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只是所处的立场和位置不同罢了,”楚凤箫抹了把脸,揩去脸上泪水,“你可以为了大哥杀人,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方式不同,心却是一样的。”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轻轻推开他握着我肩头的手,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转头向楚龙吟道,“龙吟,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日上三竿,”楚龙吟用手指指头顶上方,虽然外面仍是风沙滚滚没有日头,“我去弄肉来烤,”说着伸手一拎坐在地上发愣的楚凤箫的脖领,“你小子过来帮忙!”
待兄弟俩去了前面放有狼肉的洞腹后我才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面哭出来——就在刚才,刚才我亲口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痛…怎么可能不恨自己…我知道从我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刻起,我今后的生活哪怕再幸福再无忧,心头也始终会扎着这么一根刺,又硬又深又痛,一直伴随着我直到生命终结。
用巾子沾了水好歹擦了把脸,见楚龙吟和楚凤箫拎了割好的狼肉回来,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我在炭盆上烧上一壶水,想起睡醒之后还没有梳头,就坐到旁边去打散了发辫用梳子理顺。才梳了几下忽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将梳子抢了过去,而后便捧了我的头发小心地、细细地梳起来,这情形是如此地熟悉,过去的一年里楚凤箫几乎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帮我梳头、挽髻甚至画眉点唇的。
“我自己来就好。”我扭头想要拿回梳子,却被楚凤箫轻轻摁住肩膀不使乱动,听他在耳后柔声道:“你呀…让你自己来岂不是又要梳个马尾或是盘个书生髻在头上了?以前你可没少干这事儿,只要我早上不在家,晚上回来看到的就是你这丫头把自己弄得不伦不类的样子,簪子也不会插,花钿也不会戴,复杂些样式的裙子更是我帮你穿的——你说你哪里像是破案时那个聪明敏锐的小机灵鬼呢?分明就是个小笨蛋…梳好了。”
不必照镜子我也能想像得出楚凤箫帮我梳的必然是既简单又精致的发式,完全符合我的审美和喜好,在这一方面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连楚龙吟都不及他。可是,完美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痴情的不绝对就该是被爱的。
我起身扫扫衣上的落发,接了他的话浅浅笑道:“谁让我扮男人扮得太久了呢,对于女人的事还当真是不甚了解——不过你也很不厚道,那时没少笑话我。”
听了我这话楚凤箫不由愣住,他没想到我竟毫不避讳以前的事,反而还如此坦然轻松地同他谈论——尤其还当着楚龙吟的面。其实遮掩避讳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我们三人对那件事都再清楚不过,避讳只能使之显得更加敏感与不堪,反而不如挑开了、说白了,就如同一个无比神奇神秘、令人乍舌的魔术一旦公布了手法,反倒会让观众产生“不过如此”的感觉。
不过如此,这就是现在的我对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堪之事的感受,真的——不过如此!
相比于楚凤箫的惊讶,楚龙吟却是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想法,带着赞赏与鼓励地望了我一眼,随手捡起脚边一粒小石子丢到楚凤箫的后脑勺上,道:“算不清人头怎地?这儿还一个头呢!”说着指指自己脑袋上那头凌乱的黑发,冲着楚凤箫拼命眨眼。
楚凤箫起身过去立到他身后,解开他系头发的绦子果然仔细地梳理起来,口中却接了我方才的话笑道:“说我不厚道,你这丫头才是最不厚道的那一个,装男人倒装得像,害得我当初以为自己有龙阳之癖,天天苦闷得吃不好睡不好,很是自厌自弃了一段日子呢!”
“其实你是当真有那癖好的罢?”楚龙吟坏笑着接口,“从小就娘儿兮兮的,成天伤春悲秋,断不了临风落个泪、树下葬个花什么的,你上学堂那会子不是还有个小子喜欢你么?一天一封情书地往家里送…”
“闭嘴!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楚凤箫用膝盖在楚龙吟的背上顶了一下子,险些把他顶得栽进火堆里,“原本那人只是试探而已,要不是你冒了我的名送了他一本《双凤奇缘》让他误会了我,他也不至于那般大胆地开始纠缠我!”
楚龙吟笑得眯起眼睛:“谁让他先是错把我认做你来着,色眯眯地盯着老子看,还敢摸老子小手!不是因为你小子平日太过风骚才招来的么?!”
“等等先,《双凤奇缘》是什么?”我插口问道。
“男为凤,女为凰,双凤么,当然就是…”楚龙吟冲着我挤眼睛,笑容坏得流油,“那本书可是我跑遍了大半个京城才在一条阴暗的小胡同里开的一家小书店里买到的,而且还是附彩图的呢,工笔的!头发都一根根画得清清楚楚,人物生动,动作火辣…啧啧,我都舍不得给他呢!更妙的是,那个喜欢我们凤儿的小子表字里也带个‘凤’字,这不是很巧么?所以我送这本书给他可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少年的情潮就这么蠢蠢欲动了…”
“你还好意思说!”楚凤箫给楚龙吟系好绦子,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害我足足被他缠了两年!有一次还险些——哼!”
“险些什么?”我眨着眼追问,“险些失身么?”
“可不是,”楚龙吟笑得像只吃饱香油的大耗子,“都已经被人家摁倒在草洼子里了,要不是我赶到得及时,我们小凤儿啊…啧啧啧…”
“啧你个头啊!”楚凤箫没好气地在楚龙吟屁股上踢了一脚,坐到火堆对面,“你那也叫及时?一早就赶到了,却藏在旁边偷笑着看我被人摸了个遍才跳出来动手!”
“都是男人,你被摸一摸又有甚损失?!我不是也被他摸过小手么!”楚龙吟坏笑连连。
“后来呢?”我继续追问。
“后来大哥打折了他一根胳膊,”楚凤箫白了楚龙吟一眼,“赔了人家医药钱,被先生罚扫了整整一年的茅厕,每天回家还要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
“再后来那小子为了凤儿自尽过两三回,都被家人救转了过来,”楚龙吟接口道,“之后听说他随家里迁到外省去了,最初几个月还给凤儿写了书信寄来,再往后就渐渐没了音讯。说来咱们凤儿也算是‘绿颜’祸水了。”
听说过蓝颜却没听说过绿颜,我便好笑着问他:“绿颜何解?”
楚龙吟故意掩口坏笑:“你没见凤儿当时被那人摁在身下,整张脸都绿了…”
“哈哈哈哈!”我大笑,“那人长得俊不?”
“俊得很,和我们凤儿站在一起那真真儿的叫一个郎才…郎貌。”楚龙吟状似惋惜地摇头叹气,“可惜迁居了,否则和我们凤儿配成一对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
“佳你个脑袋!”楚凤箫嗔怒着跳起来冲过去把楚龙吟扑倒在地,兜头罩脸地一顿拳头。
“拳头不顶事,”我轻飘飘地送过去一句,“他怕呵痒。”
楚凤箫闻言立刻改变战术,直挠得楚龙吟泪花儿都溢了出来:“唉呀哈哈哈嗬嗬嗬…不许乱摸!再摸…老子脸也要绿了…”
我在旁看着这哥儿俩打闹,忽有种曾经沧海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三人之间什么纠葛都不曾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楚龙吟只是知府,楚凤箫只是师爷,而我也只是个女扮男装的小长随,暗暗地欣赏、佩服并有几丝崇拜着楚龙吟,单纯地与楚凤箫做着最知心最亲密最真挚的朋友,三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笑打闹,认真严肃地协力工作,日子像明媚的阳光般轻透温暖…
而眼前这看似冰融雪消的和谐场面之下实则仍旧掩盖着万仞玄冰,只不过阳光般的假象太过美好,我们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破坏而已。
走个神儿的功夫兄弟俩已经战罢一轮,楚龙吟笑瘫在地上,楚凤箫则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听得楚龙吟喘息未平地笑着问他:“对了,你那姘头叫什么来着?”
楚凤箫歪着头想了一阵,道:“记得是姓宁来着…哦,宁子佩,字凤起。”
楚龙吟笑着坐起身,忽地皱了皱鼻子:“哪儿来的一股子糊味儿?——毁了!肉烤糊了!”
重新烤好肉并且吃上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吃罢泡了茶,三个人围坐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兄弟两个小时候的趣事儿,说楚龙吟审过的奇案,说楚凤箫少年时的奇思妙想,说我改编过的那一世听来的笑话。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我无法预测我们三人之间眼下的相处模式和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这种关系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会如何演变以及演变成什么样,至少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是我和楚龙吟还是楚凤箫,都在心无旁骛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安逸。
枉费心机
楚凤箫问起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也没有什么好瞒他的,瞒也瞒不住,他既跟来了就肯定不会再离开,迟早会知道来龙去脉。
“这么说,情儿确实是皇家血脉了?”楚凤箫听罢事情原委,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楚龙吟。
楚龙吟点头:“是正正经经的郡主,正二品,在外人面前你我见了也要参拜的。”
楚凤箫垂眸一笑:“既是正统的龙子凤孙,行起事来只怕就不能随心所欲了呢…毕竟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稍有不妥恐就有言官跳出来指责,届时说不定连王爷也要一并连累了。”
他的这番话使得原本难得和谐的气氛顿时一滞,不成想美好的假象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就这么被区区几句话瞬间甩了个粉碎。楚凤箫的话中之意十分明显,如果我以一介正统皇家郡主的身份同他和离之后再与楚龙吟生活在一起,这无异于是一宗能令天下哗然的皇室大丑闻,就算我可以不管不顾,可我身后的皇族却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们可以同意我与楚凤箫和离,但绝不会允许我再同楚凤箫的亲哥哥相好!莫说此事如果捅了出去会连累得逸王爷遭人耻笑、在金銮殿上再也抬不起头来,就是皇室宗族那里也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那么等待我的只有几种可能:
一,被皇室指婚,嫁给一个无关痛痒的人,但绝不会是楚龙吟。
二,不允我同楚凤箫和离,下旨强行限令我与他终生不得离弃。
三,寻个由头将我打入皇族家庙,青灯古佛终此一生。
四,也是最惨的一种:要么赐死我,要么赐死楚龙吟。
——这就是皇家尊严,不容半点污渍。
我的手心捏出冷汗来,盯着楚凤箫看着我的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似是在表明:如果我执意要同楚龙吟好,他不介意把我们三人之间的事捅到皇族跟前去,而以上四种可能中最平和、最省事的一种就是第二点,既名正言顺又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和诟病,所以被皇族选择的可能性也最大,到头来获益的人仍然会是他楚凤箫!
“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么?”我盯着楚凤箫,口气虽然坚决,可心里却一成把握也没有。
“为什么不会?”楚凤箫挑眉望着我幽幽地问
“圣意最不可测,万一上头最终选择一劳永逸呢?我想皇室不会介意除掉一个四品官儿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郡主来维护他们的脸面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要亲手把龙吟送入刀下么?他是你的亲哥哥!”
楚凤箫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此刻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楚龙吟,轻轻笑了一声:“情儿,大哥他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先不说你的身后有两个王爷做保,就是大哥不也有九王爷这个强力的后盾么?九王爷如此‘看重’大哥,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哥殒命的…当然,九王爷也绝不可能支持大哥同你好,所以最有可能的一个结果就是由九王爷出面加固情儿你同我的婚姻关系,譬如请皇上下个旨什么的,令你我终生为夫妻,不得相离弃——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果然是抱了这个心思!不得不再一次承认他的足智多谋,瞬间便逆转了局势,令原本占据主动的我们一下子变为了被动一方。
见他抬眼望着对面的楚龙吟慢慢笑道:“大哥,九王爷是柄双刃剑,用得好可以制敌,用不好的话,只怕要被他反噬呢。”
楚龙吟面无表情地与楚凤箫对视了一阵,忽而轻轻摇了摇头:“凤儿啊凤儿…你,唉…究竟怎样才能放下?莫要再一次次地考验我对你的耐心,你不过是仗着我疼你宠你舍不得委屈你,以为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你出手…凤儿,你当真要逼得我不顾手足之情与你反目相向么?你要拿情儿的身世胁迫皇室下旨保你婚姻,可皇族血脉又岂是你说个‘是’就能是的?若逸王爷不亲口证实谁会信你?你又认为他会为你作证么?逸王爷和情儿都不是在乎什么血统尊不尊贵、名份正不正当的人,他们是父女,只要彼此认定就好,昭不昭告天下几乎不值得去考虑——你认为皇家是信你的话还是信逸王爷的话?你认为逸王爷是更在乎情儿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是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你所想出来的这翻盘一招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更莫说你居然还想用你所谓的‘丑闻’来要挟皇家——简直就是找死!”
楚龙吟说至此处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下摆,冷眼睨着已僵在当场的楚凤箫:“情儿是我的妻,你的大嫂,也可以是你的好友、知己,我允你同她如从前般没有距离地说笑玩闹,但不会容你再对她有任何侵犯和伤害之举。你若肯就此作罢,我们便还是一家人,终能相扶相持陪伴终老,而若还要纠缠——你这辈子都甭想再见到情儿!”
楚凤箫仰脸看着他冷笑:“你要带走情儿么?莫忘了,我手下有龙禁卫,阻不了你们难道还监视不了么?你们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得到!”
楚龙吟也笑了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我已说过,我的耐心已被你耗尽了,往日我容你让你,今后却不会再手下留情。让吾妻远离你的纠缠并非只有带她远走天涯这一个法子,你方才提到了九王爷是柄双刃剑,用得好可以制敌,用不好则遭反噬,不巧的是,令兄我用起这把剑来倒是顺手得很,你既无情就莫要怪我无义——听说你现在所任的翰林院的职位是九王爷安排的?
“他既然‘看重’我,也曾经‘看重’过你,我想他不会拒绝我提出的要给我心爱的弟弟你升官换职的请求罢——进宫去在皇上身边做个专门记录皇上起居言行的左史官怎么样呢?唔…做正官太辛苦了,你是我最疼最宠的弟弟,我是舍不得让你天天站着当差的——那就做左史副官罢!正官跟在皇上身边,副官只需留在翰林院内每天整理正官的记录即可。
“左史这件差使不同于其它,因其几乎是除了后妃之外最贴近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出于保密及皇上安全等原由,左右史官是要住在宫里专门为其准备的下榻处的,未经内史大人批准不得离宫,若想与家人见面也只能家人进宫来见你,而你却不能出宫去见家人——与家人见面的机会每月也只有一次,且家人的资料背景也必须记录在案,一次只许一人,一年不得换过三人。
“说得好听些这叫给皇上办差,说得难听些么…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做了左右史就可以准备终老在宫中了,一来调职的可能性小,二来出宫的可能性低,活于斯,死于斯,外界之事再与你无关,除婚丧嫁娶可出宫一日之外,你会连云舒的冠礼都错过的。——凤儿,你当真要逼我如此对你么?”
随着楚龙吟的说话,楚凤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听得他浑身颤抖面孔铁青,豁地站起身来瞪住楚龙吟,咬着牙道:“云舒已经遭他母亲所弃,你难道要让他连父亲也一并失去么?!好歹他也是你的亲侄儿,你忍心让他做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么?!”
“我自是不忍心的,所以如果情儿允许的话,我就把孩子从府里接出来跟着我和情儿过活,过继到我的名下,如此情儿便可与云舒母子团聚,我们一家人皆大欢喜。”楚龙吟火上浇油地故意睨着楚凤箫嘲弄道。
兄弟俩的这一番心机较量还当真是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直听得我的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紧张不安,而当较量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毫无疑问地,楚凤箫再一次完败在了楚龙吟的手上。我忽然想,也许正是因为楚龙吟一直以来对他这个弟弟的一再忍让、隐而不发,才让楚凤箫产生了自己能够战胜他、压制他的念头,而当楚凤箫将这个念头大胆地付诸于实践,并且在楚龙吟的宽容和退让之下得到了成功,楚凤箫便再也无所顾忌地为了一己之愿展开了种种行动。说到底,楚龙吟是对楚凤箫太溺爱了,他的宽容造就了他的尖锐,他的忍让促成了他的咄咄相逼。
楚龙吟大概也刚刚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就完全没了往日对楚凤箫的宽容和忍让,反而极尽冷酷与尖刻之能事,一下子把他打趴在脚下,让他明白他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强大聪明,他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虽然我并不相信楚龙吟会当真如话中所说那般对待楚凤箫,但至少楚凤箫是十成十地相信了,因此有了顾忌之后起码就不会再轻举妄动地暗中算计我们,至于他会不会自此心灰意懒而放弃了纠缠,我已经不再有所奢望了。
楚凤箫因楚龙吟的话而气得语塞,隔着火堆盯视着楚龙吟粗重地喘气,楚龙吟不恼也不急,只管唇角勾着嘲讽的笑意瞟着他看。楚凤箫愈发恼了,突地大步绕过火堆直向着楚龙吟扑了过去,楚龙吟却在明明可以闪开的情况下反而接住楚凤箫的来势,被他扑得倒在了地上。
…他还是舍不得让楚凤箫受到丁点儿的伤害,至少肉体上的痛楚是不忍的,尤其楚凤箫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如果楚龙吟闪开,跌趴在地上的就是楚凤箫,不闪,他就可以当了楚凤箫的肉垫子,伤不到楚凤箫分毫。
楚凤箫满是怒火与不甘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照着楚龙吟砸下去,楚龙吟硬是生受了几拳,转而一个用力翻身将楚凤箫压在了身下,并把他胡乱挥舞的双手死死摁住,盯着他通红的眼睛冷声笑道:“动手的话你就更没胜算了,从小到大你哪次打得过我了?斗心机、比力气,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总奢求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楚老二,这么多年来爹娘宠着你、我让着你,让你过惯了一帆风顺的日子,你还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常说我不过比你早出生连一柱香功夫都不到,凭什么管着你,那好,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老子就明明白白地跟你表个态——老子不过比你早出生连一柱香功夫都不到,又凭什么让着你?!从小到大爹娘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你,老子我只能拣你剩下的、不要的、弄坏了的、嫌弃了的,从无怨言,心甘情愿,老子对你仁至义尽,你却来图谋老子的挚爱、毁掉老子的生活?!你且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倘若你再敢算计我和我的人,就莫怪我不顾念手足之情、翻脸不认人了!”
楚龙吟说罢了这一番严词厉语后松手放开了楚凤箫,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只伸手将我搂进怀里,看也不再看楚凤箫一眼。楚凤箫躺在地上没有动,双目失神地望着洞顶,显然楚龙吟方才的话将他深深地刺激到了,加上楚龙吟施予他的难以抵挡的挫败感和压迫感,他是实实在在地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时间在满洞的静默中慢慢流逝,楚龙吟烤了肉来和我一起吃了,我们又泡了茶,偎在一起低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直到大约到了深夜时候,楚龙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便让他躺下来睡——昨晚他坐在地上抱了睡着的我一整夜,早就又困又乏了,而我们身下这床被褥只能并排躺下两个人,毕竟楚凤箫在场,我总不好同楚龙吟共枕而眠,所以便让他躺下睡,我则倚了洞壁坐着,打算就这么凑合一晚。
楚龙吟知道我的心思,便也没有推让,只将大氅把我严严实实地包好了,自己则盖了一半的被子,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另一半的被子和枕头留给了楚凤箫。
楚凤箫仍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的人偶。我闭了眼睛,不多时便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间,隐约听得一道无尽凄凉悲怆的声音带着泪意飘进耳来,道是:“若我无法得你之爱,那便得你之恨罢…至少,你恨我越深便记我越牢…我宁愿存于你的恨意里…”
宁为玉碎
接下来的两天,楚家兄弟之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楚凤箫虽然不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常常坐在那里发呆,对于楚龙吟和我的亲密也视若未见。
暂时的相安无事令我又开始担心起逸王爷那边的情况来,这场沙暴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知道迅他们是否有地方躲避,不知道逸王爷是否…我原想问问楚凤箫见着迅他们之后有没有看到逸王爷的伤势情况,可如今兄弟俩闹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无法再开口向他打听了,只好心神不宁地盼着沙暴早日过去。
终于在这一日的下午,肆虐数日的沙暴逐渐平息,只剩了一段尾巴,使得天空依旧一片黄蒙蒙,偶尔一些小型的旋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倒也不妨碍行走了。我和楚龙吟把行李收拾了背在背上出得洞来,楚凤箫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却见我们的那辆马车果然被沙暴卷走了,早已不知了去向,眼下连代步的工具都没有,举目四望,远远近近更显荒凉。
楚龙吟挑眉想了一想,去附近的山洼子里捡了不少被沙暴卷来的枯树枝堆在上风处,然后坏笑着让我背过身去不许看他,虽然好奇还是依言背了身,过了半晌方听他道了声:“好了。”转回头去看了眼地上那堆枯枝,见上面多了湿痕,不由明白过来,好笑地瞪他一眼:“喂!你这是干什么?想小便刚才在山洼子里怎么不解决?!”
“爷的宝尿岂能随意浪费?!”楚龙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丢进枯枝堆里,风助火燃,一时倒也着了起来,“湿柴烧火会生浓烟,王爷他们的位置在咱们的下风处,嗅到烟味儿或是远远地看见浓烟方便找到咱们,也省得咱们徒步返回去找他们了。”
原来如此,我连忙离火堆远了几步,站在上风处叉着腰继续瞪楚龙吟:“你让我爹他们闻你的尿味儿?!”
“提神醒脑嘛!”楚龙吟嘻笑着转身窜了开去,“我再去多找些柴禾来。”
“你还能再尿出来么?”我哼道。
“不是还有老婆你么?”他坏笑。
“闭嘴!”我捡了石头丢他,他便一手抱头一手捂屁股地跳着逃开了。
湿柴烧完了便用干柴,扔了狼皮进去,冒出浓浓的焦臭味儿,及至天色渐暗,终于有人找到了我们,却不是迅一行人,而是两名蒙了面的龙禁卫。原来楚凤箫在见到迅他们并得知了我和楚龙吟与众人失散的消息之后,便立刻令这两名龙禁卫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我们,他自己也选择了一个方向一路寻来,不成想反而是他先找到了我们的下落。
龙禁卫是从年龄极小的时候起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的,野外求生或是寻人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身体机能各项素质也比王府侍卫不知好了多少倍,所以很轻易地便循着这浓烟找了过来。我心下不由一沉:这两名龙禁卫可是唯楚凤箫之命是从的,万一…
便见楚凤箫目光阴晦地在我和楚龙吟的脸上扫来扫去,终于慢慢抬起胳膊,向着我一指,声音寒涩地发令道:“把她带上,即刻回京!”
我下意识地攥住身旁楚龙吟的手,虽然他也根本无力对抗龙禁卫。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便觉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再定睛看时人已经到了楚凤箫的旁边,肩头被一名龙禁卫的手扣住。
楚凤箫看也不看楚龙吟,转身便走,却听楚龙吟冷笑了一声道:“楚老二,你说是你们日夜兼程赶路快呢,还是鹰局里用于传信的游隼飞得快呢?”
鹰局是朝廷设立的用于传递书信的机构,遍布天龙朝的国土,靠人工豢养的游隼携带信件从空中往来两地。游隼是外形似鹰的一种猛禽,最快的飞行速度可达每小时350千米,换算成古代单位就是每个时辰(两小时)可飞行一千四百里!要知道,所谓的千里马也不过是日行千里罢了,楚凤箫若带着我赶路,就算当真骑了千里马日夜不停地跑也绝赛不过游隼去。
见楚凤箫顿了顿脚步,楚龙吟便继续冷声道:“我只需找到距此最近的一处鹰局往京都九王爷处发上一封信,相信等你抵达京都时,宫里那个左史的位子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楚凤箫立在那里,也不回头,半晌冷冷向着另一名龙禁卫丢下一句话:“把他也带上!”
把楚龙吟也一并带走就不怕他去鹰局发信给九王爷了,这就是楚凤箫的打算。我不由心中焦急,连忙望向楚龙吟,见他张口刚要说话,楚凤箫那厢却仿佛早有所料一般,依旧头也不回地又补了一句:“我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于是那龙禁卫只伸指在楚龙吟身上一点,楚龙吟便一声也不能再出了。
楚凤箫重新迈开步子走在最前面,两名龙禁卫分别箍着我和楚龙吟跟在他的身后往回程的方向走,盯着楚凤箫不复秀挺、有些前倾的脊背,我忍不住咬牙道:“楚凤箫!你究竟疯了还是傻了?!非要搞到所有人都痛苦不堪才行么?我们三个不是不可以高高兴兴地生活在一起的,在洞里的时候你不是亲身体会过的么?我不信你就一点感触都没有!那样轻松自在的相处你不想要么?非得兄弟反目、非得逼着我恨你才行么?!”
楚凤箫豁地扭过头来用通红的眼睛瞪住我:“那样的轻松自在能持续多久?!不错,白天里我们三个是可以毫无芥蒂地说笑玩闹,可到了晚上呢?到了晚上你就要投入他的怀抱!房门一关,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你们两个,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处?!——我不能容忍!我不能容忍你与他同床共枕、裸裎相对——不能容忍你在他的身下红着脸庞呻吟迎合——不能容忍你为他生下儿女后就把云舒像垃圾一样丢弃!要么,你就只能属于我,要么,所有人一起痛苦,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楚凤箫…你怎会变成这样?”我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与当初的那个你简直判若两人,究竟是什么让你发生了如此改变?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初次相遇时的情形?那时的你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现在一样扭曲极端?你又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幼时的梦想是什么?你说在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去闯荡天下,臆想着自己无牵无挂傲世孤绝的样子,那是何等的潇洒恣意…可你看看自己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你已经丢弃了自己最初的梦想,你放弃了这世上最疼你爱你的哥哥,你不想要轻松快乐的生活,也不想要团圆和睦的家庭,你用家庭、梦想和快乐这三样东西只为了换取一个并不爱你的我永远被你囚禁在身边,这值得么?这有什么意义?你这么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在我的身边,你,我,我们的孩子,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家庭完整才会有快乐,我一样可以带着你们去游历天下,”楚凤箫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人总是要成长和改变的,以前的我不争不抢,是因为没有遇见命中注定之人,而若一个男人在遇到真爱之后连努力争取都不肯,那他还能算是一个男人么?情儿,以前我争你,是因为有信心让你慢慢消除对我的怨恼而慢慢爱上我,现在我依然要争你,是因为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们三个是一家人,我不能让他做个没娘的孩子。情儿,要改变的人是你,你已不是当初的孑然一身,不能再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你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你必须要负起责任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你总要牺牲和放弃一些东西来保住另一些不受伤害。你告诉我,孩子的一生和你一时的爱恋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哪个当舍?哪个当弃?”
对于孩子,我本就是一直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酷坚定不动摇的,而今被楚凤箫一追问,愧疚、疼惜、想念,各种压抑过久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将脸埋进双手中失声痛哭。
楚凤箫见攻破了我的心防,伸了双臂过来把我拥进怀里,一边轻拍着我的后背以示抚慰,一边低下头来在我的耳边柔声道:“情儿,乖,同我回家罢,云舒还在家里等着你去抱他、亲他、哄他入睡呢,虽然我也为他请了乳娘,可毕竟旁人的奶水比不得自己亲娘的奶水,你难道就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吃着自己的奶长大么?”
“想…我想的…”我呜咽,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不肯放开他,“孩子他还好么?乳娘的奶水他吃不吃得惯?他…他哭得多不多?瘦了么?告诉我,凤箫,全告诉我!”
楚凤箫闻言愈发将我搂得紧了,完全不理会旁边还有楚龙吟和两名龙禁卫在场,轻吻着我的发鬓逐一答道:“还好,宝宝他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吃得少,换了两三名乳娘都不是特别称意,晚上也总爱哭,谁都哄不好,也只有我抱了他他才肯停下,嗓子也都哭得哑了,让人心疼得要死…情儿,母子连心,若你在宝宝身边,他必不会如此…”
见我听了这话更加哭得厉害,楚凤箫连忙住了口,愈见温柔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加以安慰,我哭得浑身发软,只能倚在他怀里才可勉强站立,他便立得更稳,将我抱得更紧,俨然像是一个足可依靠与托付一切的丈夫。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嗓子已经干哑,泪水也几乎流尽,楚凤箫用手替我擦去脸上泪痕,才要说话,被我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背,只觉他全身微微一震,带了些惊讶带了些欣喜地低声问:“情儿?怎么了?”
“我亏欠了你和孩子太多,”我嘶哑着声音将脸埋在他胸前道,“你会做一个好父亲的,对么?不管你曾经对我或是对你大哥做过什么,你都会好好地教导云舒的,对么?”
这是我第一次承认了“云舒”这个名字,楚凤箫有些激动地狠狠收紧双臂,几乎将我箍得喘不过气来:“会的——当然会!我会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会成为我天龙朝最有才华最有本事的人!情儿,我们两个一起来看着云舒长大、成家立业、名扬天下!好不好?”
“好,我会的,我会看着云舒娶妻生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的。”我一字一字地答道。
楚凤箫正要再开口,忽听得一名龙禁卫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打断道:“主人,一里外有人向着这边过来,四辆马车,八匹马,人数不详。”
“四辆马车…八匹马…”楚凤箫身上一僵,怔了半晌突地一把扳住我的肩头将我从他怀里箍出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低下来直直瞪住我的眼睛,“情儿——你——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拖延时间以等着他们寻到这里来,对不对?!”
我看着他,哑着声音道:“你答应我的话要记得——你会好好教导云舒,不要让他变成你这副样子,我会远远地看着他,直到确定他最终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日子。”
“你——”楚凤箫眼底骤然掀起狂浪,乌黑的瞳子翻涌着骇人的疯狂,“你何其残忍啊情儿!连亲生骨肉也不能打动你分毫,反被你利用来骗取我的欢喜和感激,你——你不愧疚么?!你那心肠——当真是铁石做的么?!”
“愧疚,我恨不能一死了之以赎还我的罪孽,”我哽咽着,“我方才所说的…我亏欠你们父子太多的话,是出自真心,只不过我说的是今后…今后我不在云舒身边,要劳你费心费力地抚养他了,莫…莫要委屈他…”
“为什么?即便如此你也不肯跟我回去,不肯与云舒团聚?”楚凤箫将脸逼近我的脸。
“如你所言…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要牺牲和放弃一些东西来保住另一些不受伤害。”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划上心口,“跟你回去,所有的人都会痛苦,包括云舒。反之,我相信你…会做一个好父亲,会很好地把云舒抚养长大,没有母亲总比有一个强.暴了母亲的父亲、一个爱着父亲同胞哥哥的母亲和一个与母亲有着乱.伦之名的大伯要好得多。”
“哈哈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情儿!”楚凤箫突地放声大笑,眸中疯狂已到了极致,“我不是天生的好父亲!我的生命里若没有你——要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话中之意,便听一声厉喝:“情儿快闪!”身后风声挟着匕首的冰凉触感已是侵入肌肤!
女人心肝
那一声厉喝来得太过突然,使得我正在思索楚凤箫话意的大脑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柄冰凉的匕首紧贴着我腰侧的肌肤破衣而入,紧接着有一个人自身后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背上,我被撞得猛然向前一扑,正跌进伸了双臂急急来护我的楚凤箫的怀里。
“情儿——”楚凤箫因担心而扭曲了声音,惊骇地摸向我腰间被攻击的地方。
“我没事!”我在他怀里挣扎着扭回头去看向身后,却见那手里仍旧攥着匕首、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狠狠瞪着我的人,竟是子衿。
“你干什么?!”楚凤箫见我没有伤着,这才抬起头来冲着子衿怒吼。
“爷…这个女人害您害得还不够惨么?!您为了寻她只身闯入沙暴,这一回是侥幸无恙,若还有下一回呢?您未必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她迟早会把您害死的!”子衿颤抖着哭诉,“小的愿拼着被您处死也要替您除了这害人精!小的愿用自己一命拉上她的一命换爷一生健康平安!爷——请恕小的这唯一的一次违背您的意愿了!”
子衿说罢挥起匕首再一次向着我扑了过来,楚凤箫来不及拉着我闪避,将我的身体用力向后一带就转到了我的前面,想要用他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了这一刀,这情形上一世在电视上见得太多了,以至于当子衿才刚挥起匕首要冲上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预感,因此当楚凤箫奋不顾身地挡到了我的前面时,我就势狠狠地扯住了他的前襟,整个人向后一倒,楚凤箫站立不住,一下子被我带得栽向了地面,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直疼得我胃部一阵痉挛,后脑勺也磕在了地上,眼前金星乱闪。
楚凤箫因此而险险地避过了子衿挥来的匕首,不等她再次发动,便见眼前黑影翻飞,也不知道都是谁和谁动了手,待能看清楚时子衿已经定定地举着匕首立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了。
“情儿!”方才那声厉喝的发出者是迅,他落在我和楚凤箫的身边,伸手就要把楚凤箫从我的身上拎起来,然而还未等他的手触到楚凤箫的衣角,就见又是一道黑影扑来,令迅不得不先弃了楚凤箫闪开这记攻击,接着便听得一阵“砰砰”地过招声,是迅同那黑影打在了一起。
楚凤箫不理会场中情形,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急切地问道:“情儿!摔疼了么?我可把你压伤了?哪里不舒服?”
我顾不得头疼眼花胃抽搐,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盯向他:“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情儿——你额上冒冷汗了,一定是伤着了!有话咱们回头再说,先看你的伤!先看伤!”楚凤箫急得伸了手替我擦额上的冷汗,完全不见了方才那副令人心悸的疯狂神情。
“你叫那龙禁卫住手,别伤了我爹…”我身上某处确实疼得钻心,只好先顾着紧要的。
楚凤箫扭过头去冲着那黑影吼道:“住手!”便见黑影与迅对了一掌之后轻飘飘落到楚凤箫身旁三步外,随时保护着楚凤箫的安全。
“爹——”我向着迅跑过去,没跑出两步身上就是一阵剧痛,直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刷刷地落。
“情儿!”迅和楚凤箫齐声急喝,迅闪身至我面前,一把推开扶着我的楚凤箫,伸手在我身上连点了几处穴道,将我打横抱起,驾起轻功直扑才刚赶到的马车上。
“爹!父王他怎么样了?快告诉我!”我急问,迅却没有作答,一抬手便点了我的昏穴。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疼痛难忍,人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第一张映进瞳孔的脸是楚龙吟的,原本微蹙的眉头一见我睁开了眼睛便如被风吹开了一般舒展开来,大手在我脸上轻轻一捏,低声笑道:“可算是醒了,再睡下去我这把骨头非得让令尊给拆了不可。要喝水么?”
我转了转眼睛,发现车里此刻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先点了点头,哑声问:“他们呢?”
楚龙吟端了热水过来坐到榻边,边吹边道:“去河边抬水了。”
“河边?这儿哪来的河?”我疑惑。
“傻丫头,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重新上路了。”楚龙吟笑道,“你这一觉睡了两天,想来也是那几天在洞里都没睡好,又受了伤,瞧这睡得昏黑地的,怎么欺负你都弄不醒。”
“你、你对我干什么了?”我连忙在被子下面摸了摸自己身上,好在还穿着衣服。
楚龙吟见状坏笑不已:“你这色丫头又往歪处想!再说…我就是想怎么样你也不能趁你昏迷的时候,又不能迎合又不能娇哼的,多没意思。”
“住嘴!”我红了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经!——你说我受了伤?什么伤?”
“身上疼么?”他问,我点头,“你这笨丫头让楚老二压伤了内腑,好在骨头没事,只不过短时间内是不能下床乱动了,就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养着罢。来,水温差不多了。”说着含了一口水,低下头来便来找我的嘴。
我连忙偏开头,红着脸道:“别闹,我自己喝…”
他却不依,鼻子里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嗯”,捏住我的下巴就凑过嘴来,硬是口对口地把水喂给了我,而后用舌尖挑去我唇边溢出去的水渍,哼笑着道:“你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躺着怎么喝?非得呛着不可。再说你以为这两天你昏迷不醒时是谁喂你吃的药?”
“你、你不会是当着别人就这么喂我的罢?!”我吓得睁大眼睛。
“唔,眼睛好大…”楚龙吟伸出手指在我的眼皮儿上轻轻划过,然后低声坏笑,“也没有别人,就当着秋水一个人而已…”
“你…”我想起来从我们同迅他们失散之前开始似乎楚龙吟对庄秋水的态度就有点奇怪,不由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对我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楚龙吟眨了眨眼睛:“他又没胸没屁股的,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你——不正经!”我气得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理他,然而心里压着太多的事,没闭片刻只好又睁开看他,“我父王呢?他怎么样了?”
楚龙吟伸手抚住我的脸庞,微微一笑:“放心,王爷他没事,那头狼只是咬中了他的肩,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去,多亏了秋水救助及时,又正好带了消毒的良药,这才没有生命之碍。与我们失散之后王爷连发了几日的高烧,又正赶上沙暴来袭,所以迅王爷就只好先找了避风的地方带着众人躲了起来。如今逸王爷在另一辆车里养着,他倒是想来看你,只不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