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说到郑有为不分青红皂白就撕书、根本不听她辩解的时候,郑有为不顾先生们在场,冷哼着说道:“分明就是你将事情推倒我身上的,不承认就罢了,还强词夺理!”

看他瞧着自己时那一副“你这个小人居然恶人先告状”的表情,知遥气得狠了,忘了身处何地当场反驳道:“强词夺理的明明是你!你怎么就非得赖上我…”

“啪”——

茶盏与桌面重重相击的声音截断了知遥的话,成功让两人闭了嘴。

周先生冷眼看着两个学生,沉声说道:“你们若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学下去了,尽可以吵。”然后就再不说一个字,只盯着他们看,直看得两人头越垂越低,恨不得下巴贴住胸膛。

知遥就觉得冷汗都要顺着脊背往下流了,心中的冲动也消失殆尽,只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怎么地就忽然手也痒腿也痒,说不上怎样的感觉,但真心想动一动。可周先生的目光带来的压力甚大,她又不敢乱动,只得在心理与身体的折磨上徘徊着。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万先生突然笑了,打破了室内压抑的安静,他那带着点怪腔的声音此刻在知遥听来也犹如天籁一般:“郑有为,你有胆量去找个小姑娘兴师问罪,怎么就不敢来我这里问一问?”见两人就都愕然抬头看他,万先生干瘦的脸更是笑出一道道沟壑,接着说道:“是谁告发你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那是谁?”郑有为激动地超万先生迈了一步,周先生寒着声音扬着调子“嗯”了声,郑有为立即反应过来,退回到方才立着的地方,再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急切地看着万先生。

万先生就靠在椅背上合了双眼,露出嘲弄的神色:“若是你先前问,我或许还告诉你,如今却是不想说了。不过——”他微微掀开眼帘,看了看知遥说道:“绝不是这个小丫头就对了。”

知遥顿时有种原地满血复活的感觉,得意地看了眼郑有为,果然发现他满脸懊恼地在那边纠结,她更觉得通体都舒畅了,只是碍于先生们在场,无法讥讽他几句,甚是可惜。

“你来罚还是我来罚?”周先生同万先生讲话时的语气很是随意,倒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万先生依然合着双眼,摆摆手道:“我只想罚打碎我东西的人,他们打架的事情不归我管,你来吧。”

知遥就纠结了。

被院长亲自惩罚,这回她丢人可丢大了…

郑有为在那边还不死心,问万先生道:“既然先生知道不是我做的,那为什么还叫我过来两次?”

万先生居然就一副吃瘪了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打量了郑有为一番,起身径直朝外走去,根本就不回答他的话。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刹那,周先生哈哈大笑,对郑有为道:“你这小子也算是大胆了,什么都敢问。郑老有你这么个孙子,也…”顿了顿,他板起脸问道:“虽说打碎万先生东西的不是你们,但是你们两人今日所做之事影响非常恶劣,必要严惩。”

不多时,两人心甘情愿领了罚,蔫蔫地回教室。

路上知遥看着郑有为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是心满意足。方才周先生叫了人来,当场就按着他打了好几个板子,虽说她本是个现代人应该对体罚深恶痛绝的,可不得不承认,见郑有为被打,她心里其实相当舒爽…

原以为郑有为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可没想到他其实也是极其好面子的。

眼看着教室越来越近,郑有为就深吸了口气,忍着屁股上剧烈的疼痛,硬是放稳了脚装出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时好像没什么两样。

若不是知遥亲眼见他“受了伤”,也不会想到他居然刚挨过板子。

可等到进了教室,就轮到知遥紧张了。

这时万先生已经开始授课,只是今日剩下的时间不足,所以只教授理论没再让人实践。

知遥进门后也没回位置,直接乖乖地跑到教室最后头站着去了——这是她要受的罚。

这次打架,两人的出发点不同,使的法子也不同,所以受到的惩罚也不一样。

原本知遥觉得郑有为的处罚比较重,毕竟他受到了皮肉之苦,而她则是站着听课就好了,如今真正施行起来,她才发现其实她的更难熬,因为总有人偷偷地趁着万先生不注意时转过头来朝她看,眼神还颇为不善。

刚开始知遥完全没当回事儿,后来才想到,这不对啊!

她和郑有为一起被周先生叫去的,结果郑有为完好无损——起码在其他人眼里,郑有为是没什么事的,而她则是被罚站了,那么说明什么?

说明郑有为没有做错事情所以没有受罚,而她是做错事情的那个所以受罚了!

那她能做错的是什么?

虽然知遥很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不得不说,这样一来,其他人肯定觉得就算她没打碎东西,可至少诬蔑郑有为的罪状是跑不掉的。

知遥暗暗叹气。

罢了罢了,这堂课就当是在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吧。

好在方才耽搁的时间很多,所以授课没多久就到了下学的时间。

万先生走了后,知遥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所以还是不慌不忙地和江衡云一同往外走。哪知刚出了教室就听到了不远处有女孩儿在议论她:“…我中午的时候也见到知遥慌慌张张地从这里跑回去,想来真的可能就是为的这事。”

说话的女孩儿居然是林雅纹,知遥见了一哽,不由得感叹道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这幺女和长女差距那么大?林雅君可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知遥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性子,安抚好江衡云让她不要多管,知遥行了几步来到林雅纹身边问道:“你说见我中午慌慌张张跑出来,那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林雅纹背对着教室的门,所以并没看到知遥出了教室走过来,身边的女孩儿见了朝她使眼色,她也没注意到,此时突然被知遥质问,她连编造理由的时间都没,只是喃喃说道:“就在,就在不远的地方…”

“喔,这样。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不远的地方,是在院门里面呢,还是院门外边?还有,你是几时看到我的?既然你看到我慌慌张张离去,又觉得是‘为了那件事’,想来你不会记不清时辰吧?”

林雅纹被知遥一通连问,却一个字儿也答不出来,顿时求助地望向身边紧挨着她的女孩儿。可那女孩儿垂了眼看都不看她,连句帮忙的话都不肯给她。

知遥又问道:“既然你怀疑我和那事儿有关系,不如你同先生们去说,我们也好当场对质不是。”说着拉了林雅纹就要走。

林雅纹顿时红了眼眶,跺着脚指了她身边的女孩儿说道:“方才是江雨晴先说的,中午你来过这里,走得时候还慌慌张张的,还问我是不是。我刚才也是被她一搅没记清楚,才那样回答的。”说完恨恨地瞪了站她身边的江雨晴一眼,气呼呼跑走了。

知遥就面无表情地扫了在场的其余女孩儿一眼,其他女孩儿就扯了笑容纷纷告辞离去。

江雨晴踌躇不安地等到众人都走了,才低声朝知遥说道:“对不住,我也是记错了,所以…”

知遥原本还想同她争论争论,此刻听了江雨晴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忽然就释然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江雨晴,一个字儿都懒得和对方说,扯上江衡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衡云路上低声细问了全部经过后,自然就心里有了底,当下气愤道:“那江雨晴平时看起来只是有些任性罢了,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顿了顿,又含糊说道:“还不如那孙绮烟呢。”

虽然孙绮烟的性子江衡云依然不喜欢,可毕竟孙绮烟今日算是间接帮了帮知遥,江衡云就看她有那么一两分顺眼了。

知遥浑不在意地说道:“有些人,泛泛之交就行了,她做了什么对的错的,不关我们的事。反正这件事万先生自有定论,我们不用多管,总是会有个了结的。”

万先生确定事情不是她做的,这个她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万先生想到了是江雨晴做的,却没声张,不像是他的个性。

江衡云听了知遥的疑惑后,琢磨了片刻说道:“我听母亲说起过,孟大将军的长孙看上了江雨晴,想等她满了年岁的时候娶她过门,两家已经在商议定亲的事儿了,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孟大将军?

知遥挑眉。

这人不是林雅纹她们的外公么?好像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江雨晴的人品,万先生和周先生应该是看清了,可他们明显想要掩住这件事,让江雨晴顺利嫁入孟家。

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呢…

知遥一时想不明白。

此时的她完全想不到,事情到了后来居然有了神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给点力量吧~~居然三十章了!( ⊙ o ⊙ )!

贺行远的苦衷

原本万先生大张旗鼓地追究,最后却在没有结案的情况下就又照常回去授课了,不得不说,他态度的转变相当地引人注意。

原本女孩儿们还怀疑是知遥,可郑有为在孙绮烟的逼问下承认知遥受罚只是因为打架那件事,和碎了的东西完全无关。

想想也是,如果知遥还打碎了东西,不可能只是罚站就能行的。

女孩们排除了她后,就纷纷将视线转向别的可能性。

于是,当晚,各种版本的猜测在女孩子们中间悄悄传播开来。

有人说,做那事的人身手极好,来无影去无踪,万先生压根就查不出是谁,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还有人认为,万先生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可却不是玄院的学生。

最离谱的是,居然有人猜测万先生是自己打碎的东西却又忘记了,后来想了起来,就没再追究…

听到最后那种说法,知遥都无力了。

虽然万先生年纪大了些,可还不至于突然就得了老年症吧…

第二日大清早起来的时候,知遥有些鼻塞,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轻微伤风。

知遥果断称病不去上课,请了一天的假。

昨日里周先生可没说只让她罚站那一会儿就好,万一今日去还要继续站,她不是找虐呢吗?还不如妥妥地留在住处休息。

但毕竟是住在书院的地盘上,生病就要有生病的样子,知遥闲来无事就拿了本书翻看。谁知不久就有小丫鬟急匆匆来找她,知遥抬头看是江衡云身边伺候的,忙放下书卷问怎么回事。

“回贺姑娘,二姑娘让奴婢告诉您,东西是蔡先生打碎的,万先生为这事还和蔡先生吵了一架,听说蔡先生要请辞离去呢。”

“什么?东西是蔡先生打碎的?”知遥惊得手里的书都掉地上了。难怪江衡云特意让人来告诉她,这个真相也太离谱了吧?

明明应该是江雨晴…难道冤枉她了?

知遥也顾不上自己还在“生病”,赶紧去找蔡先生。哪知道去到蔡先生那里却听说他刚刚离去,她慌忙又往大门跑,正好看见蔡先生在上马车。

“先生!先生!请等一下!“知遥远远地喊着,跑到马车旁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着蔡先生,问道:“您这是怎么回事?替人顶罪?”

知遥说着,自己就先笑了。

蔡先生是会替人顶罪的人么?

蔡先生很惊讶她的出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原本也差不多要走了,如今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蔡先生的手上很多茧子,蹭得知遥额头有些发疼。

知遥却也没躲,她掏出一物双手捧给蔡先生道:“绣得不好,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蔡先生一看,居然是个小版的扇套,绣了些竹子,只是针脚有些粗,就问道:“这是你绣的?”

“嗯…”知遥羞赧道:“刚知道先生要走,来不及准备礼物。这个本来是绣给哥哥的,所以有些小。”

“哦?居然是给那小子的?那我收下了。”蔡先生就笑了,同知遥聊起了贺行远。

刚说了没几句,江衡云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一见到知遥急慌慌拉了她就跑。

知遥没防备,被拽得跑了两步后才拖住江衡云站定,问她怎么回事。

“行远和郑有为打起来了!”江衡云急得跳脚,“我们几个见你不在屋里,就分开来找了。”

知遥一听头大如斗,这两天是怎么了啊!

她刚要和蔡先生告罪离去,蔡先生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在哪儿?”

江衡云这才发现方才在马车边和知遥说话的是蔡先生,忙说道:“玄院门口。”

蔡先生就对知遥道:“你不要慌,我先去看看。”

其实知遥一听和贺行远打架的是郑有为,她反而不慌了。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晓得郑有为昨日被打了板子,不出意外的话,贺行远发发狠是绝对打得过郑有为的。

等知遥和江衡云赶到的时候,蔡先生和江衡言已经把他俩拉开,但被分开的两人却口上不停。

郑有为瘸着个腿在那边骂骂咧咧,贺行远则是一脸冷笑地嘲讽他,只是他如今脸上挂了彩,配着那讥诮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都给我住嘴!”蔡先生怒目喝道,成功地将在场的几个学生镇住了。

他见没人再扰乱,不理睬其他人,拉着贺行远就走。贺行远不肯,蔡先生就低低朝他说了两个字。

其他人没听见,可知遥正巧就走到了他们身边,听了个实实在在。

“眼睛。”蔡先生说。

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成功地让贺行远放弃了反抗,乖乖被蔡先生揽在怀中。

蔡先生拖着贺行远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又扯上了知遥。

知遥不经意间扫过贺行远的双眼,发现了异状的她,顿时心跳如鼓。

贺知悦她们不知道蔡先生要做什么,江衡言急道:“先生,他们…”

“我自有安排。”蔡先生丢下这句话,就带着两人去了。

江衡言知道蔡先生是威北侯的密友,慌了片刻后就也冷静下来,劝了江家姐妹,又安抚了贺知悦与林雅君,将众人安顿好后,又揪了郑有为去见周先生不提。

蔡先生将两人一路带出大门,直接将人扔到马车上,直奔贺府后门。

路上蔡先生盯着贺行远的脸瞧,眼神带着一种莫名的凌厉与探究,惊得知遥忙把贺行远往自己身后藏,好挡住蔡先生的视线。

贺行远觉得没面子,一直推知遥,蔡先生倒是回过神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是很护着他啊。”

知遥哼了声,拍掉贺行远反抗的爪子,把他又往身后塞了塞,“那是自然,我不护着他护着谁?”

谁知贺行远居然就不反抗了,将额头靠在了她的后肩,极其乖巧地不言不语。

知遥一阵心酸。

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在被人发现了深藏的秘密时,也只能这般地虚弱无助。

知遥对蔡先生就又多了几分防备。虽说他是威北侯的好友,可保不住他到底信不信得过,于是看向蔡先生的眼神也多了许多猜疑。

蔡先生愣了下,叹息道:“你倒是果真护着他。”沉吟片刻,他说道:“我与他父亲是好友,你不必如此。”

他的话一出口,两个孩子都是一僵。

贺行远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当面提到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对方不肯再多说,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知遥则是没想到贺行远居然真的不是贺府的孩子…而且还是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

两人心情复杂地坐在那里,但好歹不像先前那样防着蔡先生了。

马车终于停下。

江家书院到贺府的这段距离,第一次让他们觉得那样地漫长难捱。

临下车前,贺行远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他是谁?”

蔡先生摇摇头。

贺行远扭头下车。

蔡先生拉住知遥,急匆匆交代道:“照顾好他。”

知遥看着他认真地点头承诺,与他道别后就下了车。

她拉着贺行远一路尽量避着有人的地方走,到了朱桐苑后她不顾秋荷的招呼声拉着贺行远疾跑进屋,将他塞到自己床上后拉下帷帐,这才走出屋子。

好在方嬷嬷不在,只有秋荷与兰月,知遥叮嘱她们先别说出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理由是贺行远与人打了架,先处理一下让伤处没那么明显再说,不然两人铁定都要被母亲骂。

知遥又让秋荷将她自己的胭脂水粉拿来,说是要帮贺行远遮住青肿的地方。

在秋荷要退下的时候,知遥又叫住了她,迟疑了下,说道:“你再拿些菜籽油来吧。”

“姑娘要那做什么?”

知遥低声道:“哥哥挨了揍,我给他揉揉伤。”

“可是跌打药不是更好吗?”

知遥就忽悠她:“那东西味道太大,我怕母亲发现。”

秋荷半信半疑地去了。

知遥用帕子沾着油,将他眼睛和面庞细细擦了。

他眼皮上贴了一层东西,效果类似于双眼皮贴,可以让眼睛变双变大,但材质不同。方才郑有为有几拳刚好就揍在了他眼睛上,眼皮就有些肿了,加上又流了些血粘在上面,右眼贴的东西就有些脱离。

而他脸上则是擦了一层膏状的东西,使得五官改变了不少,与贺家人更加相近。

“你也不小心点,怎么伤得那么厉害。”知遥埋怨道。

贺行远没有回答。

知遥仍在一点点擦拭,也没注意他的表情,看他半晌不说话,才问道:“怎么了?”

贺行远就闷闷地说道:“他打了你,你还挨了罚,这些你全都没告诉我。”

“我这不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好,别气了,以后都告诉你行了吧。”

贺行远这才高兴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知遥这样慢慢擦着,看着他渐渐明晰起来的真实面容,有些愕然。

没想到贺行远的本来面目更加漂亮,而且,他居然是丹凤眼,顾盼流转间,妩媚天成。

他为什么要易容呢?

虽说他本来的样子和贺家人五官并不是特别像,特别是眼睛,可很多孩子隔代遗传什么的也是有的,单单这个原因不足以让贺夫人这样谨慎地将他真面目完全掩去。

那只能说,他长得实在是像某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份,是不能说出来的。

会是谁呢?

看蔡先生的反应,很可能会是他的父亲。可这人为什么不能说不能提?

知遥只觉得自己接触到了某个事实,伸手一探就能触到,偏偏又隔了层东西,迷障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摸不着。

贺行远看着知遥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苦笑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呃,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知遥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