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正有话要问她们,只是需劳烦三公子站在院外替灵歌…把风,倘若三夫人或四夫人忽然要回房,还请三公子暂时找个借口将她二人引往它处。”虽然这么做已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了,但是事已追查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骑虎难下也要硬撑到底。
于是便等段慈先安排人去调查小豆儿等人的背景身世,而后便带着我悄悄儿掩向位于二夫人所居院落右邻的三夫人的院子门前,示意他暂先找个地方避身,我深吸了口气,独自走上前去将院门敲开,来开门的小丫环狐疑地望着我,问道:“这位姐姐是?”
我尽量做出个亲切的微笑,道:“三夫人因在二夫人那边等候大夫人回府,一时不便回房,她身上的帕子方才哭得湿了,叫我来取块干净的,另还说有对儿玉石耳坠子顺便带上,好替换她现在正戴着的那一对,现在戴的那对颜色不合时宜,恐大夫人看见了怪罪。”
见我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小丫环立刻打消了疑云,将我让进院中,边在前带路边道:“姐姐眼生,不知是在哪位主子的房里随唤?”
“让妹妹见笑了,我前不久才刚进府,还未安排在哪里伺候,方才一直随陈嬷嬷在二夫人那里待唤,正巧被三夫人看见了,因此才临时领命前来。”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三夫人的住处,跟着这丫环进了堂屋。
堂屋里还有两个小丫环,正坐在小凳子上低声说话,见我进屋也只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想是因为有我在,所以带路的丫环也没有再叫上一名丫环陪同,径直带了我推门进得三夫人的卧房,却见里面的布局也同二夫人和段慈处一样,呈对称状分布。
鹦鹉·天性
趁小丫环打开衣柜取帕子的时候,我飞快地梭巡了一遍三夫人的卧房,见也是上等红木打造的各式家具,镂空的架子上摆设着瓷器盆雕等物,临窗放的是一瓮金鱼儿,还有数盆室内花卉,整体看上去很有些小资情调。
小丫环取了帕子递给我,而后又去开首饰匣子,往里看了一看,道:“姐姐说夫人要玉石耳坠子?妹妹怎么不记得夫人有这样一副呢?”
我借机走过去往首饰匣子里瞅了瞅,意料中的没有发现二夫人丢失的那枚玉环形耳坠,便假意想了想,道:“莫不是三夫人将它压在枕下或是被褥下面了?”
小丫环闻言走至床边,将枕头和被褥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回过头来冲我摇头道:“没有。”
“或者…在哪个抽屉里或是小匣子里?”我故作焦急地道,“三夫人还等着,麻烦妹妹快些给找找罢!”
小丫头也不敢怠慢,叫来堂屋里那两个丫头一起翻找,我则一边在旁帮忙一边装着随口问道:“今日上午三夫人哪里也没有去么?”
其中一个小丫头答道:“夫人一直就在房中休息,哪里也不曾去呀!”
“夫人一直关着门窗的么?你们没有见到夫人在房里摘下耳坠子什么的?”我在问话里掺和着真真假假的问题。
几个丫环对视一眼,一个低声答道:“姐姐才入府不久,有所不知…因三夫人有夜里失眠之症,平日全靠白天补眠,而隔壁四夫人又喜欢弹琴吹箫,是以…自四夫人来后,三夫人便养成了白天关上门窗睡觉的习惯,以至我们几个并不清楚今儿个上午三夫人将那什么玉石耳坠子放在了何处…”
“且我日日伺候夫人梳妆,也从未见她有过玉石耳坠子呀?”另一个丫环接口道。
“唔…许是我听错了,三夫人也可能说的是‘玉质耳坠子’…”我不慌不忙地道。
“喔!那就对了,这首饰匣子里许多玉质的耳坠子呢!”丫环拍了下手,转身去翻首饰匣子。
既然三夫人的卧室搜不到二夫人的耳坠儿,一个可能是那耳坠儿已被毁去,另一个可能就是还在三夫人的身上藏着——前提是如果三夫人是凶手的话。
“三夫人通常上午要睡多久?”我佯作关心三夫人身体地问道。
“这个倒没准儿,以前通常睡不了多久就被四夫人那边的琴箫声吵醒,也就近三个月,四夫人搬去对面西大院儿住后才渐渐睡得踏实了。”丫环边答边将一副看上去比较低调的玉质耳坠儿递给我。
我接在手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四夫人不是住在三夫人的右邻么?为何又去了西大院儿住?”
那丫环到底是向着自己的主子,见我发问,便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因为四夫人成日吹拉弹唱,弄得二夫人和我们夫人都睡不好,三个月前闹到大夫人那里去,大夫人便说了四夫人几句,要她不得再在房内弄出大的动静来,四夫人却仗着老爷宠她,赌气搬出了东大院儿,自己住到西大院儿去了。前几日她嫌那边太过冷清又搬了回来,不过倒是没有再在房里抚琴弄箫的,都是到后院儿的小山亭里去。”
“小山亭离此有多远?”我问。
“大约三十丈罢——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位快嘴儿的小丫环终于起了疑心,盯着我上下打量不已。
“哦,我才来不久,还不熟悉咱们府内的情况,恐以后伺候主子们出什么差错,所以趁此机会想跟妹妹们打听打听府中之事。”我泰然自若地笑道,“不早了,我得尽快把东西给三夫人送过去,先告辞了。”
说着出得院门来,待那几个丫环将门关上后方才向闪在暗处的段慈打了个招呼,转身又向四夫人的院门前行去,如法炮制地骗过小丫环们,将我径直带进四夫人的卧房里去。不出意外地,四夫人的房间亦是呈对称状布局,屋里的隔架上摆放着各种的乐器,琵琶、古筝、箫,窗前几案上垒着数本乐谱,几案旁是一架金属制的鹦鹉架子,一只灰了吧叽的鹦鹉正立在上面歪着头瞪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也瞪了它一眼,然后问向正在依我之言翻找玉石耳坠子的那名小丫环,道:“四夫人今天一上午都在后院儿小山亭里么?这么冷的天儿,中途也没回房喝杯热茶什么的?”
那小丫环边找边道:“四夫人今日兴致好,把我们几个都叫去了亭子里听她吹箫,中途我倒是想给她回房来倒杯茶送去的,她也不让,只说趁这会儿感觉不错,须一鼓作气将那曲子吹完,若是被喝茶打断了,恐怕就再也没了那感觉了。我们也只好作罢。”
“哦?就是说,今日上午四夫人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留,是么?”我心中一动,只作随意地问道。
“是啊,怎么,有何不对么?”小丫环疑惑地问向我。
“呃…嗯…”我转着眼珠子想借口,正瞥见那只傻头傻脑的鹦鹉正用嘴叼着架子上吊着的一串金属小环打悠悠,玩儿得不亦乐乎,便连忙笑道:“你们都不在了,谁来给这小鹦鹉喂食儿?它一上午都不吃东西的么?”
小丫环看了眼那鹦鹉,也笑道:“无妨的,阿灰听话得紧,早被我们夫人□得服服帖帖,一日三餐都和我们一个时候进食呢。”
“它会学舌不?”怕这小丫环对我问东问西的行为起疑,只好先找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同她套套近乎,眼下已到了重要关头,绝不能急于求成。
“嗳!说到学舌,这阿灰是一句也不会,都说鹦鹉能模仿各种声音,我们夫人便天天对着它吹箫,以图能令它模仿着叫,好讨老爷欢喜,谁知教了这三个月,它硬是叫不成!”丫环笑着走过来,拿起一只细嘴小壶,往鹦鹉架子上的一只小瓷盅里续上清水,那鹦鹉阿灰便摇摇摆摆地蹭过去低下头喝水。
“只怕是四夫人吹的曲子太难了,阿灰不好学。”我笑着道。
“也不是很难啊,夫人吹的那曲子我小时候就听过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一首儿歌,姐姐你肯定也听过——就是叫《小黄莺儿》的那一首,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何况夫人吹了整整三个月呐,这小家伙还学不会模仿,真是笨死了。”小丫环压低声音笑着说道,转身继续去翻找玉石耳坠子。
“对着小鹦鹉吹《小黄莺儿》,它当然不高兴了。”我笑着道,心中却忽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便凑近前去仔细看了看这鹦鹉阿灰,它喝饱了水正抬起头来,乍一见我凑过去不由吓了一跳,扑拉拉地扇着翅膀飞起来,却因为一只爪子上戴着脚环,而脚环又扣在架子上,一时飞不开,情急之下冲着我就扑了过来,直吓得我慌忙躲闪,这破鹦鹉就落回架子上吱吱喳喳地骂了起来,我正要假装它的突然发飙与我无关地走开去,却见它低下头开始用嘴去咬自己爪上的脚环,不由令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笑话:说是一只鹦鹉非常厉害,和它关在一起的其他鸟都被它打死了,主人十分生气,买了只鹰回来同它关在了一起,过几天再来看时,见笼子外落了一地鹦鹉的羽毛,心道这回它不牛*了吧?!谁知仔细一看,却见死的是鹰,那鹦鹉身上一根毛也不剩地在旁说道:“这孙子真厉害,不脱光膀子还真打不过丫挺的!”
——怎么着,瞅阿灰你这意思是想摘了脚环以后也脱成光膀子跟我干一架了?看把你能的!连鹦鹉们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学舌的本领都不会,你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儿越狱?
一念未了,只听得“咔”地一声轻微响动,却见阿灰居然真的用它那灵巧的嘴将与它脚环相连的细细的链子上的环扣给别开了,扑扇开翅膀就满屋里飞了起来,直慌得那小丫环“呀”地惊呼一声,急得向我叫道:“姐姐快来帮忙!可千万别让阿灰飞跑了呀!”
我其实很担心这楞阿灰会没头没脑地冲着我扑过来,到时人鸟大战起来只怕会相当惨烈,表面上也只好应着,回身先将窗户关了,那丫环也将门掩上,眼巴巴地看着阿灰在头顶上胡乱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鹦鹉毕竟是相当聪明的鸟类,具说其智商最高能相当于五岁孩子的,且它又和人类相处了不短时候,只要不刻意吓唬它,它应该很快就能平静下来。因此我示意那小丫环站在原地不要乱动,待了一阵,见阿灰果然放松下来,落在架子床上方的挂檐上。
我和那丫环仍然不敢轻举妄动,恐再惊了阿灰,只好继续等着它落到较低的地方再行捉拿。阿灰探头探脑地在挂檐上研究了一会儿那木头的花纹,并且用嘴巴在上面用鹦文写下了“阿灰到此一游”的字样,而后才一扇翅膀飞了开去,落在了梳妆台上。
梳妆台上首饰匣子的盖子正敞开着,方才那小丫环正在里面翻找玉石耳坠子,还没来得及合上,阿灰被里面亮闪闪的珠宝吸引了过去,低头在匣子里寻了一阵,突然叼起一枚细细的戒指飞了起来,径直落向墙角花架子上的鹦鹉笼子。因方才阿灰被拴在鹦鹉架子上玩耍,所以鹦鹉笼子的门并未锁上,阿灰明目张胆地偷了戒指后便钻进笼去,将那戒指藏在了笼子里那被做成小房子样式、只挖了个供它进出的圆洞的鹦鹉房里,而后这家伙就躲在里面,只露了个呆兮兮地脑袋在洞外,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望着我们。
一霎间如同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没错,鹦鹉是种非常聪明可爱的动物,它们充满了好奇心,它们喜欢环形的东西,它们有着相对于其它动物来说极高的智商,只要对它们多加训练,它们完全可以成为其主人的得力助手。
——这个阿灰能够自行解开脚环绝不是偶然!它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那么训练它的目的何在呢?自然是想要它能够自由活动——
“妹妹,今天早上你们陪着四夫人去后院山亭时,阿灰是不是就被拴在那架子上?”我拉住那正发愁着怎样才能把戒指从鹦鹉房里取出来的小丫环问道。
“是啊!这调皮鬼如今躲进小房子里去,一时半刻是绝不肯出来的了,待会儿夫人回来若发现她的戒指没了,定要责怪我们的!”小丫环急道。
“你且莫急,二夫人刚刚过世,那戒指颜色鲜艳,四夫人近几天内必不会戴它了,你只需等阿灰几时放下戒心,将它从笼里诱出来,到时再取出戒指就是了。”我安慰她道,顺便问了一句:“今天早上你们出去后这窗子是开着的么?”
小丫环点点头,道:“夫人说房里太闷,让打开窗户换换新鲜气。”
“四夫人住在西大院儿的三个月里,是不是每天上午都对着阿灰吹《小黄莺儿》?”我又问。
“咦?你怎知道?”小丫环有些惊奇地问。
“当时你们几个都在场么?”顾不得回答她的话,我继续问道。
小丫环摇头:“没有,夫人说人多了怕吓着阿灰,每每打发我们几个趁这功夫回东大院儿来打扫房间。——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两个先暂时出得房去,阿灰见没有人了就会放心地从笼子里出来?”
这小丫头虽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却也主动地给我不断提问的行为找了个掩护的借口,我连忙点头就坡下驴,道:“正是!夫人最近是否出过府?比如独自去给阿灰买好吃的之类的?”
小丫环偏头想了想,道:“府自是出过的,只不过并没有给阿灰买什么,买的都是些滋补养颜的药材。”
“哦?都是些什么药呢?”我追问道。
“不晓得,”小丫环摇头,“夫人拿了方子给郎中,郎中就照方子抓了。”
看来刚才我那一时闪过脑海的荒谬念头并非错乱下的产物——这是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凶杀案件,作案工具是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到的家伙——鹦鹉。这只鹦鹉非但一点都不傻,甚至还训练有素,它能够自行解开也许是做过了手脚的脚环,也能够按照平时训练过的那样从窗口飞出去,飞越两个院落,飞入指定的窗口,还能够用它那灵巧的嘴巴衔着有毒的生苦杏仁投进放在窗前几案上的粥碗之中——讽刺的是,鹦鹉虽然聪明,毕竟不能像人一样做复杂的思考,好奇是它的天性,当它完成了投毒的任务时,却不小心被二夫人打开着的首饰盒子里亮晶晶的珠宝们吸引去了注意力,于是它就像刚才一样,在那首饰匣子里挑来挑去,最终挑到了一枚圆环形的耳坠——它终日用那鹦鹉架子上的圆环打悠悠玩耍,因此也许对圆环状的小东西情有独钟,它叼着这耳坠又按照平时主人对它训练的那样飞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就把它新得到的小玩具像那枚戒指一样藏到了它的小房子里。——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它的小房子里除了戒指必定还有二夫人的那枚耳坠!
遥控·重生
事情至此,真凶的身份已经浮出水面,除了饲养这只鹦鹉的四夫人外别无他人!四夫人是一年前入的段府,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没有在小豆儿死后第一年的祭日动手了。三个月前她开始训练阿灰,而为了不使别人发现,她故意每天白天弄出很大的动静来惹怒睡眠不好的三夫人,而后以此为借口搬出了东大院儿,搬入了与东大院儿房屋布局完全一样的西大院儿——别忘了,段慈的老爹段大人是个有着对“对称”极度偏执的人,四夫人搬去西大院儿住,一为避人耳目,二来可以利用相同的布局和环境来训练鹦鹉阿灰,真正动手时才不致因为布局问题而令阿灰产生混乱。
至于如何给阿灰传递指令…应该是利用箫声吧。三个月来反复对着它吹奏旋律简单的《小黄莺儿》,同时再配合着解脚环、投毒、飞去飞回等训练,实际动手时只需将自己置身于案发现场之外,再找几个证人待在身边,吹起箫来,阿灰听到后就自然而然地会按照平时训练的套路去实施杀人计划!记得在哪本书上曾经看到过,鹦鹉是可以听到百米距离外的声音的,所以四夫人身在后院小山亭内吹响洞箫,完全可以遥控指挥阿灰!
现在要做的只剩下两件事,一是等段慈刚才派去的人查明小豆儿的身世背景,看看与四夫人可有关联,二是想办法证实我所推测的杀人手法是否成立。
于是便对这小丫环道:“我在此耽搁太久了,需赶快拿了东西去给四夫人,反正戒指在笼子里,丢是丢不了的,妹妹不必焦急,待我交了差后很快便回来帮妹妹一起想办法,可好?”
小丫环只得点点头,从首饰匣子里取出我谎称要帮四夫人拿的耳坠交给我,我便迅速告辞出来,在院外与闪身于暗处的段慈会面,请他带我去西大院儿看上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西大院儿的房屋布局与东大院儿完全一样,甚至连房间内的家具陈设都相差无几,尤其是四夫人曾住过的房间,几乎就是她在东大院儿所住房间的翻版,这就是训练鹦鹉阿灰最绝佳的环境条件!
从西大院儿出来,我低声向段慈道:“请三公子去请一位会吹洞箫的人来,还需想办法令此时在二夫人和四夫人房间内的众人暂时撤离,再请那伙房的二位嬷嬷再熬一碗杏仁粥来,放在二夫人窗前的桌上,另外,请给灵歌找一粒生杏仁。”
段慈没有多问,连忙照我说的跑去安排,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二夫人房内众人被他请段老大找借口集体引去了府内前厅,只在堂屋里留了两名小丫环。四夫人的小丫环们也全部被支到了别处去,新熬的杏仁粥由段慈端去二夫人房间放在指定位置,而后他便依我之言留在那里,闪身于暗处盯着窗口静待。
请来的会吹箫的人被我安排去了后院山亭内,约好一柱香后便开始吹奏《小黄莺儿》,而我则独自进了四夫人的房间,将要来的那粒生杏仁塞进了阿灰的小房子里,并且打开了被小丫环锁上的鸟笼和窗户。由于今天早上四夫人出门前是把阿灰放在鹦鹉架子上用脚环扣住的,而现在阿灰躲在笼子里,所以将笼门打开与今早的前提条件是等同的。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已到,我闪身在架子床的旁边盯住鸟笼,过不多时,果见阿灰在笼里有所动静,探头探脑了一阵,终于从小房子里钻出来,嘴中叼着我刚才塞进去的那枚生杏仁,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想必今天早上四夫人临出门前也是将鸟笼门打开着的,以方便阿灰解开脚环后回到笼内小房子里将她提前放在里面的有毒的生苦杏仁叼出,而当她从山亭回来后一个人先进房间,无论那时阿灰是躲在笼中还是站在架上,她都可以将它重新用脚环扣回鹦鹉架上,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我从床旁走出,将鹦鹉笼子的门关上,以防一会儿阿灰飞回来后又钻进去不肯出来。片刻之后,见阿灰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飞了进来,在屋内绕行了一圈后落回了鹦鹉架子。难怪四夫人要养一只灰了吧叽的鹦鹉,为的是不会因鲜艳的色彩而引起他人的注意,且这阿灰身形小巧,飞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因此小梨儿她们几个才没有发现它在二夫人房间里进出。
一时听得房间门轻响,上前打开,见是满脸惊异的段慈,手里还端着粥碗,便给他指了指落在鹦鹉架子上的阿灰,段慈难以置信地低声道:“四夫人竟然训练鹦鹉来下毒…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我又指指鹦鹉笼子,道:“没意外的话,那鹦鹉房子里应该能找到二夫人遗失的那枚耳坠。现在只剩下证实四夫人同死去的小豆儿之间的关系了,不过,这一点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仅刚刚这一项试验就足以证实她的罪行…时候不早,灵歌也该回府了,今日诸般无礼行径还望三公子莫怪才是!”
段慈又慌又急道:“小姐切莫如此说——若不是小生无能,又怎会来恳请小姐帮忙?!小姐仗义出力,终使真凶现形,二夫人得以瞑目,本该小生全家感谢小姐才是!”
我连忙摇手,道:“这本是公子家事,我这外人插手原就不该,若被别人知道了去必定要责怪灵歌不懂事的!灵歌一时冲动作出此举,现在已是后悔不迭,今日之事公子知、灵歌知便好,从此不必再提了!灵歌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小姐——”段慈一时情急,伸手便拉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却见他触电般慌张地松开手,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结巴着道:“小、小姐若这么说,更、更令小生惭、惭愧了,都、都是小生强、强求小姐留下帮、帮忙的…只因小生、小生仰慕于小姐的智慧,希望能再、再次亲眼看到小姐施展——为此一己之私,害小姐无端自责,实是小生之罪!小生…小生…”
见他越说越心慌,越说越难过,知道他是怕我因此事而生他的气,只好安慰地冲他笑笑,道:“这件事我们就别再提了,灵歌在府上逗留太久,需赶快回去了,过几日再来探望公子,请公子好生养病。”为使他心安,我这么说道,果见听得我还会登门探访,他眸中闪过欣喜之色,又嗫嚅着道歉,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将我送至了段府偏门口。
绿水已经等在了马车旁,我才要上车,忽然想起件事,将从三夫人和四夫人处取得的耳环交还给段慈,并道:“请三公子向陈嬷嬷求个情儿,请她莫要责罚小梨儿。”
段慈愣了一愣,连忙应是,眼底浮上一层浓浓的情愫,我假作未见,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让欢喜儿打道回府。
四夫人的案子究竟如何了结,之后我也没再问过段慈,是隐瞒是报官由他段府自主,我多思无用。
空着肚子往岳府赶,心里却被满满的什么所充斥,丝毫不觉得饥饿或疲惫。我知道这感觉,从穿越到古代之后遇到的第一件命案被解决时便有过,那是一种愉悦的、饱涨的、充实的心情,它并非来自得知自己被别人所深深恋慕着,也不是如我一直以为的那样借助全身心的思考去解决某个谜题而使自己能够暂时地忘记曾失去的一切、那如附骨之蛆的心痛记忆而获得的短暂解脱感。——这感觉…就像重生,是的,重生。
——就在今天,也许是在破解鹦鹉投毒案的时候,也许是更早一些…在我给季燕然讲那些推理故事,并且很…“享受”地看着他“享受”推理解谜的过程的时候,我这才惊觉,渴求真相、揭晓答案,它真正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治疗我的心理创伤,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历经由迷惑到恍然,由黑暗到光明,由绝望到希望的愉悦快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转死为生的涅槃洗礼,我因此而意识到希望与生命的美好,我因此而学会珍惜与宽容的可贵,我因此而努力去学习如何生活,如何快乐,如何去爱。
是的,是的,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我很享受,很快乐,恍如重生。
回到岳府,径直往岳清音的小楼行去,才进楼门,便见红鲤迎上来,满脸为难地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季大人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奴婢们伺候着用饭,如今还饿着呢!”
“去把饭热热端到他屋里去。”我边吩咐着边往楼上走,推开房门,见季燕然正半倚在枕上看《臣史》,看到我进来便放下书,露出一口白牙冲着我笑,完全忘记了今早我临出门前甩给他的那番过激言辞。
“怎么不吃饭?是嫌灵歌的丫头伺候得不好么?灵歌现在便赶她们出府,再换好的来!”本来在路上时已决定了回来后要为今早之事向他道歉的,谁知一看见他这副不知饥饱的样子便将这决定抛到了九霄云外,莫名之气上涌,硬梆梆地又甩出几句来。
季燕然闻言连忙摇了一只手笑道:“不可不可,灵歌莫要误会!为兄这样成日躺在床上,本就吃不下多少东西,何况现在也不饿…”
“喔!既然不饿,那就等晚饭时再吃好了!”我乜斜着他。
“灵歌也没吃饭罢?赶快去歇歇,我这里没什么事的。”季燕然狡猾地避过我的锋芒,只管冲着我放送他那廉价的劣质笑容。
“我已在段府吃过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我居然鬼扯出这么一句,似乎是想用来打击他的笑容,可自己也不明白二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喔…段公子可还好?”他天真善良地笑问。
“好。”冷答一声,将倒好热水的杯子递到他干干的唇边,慑于我的气场,这位知府大人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地乖乖儿将杯中水喝了,而后仰起脸眨巴着黑溜溜地眼睛望着我眯眯地笑。
“灵歌临出门前留下的那道谜题为兄已经解开了,可要听听答案?”他还惦记着我给他讲的那些推理故事,果然印证了男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始终都有孩子气的一面的话。
心又软了,慢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道了声:“洗耳恭听。”
在他讲解答案的功夫,午饭也热好了,我便坐到床边一勺勺喂他,见他笑道:“灵歌可还有这样的探案故事么?为兄竟有些听上瘾了呢!”
不由一笑,道:“有倒是有,只不过总我一个人讲太过单调,不如这样好了——我讲一个,大人讲一个,公平交换。可好?”
季燕然汪地一声笑开了,道:“只怕要让灵歌失望了,为兄看过的断案故事少之又少,实在没有能讲给灵歌听的…”
“无妨,”我笑笑,“大人可以用自己经手过的案件当做故事来交换。”
季燕然恍然般地“喔”了一声,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虚空向我一点,低笑道:“原来这才是你这狡黠丫头的真正目的…好,就用案件来交换罢。不知灵歌接下来要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呢?”
…狡猾男人。一句话就把讲故事的“优先权”扔到了我的头上。
想了一想,平静地道:“就讲一个关于杏仁粥的故事罢…”
师友·身影
白天里相安无事,晚上岳清音回府,吃过晚饭后就把我轰出了小楼,据说是要替季燕然擦身子,免得他负伤在床躺得时间久了身上会臭掉。
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慢慢走回我住的院子,却见院门不知为何大敞着,才跨进院去,正看见田幽宇迎面立在院中,脸上还带着昨天被我抓破的伤痕,冲着我勾唇笑起。
在他身后立着手足无措的绿水和青烟,见我进来连忙跑过来道:“小姐,田公子不肯进屋用茶…”
我摆摆手,让她两个先回屋去,免得田幽宇再度发起疯来,闹得天下皆知。
田幽宇笑着向我走过来,至面前低下头来在我脸上看了一阵,道:“丫头还在生我的气么?昨日都是我的错,不该一时怒极攻心失了分寸,因此特地向丫头你赔罪来了!”
这个人一向软硬不吃,即便再恨他我也不能拿他怎样,何况硬碰硬的后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因此也只好强自按捺,冷冷地道:“夜已深了,田公子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移驾回府罢,恕不相送。”
田幽宇只是笑,看了我一阵儿后方道:“丫头你不必紧张,我既已知错了,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除非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又跑去同什么段三段四的相亲惹我生气。我今晚来除了赔罪之外还要顺便向你打个招呼——我被咱们那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却仍不安份的季大老爷临时调派去协助外省官员捉拿通缉要犯,因此要离开京都一阵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丫头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若被我知道你又搞出什么新鲜花样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嗯?”
新鲜花样…呵,等你回来,我只怕早已嫁作人妇了。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个嘲弄的冷笑,被田幽宇看在眼里,仿佛勘破了我的心思,哼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今日下午才得到的消息,那段大人府里刚没了位夫人,至少三个月内办不得喜事。我劝你打消你那小脑瓜儿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刻同姓段的断绝来往!若被我知道你与他再敢见面,我会让他一辈子也碰不得女人!你可听清了,丫头?”
眼见他的疯劲儿又要上来,我不能再留他多做纠缠,只将手一摆,做了个请他离开的手势,道:“田公子,走好。”
田幽宇阴鹜地笑了两声,突然一把攫住我的下巴,俯下头来硬是在我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未及防备的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不等我挥手去掴他那张煞神般的面孔,他已然低笑着大步踏出了院子。
恼恨地瞪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幕中,抿去唇上被咬出的血渍,忍不住又是气得浑身颤抖。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摧毁我的人生,这教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仇恨?!——也罢,倘若我最终逃不过他,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眼下我最不缺的就是个赴死之心,由得他去!
快步回至屋中,宽衣睡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起来照例去岳清音的小楼里伺候,推门进去,见季燕然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斜靠在床头,手里仍然拿着那本《臣史》,见我进屋,也照例是阳光灿烂的笑容:“灵歌妹妹早,昨晚休息得可好?”
想起昨夜田幽宇曾经提到季燕然将他派往外省协助捉拿通缉要犯的事来,心中不由一动——莫非,季燕然从我这两天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以他的聪明细心不难猜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谁还能让我恨得咬牙切齿。那么,他究竟猜到了哪一阶段?是我受田幽宇的要挟非其不得嫁,还是…我险些失身受尽□?
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心里诸多念头诸多情绪如浓雾般萦绕漫布。我该感谢他吗?如果不是田幽宇告诉了我,那么他这一次的暗中相助我永远不会知晓,我也许会不知不觉中背负着这样一个亏欠继续神经质地对他好一阵坏一阵,时不时地刺激他折磨他,让自己那颗因经历过巨大创伤而趋向变态的心因此痛并爽着。
或者,我应该恼羞成怒地更加讨厌他?因他了解我所受到的屈辱,我的强展笑颜,我的故作淡然,我的伪装清白,一切一切全看在他的眼里,而他什么都不说,这样不是反而更加可气吗?哪怕他嘲笑我挖苦我甚至鄙视我都好过他像X光一样将我里里外外都看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戏似的等着欣赏我这部自导自演的荒诞剧将如何收场。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他这副样子,他这无懈可击的好,连一点点让我继续恨他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这个混蛋!他这个自私鬼!
僵硬着身子坐到他的床边,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大人真是辛苦了,卧病在床还要忙于公务。”
季燕然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我此时纷杂的心思,只当我又是惯例地心理虐待他来了,早被虐啊虐啊习惯了的他笑眯眯地道:“朝廷调派的代理知府尚未到位,虽然有上头临时令人接管衙门中事务,但一些较重要之事还需为兄拍板,纵使为兄想好生歇歇也是不能了,只好勉为其难。昨儿个师爷和李捕头来了,为兄本想向灵歌妹妹告这叨扰之罪,见昨儿妹妹似有些疲累,便未及提起此事,还望妹妹海涵…”
调田幽宇去外省的事想必就是那时定下的,我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笑得一派天真烂漫,看样子只要我不问,他是打算装傻把这事按下去了。
“大人今日是怎样安排的?”我别开目光,起身到桌旁给他倒水,“若想先看会儿书,灵歌便在外间候着。”
季燕然将手中书放到了一边,偏脸笑道:“为兄觉得看书远不及听故事来得有趣儿呢。”
对上他那对黑璨璨的眸子,不觉莞尔,道:“灵歌没记错的话,今儿个该大人先讲了。”
季燕然笑着,做了个回忆的表情:“那便先从为兄上任后接到的第一个案件讲起罢…”
我静静坐到床边,全神贯注地听他将那离奇的案件娓娓道来,一切杂念瞬间抛闪得无影无踪,心思随着他的讲述而全情投入到推理的奇妙世界中去,由他牵引着,在这浩瀚无垠的天地间尽情享受没有负担的快乐。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许是继与大盗在未央村共同生活过的那段时光之后,令我感到最为…嗯,美好?不!只是舒服,是的,舒服,舒服的时光了。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仅仅是听故事和讲故事。真实的案件毕竟不同于推理小说,季燕然的“故事”我能够推理出结局的只有百分之六十,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在讲的过程中故意留下了难以察觉的暗示以帮助我完成推理。我没有忽视这一点——他所讲的所有故事,都是被他解决了的案件,我与他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差距”来衡量了。
老实承认,我当然不敢自不量力地同他去比拼什么智慧,我的种种不服气只是源于从头至尾我和他都是冤家路窄地遇到一起,而我又每每被他压制得如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般动弹不得,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弱势,不想让他将我看轻,不想让他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般…照顾。或者说,我不想让他把我当作同这古代的其他女人一样别无二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男女“尽可能”平等的对待,这就是我们现代人所谓的尊重。
平心而论,他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如果没有那该死的合意饼的案件让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不正经的知府大人心存敌意的话,也许,也许我会像个小女生那样将他当成偶像来崇拜的。智慧向来是我最看重的人之特质之一,因为我一直认为,只有智慧才是宇宙间最犀利的超级武器。
而季燕然,这个男人,始终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于是这些日子,我和这位超级武器先生每天就在推理、讨论、教授与学习中度过。不可否认的,季燕然是位绝好的良师益友,在他所讲述的每一个故事中,他总能教给我新鲜的东西,譬如怎样从脚印的深浅和幅度判断出人的性别、年龄和其它的身体特征,怎样从滴落在地上的血迹的形状推测凶器、杀人方式以及在头脑中摸拟犯案情景,怎样对不同的犯罪嫌疑人采取不同的套取讯息的方法…等等等等。
而我,也努力做着一个合格的“护士”,清早起床梳洗罢就来他这里报道,直到晚上伺候他擦过脸盖好被闭上眼后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小院儿。一日三餐都在他房里吃,甚至后来连午睡也在窗边那张几案上解决了。
白天上午时候,趁着光线好,我们两个就各自捧了《臣史》静读,午睡醒来后,衙门里的师爷和捕头李佑会定时过来向他汇报重要工作,而他就这么悠哉游哉地靠在床栏上一件件地解决——全天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可以自由地活动一会儿,在府里各处走上一走,折几枝早梅插到岳清音书房的花瓶里,再留出最丑的一枝,等师爷和李佑走后拿到季燕然的房里给他别在床头的镂花栏板上。而晚饭后,就着油灯烤着炭盆喝着热茶,一人一个故事地开讲。偶尔他还会打包赠送几件有趣的奇闻轶事,令我眼界大开,兴奋如孩童,或者赶上哪一日我诡异地心情很好时,也会罕见地改编几则现代的笑话说给他听,直笑得他前仰后合人没人形狗没狗状,甚至还有一次笑得过了扯裂了伤口,害我被岳清音一顿臭训…
…然而,更多时候我会被心头那道深之又深痛而又痛的硬伤反复发作折磨得情绪失控,免不了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地一番发泄…每当此时,季燕然也总是静静地照单全收,不辩白不反驳,不恼火不无视,就只是静静地望住我,直到我疲倦了平静了,才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暖暖地笑起,轻声地问我今天该谁先讲故事了。
随着时间流逝,记忆的棱角与沟壑渐渐被彼此间越来越深入的了解磨平,不掺杂任何情仇爱恨相对畅怀而笑的次数逐渐增多,而我情绪起伏时所造成的尴尬沉默则在不觉间慢慢减少,尽管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大盗的死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可那曾经汹涌如潮的怨恨竟已掀不起狂澜,在无欲无嗔的平静生活里,恨意显得既可笑又可怜,如果可以一身清白地过活,谁又愿意硬是泡在怨恨的泥淖里痛苦一辈子?
越是处于心境不可逆转地改变的时候,越是矛盾挣扎最为激烈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害怕,怕自己被时间击败,从而忘却了大盗离我而去时的悲恸,那意味着背叛、薄情,甚至罪恶。而我却又本能地渴望单纯、美好和平静,恨意只能把人变成魔鬼,宽容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我想抛闪所有怨恨和负担,一袭白衣傲立清风,活得轻松洒脱。
就这么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这自我矛盾与自我辩论中挣扎沉浮,身心俱疲。讽刺的是,每晚讲故事的时间竟渐渐地成为了我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只有在全身心地投入到解谜的过程中时,我才能够彻底抛开一切杂念,内心既宁静祥和又充满欢欣雀跃地去探究那终极答案,不必再为究竟该执迷还是该释怀的选择而烦恼,不必去回忆血红的往事和猜度灰暗的未来。
偶尔,在我心里也会闪过这样的不确定的念头:如果我的生活自始至终都能这样平静…如果我从不曾认识过大盗,我…会幸福么?
不知不觉间,我穿越到古代来的第一年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结束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难得地出了太阳,院子里的积雪化得只在背阴处留了些斑斑的潮渍,岳清音小楼后面种的几株梅花儿仍未谢去,幽香隐隐沁入鼻中,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距离大盗离世的那天至今已经四个月了,思念不曾少,只是由汹涌转为了沉郁,轻易不会再因想他而痛到浑身欲裂生不如死,但仍旧不能时常去触碰那回忆,只把它深深严严地锁了封了,置于内心最幽静的角落,每晚睡时伴着它,或倾诉或沉默,彼此慰藉,彼此作伴。
季燕然的臂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折了的那两根肋骨仍在复原中,由于他骨折后又带着我在那寒潭里拼命游了一阵水,导致内脏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在床上养了小三个月后仍然不能下床行走,只能做到自己坐起上半身来吃饭而已。
如今我虽然不用再亲手喂他吃饭,但还是要依岳明皎之命天天陪在他身边随时伺候着,甚至除夕夜守岁时都是守着他度过的。
杏仁粥事件过后,我履行诺言又去探望了段慈一回,因那时到了年根儿下,他写了副春联儿送我,如今还贴在我那院门的两边,而我也回赠了他一副自己亲手织的、挂在腰上做装饰用的络子,被他受宠若惊地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段老爷子的二夫人过世,岳明皎自然不方便再提起我和段慈的婚事,只等再半个月后丧期一过,只怕就要板上钉钉了。
田幽宇被派去外省协助捉拿钦犯,期间还寄了几封信给我,看也没看地便扔到炭盆里烧了,却谁想正月十五的那天他居然抽空回了一趟太平城,除了探望自家人之外还大摇大摆地拎了些外省土特产跑到岳府来拜年,幸好岳家父子都在家中,他也不好撒野,只在趁人不注意时在我耳边低声重复着他已说了数遍的那句话:快了,丫头,我会回来娶你的,你就乖乖儿地等着做我田幽宇的女人罢!
不置可否,如今嫁人一事对我来说形同吃饭睡觉,吃好吃坏睡多睡少都已无关紧要,只要能给我时间去找出大盗的身世完成他生前夙愿,只要能熬到岳清音成了家从此不再一个人辛苦,那时的我就可以没有任何的牵挂和负担,是去是留皆如己愿,天大地大自去潇洒。
就这么足不出户地在家闷了整整一个正月,随着春回人间万物复苏,我这颗被风刀霜剑砍划得肢离破碎的心也在自己痛苦挣扎着的努力以及身边的某某人和某某人或明或暗的助力下渐渐愈合、回暖,仿佛冬眠了一场般,睁开眼时,一切如新。
太平城里每年二月二这一天都有一个盛大的春集,各类春装低价销售,加上年一过完,复工的人们又要采买新一年的用物,所以各类东西也都便宜得很。出于女人天生强烈的购物欲以及低价商品的诱惑,我决定上街去走走转转,给家人添置些新衣新物。