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乞丐,银子当然不会是他丢的。他只是和我一样,在附近避雨的时候瞥到了这锭银子,无奈下手晚了我一步,心有不甘,便想强行夺财。

饥饿和寒冷的滋味儿我已经深有体会,所以我不可能把到手的钱扔出去,但是我也不会独吞它,毕竟我和这个乞丐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有多苦我都知道。

“这银子不是你的,”我平声静气地开口,“它被丢在街上,是无主之财,既是无主之财,那么谁先捡到谁就有权处置它。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分一半给你,若是不愿意,你一文钱也别想拿到。你看怎么样呢?”

“放屁!这银子明明就是我丢的!我丢的!”乞丐劈手来夺,被我先一步预料中而闪了开去,然而我的胳膊仍被他牢牢抓着,肮脏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肉里。

这个家伙还真是贪心,既如此就不能怪我不够义气了。我在那一世的老妈是位刑警,因此偶尔也跟着学了几招防身术,虽然我没有力量,但是巧劲儿还能用上几分,于是一转一甩间摆脱了这乞丐的钳制,拔腿就跑。

若是真打起架来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跑,我玩儿命地跑,哎呀。

那乞丐见钱拼命,从身后一个饿虎扑食把我扑倒在地,本来我就一天没吃饭,又冻了这么长时间,身体机能早就处于最低谷状态,一下子就跌进了街边的水坑里,同这乞丐滚作了一堆。

“银子给我!”乞丐恶狠狠地叫着,一拳砸在我的鼻子上。

你个嫂嫂的!伪少爷我虽然落魄至此,却从来不是打不还手的人——为了晚饭,拼了!

伸出两指狠狠地戳向乞丐的鼻孔,听得他痛呼一声身子偏到了一旁,我立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顿乌龟王八拳抡过去,拳拳砸在他的眼睛上——论力量我不如他,迟早会被他反压,所以必须先困住他的视线,然后再伺机逃走。

然而我低估了“人急拼命”的潜力,这乞丐迷离着双眼硬是扯住我不肯放手,两个人在雨地里摸爬滚打,正进行至酣处,蓦地听得头顶上一声大喝:“住手!衙差!”翻译成现代话就是“住手!我是警察!”

乞丐什么的平日里最怕有权有势的人了,一是出于低等人群的自卑,对这类人有天生的畏惧,二是每每权势人行路会指使了手下将他们像拦街狗般打骂走,免得污了贵人眼。

所以乍闻得这声大喝,那乞丐便立时住了手,吓得一骨碌爬起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站起来就着雨水抹了把脸,却见自己早已成了泥人一个,和这乞丐放在一起根本难分彼此。

喊话的衙役手里撑着伞,腰间配着刀,怒声质问:“你二人在此厮打是何原因?!”

“回差爷的话啊——这小子抢了我的银子啊——”那乞丐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乞丐,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市井百态的人,固然可怜悲苦,却也不乏奸滑黑心之辈。

“可有此事?!”衙差瞪向我。

“这银子是我的,这个人见财起意,想要强取豪夺。”我不卑不亢地道。说假话,谁不会?这当口也万万不能说银子是捡的,否则必然会充了公,我饿怕了,这银子是救命稻草。

“他说谎!差爷明鉴哪!那银子明明是他从我这儿抢走的啊!”乞丐痛哭不止。

这衙役没了主意,想了一想,将腰间配刀抽了出来,向我二人一指:“你们两个!随本差到衙门去断个分明罢!”

——衙门?为毛又是衙门?我是不是八字和谁犯冲啊?!窦了个娥的!

银子和茶

又冷又饿地跪在衙门大堂上,浑身还往下淌着泥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文钱愁煞英雄汉,何况我只是个对这古代人生地不熟的女人。

等了许久许久,方听得后堂磬响,那道不算陌生的懒洋洋的声音伴着呵欠声在堂前公案后响起:“胡图,你给老爷我在堂下摆两尊泥人儿做什么?待审之人何在?”

“噗——”地一声轻笑传自堂前,这笑声听来耳熟,依稀记得是我第一次过堂时在那后堂里就曾响起过的,今儿个这笑声居然挪到了前堂来,十分可疑。

胡图就是押我和乞丐前来的那名衙差,闻言上前禀道:“回大人,堂下这两个…呃,泥人,就是待审之人。”

知府大人“嗬”地一声笑了,道:“敢情儿这两个是属蚯蚓的么?把老爷我的大堂弄得和菜市口似的,无论谁对谁错,统统拉下去先打十大板再回来问话!”

这——个混账知府有打人板子癖不成?它它它,它究竟是怎么当上知府的?!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就是这个“它”!它!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乞丐一听要挨打,又是磕头又是干嚎,浑身的泥水愈发甩得四散开去。

“大人,还是先问案罢。”一个清朗的声音低低在堂前响起,非但十分耳熟,而且我可以确定之前那两声笑皆是出自他口。

“嗯哼,”那知府干咳了一声,道:“既如此,从左边那个开始,先自报家门。”

自报家门——又是自报家门——

左边那个是乞丐,磕着头,头发甩着泥水,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地道:“回青天大老爷,小民是江北郁城人氏,姓朱名增,小本经营茶叶。前一阵子到江南来进货,却不料途遇歹人,抢去了小民所有的盘缠,只剩下了身上一锭银子。小民本欲靠着这银子回往家乡,却不想今日不小心将之遗落,所喜小民很快便察觉了,沿路寻找,正看见这歹人将小民的银子拾起,小民上前索要,这歹人非但不还,还打了小民,望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哪!——”

闻他此言,我心下一动。若说他是个叫花子,说起话来倒也并不粗鄙,显然是受过一定教育的,莫非他所说的皆是实情?只不过当初遭劫时一文钱也没剩下,因而沦落到做了乞丐,方才一见了银子才欲行抢,想藉此做了盘缠回家乡?

“唔,下一个。”那知府没什么精神地哼道。

下一个…我也没什么精神地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小民钟情。”

“喔——”这知府不知为何好像来了点儿精神,略微提高了些声音:“何方人氏?”

它它它,它完完全全就是故意的!才刚为了这个打了我十大板,现在居然又刻意地问起!

再答作荷香村人是不行的了,那无异于挑战它的权威,只好…

“小民自小流离失所,家乡在何处已经不记得了。”我答。

“喔。”这知府没有再追问,而是恢复了懒洋洋的常态,道:“师爷,依你看这案子要怎么问呢?”

师爷?上次来好像还没有这号人物呢吧?几时这流氓的手下又多了位师爷?

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公案左下方正立着位着了青衫的年轻男子,黑眸似星,丰神如玉,唇角扬着春风般的笑,为这肃杀气甚浓的衙门大堂凭添了几许温润。

——扇子兄?

扇子兄正半垂着眸子审视着我和那自称叫朱增的乞丐,我这一抬头,恰对上他的两道清亮亮的目光,两下里皆是一愣,他便挑起半边眉毛,做了个十分好笑的表情,冲着我眨了眨眼睛,这才带出了几分他找我借书时的那种坏笑。

小了个样儿的,装什么装,咱俩谁不知道谁啊?别以为披了身师爷皮就能掩盖你那猥琐淫.糜的内心世界。

我重新低下头不去看他。听得他微笑着道:“钟情,那银子现在何处?”

喔喔,清朗的声音是他,先后两次发笑的人也是他。

“回师爷的话,银子在我这里。”我如实答道。

耳内听得脚步声走近,青色的衣衫立至我和朱增之间,将我俩隔了开来,紧接着一只修长好看的男人的大手伸至面前,低声笑道:“先借我一用,可好?”

借了要还,你滴明白不明白?死啦死啦滴,米西米西!

不大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我的救命银,连泥带水的一起放在他的手心里。他倒并不介意,只管拿了银子重新走回公案左下方,含笑向朱增道:“朱增,你抬眼看一看,你们方才所争的可是这锭银子?”说着伸出手,掌心里托着那锭脏兮兮地银子。

“没错!师爷大人!就是这锭银子!这银子是小民所有,还望大人做主啊!”朱增连忙磕头。

扇子兄+师爷闻言又走至朱增面前,将那银子托着递到朱增的眼底,笑道:“没错么?既是你的就拿去罢。”

朱增大喜,伸手接过那银子,感天谢地的连连磕头。扇子兄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也淡淡地回了他一眼。

扇子兄见状,不由勾起唇角,转脸复向朱增道:“我省对茶叶买卖向来鼓励与保护有加,你既是因此而破了财受了难,我们大人自是不会为难你。恰巧我们大人出仕之前曾受过一位茶商的一茶之恩,因此许诺但凡碰上与茶商有关的官司,无论原告被告,必定会当堂赏上一碗热茶——胡图,咱们大人的书房西墙隔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格子放着的那罐茶叶,取上一些泡来给朱增喝罢。”

胡图闻言领命而去,直喜得朱增又是连连磕头,谢完知府谢师爷。

扇子兄没有再多言,走回公案旁静静立定,一时间堂上没了什么事,那知府也中止了问案,将两条腿高高地翘在桌上,以至于我想抬头看看他的脸都被那两只大脚丫子挡了住。——一副的流氓架势。

一阵夹着浓重雨味儿的冷风从大堂门口吹入,我激凌凌地打了几个寒颤,浑身如置冰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再加上身上衣服湿透着贴着肌肤,更是冷得不住哆嗦,喷嚏三三两两地脱口而出,在静静的大堂内回音绕梁。

胡图总算将茶沏了来,递给跪在那里的朱增,朱增既得意又热切地接在手里咕咚了一大口,又连忙磕头谢赏。

听得扇子兄温温笑道:“朱增,这茶喝起来如何?这可是我们大人收藏的上好的‘雨前’呢。”

朱增闻言连连称赞:“好茶!果然是好茶!清新宜口,唇齿留香啊!”

扇子兄笑了起来,偏了偏身,向着那知府大人道:“大人,可以结案了。”

知府大人“唔”了一声儿,将那两根长腿放下去,流里流气地拍了下惊堂木,道:“来呀,把朱增提下去杖责二十,而后押入大牢,待明儿个取证调查过后再开堂另审。”

一句话吓懵了朱增,直着嗓子高声叫冤。

“咆哮公堂者掌嘴四十。”流氓知府的语气似是无比盼望着朱增继续“咆哮”好给他施展暴力的机会,朱增立刻吓得噤了声。

扇子兄见堂上静下来,便微微笑着道:“朱增,那银子若是你丢的,你必然十分清楚它有几两罢?你同钟情所争的那锭二两的银子还在本师爷这里,如何就误认了方才本师爷给的那五两的银子是你的呢?”边说边摊开手心,豁然还有一锭脏兮兮的银子。

他这一计从他刻意站在我和朱增的中间将朱增的视线隔断时我便猜出来了,所以在他把银子交给朱增时才没有祭出恶脸来瞪他。这银子从我捡起来后朱增就没真正细看过,且五两银对于我和朱增来说都是相当大的一笔钱,有财当前,朱增的眼早就花了,哪里还顾得怀疑什么?他人虽然狡猾,奈何毁在了一个“贪”字上。

“冤枉啊大人——”朱增拼命磕头,“小民刚刚没看清楚,只因被头发上滴落的雨水迷了眼——小民认错了,还望大人明鉴哪——”

“哦?”扇子兄挑了挑修眉,“你确定方才是看错了么?”

“是的是的!是小民看错了!小民丢的正是那二两银,求大人开恩哪!”朱增似是见情况有所转机,把头磕得嗵嗵作响。

“确是二两么?”扇子兄皱了眉问,好像对自己此计不成有些失望。

朱增察颜观色,更是肯定地答道:“确是二两,千真万确!”

“哦…”扇子兄忽然笑了,像一朵桃花骤然间盛开,温声儿地道:“既然你丢的是二两银,那么你同钟情所争的那锭银子就肯定不是你的了,因为——你们争的那一锭,是一两的银子。”说至此处,另一手摊开,又是一枚脏兮兮的银子,全托了我方才滴在他手心里的泥水之福。

这一下朱增彻底目瞪口呆地傻在了原地,半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扇子兄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朱增,你说你是茶叶贩子,怎么连‘雨前’和‘明前’两样茶都分不出来呢?本师爷方才给你喝的可是地地道道的‘明前’呢!”

朱增闻言愈发像滩烂泥般地软在了地上。

做了半晌龙套的那位流氓知府终于在这当口里开了腔,慢悠悠地说道:“师爷,待退堂之后你便修书一封给江北郁城知府,请他代为查一查人口册子,可确有朱增其人没有。胡图,今晚你留下,在大牢里好生陪陪咱们这位‘朱增’,打问打问他‘之前’的姓名来历,若是他害羞不好意思说呢,就给他尝尝甜、开开荤好了。…带下去罢。”

果然是流氓行径——居然怂恿手下刑讯?!

不过这个“朱增”着实可疑,之所以这流氓知府要查郁城的人口册子以确定其人,恐怕是在怀疑眼前这个家伙是冒充了那人的身份,而若当真是冒充了身份的话,那真版朱增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届时这个假朱增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不理会眼前这朱增满口喊冤求饶地被拖下堂去,知府大人语声带笑地将重心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好像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般:“小钟情儿,那一两银子当真是你的么?”

身无寸缕

“小”钟情儿…我打了个寒颤。

“回大人,确是小民的。”我咬牙答道。

“唔…这雨下了也有一天了,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冒着大雨跑到外面来——因而掉了银子呢?”知府大人虽然无赖了些,人却不算太糊涂。

“小民伤了风,实在撑不住,才冒雨出来想要去药房抓些药。”我真真假假地答。

“喔,这么档子事儿啊。”这流氓终于相信了的样子,“对了,你方才说自己的家乡在何处已经不记得了?这可怎生是好呢…须知你记不起家乡在哪里就只能被认做是黑户,而我朝对于黑户的刑罚是流刑三千里…嗯嗯…”

流、流刑三千里?!

我抬起头来,却见他的那对大脚丫子又翘在了桌上因而遮住了面孔,立在一旁的扇子兄望着我直挠头。

“大人,城中那些乞丐不也是流民么?请问他们可都有藉贯记录在案?”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我沉声问过去。

“喔,那些乞丐呀,”天杀的知府不紧不慢地笑着,“当然也是黑户喽!不过呢,他们不从事买卖,不涉及生产,所以刑不罪及。而小钟情儿你嘛,本府若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是个写字儿先生喔?除非你甘愿去当乞丐,本府倒可以网开一面。”

它——它——我——

“大人,只要小民不从事买卖,不涉及生产,就不会因户藉不明而触犯律法,对么?”我语声平平地问。

“没错儿。”那混蛋悠悠哉地笑答。

“好,请大人将小民那锭银子归还,小民从此后不再从事买卖,也不会涉及生产。”我笑。——大不了离开清城,到别的城去做写字儿先生,虽然走到哪里律法都是一样,但总不会座座城里都有个混蛋知府吧?!——但是回话呢却不能遂了他的意,让他觉出我被逼得无路可走的颓败来。

“师爷,那银子给他罢。”混蛋知府大方地道。

扇子兄走过来,伸手把那一两的银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揣进怀里,没有看他。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正觉得发烧头疼有些难以支撑时,却又听得那混蛋知府在上面笑道:“小钟情儿,上次你来时说自个儿的家乡是荷香村,这次却又说自己不记得家乡是何处了——你把老爷我这大堂当成什么地方了,嗯?”

“嗯”字拉了好长的一个音儿,我怀疑再长些它就要背过气儿去。

没待答言,啪地一支签子由上飞落面前,听得它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当堂打个十板,以责你戏辱公堂之过。”

我——我——它——

便有两名衙差走上前来将我摁倒在地,另有两名举了刑板分立左右,风声响起板子落下,旧伤摞新伤,直疼得我额上立时冒出涔涔冷汗来。

这一次那混蛋知府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稳稳地坐在公案后喝着茶。十大板很快打完,为了不痛呼出声我把自己的嘴唇也咬得破了,病痛加上伤痛双层包夹,我竟有些奄奄一息起来。

正趴在地上微喘,听得有脚步声走近并在眼前立住,一对大大的黑靴子,红色的裤腿儿潦草地掖在靴筒里,露了半边裤角在外面。大红的官袍下摆沾着数枚泥点子,还粘有一根可疑的、属于女子所有的、细软的长发。

难怪它升堂时来得晚了,原来是在后宅里同女人厮混。

知府大人立在我的面前,轻轻地笑了一声儿。我努力地抬起头,努力地向上看,却只在昏昏沉沉间看到他一个年轻的下巴和两片噙着戏谑意味的唇。

而后他便走了,丢下“退堂”两个字。

衙役们喊完“威武”便也都收了工,疲倦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一时间堂上走得没了人。我正想着实在不行就在这府衙大堂上睡上一晚,总好过睡在别人家的门洞子里,虽然身上现在有了些钱,可接连被打板子,身子骨再硬也受不住,实在是一步也走不了了。却又有一双脚行至面前,青鞋白袜,一尘不染。

脚的主人蹲下身来,轻轻地问道:“小哥儿还好罢?”

好?怎么好得了!问这话的不是白痴就是师爷!

我勉强抬抬眼皮儿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那书…你看完了没有?”

“噗——”扇子兄又失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你还当真有趣儿得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个?屁股不疼么?”

“疼。”我抽了抽嘴角。

“还能走么?总这么趴在地上会着凉的。”扇子兄倒是个心软的。

我咬紧牙关动了动身子,想要撑着站起来,无奈头晕眼花,浑身发软,屁股生疼,四肢支着地爬了两步,又趴下了。

扇子兄又是好笑又是代我发愁:“你这个样子只怕回不了家了,家中可有别人?要不要我找个人把你的家人叫来?”

摇摇头,道了声“不必”。

“那?”扇子兄望着我。

“我缓一下,缓一下就走。”我气喘着,头疼欲裂。

“你脸白得吓人呢。”扇子兄伸手覆向我的额头,而后触电似地收了回去:“喂!你伤风上热了,头烫得很,需赶快就医!”

我很吃力地翻了个白眼儿给他:就医?我也想啊,这不是动弹不得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喏,病得都翻白眼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仵作来…”扇子兄说着便欲起身。

他个大嫂的,我还没咽气儿呢他就想去叫仵作来收我的尸吗?

我一伸胳膊想勾住他的腿阻止他离去,却因动作稍慢了些把他的鞋子给扯掉了,幸好他没有臭汗脚,抬着一只腿原地蹦了两下,猫下腰来穿鞋:“别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带仵作过来。”

“我还没死呢。”我将几欲裂开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偏着脸看他。

扇子兄做了个恍然的表情,连忙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请仵作来帮你把把脉——但凡仵作都通医术的,你且在这里等我罢。”说着匆匆转往后堂去了。

也好,总比我自己花钱看大夫强,眼下我被那流氓知府逼到不能自己挣钱的地步,身上这一两银子能省则省才是。

未消片刻,听得后堂一阵脚步声,扇子兄的声音响起:“庄先生,麻烦了——地上趴着的那个就是。”

一双沾满泥水的黑靴立到眼前,我想抬头看向这位仵作庄先生,谁知眼前一黑,诸事不知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我在昏沉中醒来。头仍旧嗡嗡地想要裂开,屁股上的板伤也不甘示弱地同头比着疼,浑身虚软无力,俯卧着的姿势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上虽然仍旧因为发烧而打着寒颤,可四周却传来微微的暖意,忍不住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道明亮的阳光。

这是哪里呢?…阳光是透过半旧的窗纸洒进来的,窗前是剥了漆的几案,地面铺着磕了边角的青砖,而我的身下则是一张木床,被褥和枕头都已经很旧了,也不甚干净,还散发着霉味儿和药味儿。

这是谁的房间?我昏睡了多久?

暂且不管这些,我有些尿急,不得不忍痛起身去方便一下。从被子里探出一根腿去在床边地上找鞋,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目光落向了自己的腿,发现白白嫩嫩光光溜溜,掀被一看:身无寸缕。

昏倒之前我烧得厉害,如果不把身上湿衣除去很容易染上肺炎一类的疾病,肺病在古代相当于绝症,因此…因此现在这副样子怨不得谁,认真说起来还该当感谢那人才是。

臀上的伤也被医我之人尽职尽责地上过了棒创药,所以才让我以俯卧的姿势趴在床上。

我低头,在床脚处看到了自己的衣衫,包括夹杂在其中的那条裹胸布。正要忍着浑身疼痛起身穿衣,却听得房门轻响,连忙趴回被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进门来的却是一位从未见过的中年妇人,布裙荆钗,脸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到床边,见我醒着便笑了起来,声音很是爽朗:“姑娘醒了?身上可感觉好了些么?”

是她给我治的伤?万幸!

“多谢夫人相助,晚辈感觉好多了。”我点头相谢。

“嗳嗳,莫要谢我!我可不懂得医病治伤!”妇人笑着摆手,在床沿儿上坐下,“来,先把这药喝了罢,喝完捂上被子出身汗,一准儿明天就好!”

我正想伸手接碗,又想起自己此刻正光溜溜地躲在被子里,只好低声道:“夫人不必管我,药先放放,我待会儿自己起来喝就是了。”

这妇人看了我一眼,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思,将笑容敛起,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也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我那儿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绝不是个没担当的人!他会对姑娘负责到底的——若他敢说半个‘不’字,看我这当娘的不打断他的狗腿!”

许是我烧还没退,这话听得有些发懵,迟疑着道:“夫人…您儿子要为我负什么责?”

妇人愈发尴尬地瞄了我一眼,低声道:“姑娘当时昏过去了,这事儿只怕还不知道…我家那小子见姑娘那付打扮,以为姑娘是男孩子,加上姑娘病得不轻,事出紧急他便也没有多想,就…后来发现姑娘的真身时也不能医到一半就半途而废,偏巧我昨儿不在家,我那憨儿子就自己动手替姑娘进行救治了…”

“夫人…”我突然觉得嘴很干,头很疼,轻轻打断她的话,“请问令郎是?”

妇人更是咽了口唾沫:“他、他姓庄…”

庄——庄先生——那个仵作?我——我——我头晕了…

妇人怕我想不开,连忙握住我被下的肩膀,急声道:“姑娘!姑娘!你放心!犬子尚未娶妻,我看姑娘也还年小,想必也没有许过人家罢?我明儿就让犬子往姑娘家下聘去!”

——啊?!

另辟财路

“姑娘,你告诉我家在何处,我这就去!”庄夫人是个急性子,越说越等不得了,站起身迫切地望住我。

“夫人…不、不必了。”我舔舔干涸的嘴唇,“庄先生是为救我才不得已而为之,我岂能因此混赖在庄先生头上?我对庄先生只有感激,并无他想,夫人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我今天就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