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看他一双手冻得发红,忙把他拉过来,“你这样不行,手太冰了就这样暖手,小心生冻疮。”说着便帮他好好搓手,待兰灵取了手捂子过来,就把他的手塞了进去。
兰月已经泡了姜茶过来,知遥不让贺行远将手拿出来,直接端了茶盏让他就着她的手喝。
一杯姜茶下肚,好歹是热乎了许多。贺行远这才缓过劲儿来,抱了手捂子坐到火炉边上,满脸餍足地说道:“还是家里暖和啊。”
正给他试水温的知遥就手中一顿,惊愕地问道:“你这是才回来?”拧了帕子给他轻轻擦脸擦手。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冷成这样。”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睡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贺行远就横她一眼。
知遥看他双眼迷蒙,知道他有些醉了,就吩咐兰月去准备了醒酒汤给他喝下。
贺行远今日一早就被江衡言拉了去,说是两人要同去拜见几位先生,想来是在哪位先生那里吃过晚饭才回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晚。
他在那边闭目小憩,知遥就自顾自散了头发,慢慢梳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己今日所做的事情。等到知遥提到要帮大姐管家的时候,贺行远笑道:“你才多大,就让你帮着管家?也不怕越管越乱!”语气里带着股慵懒的味道。
“我都十三了,怎么就小了?别老拿几年前的事情来糗我。”那时她不耐烦听那些琐碎事情,贺夫人讲管家的道理时,她都能边听边打瞌睡。
贺行远一怔,慢慢重复道:“十三了…十三了…好快…”渐渐他沉寂了下来,再开口,却是支起身子话锋一转问道:“你说我参加科举怎么样?”
知遥手拿篦子停在了发间,扬起脸问他:“怎么想起来这个了?哪位先生和你说的?”
“父亲也是考了科举后做官的,我去参加科举有什么不对!”
贺行远赌气般地说道,微醺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粉红,眼眸波光潋滟,说不出的好看。
知遥知道他这个样子已经是酒劲儿上来,醉得狠了,只当他醉了说胡话,就敷衍他道:“没什么不对,咱们明天就去考,好吧?”
看他眼神有些迷离了,知遥就扶了他往耳房去。
小时候不觉得,这两年可是真发现他长得快了,重了很多也高了很多,知遥扶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走路,着实有些吃力,踉踉跄跄的。好在他虽然醉了,却也知道在关键时刻拉知遥一把,稳住身子。
“我要是去考,肯定比他们考得更好!”
“是是是,咱们可是状元之才呢。”
“做了官后,我一定要好好查清楚,我…”他顿了顿,“我要比父亲的官位还高,啊,我还要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他侧过脸想认真地看着知遥,可惜眼睛不聚光,眼神都是涣散的。
“好好好,没问题。”知遥说完才一愣,继而失笑。这家伙,醉得脑袋都不太清楚了,居然说给她挣诰命。
也不知在先生那里受了什么刺激,他居然想去参加科举。
只是——
她暗暗叹气。
看祖母与母亲的安排,让贺行远跟着江衡言那样学习,虽不知她们是什么打算,不过肯定不是在考虑让他走为官之路就是了。
贺行远应该也知道这点的,所以这些年来,贺行帆都去考过院试了他却什么都没去考过,也依然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只是如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来。
知遥想了想,决定看看明日里贺行远如果还没改变主意的话,就让他先去同祖母说。母亲现在极需要静养,就暂时不要打扰她了。
将贺行远安置好,看他躺下睡着,知遥才让人去告诉在偏房候着的阿寒一声,叫他把碧玺喊来,然后知遥亲自守在了贺行远的床边。
直到碧玺赶到,知遥才回了卧房歇息。
第二天知遥起来的时候,贺行远早已回了青柏院。
知遥梳洗完毕后就去找他,两人相携去安园。
这时雪早已停了,竹节上托着一个个三角形的小雪堆,放眼望去,点点白色散落在青绿之中,煞是好看。
知遥就往前紧跑几步,抓了身边的竹用力地摇。待到竹叶上面顶着的雪散落下来,她就笑着回头去看贺行远。
果然,少年清隽的脸庞就沾上了点点白雪,身上则是更多,只是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这边,居然也没恼。
知遥就有些不适应,歪了头看他。
见到知遥好奇探究的眼神,贺行远嗤道:“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也就你还玩。”
知遥就呵呵地笑,这才像他。
路上知遥见他没再提起有关科举的事情,只当他昨晚是醉话,已经全忘记了,就也没放在心上。
从安园出来后,两人去了贺夫人那里。
刚巧贺知悦与贺知莹也在,四人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贺夫人同知遥姐妹三人说了些管家时的窍门,又将需要注意的地方细细叮嘱了,才对知遥与贺知悦说道:“明日里就是正月十五了,家里的事情先让罗嬷嬷处理着,你们十六再开始吧。明日里不是还要和行远一同去侯府看灯么?这两天好好玩玩。”
江家不喜欢夏姨娘,自然连带着贺知莹也不招待见,因此贺知莹就只在一旁微笑着听她们说话。
贺知悦笑道:“这几天事情多,我也没什么可玩的,留在府里就行。倒是知遥还小,就让她去玩吧。”
贺夫人叹道:“你过不多久就不在殷昌府了,想要再看到咱们这儿的花灯,也不知是哪年了。”
贺知悦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却还要推辞。
知遥挽了贺夫人的胳膊,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道:“母亲,大姐这是想着京城的花灯更好看呢,咱们殷昌府的啊,唉,是入不了她的眼了。”
贺知悦就去闹她,知遥忙闪到离床远一些的地方,贺知悦就跑了过去,同知遥笑作一团。
贺行远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闹,贺知莹则望向了窗外,望着屋檐上挂着的冰凌,神色淡然。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江家亲自派了马车来接他们,三人就拜别了祖母和母亲,一同去了。
虽说是白天,可侯府的花灯已经摆了上去,精巧别致的也有,大方典雅的也不少,各色各样地挂在路两侧,很是漂亮。
知遥就笑着对江衡云说:“每次看到你家花灯的时候就怀疑你们是不是把街上的灯都抢了来,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
江衡云道:“反正不过是小玩意儿而已,多找些人做就可以了,费不了多少时候。”
江衡言则看着知遥说道:“遥儿今日打扮成这样倒是漂亮。”
贺行远嗤道:“指望她的话根本没戏,还不是靠我。”
知遥就臭美道:“是是是,遥儿谢过哥哥了。可那也得我底子好啊,不然再怎么整,也漂亮不起来不是。”
贺知悦伸手点她:“在家的时候不知羞也就罢了,怎么跑到人家家里来也还是这样。”
知遥笑道:“左右这里也没外人就是了。”
时间还早,江家兄妹就带了知遥她们先去花园玩。亭子里原本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笑闹着吃点心,看到他们过来连忙敛了神色端正行礼。
江衡言见这些孩子要走,就道:“你们在这里玩吧,我们去屋里。”说着引了知遥他们去到边上的花厅。
知遥认得这是江衡言的庶弟庶妹,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贺行远凑过来问道:“瞧什么呢?”
知遥就掩了嘴悄声和他说:“侯爷的姨娘可真多,孩子也多。”
贺行远就勾起嘴角,挑眉朝她眨眼。
知遥则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两人会心一笑。
江衡言就停住步子,回过身来等这两人,见他们在那边小声嘀咕,就笑道:“有什么当着人说不得的?”
贺行远就笑道:“我们在商量着怎么把你家这些灯都偷到我家去呢,可不能让你听见。”
江衡言道:“喜欢哪个拿去就是了,犯得着这样遮遮掩掩。”
知遥说道:“喔,那我喜欢你们大门旁那个千层荷花的,你送了我吧。”
江衡言就笑着侧过脸来看她,缓缓吐出个“好”字。
知遥浑不在意,笑笑也就罢了。
那花灯有七尺多高,小花坛那么大,是侯府请了十多个工匠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用很多个小的灯拼接而成,每一片荷花都精细无比,连上面的纹理都好像是真的一般。
虽然现在是白日,可方才她一进大门就看到那千层荷花从下到上层层叠叠,上百盏灯一同燃着,煞是好看。
若是晚上,指不定漂亮到什么程度。
贺行远却是在听到江衡言那个“好”字后,就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好友,眼中神色复杂。
江衡言就笑:“你这是怎么了?怕我诓了遥儿不成。”
贺行远收回目光,翘起嘴角笑道:“哪能,你这人最是讲信用不过了。”
江衡言走过去拍拍好友的肩,道:“你知道就好,放心就是了。”
贺行远却不理他,哼了声大步追上前面的三个女孩儿。
江衡言失笑,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花厅里有火炉,大家进去后就都脱去斗篷。知遥正要解开系着的带子,江衡言拦住了她,说道:“遥儿你跟我来,我有东西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贺行远:幸亏咱家姨娘少。知遥:可惜不是省心的。两人会心一笑:真特么愁人!有姨娘的都不是好人!威北侯:_(:з」∠)_
花灯,又见花灯
“东西?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江衡云凑过来问道,见江衡言只淡笑却不回答,她突然明白过来,嚷道:“好啊!哥哥你还偷偷给知遥带了其他礼物的?不成,我也要看!”
江衡言就道:“你乖乖留在这儿陪客人。”
“悦姐姐和行远怎么算是外人?”江衡云说着转头去问其他两人:“对吧?”
贺知悦只抿着嘴笑不说话,贺行远则是扫了眼在一旁既兴奋又期待的知遥,垂下眼帘撇撇嘴道:“可不就是外人么。”
江衡云就赌气瞪他,江衡言笑着朝贺行远无声道谢,便同知遥出了门。
一路行到江衡言的书房,知遥自顾自坐下后,江衡言便去了卧房,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个小盒子。
这盒子不过才和知遥的手一般大小,见江衡言待它宝贝得紧,知遥就疑惑着打了开来。
里面居然是个巴掌大小的水晶花灯,玲珑剔透。知遥小心翼翼地将它提起,才发现这样小的东西,内侧竟然还刻了四季图案,更难得的是一草一木皆栩栩如生,精细到了极致,让人叹为观止。
这么精致的东西,知遥是见都没见过的,再想到方才江衡云说她都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知遥就犹豫着不敢接受,将它轻轻放回去搁好,合了盖子摇摇头拒绝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言哥哥还是自己留着吧,遥儿不敢收。”说着就想将盒子放回江衡言手中。
江衡言将双手背到身后不肯接,问道:“这东西入不了遥儿的眼?”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我很喜欢的,只是…太贵重了。”
“东西不过是死物,遥儿既然喜欢,我就送了你,这样你也欢喜我也欢喜,又有什么不对?”
知遥一时无语。
江衡言这逻辑,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可怎么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江衡言细细看她神色,就又笑了,“遥儿何时开始跟我那么见外了?难道已经跟我疏远了不成?”
“怎么会呢。”
“那为什么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肯要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江衡言一叹,低低说道:“这是老王爷送给我的,我一见到它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又生怕被衡云她们看到后给要了去,特意收起来的留给你的。如今衡云因为它已经恼了我了,你若再不肯要的话,我可真不知拿它怎么办了…你就收下吧。”
知遥何时见过江衡言这副求人一般的模样?
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在他温和声音的蛊惑下,知遥鬼使神差地就轻点了一下头,再想后悔,却是晚了。江衡言已经开心地说道:“这就对了!走,我们回花厅去找他们去吧。”说着就亲自掀了帘子笑看知遥。
知遥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走着,欲哭无泪。
方才到底是怎么点了头的?
这东西由知遥拿回来,江衡言倒是不怕被人瞧见了,大大方方让知遥给她们看,倒是知遥好像比他还担心,总是在叮嘱着让她们小心些。
贺知悦同江衡云瞧见水晶花灯后也是惊叹,江衡云更是嚷嚷着哥哥偏心,说什么也要让江衡言再给她弄一个来,江衡言但笑不语。
知遥原本还在纠结着的情绪瞬间就被她们两人的羡慕声给冲淡了,转而喜滋滋地帮江衡言说话,同江衡云拌嘴。
贺行远一直也没起身,淡淡地盯着知遥看了一会儿,就合了眼帘坐在椅上闭目休息。
一晚上贺行远好像都不太高兴,总是和知遥对着干,好似看她什么都不顺眼。
知遥也不在意,只当他是嫉妒自己得了个好东西,他却没有。
但他不是有江衡言给他辛辛苦苦弄来的字帖么!还生什么气!
知遥无奈。
本以为这个水晶花灯就够让人惊喜的了,谁知第二天江衡言又给她了个十足的惊讶…
“姑娘!姑娘!快起来!侯府来人了!”
知遥正睡得好好的呢,就听见兰灵在院子里这样吵吵嚷嚷,让她无力至极。
原本只有兰月提了大丫鬟,可前两年秋荷已经配了人,不在屋里当差了,兰灵就也做了大丫鬟。虽然几年过去她年纪大了些,可这毛躁的性子却总也改不了。
“姑娘姑娘快点,”兰灵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近在耳边,“快点起来了。”兰灵说着,就要伺候知遥穿衣。
“急什么?左右言哥哥他们得先去祖母那里,不要慌。”知遥不买账,眼睛都没睁开,朝里翻了个身用蒙住头就要继续睡,急得兰灵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就用手晃了她两下。
“不是啊姑娘!来的不是世子,是侯府的匠人!他们今天是专程给姑娘送灯来了!”
“啊?”
知遥不解。
昨儿不是才收了个水晶花灯了吗,今天她还有什么灯可收的?
当她看到那千层荷花灯的零散部件时,知遥惊了老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那灯很大,运起来可要费些时候,先是得卸掉它,运过来后还得再重新装起来,所以侯府送东西的时候派了两辆车来,一辆车装着花灯的零件,另一辆车装了三个造灯的工匠,此时他们三人正在二门里的西侧将灯装起来。
可问题是,这一大早的东西已经都运到贺府了,江衡言该不是半夜就让人把灯拆了吧?
知遥顿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有个能折腾的哥哥已经够呛了,言哥哥什么时候也这么冲动了?
方嬷嬷和秦嬷嬷都在。
方嬷嬷看知遥过来,行了礼笑道:“姑娘好大的福气,世子爷居然送了这么个精巧玩意儿来。”
知遥就勉力一笑。
秦嬷嬷说道:“天儿太冷了,姑娘快回屋去,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了。”
知遥轻轻摇头,讷讷说道:“我再看会儿。”
不这么看着,她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秦嬷嬷就仔细检查了下知遥的穿戴,发现捂得严实确实冻不着她,就由着她去了。
这时贺行远也踱着步子走了来,看到这场面脚步就是一顿。
凝神盯着那正散落着的花灯半晌,他行到知遥身边,朝依然回不过劲儿来的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可真够兴师动众的,也得亏了衡言他不怕麻烦。”
想想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他就扬了眉朝知遥说道:“这灯一天得耗掉多少支蜡烛啊,这钱,你出。”
知遥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话造成这种效果,很无辜地道:“别人不明白,你还不知道吗?当时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哪里知道言哥哥他…”想到那许多的蜡烛,她也头疼了,扯了贺行远的衣袖轻轻地摇,“没钱怎么办?哥哥你接济我点儿吧…”
贺行远就睨她:“把你那水晶的卖了,买蜡烛可好?”
知遥正要反驳,秦嬷嬷就笑道:“哪就需要姑娘买了?世子爷已经准备了很多,在车上搁着还没卸下来呢。”
贺行远嗤了声,将衣袖从知遥手里□,扬长而去。
知遥无语,心说这回蜡烛也不花钱了,怎的这位小爷还要生气?眼看着贺行远走得远了,她忙小跑着跟上他,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同他说话。
等到匠人们将灯装稳妥了,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知遥拉了贺行远来看,贺行远虽不甘不愿,但也到底是来了。
二人谢过侯府之人,又给了赏钱,就见老夫人在秦嬷嬷的搀扶下也行了过来,忙双双跑到祖母身边去扶她。
老夫人细细观赏着,半晌后叹道:“衡言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转而问贺行远:“你怎么看?”
贺行远别开头不说话。
知遥没辙,这家伙怎么发脾气也不看时候?祖母问话居然也不答的?正要暗示他赶紧说话呢,贺行远倒也开了口,只是语气硬邦邦的:“我没什么看法。”
老夫人居然也笑了,拍拍他的肩。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呢,雁儿急匆匆跑了来,在秦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秦嬷嬷愣了下,赶紧过来跟老夫人禀道:“夏家夫人来了。”
这夏家夫人是谁,知遥还没回过劲儿来呢,就听不远处有人说道:“呀,好华丽的花灯,不过也太大了些吧,那么占地方。”语气间带着股嫌弃的味道。
知遥听此人竟然连这花灯都看不上眼,娇声细气的却好大的口气,就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中年美妇正婷婷袅袅地进了垂花门,虽然面容还没看清,但那股子娇柔无力的味道,着实有些眼熟。
贺行远见知遥一脸不解,就凑到她耳边说道:“或许是…琼芳院那位的母亲。”
知遥恍然大悟。
难怪这位的语气动作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敢情是夏姨娘的母亲啊…不愧是母女,那气质简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