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娘低语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我们府上如今哪有合适的人选。眼看着姑娘婚事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我们不早做准备,到时候更是慌手慌脚的。嬷嬷是经历过的人,这陪房的要是选不好,后患无穷,惠兰再怎么说,总是崔大姑跟前教导过的,不比寻常家的姑娘……”

田嬷嬷闻言笑了笑,说:“既然端姑姑都这么说了,我这就去禀了夫人就是。”

端娘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田嬷嬷亲自送了端娘出门,正巧赶上顾夕颜给顾夫人请完了安要回勿园去,顾夕颜和田嬷嬷打了招呼,两个并肩而去,田嬷嬷转身到顾夫人的屋里去回话了。

路上,顾夕颜问端娘:“杏红还知道些什么,你一定要确定,要不然,是要出大事的!”

端娘保证道:“我去妥娘那里是一个人悄悄去的,她不知道。”

顾夕颜还是不放心,反复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一定要避着杏红,这丫头没什么心眼。您也趁机问问两个丫头,看她们都有些什么打算。不管怎么说,大家相识一场,总不能看着她们跳了火坑去。”

端娘笑道:“这世间除了姑娘,有谁觉得那是火坑了?”

顾夕颜讪讪然地笑了笑,拉着端娘的衣袖撒娇:“我知道姑姑最疼我,您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相貌堂堂,品行端良,家财万贯,能做文章’的好女婿,到时候让他跪着给您敬岳母茶……”

“哎哟!”端娘急急地捂住了顾夕颜的嘴,“这院子里到处透风,可别乱说话。”嘴里这样说,眼角眉梢却缓缓地洋溢出喜悦来。

到了下午,顾家突然热闹起来。

顾夫人叫了惠兰来在守园的暖阁问话,田嬷嬷和赵嬷嬷带着人去柳亭那边要撵了长生班出府,秦大姑先是将好话说尽,让宽限几个月,租金愿意再加,田嬷嬷无论如何不松口,两边就口角起来,长生班的那些徒弟们见撕破了脸,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七嘴八舌的,把田嬷嬷搞了个灰头土脸回来,顾夫人气得够怆,直嚷着要去报了官府,还是惠兰在一旁出主意:“既然是夫人娘家人介绍来的,还是请了她出来做个东道,也免得嚷了出去大家都失了脸面。”顾夫人觉得说的有道理,又叫孙嬷嬷去派人写信给远在江南的自家堂嫂。

惠兰到勿园来说这事的时候颇有几份炫耀的意思,想是顾夫人问话间已隐隐透露出某种意思出来,惠兰急着要在顾夕颜面前表现一番。

顾夕颜只是当笑话听了一乐,端娘却朝惠兰使了一个眼色:“天气热,我在小厨房里煮了绿豆水,正巧夫人差人送了一大块冰来,惠兰手灵巧,帮我来敲冰。”

惠兰会意地跟着端娘去了小厨房,顾夕颜却招来墨菊:“你把这一千两银子给秦大姑悄悄地送去,让她另寻了地方住。把黄先生经常到秀和园来逛的事透露给大姑听……”

墨菊忙将银票塞进了衣襟里,应声而去。

端娘在小厨房里和惠兰谈心:“我们姑娘是孩儿气,什么都不懂,有些事,还望你教教她。”

惠兰听了心中大定,喜悦掩不住地挂上了眉梢:“姑姑,您可别这么说。姑娘屋里谁不知道全凭了你。以后我有什么做不到的,姑姑可要把我当自己的亲侄女似的,该说的就说,该责骂的就责骂……免得我犯了错丢了姑娘的脸面。”

端娘听了,正色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你说说心里话,准备怎么办?”

惠兰听得一怔,没想到端娘真的就拉了脸来教训她。

可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惠兰一时摸不清头脑,含糊地道:“我是个糊涂人,全凭姑姑做主就是。”

端娘沉吟道:“原来姑娘身边有四个丫头,姑娘怕耽搁了年龄,嫁了两个。如今留在身边的墨菊和杏红都是我原来特意挑了给姑娘做通房丫头的。惠兰你不同,如果和我一样做陪房的嬷嬷,那就白费了姑娘收你进府的心;如果和墨菊她们一样,又确实是委屈了你;如果当管家娘子,怕又遇不到那么好的人……”

端娘这话是有讲究的。夏国大户人家女儿出嫁的陪房有三种。第一种就是端娘说的陪房嬷嬷,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点年龄阅历的妇女,很得娘家主母的信任,把女儿托付给她们,专门帮着管理家务事,调和夫妻之间的关系,通常是一家子人一起跟着陪嫁过去;第二种就是通房丫头,娘家会在姑娘出嫁前选一批相貌出佻的丫头陪过去,姑爷看中了,就可以纳为妾室,也可收为滕房;第三种就是管家娘子,有的丫头陪嫁过去不愿做妾的或是姑爷看不上的或是姑娘不同意的,年纪大了或是放出去嫁人,或是指给家里的一些机灵贴己的小厮,因这些小厮多是姑爷家的人,丫头们嫁过去了就能算是姑娘房里的人了,虽然有些人依旧在姑娘身边伏伺,但大部分都会被指到其他房头伺候,而且这些丫头指的小厮一般都是颇得家主喜欢的,大多数都能做到管事这一级,所以又被称为管家娘子。

惠兰一听,当然知道端娘的意思。

她羞涩地低下头去,没有接话。

端娘见了,叹了一口气,语带抱怨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姑娘就那么与众不同,说什么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过谁去,没有谁低过谁去,女儿家更是要帮着女儿家,要把墨菊和杏红都放出府去,说什么让她们自由选择。你说说看,天下间哪有这个理的。到时间姑娘出嫁,岂不是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第六十八章 未雨绸缪(下)

惠兰脸一红:“姑娘也就是说说而已,夫人那里还由着她不成……”

端娘摇了摇头:“你马上就要进府里来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个夫人,只要不踩到她头上去,她是万事不管的,天天不出什么事倒好,但凡一点点小动静,都要惹得她心头不痛快的……你今天下午在守园,难道还没有看出个什么来。”

惠兰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摆了!摆了!”端娘在那边感叹,“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做下人的,更何况,我马上就要舒州老家去了……”

“啊!”惠兰惊道,“姑姑,姑姑怎么要回老家去……”

端娘苦笑道:“我原是在太夫人身边伏伺的,太夫人驾鹤西去的时候,把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放了。我是嫁到了府里的,后来丈夫去世,孩子也夭折了,连夫人怜惜我没个去处,就让我给二姑娘当了乳娘……这么多年了,我也算对得起连夫人了。如今手里也小有积蓄,正好求去……也不用管姑娘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说到后来,语气唏嘘。

惠兰笑道:“那姑娘屋里岂不是要添人?”

端娘笑道:“陪房的嬷嬷家里有的是,姑娘身边说了不要通房丫头的,也就添一两个在身边伺候的就行了。”

惠兰目光闪烁:“姑娘可问了杏红和墨菊没有,她们可愿意出府。虽然说丫头,可也比外面寻常人家的小姐吃穿用度要好……”

端娘一怔,说:“哎哟,还是你提醒的对。两个丫头那里,我还没有问呢!”

正说着,小厨房门前闪过墨菊藕荷色的衣角,端娘叫住她:“墨菊,你怎么在外面,姑娘跟前谁在伏伺?”

墨菊进来,道:“姑娘让我出来,说是要和杏红说说话。”

惠兰朝着端娘递了一个眼色,端娘微微点了点头。笑着对墨菊说:“墨菊,你惠兰姐姐马上就要进府里来和你们作伴了,也不算是外人……”

墨菊听见惠兰要进府来,善意地朝着惠兰一笑,刚要说什么,端娘接着道:“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想仔细了答我。”墨菊听这话问得即突然又一本正经的,忙收敛了笑容,恭敬地道:“姑姑请吩咐!”

端娘犹豫了一会儿,说:“墨菊,你也知道姑娘现在的情况,只等定下来就是要嫁的。我也要先做个准备,我问你,你准备怎么办?”

墨菊知道她这是在替顾夕颜问话,低头不语。

端娘道:“如果一时没想好,就过两天回话,或是不好意思跟我说,直接跟姑娘去说也行。”说完,对惠兰道:“我们也出来好一会儿了,快回屋去候着吧,免得姑娘和杏红说完了话找不到人。”

惠兰应了一声,端起了漆盘,正要跟着端娘出现,墨菊却拉住了端娘的衣袖:“姑姑,我想,我想求姑娘放我出去。”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端娘。

端娘心中一喜,真给姑娘料对了。对顾夕颜的吩咐自然是更加深信不疑,忙照着顾夕颜的吩咐叹了一口气,说:“你还真是和姑娘想到一块去了,姑娘也是这意思。”

墨菊放下心来,满脸喜悦,把一张清秀的小脸照得如花般明艳,说:“姑娘对我的好,我记着了,断不会让姑娘一个人孤伶伶地去夫家的,等姑娘嫁过去了,我再伏伺姑娘几年,再求这个恩典也不迟。”

端娘欣慰地摸了摸墨菊的头:“好丫头,不亏姑娘疼了你一回。”

惠兰却在一旁若有所思。

几个人端了浮着冰块的绿豆汤到了正屋,等了一会儿顾夕颜才和杏红说完话,进到屋里,杏红正红着脸站在那里。端娘她们都装作没有注意,只去伏伺顾夕颜喝绿豆汤。顾夕颜没有那么多的尊卑观念,把端娘一直当长辈看待,冰镇的绿豆汤,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得了。墨菊给顾夕颜盛了一碗,顾夕颜让她先给了端娘,自己接了第二碗,墨菊、杏红和惠兰大家也都各分了一碗。

女人在一起,哪有不说话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一边喝冰绿豆汤,一边闲聊,气氛融洽。喝完了绿豆汤,惠兰抢着收拾碗碟,拉着杏红一起去清洗了。端娘略坐了一会,起身说要去看看晚饭怎样了,墨菊忙跟着起身:“姑姑还是陪着姑娘说说话儿吧,我去提食盒去。”

端娘不肯,顾夕颜也没有挡着,墨菊只得让端娘去了。

端娘一走,顾夕颜就问她:“柳亭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墨菊道:“秦大姑让我代她向姑娘赔个不是,说这两天就去找房子。”

这是意料中的事,顾夕颜又问:“他们的那个账房先生怎样了?”

墨菊奇道:“姑娘怎样知道秦大姑身边的账房先生出了事?”

顾夕颜只随口一问,想探点消息,没想到歪打正着了。墨菊的话音一落,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出,出了什么事?”

“看把姑娘担心的。”墨菊笑道:“大姑到没说什么,不过是我回来的时候隐隐听到大姑的徒弟们都在嘀咕,说是他们的账房先生卷了长生班的银两不见了,大姑没办法了,所以才不肯搬走的……”

顾夕颜只是低头沉思着。

墨菊看见顾夕颜的脸色不豫,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顾夕颜才抬起头来,精神间很恍惚。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惠兰和杏红笑语晏晏地进来了。她们进屋看见顾夕颜和墨菊沉默不语的对峙着,俱都是一怔。惠兰笑盈盈地上前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墨菊惹姑娘生气了,姑娘可要保重身子……”

墨菊听得眉角一挑,朝顾夕颜望去。

顾夕颜强打着精神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只是精神不太好!”

惠兰忙吩咐杏红:“这天气太热,给姑娘打个扇吧!”

杏红应声而去,找了一把芭蕉扇来就要给顾夕颜扇风,惠兰一挡:“这又不是正午,找把团扇来,小心凉了姑娘。”杏红又急急收了芭蕉扇找了一把绢绸团扇来,惠兰接在手里,坐在床弦边给顾夕颜打起扇来。

“我看远香湖的荷花开得好,都结了小莲蓬了,姑娘要是无聊,不如明天一早起来我们坐了小舟去采莲蓬去。”惠兰边给顾夕颜摇扇,边和她聊天,“要说荷晴,最好莫过于清晨,万道霞光一照,荷花‘砰砰砰’地次地绽开,香飘满院,是难得的景致……”

“是吗?”顾夕颜笑应道,“我以前很少看到荷花,更没别是赏荷了……”

“那明天我陪着姑娘去远香湖边看看……”

在惠兰的殷勤下,顾夕颜渐渐露出温和的笑容。

墨菊在一旁看着,轻轻拉了拉杏红的衣角,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站在屋檐下低语。

“端娘问了我的意思,我说想伏伺姑娘几年后让姑娘放我出府。你是怎么跟姑娘说的?”

杏红道:“我说随着姑娘安排。”

墨菊点了点头,说:“到时候我们还是一起吧!”

杏红踌躇着:“惠兰说,让我陪她留在姑娘身边。说外面的世道不好,像我们这样的,就是出了府也难免被人闲言闲语的,还不如坐实了,就在姑爷身边伺候……”

墨菊黯然道:“可是做妾室,总是不好……”

杏红低了头,红着脸:“惠兰说,如果能生出儿子来,也是一样的……”

墨菊听得一怔,急道:“你别听她胡说,做妾的,就是生了儿子也是主母的,哪里轮得到姨娘们管教……”

杏红打断墨菊的话:“可惠兰说,如果得了爷的宠爱,主母也是没话说的……”

墨菊听得额头直冒汗:“你可别犯傻,难道还想越过姑娘去不成!”

杏红低头不语,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墨菊直跳脚:“你以后少跟这个惠兰在一起,她不是什么好人……”

杏红蹭着脚下的绣花鞋,就是不应话。

墨菊吃惊地望着杏红,好像面前是个陌生人一样,半晌,她苦笑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可你也要有个心眼,小心被惠兰利用了去……你看今天惠兰伺候姑娘的架势,我们哪里这样待过姑娘,姑娘可又提过什么不是……杏红,并不是人人都如姑娘般的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