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吱声,只是伸出手去覆上他的额头,他便一动不动地乖乖任我动作,却只觉触手一阵灼烫,险些烧疼我的手,我瞪圆了眼睛望住他,又气又急地只能说出个“你…”字。

季燕然笑着握下我的手,轻轻捏了一捏,道:“不妨事,喝了药便好…”

“你当这是仙丹不成?!”我恼火地咬着牙道,“这热哪里说退就能退的?!烧成这个样子——还咳嗽——严重了万一落个肺炎或是脑炎——你——你真是气死人了!”

“莫气莫气,为兄错了、是为兄的错!”季燕然连忙笑着道歉,欲放下药碗说话,被我一瞪又赶紧端到嘴边,咕咚咕咚地一气儿喝尽,又是一阵咳嗽,我也顾不得再瞪他,连连拍着他的背,气道:“你急什么!药是才出锅的,也不怕烫坏了肠子!”

季燕然只是不住地笑,自知理亏,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我抢过他手中的碗放到桌上,而后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往起拉他,道:“回房去!回房去睡!”

季燕然笑着握住我的手道:“灵歌,容为兄再办一件事,办完就去睡,可好?”

“办什么事?”我瞪住他,“如果是打听三年前之事,我可以代你去!”

季燕然好声好气地笑着道:“灵歌若去,只怕不易问出实话来,毕竟是王爷的家下,那些侍女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费点心思恐很难问出有用的线索。”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三年前、侍女…这两个关键词很是熟悉,在何处曾有过这样的印象呢?…唔!想起来了!记得我在后山冰溶洞里曾经看见过的那具只有衣服没有尸体的冰棺,棺盖上刻着死者——一名叫做欧阳小山的侍女的生卒年月,正是死于三年前的这段时间!

不过…这两者之间果真有什么联系么?在古代这种家仆地位低下的环境里,那些可怜的家丁侍女生活健康上没有保障,年纪很小就病死或过劳死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不排除欧阳小山正巧是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病死了…但是,如果是病死的为什么没有尸体?难道是死于传染病?不大可能,这里毕竟是皇家别苑,身有恶疾之人不可能让她来服侍皇亲国戚。而无论她究竟是如何死的,她的死到底与这一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有没有关联呢?

三年前,这只是个时间上的巧合,也许是我多虑了。

“灵歌在想什么?”季燕然轻声问道。

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忙忙抽出来,就势理了理鬓角发丝以掩饰尴尬,道:“有件事不知对本案有没有帮助…”于是便将欧阳小山的衣冠冢及死亡日期对季燕然说了一遍,季燕然的两颗黑眸子立刻便亮了起来,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望向我道:“灵歌所说的那具衣冠冢为兄也注意到了,只是当时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常夏兮的尸体上,便未曾仔细看那棺上的字。如今听灵歌这么一说,为兄倒觉得那欧阳小山或许是个突破口——为兄需再度往后山一探!”

我皱起眉望住他,问道:“大人想几时去?”

“现在便去。此案王爷既已准了为兄调查,便没有必要再趁夜偷偷溜去看了,”季燕然望着我低低一笑,伸出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道:“灵歌莫要担心,为兄很快便回来,回来后一定听你的回房去睡觉,可好?”

“我也去。”我望着他一字一字道。

“路不好走…”季燕然用哄着我的语气笑道。

“我怕你烧昏在那洞里,到时连口冰棺都没得享。”我扒开他扶在我肩膀上的两只狗爪,转身便去替他拿披风披上。

“嗳嗳!”季燕然满是无奈与宠溺地笑着摇头,“你这丫头就是我的命中克星…”

“谁稀罕当你的克星,”我小声嘟哝着,而后像地主吆喝长工般冲他道:“快走!”

“去哪里?”一个声音冷冷地由房外飘进来,开门见是岳清音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定睛看时见竟是牛若华。

未等我答话,便见牛若华猛地冲过来,一把便扯住了季燕然的两只袖子,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此刻又是泪如雨下,整个人几乎都要瘫进了季燕然的怀里,嘶声道:“大人…您可得为家兄做主啊…呜呜呜…他死得冤!死得冤哪!”

我错了错步子,立到一边旁观,见季燕然很是尴尬地想要将牛若华从怀里抠出去,无奈牛若华早已哭得身若无骨,彻彻底底地粘在了他的身上。

“咳咳…牛小姐请节哀,找本官可是有话要说?”季燕然推也不是甩也不是地在原地干杵着,一双狗儿眼偷偷地溜向我,我只作未见,转头走向岳清音,道:“哥哥方才去了何处?”

岳清音压根儿不管牛若华和季燕然在那里如何纠缠,径直走至窗前椅上坐下,端过茶水饮了一口,淡淡地道:“牛小姐方才来找为兄,说是替牛公子收拾遗物时发现少了重要的东西,便叫为兄同她一起去了后山冰洞,看看是否带在牛公子的身上。”

“哦?清音,牛小姐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可找到了?”季燕然狗耳尖尖地回过头来问道,身子被牛若华扑得向后仰成了30度,迫不得已地连连后退着,却仍甩不掉牛若华的娇躯。

“说是一枚祖传的黑金发环,平日里牛公子一直束在发上。方才去后山冰洞,在牛公子的尸身上并未找到。”岳清音淡淡地回答道。

“唔…为兄记得今早我们发现牛公子的尸身时,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季燕然回忆着道,“或许那发环被沉在了温泉池底?”

牛若华终于暂停了呜咽,仰脸道:“小女子已请下人们到那温泉池里找过了,并未发现家兄的黑金发环…大人!您可得为家兄做主啊!一定是有人觊觎家兄的这枚发环,图财害命!——依我看,就是这里的那些不开眼的侍女们!昨晚临睡前趁着给家兄房里添炭添水的机会看到了被家兄无意中放在床上的发环,便顺手偷了去!——大人您快去审讯她们,为家兄和小女子一家做主哇!”

季燕然边认真听着牛若华因果混乱逻辑不明的话,边努力挣脱她的纠缠,大步向旁边一迈,终于闪了出来,明显地松了口气,道:“牛小姐说昨晚曾有侍女进入牛公子的房间添炭添水,可是亲眼所见?”

牛若华掏出手帕边抹泪边道:“是小女子亲眼所见!昨夜小女子从家母房间问安回房,方下了楼梯,便见一名侍女拎了盛炭的篮子和一桶水正敲家兄的房门,而后便进了屋去…一定是她偷了发环!”

“牛小姐可记得那侍女的长相?”季燕然问道。

“就是那左眼眼角下生着一颗泪痣的丫头!”牛若华怒冲冲地道。

——泪儿?…我虽不敢说自己看人准,但那泪儿…绝不像那种眼高手低的人,何况给客人的房中添炭添水本是正常事,若照牛若华的意思,岂不是所有进过客人房间的侍女都有嫌疑了?

“唔…本官了解了,牛小姐且先回房暂等,本官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给牛小姐个交待的。”季燕然道。

牛若华走上前来,眼泪儿一抹眼看着又要扑过来痛哭,季燕然眼疾脚快地闪身到岳清音的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本官还要办案,不多留牛小姐了,请。”

牛若华抽抽答答地转身离去了。

岳清音这才望向我,淡淡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去何处?”

“后山冰洞。”我低声道。

“去那里作甚?”岳清音皱起眉头。

“唔,是为兄想再去冰洞里找一找线索的,”季燕然忙替我接过话去,“清音可要同往?”

岳清音看了我一眼,端起茶杯来垂下眸子,简简单单地道:“不了。”

我看了看他,见他不再看我,知道是默许了我可以跟去,便也不多说,披上披风率先出得门去,季燕然便在身后跟了一起出来。

穿过隧洞来至后山,沿着台阶径直行往冰洞,一路上我只字未言,惹得季燕然不住地在身旁偏头看我,时不时地眨巴着他那对黑溜溜的狗儿眼。

很快抵达目的地,我和他直奔欧阳小山的冰棺前,见他先是仔细看了那棺盖上的字,而后又贴在冰棺上看了半天里面的遗物,忽而一笑,道:“灵歌,你来看,这里面的衣物可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几眼,道:“料子。”

“不错,”季燕然赞许地点头,“这里面衣服的料子明显属上乘品,莫说以侍女的薪饷买不起这等衣料了,就算是买得起,在这里也不可能被允许穿着,否则便有欺主之嫌。因此,这位小山姑娘绝不是什么侍女,而是一位主子小姐。”

“若是主子小姐,为何又与这些下人的尸身放在一起?怎不及早将她入土为安?”我淡淡反问。

“这便是问题所在,”季燕然笑道,“在为兄的印象中,本朝似乎还没有过姓欧阳的官家,这位小山姑娘当不是官眷,不过也不排除是哪位官员的义女这样的可能。然而就算是被收养的义女,距她死去已经过了三年,没有道理将她的衣冠冢在此停放如此之久,照常理早该迁回家去下葬才是。况且灵歌你拿回来的那张记有三年前来此赴宴宾客名单的纸上也并没有‘欧阳小山’这个名字,由此两点可以推知,这位小山姑娘不是三年前那次宴会的宾客,而是就住在这虹馆内的人!”

“住在虹馆内的主子小姐?”我挑挑眉,“虹馆的主子是淳王爷一家人,莫非这位小山姑娘是淳王爷的义女?”

季燕然摇头,道:“若是义女,不当如此草草入棺,且时隔三年仍未入土。况这棺盖上她的名字前并未写有‘郡主’的封号,不合规矩。”

“那么大人认为小山姑娘的身份是什么呢?”我淡淡瞥向他问道。

季燕然笑了笑,道:“为兄也推不出来,看样子要想得知三年前之事,只有向虹馆内的侍女们打听了。…走罢,此处已无甚可查了。”

我偏头看了看旁边不远处停放的那口盛有牛若辉尸体的冰棺,瞟了季燕然一眼,淡淡地道:“怎么,大人不再替牛小姐去找一找那束发环了么?”

季燕然望着我“噗”地笑了起来,两只狗儿眼顿时眯成了月牙儿,伸出手指点向我的鼻尖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如此!?”我脸红脖子粗地瞪住他,仿似被他看穿了心事。

季燕然笑着探下头来,凑到我的面前装模作样地嗅了嗅,低声道:“唔…为兄怎么又嗅到了酸味儿呢?”

我恼羞成怒地咬着牙低声道了句:“我讨厌你!”用力将他推开准备转身出洞去,却谁料这一推竟将他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这才想起他正发着高烧,定是浑身无力的,忙后悔不迭地上前去搀扶他,急道:“燕然哥哥!没事罢?没事罢?——都怪灵歌不好…”

季燕然抬手支在脑袋上,皱着眉道:“唔…为兄有些眩晕…”

“这…快!灵歌扶你回去!”我急得连忙扯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正要带他出洞,却忽觉他胳膊一收一紧,一下子便将我揽进了他的怀中牢牢拥住,低下头在我耳畔笑道:“灵儿莫生气,这一次是为兄反应慢了,今后为兄保证再不让别的女子近身了,可使得?”

知道又上了这坏家伙的当,本欲发飙,但感觉得到他身上的确是烫得厉害,就又心软了,微微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狗抱,低声道:“你与谁亲近关我什么事,谁让你做什么保证?!你…你只要尽快把病养好,爱让谁近身便让谁近身,谁又会管你!”

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脱出狗怀,只好僵着身子由他拥着,听他在耳畔轻轻地笑道:“你这别扭的小丫头…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怎么觉得大人你此刻心里正得意得紧呢?”我仰起脸来瞪住他。

他笑得眉眼弯弯地低下脸来,额头几乎碰到了我的额头,低着声道:“说得是呢…”

感觉到他那对大狗爪将我拥得紧了些,不由脸上烧了起来,连扭带摆地硬是从他怀里逃了出来,面红耳赤故作镇静地理了理发丝,道:“没事便回虹馆去,莫忘了你答应我的——回去便睡觉!”

“好,好,睡觉,睡觉。”季燕然无奈地笑,大爪一伸牵住我的手向洞外行去,我甩脱他的爪子,转为搀住他的胳膊,慢慢地沿着台阶回到了虹馆内。

谁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一回到虹馆就变了卦,装着乖乖回房的样子,待我端了热水去他房间准备照顾他直到睡着时才发现,这家伙的狗窝里连根狗毛都没有,整条人又悄摸叽儿地跑掉了。

怒气冲冲地回到自个儿房间,靠着床栏生了会儿闷气,想那姓狗的家伙就是这么个不能将答案留到明天的人,我以前不也这样么,可自从…自从感情一事成了我生活中的主旋律之后,我竟不能再似过去般专心致志地去追求真相了。唉…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女人哪…永远都是爱情的俘虏。

这么一想之下,心中很是不甘,立刻摒弃一切杂念,用心地回想起这整个的连续杀人案件来。撇去常夏兮的死不谈,只说孙浅喜和牛若辉,这两人明显是为同一凶手所杀,作案手法如出一辙,皆是被凶手先潜入房中,而后溺死,再移尸后山,泡入温泉。

让我来假设一下自己是凶手的话会用什么方法来完成以上一系列的杀人流程。首先是要潜入死者房间,这一点我已经推论过了,自是由馆外通过窗户进入到房间内,利用盐来解冻窗上的冰,然后推窗入内…咦?等等——啊!这、这这、这明显是个大漏洞啊!——就算用盐化了窗外的冰,可窗内仍然是上着闩的啊!

——该死的…季阿狗那家伙当时肯定听出了我推论中的这一漏洞,却还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故意让我赢了这一次!他他他,他太讨厌了!他从来都这么招人恨!从来、从来都只会让人窝火!

恨恨地捶着床板儿,忽见岳清音探头进来问道:“怎么了?又折腾什么?”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哥哥。”我闷闷地道。

“该去用晚饭了,小傻子。”岳清音丢下这句话后便转去外间了。

顶着一脑门黑线跟了他上得顶层餐厅,见众宾客都到得齐了,季燕然也在,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心虚地笑笑,没敢过来打招呼。立在他身旁与他说话的是葛梦禛,倒是一脸的春风满面,不似其他人那般受了牛若辉被杀的影响而显得分外沉重。

淳王一时还没有过来,众人都只立在各个角落里静等,忽听得那鲁闯大着嗓门道:“季大人!距孙大人被杀至现在已经近两日了,你不是说这两日便能破案的么?怎么还不见有什么动静?!”

未待季燕然接话,便听得葛梦禛冷声道:“你当破案像吃饭那般容易么?燕然尚在病中,人又不是铁打的,总要缓上一缓!”

鲁闯冷哼一声,道:“你能缓,凶手肯缓么?再不破案,只怕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被杀光了!”

葛梦禛冷笑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若活得堂堂正正,还怕有人无缘无故地来杀你不成?”

鲁闯恼了起来,几步冲过去便要揪住葛梦禛的衣襟抡拳招呼,葛梦禛一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闪身到季燕然的身后,轻呼着道:“燕然——”

季燕然干笑着挡在头里,拦住鲁闯的身形,道:“鲁大人息怒,本官有话要说。”

“说!”鲁闯在气头上,也顾不得季燕然官比他大,说话也没个分寸。

季燕然倒不在乎这个,只淡淡一笑,慢慢地道:“这一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本官已经完全破解了。”

“哦?”鲁闯一挑粗眉,哧笑道:“那就请季大人给咱们说说看,凶手到底是谁呢?”

季燕然不紧不慢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向着厅内的某个角落一指,一字一句地道:“凶手,就是他。”

厮磨·疑阵

循着季燕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位池枫池大人一下子便落入了众人的视线。池枫的脸色本就不佳,蓦地被季燕然一指,顿时大惊失色,抖着手嘶叫道:“季——季燕然你——你血口喷人!你——你有证据么?!小心我告你——告你诬灭之罪!”

但见本是立于池枫身旁的几个人都唬得纷纷躲到了旁边,生怕他从哪里掏出把刀子什么的胡乱砍起人来。

季燕然不慌不忙地笑着,淡淡地道:“池大人若自觉冤屈,本官是可以给大人充足的自辩机会的,只是在此之前,请恕本官先要禁大人的足,以免再有伤亡事件发生…柳统领,”

忽见柳惜薇的弟弟柳明威应声而出,抱拳恭声道:“大人,下官在!”

“本官没有衙役在身边,就烦劳柳统领代为行权,先将池大人带回他的房间,待本官整理好相关材料后再行审理。”季燕然正色道。

柳明威领命称是,走上前去向那池枫略行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池大人,请罢。”

池枫早已又急又怒,破口大骂着不肯离去,柳明威便道了声“得罪了”,两下便制住了他的胳膊,强押着出得厅去。池夫人哭闹着扑过来揪扯季燕然的衣襟,抡着拳头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打,季燕然哭笑不得地挡开她的攻势,向在场众人抱了抱拳,道:“诸位受惊了,本官现在要去向王爷禀明此案,失陪。”说罢一甩袍子由北门出去了。

留下厅内一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反应不过来方才这一突发事件。直到晚饭行将结束时才见季燕然重新回到厅内,向在场众人道:“王爷身体不大舒服,令本官代为传达谕令——鉴于虹馆并非衙门,池大人亦有品阶在身,是以不宜草草审理此案,唯有先将其暂时扣押于房内,待铁桥能通行后带回太平府再作审理。众位不必惊慌,相信待明日天气彻底放晴后便可化冻放桥了。”

众人听闻此言也不敢多说什么,静静吃罢晚饭后便各自回房,无人逗留。因池枫被定为了杀人凶嫌,池夫人便需与他分开扣押,正好第二层还有间空房,池夫人便移到了那空房去睡,夫妻俩的房门都由外面上了锁,由于虹馆内所有的钥匙都各配有两套,一套在淳王手里,一套在刘总管的手里,是以季燕然将刘总管的那一套要来自己保管,除了他之外谁也不得进入池枫的房内,当然,如果侍女要进去添炭添水的话也是要先经由他的同意才行。

饭后岳明皎叫住了季燕然,两人低声说了一阵,而后季燕然才辞了岳明皎,大步向着我和岳清音走过来,一到面前便心虚地冲着我笑,低声道:“灵歌,为兄…”

我只向岳清音轻声道:“哥哥,咱们回房罢。”岳清音也未多说,迈步先行,我便在身后跟着,听得那家伙也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也不看他,三人一齐下了楼,回至二层房间。

进了门我便直接扎进里间去不理会他,也不知道他是几时离开的,直到我实在憋不住想上厕所时开门出来才见他已不在外间。回至里间又过了许久,按捺不住再度出得外间,低声问向岳清音道:“哥哥…他…季大人…是回房了么?”

岳清音一指桌上,见药碗里正腾腾地冒着热气,道:“为兄已将药熬好了,你送去他房里罢。”

“…还是哥哥送去罢。”我低下头道。

岳清音没多说,起身端了碗便向外走,经由我身边时我一个没忍住拦住了他,胀红着脸硬着头皮道:“还是…还是灵歌去罢,哥哥好生歇歇…”

岳清音似是早料到我会变卦,仍旧一个字也没多说的将碗递到我的手上,转身坐回桌边继续看书去了。我端着碗来至对面季燕然房间的门前,正要敲门,又怕他此刻已睡着了再吵醒他,便轻轻推了推门,发现并未上闩,悄悄走进去,将门关上,见外间并没有人,于是又推开里间的门,却见他果然已睡下了,被子捂得严严,只露了张脸在外面,面庞因发烧而微微泛着红,长而蜷的睫毛安静地覆着,呼吸有些重,能感觉得出此刻他体内那股灼烧的热流令他很不舒服。

我将手中药碗放到桌上,小心地挪过一把椅子来放到床边,而后坐下来望住他,看他睡得如同孩子一般无邪,心中不由升起一片柔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触手滚烫,心头便是一紧,起身将他的披风拿来,盖在被子上面,又将外间的炭盆端了进来,放在他脚边的床头处。

夜幕早已拉深,房间内除了炭盆的火光外便是一片漆黑。静静地陪着熟睡的他不知过去了多久,见桌上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了,便端了它出得房间回到对面屋内,倒在药锅里重新热过。岳清音不在房中,桌子上留了张字条,说是去替王爷扎针,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端了热好的药再度回至季燕然的房里,见他仍睡着,便轻轻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去测他的体温,却见仍然高烧不退,不由心内焦急。忽而被他由被子中伸出大手来握住了我的手,掌心温热且干燥。

听他哑着声音低笑道:“灵儿在此多久了?”

“才来。”我亦低声回道,“感觉怎样?很难受么?”

“哪里会难受…舒心得很。”他哑哑地笑着,大手轻轻地揉捏着我的手。

“先喝些热水润润喉,药也熬好了。”我抽出手来,将他的大爪子塞回到被子里,且替他严严地掖好被角,嘱他不许乱动,而后起身至桌边将油灯点亮,倒了杯热水回来,他正欲坐起身,被我伸出小爪一把按了回去,只许他将头抬起,把他的枕头斜靠在床栏上,再让他躺在枕上,这才吹了吹杯里的水,先抿了一口,见并不很烫,便小心地将杯沿凑至他的唇边,道:“慢些喝。”

季小狗像个乖宝宝似的张嘴慢慢啜着杯中的水,一对儿黑亮亮地眼睛眨呀眨地望在我的脸上。喝了半杯水后他便舔了舔狗嘴儿不喝了,我拿开杯子,见他唇角还留着水渍,正想从怀里掏帕子,忽而想起自己的手帕早被藏入了他的怀里,只好用手指轻轻地将他唇角的水渍勾去,却被他瞬间变得浓重的呼吸吹在了手上,连忙收回了胳膊。

将杯子放下后至外间又抱进一床被子来,倒把他吓了一跳,道:“灵歌…这…你我尚未成亲…”

“你——你烧糊涂了!?”我红着脸嗔道,重重地把被子扔在他的身上,狠狠瞪他一眼:“坐起来喝药!”

季坏狗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却也不道歉地坏笑了两声,拥被坐起,我便展开后抱进来的那条被子披到他的身上,将他严严地裹住,以免才捂出来的热气又跑掉,前功尽弃。

将他像裹小婴儿似地裹好后,回身从桌上端了药碗过来坐到床沿儿,他正要从被中伸出手来接碗,被我一眼又瞪了回去,勾着唇角笑得既没格调又有那么一丝儿得意,让人直想狠狠地…咬他一口。

我用勺子舀了药汤,依旧先抿了抿试试温度,而后才小心地喂至他的唇边,他便乖乖儿地张嘴慢慢含住汤匙再慢慢咽下,狗眼儿定定地望在我的脸上。

一勺一勺地喂了一阵,他越来越不好好儿地吃,只管望着我,吞药的动作慢得令人有些坐立不安,我握勺的手甚至开始发起抖来,正喂了一勺等他吞下,才要收回来继续舀,却忽地被他从被中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想要抽出却挣脱不得,只好微红着脸瞪向他道:“药还没喝完呢…”

“不喝了。”季燕然哑着声音,捏下我手中的勺子放回碗中,再接过碗放到床头的矮柜上,我有点害怕,起身想要离开,却仍被他握着手,略一用力便拉回了床沿上坐了下来,无处可逃地对上了他那对比黑夜还黑的眸子。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一阵灼烧,不由低下头不敢看他,却见他慢慢坐起身子,伸出另一只大手来轻轻地勾起我的下巴,使我不得不与他对视,我有些难以承受他那浓浓的眼神和这满屋温暖且暧昧的气氛,只好半垂了眸子将他的面孔挡在视线之外,殊不知这样的神情却更似邀请,引得他呼吸一沉,一张俊脸便慢慢倾了过来。

我的心跳随着他每毫米递进的接近而越来越急剧,若不是紧紧抿着嘴,只怕它便要从喉中一跃而出了。我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不知是紧张、害怕,还是…期待,我的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早便因屋内的两个炭盆而浑身燥热,此刻更在额头上布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实在承受不住这觉来漫长实则短暂的接近过程,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疼的嘴唇,但听得他的喉间一声沉吟,俯下脸来,偏头轻轻地吻上了我的鬓角,我只觉浑身如触电般的一震,这电流通过我的肌肤传上他的双唇,袭遍他的全身,便也跟着一震。我强压着急促的呼吸微阖上双眸,用每一个汗毛孔去感受他的气息,见他轻柔的,像呵护一枚世上绝无仅有的至宝般,小心翼翼地用双唇拂过我的鬓角,慢慢地滑过脸颊,划上耳际,呼吸吹入我的耳孔,使得我全身无力如坐云端。忽觉他双唇微启,轻轻地抿住了我圆润的耳垂儿,柔软灼热的包围使得我顿时便似被他吸去了所有的灵魂与思维,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他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抿了一下便离开了,用他灼热的脸颊轻轻地贴上了我的脸颊温柔地摩梭着,这令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成语:耳鬓厮磨,原来竟是如此美好的一个词汇。

被如此温柔的举动融化了我本因紧张而显得僵硬的身躯,忍不住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头上,只觉他的身子又是微微一震,勾了我下巴的大手顺着脸颊向上一滑,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插入了我的发丝间,厚实的大掌稳妥且轻柔地托住了我的后脑勺,直令人有种婴儿回到了摇篮内的安全与舒适感。

我被这强大的温暖与温柔彻底融化了,纤臂一伸揽住了他的项背,微偏了脸儿轻轻地用唇拂过他弧线优美的脸颊,学着他的样子也抿了抿他的耳垂儿。

不等我纳闷儿自己从何而来的胆量竟然会主动地迎合他,他便已经如同干柴般被我一把火点了起来,原本握着我的手松了开去,转而伸出长臂将我整个儿的腰身拥入了他结实的臂弯,我的一颗迷乱的心便在与他的紧紧相贴中重重地撞击着两人的胸膛,那力量几乎要将我自己撞得晕厥过去,软软地偎在了他的怀中。

季燕然的双唇由我的耳际慢慢移上脸颊,而后继续向中间靠近,我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心跳愈发快得吓人,忍不住微睁了眸子,正看到他完美的侧脸及圆润的耳朵。

他的双唇愈发接近了,鼻尖甚至碰上了我的鼻尖,我勾在他背上的手不由紧张得攥住了他披散的一把长发,视线里是两瓣饱满柔润的唇,慢慢地贴近,慢慢地覆下,直到即将四唇相接共浴烈火之时,突听得房门被人敲响,直令我激凌凌地回过神来,立刻神魂归位。

慌张地推开他,一张脸瞬间红如樱桃,几乎是跳起身地就往外间走,听得他在身后不无遗憾地长长“唔…”了一声。

打开房门看时,见是岳清音,便忙闪身让他进来,而后关好门。岳清音看了我的樱桃脸一眼,我急忙小声地解释道:“屋内太热了…”也不知他究竟信了没有,总之没有理我,径直走进了里间。

季大坏蛋早便装着没事儿人似的裹着两条被子笑眯眯儿地靠在床栏上,一见岳清音进屋便道:“如何?王爷可睡下了?”

听了他这话我不禁有些狐疑起来,他是怎么知道岳清音方才是去替王爷针灸了呢?

岳清音坐到床边椅上,先是伸手去探了探季燕然的额头,而后冷冷地道了声:“手。”

季燕然连忙乖乖儿地伸出一只大爪来递过去,让岳清音替他把脉,岳清音边捏了他的脉门边道:“王爷已睡下了,若非有大的响动,当是难以惊醒的。”

季燕然点了点头,一对儿贼溜溜的狗儿眼悄悄儿地瞟向立在岳清音身后的我,不由又令我想起了方才之事,脸上又烧了起来,背过身去不看他,假装到桌边去倒水。

听得岳清音冷声道:“给你熬的药你未曾吃么?”

季燕然笑着道:“岳先生亲自熬的药,愚兄岂能不吃?”

“你若再去吹冷风,这药不吃也罢。”岳清音冷冰冰地甩下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来,转向我道:“回房去。”

“是,哥哥。”我心虚地小声应着,不敢多作停留地转身出了房间。

回至对面屋中,我一头扎进里间,生怕被岳老大揪住质问什么,然而他老人家还是开门跟了进来,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阵,方才冷着声音道:“把行李收拾一下,今晚和衣睡。”

我心中一动,问向他道:“哥哥,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管那么多作甚?!”岳清音盯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只好依言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妥当,歪身躺上床去,头枕了胳膊静静沉思,因只顾担心对门那家伙的身体,对于今日之事一直未曾细想,现在静下来细细一番思量,总觉得有许多不大对劲儿的地方。

譬如他指定池枫是杀人凶手,似乎有些牵强之处,池枫一直和池夫人同睡一间,他若是杀人凶手,池夫人如何会不知呢?但观池夫人的表现似乎并不知道池枫的所作所为,除非他夫妻两人同孙浅喜夫妻一样也是分内外间而睡。或者就是池夫人太会演戏了,实则这夫妻俩是共谋。

整个案件到现在为止尚有许多疑点未能解开,首先是作案动机,能够联系到的线索是三年前,池枫、孙浅喜、常夏兮、牛若辉这四人都曾参加过赏雪小宴,而孙浅喜、常夏兮又都知道那条从男温泉通往女温泉的隧洞,且那段时间里,虹馆中有位不确定身份的、叫作欧阳小山的女孩子死掉了,尸体不见,只有衣冠冢。

其次是作案手法,凶手先是神通广大地操纵了这一次的抽签结果,将池孙常牛这四个人再一次的凑到了一起,紧接着凶手便用了非常巧妙的方法进入到孙牛二人的房间,溺死后通过窗户移尸到虹馆之外,再将尸体丢到后山温泉内。这其中如何制造密室的谜已被我解开,然而凶手一开始是如何从外面进入到室内这个问题仍然悬着,且最大的谜题就是凶手用了什么方法抛尸温泉还能不在温泉的四周留下脚印。

如果从已知线索中提取出关键字的话,那就是:抽签,三年前,温泉,隧洞,移尸,死亡方式。

如果导致这一次的连续杀人事件的起因是源于三年前的赏雪小宴的话,那么在当时,池孙常牛这四人之间应当是不存在过深的恩怨的,否则三年前的那一次池枫就该动手了,或者动手的时间没必要等在三年后的这一次,如果他可以操纵抽签结果的话,为什么他不在两年前或是一年前就动手呢?

而从杀人移尸的手法来看,凶手对季燕然心存挑衅,想来他对自己的布局相当有把握,这种自信的来源必定是经过数次试验后方能具有的,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得近乎天衣无缝,潜入房间,制造密室,凭空移尸,不留脚印…

等等——如果池枫是凶手的话,那么此刻就算将他关在房内,他一样可以从窗口逃跑出去啊!就算他因铁桥被冻而难以逃下山去,至少——如果他够狠的话,他可以像杀掉孙浅喜和牛若辉那样潜入季燕然的房间…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他的房间,到时唯一掌握了所有线索和证据的季燕然一死,便没人能证明他的罪行,且他正好还可利用自己被锁在房间内为借口来证明他的无罪!

聪明如季燕然者如何会想不到这一点呢?如果池枫是凶手,那么将他锁在房间里非但不能成为他的禁锢,反而还为他提供了掩护!除非——除非这是季燕然故布疑阵,诱使真正的凶手——不管是不是池枫——现出原形!

真正的较量,原来就在今晚!

侧耳·输赢

我不禁担心起来,莫说季燕然现在发着高烧身体正虚弱,就是他一点病都没有,到底只是个文官,不会半点功夫,而凶手虽不见得是什么武林高手,却可以肯定是有些力气的,万一——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