然称方承龙为三叔,神色间并无倨傲之色,反而甚为恭敬,方承龙交代了几句,拍拍少将军的肩膀,便带人过来了,沿途不时和兵卒们闲聊几句,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大战来临之际的紧张恐惧。

“方家都是人才。”党爱国感慨道,南明弘光小朝廷腐朽不堪,文臣武将鼠目寸光,卑劣怯懦,只顾争权内斗,清兵来了就投降,朝廷大员们都糜烂至此,方家算不上名门望族,只是一般致仕官员而已,竟能散尽家财举招募义勇抗清,就凭这一点,方承龙,方家老太爷,老大,少将军,全都是值得敬佩的好汉子。

“我看他们是想效仿唐国公旧事,野心勃勃啊。”姬宇乾冷笑道。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唐国公李渊在太原起兵,最终消灭各路割据反王,统一天下,建立了大唐王朝,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李渊的几个儿子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后人只知李世民,不知李建成,其实太子建成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彼时李家和此时的方家有不少相同之处,都有一群大好儿郎,都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那方承龙就是李世民。”关璐笑道,“我看好他。”

“那可未必。”党爱国摇头,“他还嫩,在家族里的地位也未必稳固,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竞争对手干下去,长房就是他最大的对手,庶出嘛,资源肯定比不过老大。”

“但是他有我们。”刘彦直道,“等于开了金手指,只要我们愿意,送他一个天下也不是难事,只是…”

说话间,方承龙已经过来了,正色抱拳施礼:“见过各位英雄。”

刘彦直拿出一张纸上,上面用炭笔画着清军大营驻地,他解说道:“翠微山下是多铎的大营,根据帐篷的数量估算大约有三万人马,十里之外是吴三桂的大营,规模比多铎的营盘要大两倍,两座大营互为犄角,另外他们在翠微山上设了炮台,想必是意图阻断水路。”

方承龙如获至宝,将此图细细看了三遍,啧啧连声,赞叹图画的详实,凭他手下的探马是绝对探不到如此详细军情,这是实话,论打仗,明军和清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多铎的侦骑放出去几十里远,个个弓马娴熟,明军探马凑不上去,谈何侦察。

“现在就缺一个下书人,以刘良佐的降书顺表诱骗多铎入城,只要除了敌酋,近江危机可解。”方承龙热切的眼光看着刘彦直,想请他出马,又不好意思直说。

“诈降这一招对老奸巨猾的多铎来说基本没用。”刘彦直毫不客气道,“他对刘良佐也未必信任,对其他人就更没有信任可言了,清军不是一盘散沙,即便杀掉多铎,他手下人也会立刻接替位置,率军攻城,血洗近江,三公子以为凭临时拼凑起来的一万人马,能够挡得住清军十万铁骑么。”

方承龙沉默片刻道:“挡得一时是一时,扬州史阁部的援兵指日可待,近有高杰、刘泽清、黄得功三位总兵在敌后策应,远有武昌左良玉,四川张献忠,江南久攻不下,清军腹背受敌,必然回兵。”

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谁也不忍出言打击,明末的局面错综复杂,汉人有无数次机会翻盘,无奈气数已尽,即便有郑成功、李定国这样的豪杰力挽狂澜,最终一个老大帝国还是沦丧与鞑子之手,满清八旗入关时不过十万人而已,就能吞下整个中原,不是他们太强,而是汉人不团结。

马道上跑来一名旗牌官,手拿令旗气喘吁吁,向方承龙传令,说是义军元帅升堂,召集众将议事,特地交代三公子将四位义士带去。

义军帅府设在总兵府,也就是近江府衙,三通鼓敲完,军官们集合完毕,排列两旁,高坐堂上的正是方家老大,他头戴乌纱,身穿大红官袍,威风凛凛,明代武将地位低微,远不及文官,何况刘良佐已死,没人能和当过御史的方承斌抗衡。

方御史是进士出身,才高八斗,更擅长争权夺势,他召集众将无非是借着御敌的名义重新洗牌,将三弟的胜利果实夺过去,也不知道他昨夜私下里进行了什么勾当,那帮刘良佐手下的军官见风使舵,全都投到方老大账下,方承龙招募的义勇也被收归元帅统一调度。

“承龙,给你五百精兵,出城侦察,不得有误。”方老大丢出一支令箭来,脸色温和,风轻云淡。

刘彦直差点爆了,就给五百人马,还出城侦察,那不是找死么,他刚想发作,被党爱国以眼神制止。

方承龙面色不改,捡起令箭道:“遵命!”

方承斌给其他军官也都分派了任务,四门皆有守将负责,预备队则交给少将军方子豪率领,抡排兵布阵和蛊惑人心,方老大的本事也不差,可见方家一门都是良才。

方承龙领了将令要走,刘彦直等人也跟着离开,方老大笑吟吟道:“四位义士请留步,稍待后堂奉茶,老夫有话相谈。”

傻子都知道方老大要笼络人心,将四位异人从三弟手上夺过来,刘彦直丝毫不给他面子,当面顶撞道:“叙话就免了,我等情愿跟随三公子出城侦察。”

方老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众将也都惊讶莫名,少将军方子豪脸色骤变,手按在剑柄上,节堂上不遵将令,顶撞上司,按律当斩,只等父亲一声令下就要拿人,堂下老大家的心腹们也蠢蠢欲动,恶狠狠的眼光在刘彦直身上打转。

千钧一发之际,方承龙转身道:“清军前锋随时杀到,军情紧急,还望大哥成全。”

方老大阴转晴,点头道:“报国之心甚急,也好,来人呐。”

两名家丁捧了漆盘上来,四匹云锦上是一封封细丝银锭。

“无功不受禄。”刘彦直一抱拳,昂首挺胸下堂去了,党爱国等人也跟着快步离开,生怕慢走一步,就被刀斧手剁成肉泥了。

方老大脸色不悦,强压怒火,他有所耳闻,三弟招纳的这四个人中有一个家伙是剑侠,眨眼间取了刘良佐首级,如果能为我所用最好,不能的话就得智取了。

北门内,五百名士兵松散的站着,表情茫然,这些人三天前还是农民,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身上还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只在头上包了块红巾作为识别,兵器也极其粗劣,只有比例极少的军用刀枪,其余都是民间铁匠铺打造的枪头配木杆,一副弓箭都没有。

这就是大哥给的“五百精兵”,方承龙的心都凉了,带着这些人出城就等于给清军送人头,他手上能用的只有五十多个人,这些人是他以往相交的习武朋友和重金招募的江湖豪杰,而且这些人有马匹,可以快速机动。

“尔等还是留在城内吧。”方承龙叹一口气,冲他手下精锐道,“弟兄们,随我出城。”

“三公子,此时出城无异于送死啊。”一名豪杰急道。

“将令在此,不得不从。”方承龙心中滴血,脸也红了,“违命者军法从事!”想了想他又泄了气,“罢了,你们也留在城中吧,我一人前往。”

民夫们已经搬开了城门口的障碍物,城头上搬动绞盘,吊桥慢慢放了下来,城外一马平川,正是杀敌的好战场。

方承龙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

刚才说话的豪客犹豫了一下,猛夹马腹也跟着出城去了,其余骑士也都不甘示弱,纵马扬鞭随之而去。

那五百民壮中忽然有人高呼:“三公子平日待我等不薄,没卵子的留下,是男人的同去!”众皆响应,五百兵竟无一个退缩的,尽数杀出城去。

方家乃是近江豪门,有千顷良田,这些兵都是方家的庄客,三公子仁厚心善,巡视田庄时经常私自减免租子,又喜抱打不平,锄强扶弱,没受过他恩惠的人很少,没人带头也就罢了,只要有人挑这个头,这些青壮庄客们哪个也不愿当孬种。

刘彦直等人互相交换一下目光,胸中热血翻涌,明末也是有真男儿的!

“就冲这股胆气,我送他们一场泼天大胜!”刘彦直一抖缰绳,战马嘶鸣着奔了出去。

方承龙单人独骑驰骋在荒野上,忽然听到身后密集的马蹄声,回头看去,五十余名骑士尾随而来,后面是五百步卒掀起的滚滚烟尘,他不禁热泪盈眶,喉头哽咽。

城门在五百余名勇士身后缓缓关闭,吊桥升起,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面大纛,紧跟着是铺天盖地的铁骑滚滚而来,大地都随之颤抖。

大纛下面是清军大将吴三桂,他身披重铠,随手抽开葡萄牙进口的千里镜瞄了一眼,竟然呆住了,近江守军疯了!居然出城野战,而且只派了几百个步兵加少的可以忽略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